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利先生,真的是您嗎?」聽到近在身邊的這個聲音,年輕的愛爾蘭人嚇了一跳。
他轉過身來。
在輪船公司的櫃檯前緊靠他站著的,是位留著兩大撇小鬍子、長了一個雞蛋腦袋的小個子。
「也許您不記得我了?」
「您對自己可不公平,波洛先生。您可是個讓人無法輕易忘記的人。」
他又轉身朝等在櫃檯裡的職員說了幾句話。
那近在身邊的聲音低低地說問:「您要出國度假?」
「我才不是度假呢。您自己呢,波洛先生?但願您不是要離開這個國家吧?」
赫克爾波洛說:「有時候,我也回我的祖國——比利時去小住一下。」
「我要走得遠多了」,賴利說,「我要去美國」,他又說,「而且,我想是不再回來了。」
「聽您這麼說真讓人遺憾,賴利先生。您就拋下夏洛蒂皇后街的生意不管了?」
「您如果說是它拋棄了我,那倒更容易說到點子上去。」
「真的嗎?太令人遺憾了。」
「我倒不在乎。當我想到可以從此把那些債務都扔在腦後不管了,心裡可是高興極了。」
他笑得很可愛。
「我才不是那種因為欠債就朝自己開槍的人。把它們統統拋在身後,然後,重新開始。我已經弄到了各種資格,要我自己說還是滿不錯的。」
波洛輕輕說道:「前些天我去見過莫利小姐。」
「這對您是一種愉快嗎?在我卻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一臉酸相的女人。我總在想,她喝醉了酒會是什麼樣——但這誰都不會知道的。」
波洛問道:「您同意陪審法庭對您的合夥人之死所作的判決嗎?」
「不。」賴利決然地回答。
「您認為他注射時不會出錯嗎?」
賴利說:「要是莫利真像他們講的那樣,給那希臘人注射了那麼大的劑量的話,那他不是喝多了酒就是成心要殺死那個人。可我還沒見過莫利喝酒呢。」
「那麼您認為他是蓄意殺人了?」
「別這麼說。這可是個嚴重的指控。說真的,我只是不相信罷了。」
「那總該有理由吧?」
「確實該有——可我沒想過。」
波洛問:「您最後一次確切地看到莫利活著是什麼時候?」
「讓我想想,好久沒人問我這事了。那該是前一天晚上——大概七點差一刻吧。」
「出事那天您沒見過他?」
賴利搖搖頭。
「您肯定嗎?」波洛追問道。
「噢,我不敢肯定。我記不起了——」
「比方說,大約十一點三十五分,他那兒有個病人,這時候您上到他房裡去了。」
「您說得對。我去過。我有一個技術上的問題要問他,是有關正在洽談訂貨的幾台器械的。他們給我打電話來了。但我只在那兒呆了一會兒,所以我不記得了。那時他是有個病人。」
波洛點點頭,又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您。您的病人雷克斯先生放棄預約走了。這半小時的空閒您都做什麼了?」
「就像我一旦有空就會做的那樣。給自己調上一杯酒。後來的情況我告訴過您了,我接了一個電話,然後上樓到莫利那兒去了一會兒。」
波洛說:「我還知道,自打巴恩斯先生離開以後,從十二點半到一點,您都沒有病人。順便問一下,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噢!剛過十二點半。」
「那以後您又做什麼了?」
「跟以前一樣。又給自己調了一杯酒!」
「然後又上樓去找莫利?」
賴利先生笑了。
「您的意思是我上樓殺了他?我很早以前就跟您說過了,我沒有。您盡可以相信這是真話。」
波洛問:「您覺得那客廳女僕,阿格尼絲怎麼樣?」
賴利盯著他,「這個問題夠可笑的。」
「但我想知道。」
「那我就告訴您吧。我從來沒想到過她。喬治娜對女僕們看得很嚴——也挺有道理。這姑娘從來沒正眼看過我一次——這可是她那方面不講禮貌。」
「我有一種感覺」,赫克爾波洛說,「那姑娘知道點什麼事。」
他探詢地望著賴利先生。後者微笑著搖頭。
「別問我」,他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幫不了您的忙。」
他收起放在他面前的票,點點頭,笑一笑就走了。
波洛對失望的辦事員解釋,他決定還是不參加北方都市游了。
波洛又造訪了漢普斯特德。亞當斯太太也許見了他有些吃驚。說起來,雖然蘇格蘭場的那位偵探長曾擔保過波洛身孚眾望,她還是把他當作一個「古怪的外國小個兒」,對他此行也並看重。但是,她很願意說說話。
在有關屍體檢驗的第一批轟動性報道之後,尋查工作很少公諸於眾。驗屍結果有誤——查普曼夫人的屍體被錯定為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的。社會上就只知道這些。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可能是見到不幸的查普曼夫人活著的最後一個人,這個事實並沒有被過分強調。新聞界也沒有暗示塞恩斯伯裡西爾可能會因涉嫌犯罪而被警方通緝。
