「我聽說你在這裡,波洛先生。」毛頓督察說。
他們兩人在庭院陽台上走著。
「我跟馬奇田的巴威爾督察長一起過來。賴拉比醫生打電話告訴他有關裡奧-亞伯尼瑟太太的事,他過來這裡調查一下。醫生覺得那件事情不單純。」
「那你呢,我的朋友,」波洛探詢說,「你怎麼也來了?這裡離你柏克郡可是千里迢迢。」
「我想要問幾個問題……而我想問這幾個問題的人似乎都聚集在這裡,實在非常方便。」他頓了頓,然後又說,「你的傑作?」
「是的,我的傑作。」
「結果裡奧-亞伯尼瑟太太被人擊昏了。」
「這你不應該怪我。如果她來找我……但是她並沒有。她反倒捨近求遠打電話給她在倫敦的律師。」
「而在正要向他吐露時……癱倒在地!」
「如同你所說的……癱倒在地!」
「那麼她跟他說了些什麼?」
「很少。她只有機會跟他說到她在照鏡子看自己。」
「啊!呃,」毛頓督察頗富哲理地說,「女人是會這樣。」突然他以銳利的眼光看著波洛,「這對你來說是有啟發的作用?」
「是的,我想我知道她那時正要告訴他什麼。」
「你是令人歎為觀止的猜測者,不是嗎?一向都是。怎麼樣,她要告訴他什麼?」
「對不起,你是在調查理查-亞伯尼瑟之死嗎?」
「就任務上說,不是。實際上,當然啦,如果跟藍斯貴尼特太太遇害有關聯……」
「是有關聯,但是我的朋友,我要求你再多給我幾個小時的時間。到時候我該知道我所猜想的……僅僅是猜想,你瞭解……是否正確,如果是……」
「如果正確,那怎麼樣?」
「那麼我就可以把一件具體的證據交到你的手中。」
「我們當然可以這樣做,」毛頓督察有所感觸地說。他斜瞟了波洛一眼。「你在保留什麼?」
「沒有,完全沒有。由於我所猜想的那件證據實際上可能不存在。我只是從一些片斷的談話中推論出它的存在。我可能,」波洛以全然言不由衷的口吻說,「是猜錯了。」
毛頓微微一笑。
「但是這種情形並不常發生在你身上吧?」
「是不常發生。雖然我承認……是的,我不得不承認……是發生過在我身上。」
「我該說我樂於聽你這麼說……老是猜對有時候未免太單調了。」
「我倒不這麼覺得,」波洛語氣堅定。
毛頓督察笑出聲來。
「那麼你是要求我暫時不要問那些人問題。」
「不,不,一點也不。照你的計劃去進行。我想你並不想逮捕任何人吧?」
毛頓搖遙頭。
「還早。我們得先得到檢查官的批准……我們離這還有一大段距離。不,只是要某些人交代一下那天的行蹤……為了謹慎起見,也許。」
「我明白,班克斯太太?」
「你真聰明,不是嗎?是的。她那天在那裡。她的車子停在那採石場裡。」
「實際上並沒有人看到她開那部車?」
「沒有。」
督察又說,「你知道,對她不利的是,她從沒有提過她那天到哪裡。她得好好解釋清楚。」
「她對解釋很有一套,」波洛冷淡地說。
「是的。聰明的少婦。也許是有點太聰明了。」
「太聰明總是不智之舉。兇手就是因為這樣被捕的。關於喬治-柯羅斯菲爾德,有沒有再調查出什麼來?」
「沒什麼特別的。他是一個非常普遍的類型。火車、公車上多的是像他一樣的年輕人。人們在事後一個星期左右,很難記得清楚他們是哪一天在什麼地方,或是注意到某一個人。」
他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說:
「我們獲得一項相當古怪的消息……從某一所修道院的院長那裡。她有兩個修女出去挨家勸募。好像她們在藍斯貴尼特太太遇害的前一天到過她的別墅去,但是她們敲了半天門,又猛按門鈴,卻沒有人來應門。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北上參加亞伯尼瑟的葬禮而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休假到伯恩尼茅斯去遊覽。問題是她們說『屋子裡有人在』,她們說她們聽到哀歎呻吟聲。我問過是不是她們記錯了日期,應該是晚一天,但是院長相當確信就是她說的那一天。因為她們記載在一本簿子裡。是不是某人趁兩個婦人都不在的時候,跑進去找什麼東西?我不太重視她們所謂的哀歎呻吟聲。即使是修女也可能添油加醋,而且發生謀殺案的地方當然容易讓人聯想起呻吟聲。問題是,有沒有不該在那別墅而在裡面的人?如果有,是誰?所有亞伯尼瑟家的人都在葬禮上。」
