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在「七星酒店」裡喝酒的時候覺得非常尷尬。他一進酒店廣店裡喝酒的人那七、八雙眼睛就緊緊盯住他,談話也立刻中斷了。路克隨使對收成啦、天氣啦、足球賽等等普通話題發表了一點意見,可是一點反應都沒得到.櫃檯後面那個黑髮紅頰的女郎,想必是露西.卡特,他只好鼓起勇氣向她開口,她愉快地聽完他的話,然後適當地笑笑,說,「你繼續鬧吧!我相信你絕對不會當真!……再說就要露出馬腳了!」不過看得出她的表演很公式化.路克覺得再留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就把啤酒喝完離開了.他沿著小路走到河邊的小橋,正當他站著沉思時,背後響起一個顫抖的聲音,「就是這裡,老兄,老海利就是從速裡躍下去的。」路克回頭一看,是剛才也在酒店裡喝酒的一個傢伙。剛才他對路克一句話也沒說,現在卻顯然有意要說個痛快.那個老工人說,「一腳沒踩穩,他就是沒踩穩,一頭栽進河裡。」
「也許是別人把他推下去的。」路克故意用自然的口氣說。
「也許,」那人說,「不過我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
「也許他有幾個仇人。他每次喝醉酒就會亂罵人.不是嗎?」
「他的話真叫人受不了,一點也沒遮攔,可是誰也不會朝喝醉酒的人再推一把。」
路克沒有再跟他爭,他顯然認為對喝醉酒的人趁火打劫是很不道德的事.路克只說.「喔,真可憐。」
「他老婆可不這麼想,」老人說.「她和露西沒什麼好傷心的。」
「也許還有別人也恨不得除掉他。」
老人對這沒什麼概念,他說.「也許吧,可是他對人實在沒什麼害處。」說完,他就走了。
路克把腳步移向圖書館和博物館那個方向。他從標明「博物館」的那道門走到圖書館後面,一個櫥子一個櫥子觀賞著那些不很有趣的陳列品—包括一些羅馬陶器和硬幣,一些南海珍品,一個馬來頭飾,「賀頓少校捐贈的,,各種印度神像,以及一些看來很兇惡的佛像、一盒看來很可疑的埃及珠子。
路克又走進大廳,裡面沒人,他快步走上樓梯,樓上有一個放雜誌和報紙的房間,另外一間擺滿了非小說。路克又上了一層樓,上面有些擺滿廢棄物的房間一被飛蛾咬過的鳥標本、破舊的雜誌,還有一個房間的架子上全是過時的小說和兒童書籍。
路克走到窗旁,湯米.皮爾斯一定在這上面坐過,正當他一邊吹口哨,一邊擦窗戶的時侯,忽然聽到有人進來,湯米立刻作出努力工作的模樣,探出上身用力擦窗戶,這時候,那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突然之間伸手杷他推下去。
路克轉身走下樓梯,在大廳裡站了一、兩分鐘,誰也不知道他進來,誰也沒看到他上樓。路克想.「誰都做得到,真是太簡單了。」這時,他聽到圖書館那邊有腳步聲傳來,既然他沒做任何環事,不怕被人看見,當然可以站著不動;可是如果他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只要向後退到博物館房間裡就行了。
韋恩弗利小姐從圖書館走過來,腋下夾著一小疊書.她正在拉好手套,看來愉快而忙碌。看到路克,她立刻露出高興的表情,喊道,「噢!菲仕威廉先生,參觀博物館嗎?恐怕實在沒什麼東西好看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最近正打算替我們弄些真正有意思的東西來。」
「真的?」
「是啊,你知道,一些時髦的東西,就像倫敦科學博物館那些東西一樣.他說過要弄個模型飛機、火車和一些化學東西。」
「那也許會比較有趣些。」
「是啊,我覺得博物館不應該只有過去的舊東西,你說對不對?」
「也許是吧。」
「還要展覽一些有關食品方面的東西—卡洛裡啦、維他命啦什麼的。伊斯特費德爵士對.更適合運動,真是內行。」
「那天晚上他也談到過。」
「現在很流行這一套,對不對?伊斯特費德爵士說他去過威勒曼實驗室,看到他們培養的很多細菌什麼的,我真是嚇得發抖.他還告訴我什麼蚊子啦、睡病啦、肝蛭啦,我實在不大瞭解。」
「伊斯特費德爵士也許也不大懂,」路克愉快地說,「我敢打賭他一定全都弄混了.你的腦筋比他清楚多了,韋恩弗利小姐。」
韋恩弗利小姐鎮靜地說,「你太客氣了,菲仕威廉先生,可是女人的思想恐怕永遠沒有男人那麼透徹。」
路克極力壓制住想批評伊斯特費德爵士思想的心理,說。
「我剛才的確參觀過博物館,不過後來又去看過頂樓的窗戶。」
「你是說湯米……」韋恩弗利小姐顫抖了一下,「真是太可怕了。」
「對,想起來實在不太愉快。我跟邱曲小姐—愛芙的姑姑—談過一小時,她不是個好女人。」
「一點也不能算是。」
「我必須裝得很強硬,」路克說.「她大概以為我是警察主管之類的。」
他發現韋恩弗利小姐表情突然一變,說.「喔,菲仕威廉先生,你覺得這樣做聰明嗎?」
路克說,「我不知道,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寫書的那套說法己經快撐不下去了,光是那樣說,實在問不出多少事.我勢必要問更直截了當的問題。」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臉上還是很為難的表情。她說。