亞當斯太太聽說那具戲劇性地發現的屍體並不是她的朋友,她感到由衷的欣慰。看來她不覺得梅貝爾塞恩斯伯裡西爾有任何可疑之處。
「但是她像這樣失蹤太奇怪了。波洛先生,我可以肯定,她準是喪失記憶了。」
波洛回答說這很有可能。他聽說過這種案例。
「是的——我想起我表妹的一個朋友,有很多人看護她,為她牽腸掛肚,可還是發生了這種事。記憶缺失,我想他們是這麼叫的。」
波洛說他相信這是個學術名詞。
停了一會兒,他又問亞當斯太太是否曾聽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談起過一位叫阿爾伯特查普曼的夫人。
沒有,亞當斯太太不記得她的朋友提到過這麼個人。但是,當然啦,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未見得會把她結識的所有人都說出來。這位查普曼夫人是個什麼人?官方一點都不知道是誰殺了她嗎?
「這仍然是個謎,太太」。波洛搖搖頭,又問是不是亞當斯太太向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推薦的莫利先生。
亞當斯太太作了否定的答覆。她自己看牙是找哈里大街的弗倫奇先生,要是梅貝爾問起她牙醫的事,她會讓她去找他的。
波洛認為,也許,正是這個查普曼夫人把莫利介紹給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的。
亞當斯太太同意說這也有可能。難道他們在牙醫那兒沒有查清楚嗎?
但波洛已經詢問過內維爾小姐這個問題,而內維爾小姐並不知道或是記不起了。她記得查普曼夫人,卻認為後者從來沒提到過一個什麼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這名字很古怪,以前要是聽說過,她會記得的。
波洛刨根問底地提著問題。
亞當斯太太最早是在印度認識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的,是不是?亞當斯太太說是這樣。
亞當斯太太知道在印度的時候,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見過布倫特先生或夫人呢?
「哦,我可不這麼想,波洛先生。你說的是那個大銀行家?他們好些年前去過那兒,是跟總督住在一塊的,可我相信要是梅貝爾真的見過他們,她會談起這事或是提到他們的。」
亞當斯太太臉上露出若隱若現的笑容,又補充說:「恐怕人們總愛經常提起那些重要人物。我們內心深處都是勢利的。」
「她從來沒提到過布倫特夫婦——特別是布倫特夫人嗎?」
「從來沒有。」
「如果她是布倫特夫人的好朋友,也許您會知道的吧?」
「啊,是的。但我不相信她會認識那種人。梅貝爾的朋友都很平常——就像我們倆。」
「太太,這,恕我不敢苟同」。波洛勇氣十足地說。
亞當斯太太就像人們談論一個剛死去的朋友那樣談著梅貝爾塞恩斯伯裡西爾。她回憶起梅貝爾的一切:她做的好事、她的善良、她為社團干的工作、她的熱心、她的真誠。
赫克爾波洛聆聽著。正像傑普說過的那樣,梅貝爾塞恩斯伯裡西爾是個實實在在的人。她曾住在加爾各答,教人演講,在當地人中工作。她是個可尊敬的人,動機純正,也許有一點大驚小怪,有一點傻乎乎的,但是仍然可稱作是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的女人。
亞當斯太太喋喋不休地講著:「她對什麼都太熱情了,波洛先生。她發現人們實在是冷漠——很難喚醒他們的感情。要從人們手裡弄點捐款太難了——而且由於所得稅上調,生活開銷增大等等原因,募捐一年比一年更難了。有一次她對我說,『當一個人知道錢有多大用處——知道用它可以做成多少奇妙的好事的時候——噢,說真的,愛麗絲,有時候我真覺得為了得到它我可以不惜犯罪』,波洛先生,這難道不能說明她的感受有多麼深切嗎?」
「她說過那種話?」波洛若有所思地說。
接著,他輕描淡寫地問,塞恩斯伯裡西爾小姐是什麼時候說的這句話,回答是大約三個月以前。
他離開這所房子,緩步走著,沉浸在思緒之中。
他在思考著梅貝爾塞恩斯伯裡西爾的性格。
一個好人——熱情而又善良——體面正派的女人。而正是在這種類型的人當中,巴恩斯先生認為可以找到暗藏的罪人。
她和安伯裡奧茲先生同乘一船從印度回來。而且有理由相信她曾和他在薩瓦旅館吃過午飯。
她曾找阿里斯泰爾布倫特套過近乎,說是認識他,還自稱同他妻子很熟。
她曾兩次去利奧波德國王公寓,後來在那兒發現了一具穿著她的衣服、並與她的手提包放在一起以便於人們辨認的屍體。
可這也未免太便於了!