波洛問了一個似乎不相干的問題:
「在那個地區募捐的那些修女,第二天有沒有再去試試?」
「事實上她們是再去過……在約一個星期之後。實際上就在偵查庭那一天,我相信。」
「那就符合了,」赫邱裡-波洛說。「那就非常符合了。」毛頓督察注視著他。
「為什麼對修女這麼有興趣?」
「她們一直強迫性地激起我的注意力。我想這也難逃你的注意,督察先生,修女再去的那天就是下過毒的結婚蛋糕送進別墅裡的那一天。」
「你不會認為……這可是荒謬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從來就不荒謬,」赫邱裡-波洛尖刻地說。「現在,我的朋友,我該讓你去進行你的問話和調查亞伯尼瑟太太受到攻擊的事。我自己得去找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
「你對班克斯太太說話可得小心一點。」
「我並不是指班克斯太太。我是指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
波洛看到羅莎蒙坐在一張長條椅上,俯視著一條瀑布的水匯聚成的小溪,流過濃密的石楠花叢。
「我希望,我沒打擾到歐菲莉兒(莎翁《哈姆雷特》劇中女主人翁),」波洛說著在她身旁坐下。「也許,你正在揣摩這個角色吧?」
「我從沒有演過莎士比亞的戲,」羅莎蒙說。「除了有一次在《威尼斯商人》中飾演傑西嘉,一個蹩腳的角色。」
「然而並非沒有悲愴感。『美妙的音樂從不叫我心喜。』她的負擔多重啊,可憐的傑西嘉,被人痛恨、輕蔑的猶太人的女兒。當她帶著她父親的金幣,奔向她的愛人時,她對她自己該有多大的懷疑。有了金幣的傑西嘉是一個人……沒有金幣的傑西嘉可能又是另一個人。」
羅莎蒙轉過頭來看他。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她帶點譴責意味地說。她低頭看了下腕表。「十二點已經過了。」
「我沒搭上火車,」波洛說。
「為什麼?」
「你認為有原因的?」
「我想是的,你相當守時,不是嗎?如果你想趕上某一班火車,我想你一定會趕上。」
「你的判斷令人激賞。你知不知道,太太,我一直坐在那小涼亭裡,希望你也許會去找我?」
羅莎蒙注視著他。
「為什麼我該去?你在書房裡已經跟我們道過別了。」
「不錯。那麼沒有什麼……你想要對我說的?」
「沒有,」羅莎蒙搖遙頭。「我有很多事情要想。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
「我不常作這麼多思考,」羅莎蒙說。「這似乎是浪費時間。但是這是重要的,我想一個人應該為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好好計劃一下。」
「那就是你正在做的?」
「呃,是的……我正試著對某一件事下定決心。」
「關於你先生?」
「可以這麼說。」
波洛等待了一下,然後說:
「毛頓督察剛剛到達這裡,」他料到羅莎蒙會發問,因而繼續說:「他是負責調查藍斯貴尼特太太死亡事件的警官。他來這裡是要你們大家說明一下她遇害那天你們各自的行蹤。」
「我明白,不在場證明。」羅莎蒙愉悅地說。
她美麗的臉孔露出調侃的意味。