「你知道,這種地萬風聲傳得快得很!」
「你是說我上街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指指點點地說.偵探來了!,我覺得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其實那樣我反而可以打聽到更多事。」
「我不是指這個,」韋恩弗利小姐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是說他會知道你已經在追查他。」
路克緩緩地說.「我想他一定會知道。」
韋恩弗利小姐說.「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太可怕、太危險了嗎?」
「你是說—兇手會對我下手?」
「對。」
「真好笑!」路克說.「我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不過我相信你說得沒錯。嘿,那不是正好嗎?」
「韋恩弗利小姐著急地說,「我想你還不瞭解他有……有多聰明!又有多小心!還有,別忘了,他已經有豐富的經驗—或許比我們所知道的更多!」
「對,」路克沉吟道,「也許真是這樣。」
韋恩弗利小姐大聲說.「噢,我不喜歡這樣!真的,我覺得太可怕了!」
路克溫和地說,「別擔心,我自己會多注意的。告訴你,我已經把可疑人物的範圍縮得很小了,也大概知道兇手是誰。」她猛然抬起頭,路克向她靠近一步,用接近耳語的聲音對她說,「韋恩弗利小姐,如果我問你,湯瑪斯醫生和艾巴特先生兩個人之中.誰最可能是兇手?你怎麼回答?」
「噢!」,韋恩弗利小姐用手摀住胸口,後退一步,但是她的眼神卻使路克很不瞭解,她說,「我沒辦法回答。」
她突然轉過身.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一半歎息、半低泣.路克終於放棄了,問她,「你要回家?」
「不是,我要拿書給漢伯比太太,跟你同莊園同路,我們也許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那太好了。」路克說。
他們走下階梯,轉向左邊,沿著村中草坪走去。路克回頭看看他們剛離開那幢房子的莊嚴線條,對韋恩弗利小姐說.「令尊在世的時候.這幢房子一定很可愛。」
韋恩弗利小姐歎口氣,說.「對,當時我們都很快樂,我真高興屋子沒被拆掉。好多老房子都重建過了。」
「我知道,真叫人難過。」
「而且那些新房子蓋得也不好。」
「我想恐怕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不過當然啦,」韋恩弗利小姐說,「新房子很方便,有那麼多省力的設備,也不必清洗那麼大的地面。」
路克同意她的看法。
走到漢伯比醫生家大門時,韋恩弗利小姐遲疑了一下,說.「今晚夜色真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再往前走一會兒。我很喜歡這種氣氛。」
路克雖然有點意外,還是禮貌地表示高興有她同行.其實他覺得今晚實在算不上是個美麗的夜晚,冷風不停地吹著,樹葉也抖個不停,他想,說不定馬上就會有暴風雨襲來。但是韋恩弗利小姐卻用一隻手抓著帽簷,假裝很愉快的走在他身邊,一面和他談天,一面用小快步前進。
漢伯比醫生家到愛許莊園最近的路不是從大道走,而是穿過一條有點偏僻的小徑,直達莊園後門。這道門不是華麗的大鐵門,而是兩根很好看的大柱,上面有兩大棵淡紅色的石製鳳梨。路克不懂為什麼要做成鳳梨,不過他猜想伊斯特費德爵士或許覺得鳳梨與眾不同,代表格調很高吧。
他們走近那道門時,門內傳來摜怒的聲音.一會兒,他們看到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罵一個穿司機制服的年輕人。
「你被開除了!」伊斯特費德爵士大聲說.「聽到沒有?你被開除了了」
「主人,要是你肯不追究,我保證就只有這一次。」
「不行!怎麼能就這樣算了!把我車子開出去!我的車子!還有,你居然喝了酒,……對,不用否認,你明明喝了酒!我早就說過我的土地上有三件事絕對不行—一個是喝酒,一個是不道德,最後一點是沒有禮貌!」
那個年輕人雖然沒有大醉,可是酒精已經使他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他馬上改變了態度,「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這個老廢物!你的土地!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老爸以前是開鞋店的?真是笑破人肚皮了!看你那付大模大樣,像公雞走路一樣!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告訴你,你一點也不比我好,聽到了嗎?」