同警方談過話以後,她突然離開了格倫戈威爾宮廷旅館。
赫克爾波洛自信是正確的那個猜想能說明和解釋這一切嗎?
他認為是能的。
回家的路上,波洛的全部身心都被這種沉思所佔據,一直到他走到了雷津公園。他決定先徒步橫穿公園走上一段路,然後再叫出租車。按照以往的經驗,他知道每當他穿上這雙漂亮的皮鞋,走到腳開始隱隱作痛的時候,總能享受一個美妙的時刻。
這是一個可愛的夏日,波洛寬容地看著那些談戀愛的保姆和她們的情人,他們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咯咯傻笑,而保姆們的疏忽使她們看管的小孩兒得到了好處。
狗兒在歡叫,在蹦跳嬉戲。
小男孩們划著船。
而在幾乎每棵樹下,都有一對男女挨坐在一起。
「啊!Jeunesse,jeunesse(法語:青春啊,青春)」,波洛口裡念叨著,他被眼前這令人愉悅的景象深深地感染了。
她們真瀟灑,這些倫敦姑娘。她們帶點兒賣弄地穿著花哨艷麗的衣裙。
但是,他卻傷心地感到她們的身材有著缺欠。從前那使愛慕者賞心悅目的豐滿曲線和嬌嬈體態到哪裡去了呢?
他,赫克爾波洛,想起了女人。特別是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多麼高貴的生命啊——一隻天堂裡的極樂鳥——一位維納斯——
當今這些漂亮的毛丫頭裡面,有哪一個能跟維拉羅斯科夫女伯爵相比呢?一位純粹血統的俄羅斯貴族,地地道道的貴族!他還記得她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大盜——一位天才——
波洛歎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思緒從美麗的夢幻中猛然驅散。
他注意到,雷津公園的綠樹底下,不僅僅只有那些小保姆和正向她們大獻慇勤的情人們。
在那棵歐椴樹下,就有一位衣裝華貴的姑娘,一個年輕人低頭緊靠向她,他正熱情地懇求著。
人絕不能就這樣屈服!他希望那姑娘能明白這個,追逐的愉悅必須盡其可能地延續下去——
他的眼睛仍然慈愛地注視著他們,突然,他意識到這兩人有些眼熟。
這麼說,珍妮奧莉維亞是到雷津公園來會她年輕的美國革命家來了?