「那可夠麥克受了,」她說,「他以為我不知道他那天是去跟個女人幽會。」
「你怎麼知道?」
「從他說他要去跟奧斯卡一起吃午飯的態度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太若無其事了,你知道,他的鼻子有一點點抽動,就像他說謊時總是會出現的情形一樣。」
「我可真是慶幸我沒娶你,太太!」
「後來,當然,我打電話向奧斯卡求證,」羅莎蒙繼續說,「男人總是說這麼不高明的謊話。」
「恐怕他不是一個非常忠實的丈夫吧?」波洛冒險一問。
然而,羅莎蒙並沒有提出抗議。
「不是。」
「但是你不介意?」
「哦,就某一方面來說,這相當好玩,」羅莎蒙說,「我的意思是,有一個所有其他的女人都想從你身邊搶走的丈夫。我痛恨嫁給一個沒有人要的男人……像可憐的蘇珊一樣。真的,葛瑞格真的人見人嫌!」
波洛研究著她。
「那麼假如某人真的……把你的先生搶走呢?」
「她辦不到,」羅莎蒙說。「現在辦不到,」她加上一句說。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了理查舅舅的錢她們辦不到。麥克是拜倒在那些傢伙的石榴裙下,就某一方面來說……那個叫蘇瑞兒-丹頓的女人差一點鉤住了他……想要保有他……但是對麥克來說,總是演戲第一。他現在可以大大發揮一下……推出他自己的戲。自製自演。他有野心,你知道,而且他真的在行。不像我。我熱愛演戲--但是我外行,雖然我外形很好。不,我不再擔心麥克了。因為是我的錢,你知道。」
她平靜地與波洛對視。他心想,多麼奇怪的事,怎麼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和侄女會同樣深愛著兩個無能回報她們的愛心的男人。然而羅莎蒙美貌非凡,而蘇珊迷人,充滿了性的吸引力。蘇珊需要,而且深存著葛瑞格愛她的幻覺。羅莎蒙則眼光明晰,毫無幻覺,但是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問題是,」羅莎蒙說。「我必須作個重大的決定……有關未來的決定。麥克還不知道。」她的臉上浮現微笑。「他發現我那天並沒有去逛街,而且他深深懷疑瑞京公園的事。」
「瑞京公園什麼事?」波洛一臉迷惑。
「我去那裡,你知道,逛完哈里街後。只是去那裡散步思考。當然麥克以為如果我去了那裡,一定是去跟某個男人約會!」
羅莎蒙笑得很開心,又說:
「他可一點也不喜歡!」
「但是,為什麼你不應該到瑞京公園去?」波洛問道。
「你是說,只是去散散步?」
「是的。你以前沒去那裡散步過?」
「從沒去過。為什麼我要去?瑞京公園有什麼好去的?」
波洛注視她,說:
「對你……是沒什麼。」
他接著又說:
「我想,太太,你必須把那張綠孔雀石桌讓給你表姐蘇珊。」
羅莎蒙兩眼圓睜。
「為什麼,那是我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你會保有你的丈夫,而可憐的蘇珊,她會失去她的丈夫。」
「失去他?你的意思是葛瑞格會跟別的女人離家出走?我不相信他會這樣。他看起來那麼不討人喜歡。」
「不忠貞並不是失去丈夫的唯一因素,太太。」
「你不會是說……?」羅莎蒙凝視著他。「你不會是認為葛瑞格毒死了理查舅舅,殺了柯娜姑媽又擊昏了海倫舅媽吧?這太荒謬了。即使是我也知道得比這高明。」
「那麼,誰幹的?」
「當然是喬治。喬治是個壞胚子,你知道,他牽連到某種外匯醜聞中……我聽我在蒙地卡羅的一些朋友說的。我想理查舅舅一定知道這件事,正要把他從遺囑上除名。」
羅莎蒙接著又得意地說:
「我一直知道是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