伊斯特費德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吼道.「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好大膽?」
年輕人又威脅似地向他靠近一步,說.「要不是看你這麼可憐兮兮,像頭大肚子的小豬一樣,我一定會揍你一拳—對,一定會揍你一拳!」
伊斯特費德爵士急忙退後一步,一不小心,坐倒在地上,路克趕上前,對司機大聲說.「快滾開。」
這時司機已經恢復了神智,露出畏懼的表情說:「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搞的,真的,我保證。」
「我相信只是多喝了兩杯酒。」路克說,一邊把伊斯特費德爵士扶起來。
「對不起,主人。」那人支吾道。
「你一定會後悔的,瑞佛斯。」伊斯特費德爵士氣得連聲音都顫抖著。
那人猶豫了一下,然後蹣跚地緩緩走開。
伊斯特費德爵士破口大罵道.「太沒禮貌了!太過份了!居然敢這樣對我!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那傢伙一定會碰上很嚴重的事!目無尊長!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想想看我給了他們多大的恩惠—工資好,又有舒服的享受,退休的時侯還有養老金,可是他們居然這麼忘恩負義—真是太可恥了!」
他激動得嗆住了,後來看到默默站在一旁的韋恩弗利小姐這才又開口道.「是你呀!何娜瑞亞,真遺憾讓你看到這麼沒面子的事.那人說的話—」
「他恐怕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伊斯特費德爵士。」韋恩弗利小姐拘泥地說。
「他喝醉了,他一定是喝醉了!」
「只有一點點清醒。」路克說。
「你們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嗎?」伊斯特費德爵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把我的車開出去!—我的車!以為我不會那麼快回來。布麗姬開兩人車送我到萊恩去,結果這小子居然開我的車帶個女孩—我想是露西.卡特—出去!」
韋恩弗利小姐溫和地說,「真是太不應該了。」
伊斯特費德爵士似乎覺得有點安慰,「是啊,對不對?」
「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後悔的。」
「我會讓他受到懲罰的。」
「你已經開除他了。」韋恩弗利小姐指出。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說.「那小子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他轉身朝著屋子,又說.「到屋裡喝杯雪利酒,何娜瑞亞。」
「謝謝你,伊斯特費德爵士,我要把這些書拿給漢伯比太太……晚安,菲仕威廉先生,你現在沒事了。」她對他點點頭,微笑一下,快步走開了.她的態度就像保姆把孩子送回家似的,路克想到一件事,忽然不禁倒吸一口氣.韋恩弗利小姐是不是為了保護他才陪他回來呢?這種想法似乎有點可笑,可是—
伊斯特費德爵士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何娜瑞亞.韋恩弗利是個很能幹的女人。」
「我想確實非常能幹。」
伊斯特費德爵士向屋子走去,他走得有點不自然,手伸到背後不安地搓著,最後他突然開口遣.「我曾經和何娜瑞亞訂過婚,很多年前的事了.她長得很好看,沒現在那麼瘦.現在想起來好像有點滑稽.她的家人在這裡很有地位。」
「喔?」
伊斯特費德爵士沉思道.「老韋恩弗利上校是這地方的首腦,別人看到他都要舉手敬禮,他是老派人物,驕傲得不得了。」他又咳了一聲,況.「何娜瑞亞宣佈要嫁給我的時候,他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她說自己是激進派,非常熱心,一心想消除階級觀念.她是個很認真的女孩。」
「結果她家人破壞了你們的婚約?」
伊斯特費德爵士揉揉鼻子,「不,也不完全是.老實說,我們是為了一伴事吵得很不愉快,她有只討厭的鳥一那種叫個不停的金絲雀,我最討厭那種鳥了—結果發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扭斷了鳥的頸子.算了,現在談那些也沒用,忘了吧!」他搖搖頭,彷彿想甩掉什麼不愉快的回憶,接著他又有點急切地說,「我想她始終沒有原諒我。唉,這也是難怪。」
「我想她已經原諒你了。」路克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高興地說.「真的嗎?我太高興了.你知道,我很尊敬何娜瑞亞。她是個能幹的女人,也是個淑女。就算在這種年頭,這仍然是很可貴的事.她把圖書館管理得很好。」他抬起頭,換了種聲音說.「呵!布麗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