他的臉色突然顯出些許的悲哀,而且變得相當嚴峻了。
只經過短暫的猶豫,他還是穿過草地,來到他們身旁。
他用演戲似的的動作摘下帽子,說道:「Bonjour,mademoiselle(法語:您好,小姐)」
他覺得,珍妮奧莉維亞見到他還不算太不高興。
相反,霍華德雷克斯對他的出現卻非常惱火。
他嚷道:「這麼說又是你!」
「下午好,波洛先生」,珍妮說,「真是出人意料啊,您老這麼突然跳出來嗎?」
「就跟個玩偶匣似的」,雷克斯道。他仍舊以極其冷淡的眼光看著波洛。
「我沒打擾到你們吧?」波洛擔心地問。
珍妮奧莉維亞善意地說:「沒有沒有。」
霍華德雷克斯未置可否。
「你們在這兒可真是找了個好地方。」波洛說。
「本來是不錯的。」雷克斯先生道。
珍妮說:「別說話,霍華德。你需要學會講禮貌。」
霍華德雷克斯嗤之以鼻:「禮貌頂什麼用?」
「你會發現這對你有益的」,珍妮說,「雖然我自己也沒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但這並不打緊。首先我有錢,長得還一般,而且我還有很多有影響力的朋友——沒有一個是現在的廣告宣傳裡到處談說的號沒能耐的可憐蟲。我沒有禮貌照樣能過下去。」
雷克斯說:「我可沒心情來聊這些家常,珍妮。我想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來,草草地對波洛一點頭,大步離開了。
珍妮奧莉維亞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手掌托著下巴。
波洛歎道:「天哪,那條諺語真是千真萬確。戀愛的時候,兩人成伴,三人不歡,不是嗎?」
珍妮說:「戀愛?瞧您這話說的!」
「難道不是嗎?這詞兒正合適。一個小伙子向一個年輕姑娘求婚之前追求她,人們不是把他們稱作是一對戀人嗎?」
「您周圍的人們大概總是說些可笑的東西。」
赫克爾波洛唱歌似地輕聲念道:「一十三,一十四,少女懷春動情絲。您瞧,我們身邊的人都在幹這事兒呢。」
珍妮伶牙利齒地回答:「就算吧——我認為我也不過是一群人中間的一個而已——」
她突然轉身面向波洛。
「我想向您道歉。那天我弄錯了。我以為您鑽了進來,還跑到愛夏莊,只是為了偵察霍華德。可後來阿里斯泰爾姨公告訴我,的確是他邀請了您,因為他想要您搞清那個失蹤女人的事——就是塞恩斯伯裡西爾。就這麼回事,對不對?」
「完全正確。」
「因此我對那天晚上所說的話感到抱歉。可您知道,的確看起來很像那麼回事。我是說——就好像您真是在跟蹤霍華德,而且在監視我們倆。」
「即便這是真的,小姐——我仍然是個極好的證人,我看到了雷克斯先生勇敢地救了您姨公的命,他撲向謀殺者,使您的姨公免遭了第二次射擊。」
「您說話的方式很奇怪,波洛先生。我從來弄不清楚您什麼時候是當真的,什麼時候不是。」
波洛嚴肅地說:「這時候我是非常認真的,奧莉維亞小姐。」
珍妮的聲音有些顫抖:「您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就好像——好像您在為我感到難過似的?」
「小姐,也許那是因為我對很快不得不做的事情感到難過——」
「啊,那就——別做吧!」
「哎呀,小姐,但我必須——」
她審視他片刻,然後說:「您——找到那個女人了?」
波洛道:「讓我們這麼說好了——我知道她在哪兒了。」
「她死了嗎?」
「我可沒這麼說。」
「那麼她還活著?」
「我也不曾這麼講。」
珍妮惱怒地望著他。她嚷嚷道:「啊,她總得二者居其一吧,對不對?」
「實際上並不這麼簡單。」
「我相信您真是喜歡故意把事情弄得很複雜!」
「是有人怎麼說我。」赫克爾波洛承認。
珍妮哆嗦了一下。她說:「您說怪不怪?天氣這麼暖和——我卻突然覺得冷起來了——」
「也許您最好起來走走,小姐。」
珍妮站起身來。她猶豫了一陣子,突然說道:「霍華德要我嫁給他。馬上,不讓任何人知道。他說——他說對我來講別無選擇——因為我太軟弱——」,她突然打住了話頭,用驚人的力氣緊緊抓住波洛的胳臂,「我該怎麼辦,波洛先生?」
「為什麼要我替您出主意呢?您還有更親近的人呀!」
「媽媽?這種直截了當的念頭會讓她把房頂都叫塌下來!阿里斯泰爾姨公?他會慢條斯理、拖聲拖氣地說,『有的是時間嘛,親愛的。你要知道,凡事非到爛熟於胸不可妄為。那傢伙有點古怪——就是你那年輕人。匆忙行事是要失策的——』」
「那您的朋友們呢?」波洛建議。
「我沒有朋友。只有一群直冒傻氣的、一起喝酒、跳舞、再談些空對空的時髦話的人!霍華德是我結識的唯一真正的人。」
「可是——究竟為什麼非要問我呢,奧莉維亞小姐?」
珍妮道:「因為您臉上那種奇怪的表情——好像您在為什麼事難過——好像您知道一些什麼事情——一些——即將——發生的——」
她停了下來。
「呃」,她問,「您怎麼說?」
赫克爾波洛緩緩地搖著頭。
波洛剛進家門,喬治就說:「先生,傑普偵探長來了。」
當波洛走進房間時,傑普帶點沮喪地朝他咧嘴笑著。
「我來了。老夥計。是跑來對你說,難道你不是個奇人嗎?你究竟是怎麼幹的?你怎麼會想到這些事情的?」
「就為這個?但是對不起,先喝點飲料吧?葡萄酒?要不還是來點威士忌?」
「威士忌就滿好了。」
幾分鐘以後,他舉起酒杯祝道:「為永遠正確的赫克爾波洛乾杯!」
「不,不,mon ami(法語:我的朋友)。」
「我們這兒有一樁可愛的自殺案。赫克爾波洛說是謀殺——他希望是謀殺——真該死,還真就成了謀殺!」
「啊,這麼說你終於同意了?」
「哦,誰也不能說我愚頑不化吧。我並不是不看證據,問題是以前根本就沒有證據。」
「現在有了嗎?」
「是的,我就是來像你們所說的amende honorable(法語:公開道歉)的,也可以說是給你帶點趣聞來下酒。」
「我全身心地渴望著,我的好傑普。」
「好吧,這就講給你聽。星期六弗蘭克卡特用來打布倫特的手槍跟殺死莫利的那把是一對!」
波洛瞪直了眼:「可這太離譜了!」
「是的,這使弗蘭克先生處境相當不妙。」
「並不能由此就下定論啊。」
「是的,但它足以讓我們重新考慮那個自殺的裁定。那是一對外國造的手槍,這可非同尋常啊!」
赫克爾波洛睜大了雙眼,他的眉毛彎得跟新月似的,許久才說出一句:「弗蘭克卡特?不——決不會的!」
傑普生氣地長歎一聲。
「你怎麼了,波洛?起初你堅持說莫利是被謀殺的而不是自殺。現在我來告訴你我們同意你的看法了,你卻嗯嗯啊啊的,好像對此不滿意起來了。」
「你們真的相信莫利是弗蘭克卡特殺死的?」
「這挺合理呀。卡特一直對莫利懷恨在心——這點我們完全清楚。他那天上午去了夏洛蒂皇后街——他後來撒謊說是去告訴他的姑娘他找到工作了——但現在我們發現那時他根本沒有找到事做。直到那天晚些時候他才得到那份差事的。現在他承認了。所以這就有了第一號謊言。他講不清楚十二點二十五分以後他在哪兒,據他自己說是在馬利勒波恩路上散步,但能得到證實的頭一件事是,他一點零五分在一家小酒館裡面喝酒。據酒吧的招待說,他的神態很不正常——他的手在發抖,他的臉白得像紙一樣!」
赫克爾波洛歎息著搖頭,他咕噥道:「這跟我的看法不一致。」
「那麼你的看法又是怎麼樣的呢?」
「你告訴我的事真把我給弄迷糊了。這實在太攪人了。因為,你瞧,假設你是對的——」
門輕輕地開了,喬治恭敬地小聲說:「對不起,先生,可是——」
他沒能說下去,格拉迪絲內維爾小姐把他撥到一旁,風急火燎地衝進屋來。她在哭。
「噢,波洛先生——」
「我走了。」傑普連忙說。
他倉皇地離開了房間。
格拉迪絲內維爾朝著他的背影惡狠狠地一瞪。
「就是這個人——這可惡的蘇格蘭場的偵探——就是他把什麼都載到可憐的弗蘭克身上。」
「呃,呃,您別著急。」
「可是他在著急呀。他們指控他殺了可憐的莫利不算,還要誣陷他想殺死布倫特先生。」
赫克爾波洛清清嗓子說:「您要知道,當布倫特遭到槍擊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在愛夏莊。」
格拉迪絲內維爾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了:「可就算弗蘭克真的——真的幹了這種蠢事——他也不過是個仇猶分子,您知道——他們也就扛著旗幟游遊行、敬敬怪裡怪氣的禮,當然了,我也認為布倫特先生的妻子確實是個傑出的猶太人,但是這些可憐的年輕人只是受人煽動的呀——都像是弗蘭克一樣的對社會毫無危害的小伙子——別人讓他們相信自己是在做著美好的、愛國的事情。」
「這是卡特先生的辯詞嗎?」赫克爾波洛問道。
「噢,不是的。弗蘭克只是發誓說他什麼都沒幹,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那把槍。當然,我沒同他談過話——他們不讓——他有個律師為他辦案,是他把弗蘭克說的話告訴我的。弗蘭克只是說這純屬誣陷。」
波洛輕聲咕噥道:「律師是不是還認為他的當事人應該編一個更合理一點的故事呢?」
「律師們很難相處的。他們才不會直截了當地說什麼。但我擔心他受到謀殺指控。噢,波洛先生,我敢肯定弗蘭克不可能殺莫利先生。我是說——他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要這麼做。」
波洛問:「那天上午他來的時候,是不是實際上根本就還沒找到工作?」
「說真的,波洛先生,我看不出這會有什麼區別。他到底是上午還是下午得到的那份工作並不重要。」
波洛道:「但他自稱是來向您報告他的好運氣的。現在看來,他那時候還沒有交上好運氣。那麼,他幹什麼來了?」
「波洛先生,那可憐的人當時很沮喪、很煩躁,老實說,我想他還喝了點酒。可憐的弗蘭克精神頂脆弱的——喝酒更讓他心裡不好受,於是他想要——想要吵鬧一通,他就去了夏洛蒂皇后街找莫利先生,想說個明白。因為,您知道,弗蘭克非常敏感,莫利先生對他的非難使得他心煩意亂,他說這種非難毒害了我的心。」
「於是他就準備在工作時間大鬧一場了?」
「哦——是的——我覺得他就是這麼想的。當然,弗蘭克這麼想的確不對。」
波洛沉思著看著面前這位淚光粼粼的金髮姑娘。
他說:「您知道弗蘭克卡特有一隻——或是一對手槍嗎?」
「噢,不,波洛先生。我發誓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真有這種事。」
波洛困惑地緩緩搖著頭。
「噢,波洛先生,幫幫我們吧。我覺得您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波洛說:「我不偏袒哪一方。我只站在事實一邊。」
打發走那姑娘,波洛給蘇格蘭場掛了電話。傑普還沒回去,但貝多斯警官很熱情地提供了情況。
警方還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來證明在愛夏莊的襲擊之前手槍就在弗蘭克卡特手裡。
波洛若有所思地掛上聽筒。這一點對卡特有利。但目前只有這麼一點。
他還從貝多斯那裡知道了更多的細節,是有關弗蘭克卡特供述的他受雇在愛夏莊當園丁的情況的。他堅持他那從事秘密特工工作的說法。他得到一筆預付的工錢,並將按照他的園藝技術得到獎金。有人告訴他去找花園總管麥卡利斯特先生申請這個職位。他得到的命令是注意偷聽其他園丁們的談話並報告他們的「赤色」傾向,而且他自己也要裝得「紅」一點。來找他的是一個女人,她告訴他,她是Q.H.56,還說別人向她推薦說他是一個堅定的反共分子。她來找他談話時光線很暗,他覺得即使以後再見到,他也認不出她來。她是個紅頭髮的女人,化著濃妝。
波洛忍不住呻吟起來。菲利普斯奧本海默的味道又出現了。
他又想要找巴恩斯先生請教這個題目了。
正如巴恩斯先生的預言,這種事情發生了。
晚班郵件給他帶來了更加擾人的東西。
廉價的信封上用稚氣的筆跡寫著地址,蓋的是赫特福德謝爾的郵戳。
波洛拆開來讀道:
親愛的先生:
希望您能原諒給您添麻煩了,但我很擔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實在一點兒也不願意跟警察有什麼牽連。我想也許以前我就該把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可他們說先生是自殺的,我也就這麼想了。而且我不願意讓內維爾小姐的年輕人遇到麻煩,也從來沒真想過是他幹的。但現在我聽說他好像因為在鄉下朝一位紳士開槍給抓起來了,也許他是腦子有些不正常。我本應該說出來但我覺得更願意寫信給您,因為您是女主人的朋友,那天又特別問過我是不是有什麼事,當然現在我真希望那時就告訴您了。但我確實希望這不會跟警察摻和到一起,因為我不喜歡那樣,我媽媽也不喜歡那樣。她一向管我很嚴。
阿格尼絲弗萊徹敬上
波洛口中唸唸有詞:「我早就知道這跟什麼人有關。我猜錯了人,就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