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草 第二章 阿斯塔特神壇
    (阿斯塔特是古閃米特人神話中主管生育和愛情的女神。也譯作「亞斯他錄」。迦南宗教的大女神之一。也用來稱迦南地區的一般女神。以色列定居迦南後,敬拜者頗多,甚至把她當作耶和華的配偶.並在耶路撒冷築起了祭壇。《聖經》中視此為上帝的最大背叛。——譯注。)

    「那麼,現在,彭德博士,你給我們講點什麼呢?」

    這位老牧師很有禮貌地笑了笑。

    「我的一生都是在僻靜的小地方度過的,」他說,「像我這樣的人,生活中很少有什麼特別的經歷,不過,年輕的時候,倒是目睹了一次奇怪的、悲劇性的事件。」

    「哦?」喬伊斯-雷蒙皮埃爾以一種鼓勵他說下去的口吻說道。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牧師繼續說,「它深深地刻印在我腦海裡,就是今天,只要我把記憶的閘門掀開一條小縫,就又能看見那個被刺死的人,上帝也沒能幫了他,那種恐懼、戰慄的感覺頓時會向我襲來。」

    「你讓我毛骨悚然,彭德。」亨利爵士抱怨道。

    其他的人也附和道:「是的,的確如此。」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笑話那些動不動就用『氣氛』一詞的人了。在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些地方充斥、浸透著善良的或邪惡的魔力,讓人無法規避。」

    「那幢房子,拉切斯家的,真是一座風水不好的房子。」馬普爾小姐說,「在那幢房子裡,老史密斯一家的錢全都不見了,他們不得不撤走。然後是卡斯萊克一家住進去,約翰尼-卡斯萊克又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腿,卡斯萊克太太因為健康原因不得不到法國南方去療養。現在布登先生入主這座房子,可我聽說他剛搬進去就要動手術。」

    「這類事情老是給抹上一層迷信的色彩,」帕特裡克說,「這些毫無根據的臆說,給房主帶來許多名譽上的損害和經濟上的損失。」

    「我就知道一兩個這樣的鬼,他們都很厲害。」亨利爵士邊說邊抿著嘴笑。

    「嘿,各位,我想,我們應該讓彭德博士把他的故事講完。」雷蒙德說,

    喬伊斯站起來,把兩盞燈都關掉,只剩下壁爐裡的那膛火,火光搖曳不定。

    「氣氛,」她說,「好了,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彭德博士朝她笑笑,靠在椅背上,取下他的夾鼻眼鏡,用一種緩緩的語氣追憶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達特穆爾高原,我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達特穆爾的邊沿上,這是一處迷人的地產,儘管它在市場上幾年都沒賣出去。冬天的情境興許有點蕭瑟,然而它周圍有著奇特的自然景觀,風景依然非常優美。一個叫海登,裡查德-海登的爵士買下了這處地產。我在大學期間就認識他了,雖然我們已有好些年不見面,但我們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一天,我很高興接到他的邀請,約我到他的『寂靜的小樹林』去,這是他給那地方取的名字。

    「那是一次小範圍的家庭聚會,有海登爵士自己,他的堂弟埃利奧特-海登;曼納林女勳爵帶著一位面色蒼白不起眼的女兒,叫維奧萊特;羅傑斯上校和夫人,這對夫婦酷愛騎射,臉曬得黑黑的,他們的全部生活就是馬和捕獵;還有一位年輕人西蒙茲醫生以及戴安娜-阿什利小姐。有關戴安娜小姐我倒有所耳聞,她的照片刊登在報紙的社會專欄上,是社交忙季中大名鼎鼎的美人。她確實很有魅力,高高的個子,黑頭髮,奶油色的皮膚光滑如絲,半開半合的黑眼睛斜斜地嵌在臉上,給她的外貌平添了一種神秘的可愛的東方色彩,她還有一副好聽的嗓子,音色較低,悅耳如鈴。

    「我很快就發現我朋友裡查德-海登完全被戴安娜吸引住了。而且,我猜,這個聚會是為她安排的,至於她本人的感覺我不得而知。她由著性子,反覆無常。今天只跟裡查德說話,旁若無人,明天又會青睞他的堂弟埃利奧特,好像裡查德不存在似的;然後她又會把那迷人的笑送給那位安靜的靦腆的西蒙茲醫生。

    「我到的第二天早上,主人領我們參觀他的『小樹林』。這房子本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是用德文郡產的花崗岩建造的,非常牢固,經受住了時間和風吹雨打的考驗,沒有一點兒浪漫色彩,卻很舒適。透過窗戶一眼望出去,達特穆爾高原盡收眼底,連綿不斷的山崗,裸露著被歲月洗刷過的岩石。

    「在離我們最近的斜坡上,有一片石頭的斷垣殘壁,呈環形狀,屬於石器時代晚期遺跡。最近,在另一個小山丘上剛發掘出一座古墓,裡面有許多青銅器,海登就是喜歡文物,談起這些時眉飛色舞。他說,『這塊不尋常的地方有著特別豐富的古代遺跡。新石器時代的居民,德魯伊德,羅馬甚至早期腓尼基人的遺址在這兒也能找到。』

    「『然而,最有趣的還是我們現在腳下的這塊地方,你們都知道,我管它叫「寂靜的小樹林」,不難看出這名字的來源。』

    「他用手指著,接著說道:『那邊那一部分全是岩石,有一片石南屬植物和歐洲蕨,但離這房子一百碼的地方,有一片濃密的小樹林。』

    「『那是遠古時代留下來的。』海登說,『那些樹曾經死過,現在這些是重栽的,但總體上還是保持了原貌,也許是腓尼基人住在這兒的時候,照管過這片林子。』

    「我們都跟著他,一走進小樹林,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向我襲來。林子裡死一般地寂靜,樹上似乎連鳥巢都沒有,漫溢著荒涼和恐怖。我發現海登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看著我。

    「『對這地方有什麼感覺,彭德?』他問道,『是反感還是不自在?』

    「『我不太喜歡這兒。』我毫無表情地說道。

    「『你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這地方是你們的宗教裡古代敵人的一個要塞,阿斯塔特小樹林啊。』

    「『阿斯塔特?』

    「『阿斯塔特,伊師塔(伊師塔:巴比倫和亞述神話中司愛情、生育及戰爭的女神。——譯注。),阿什脫雷思(阿什脫雷思:古代腓尼基的敘利亞主管愛情與生殖的女神。——譯注。)或者還有什麼別的名字。我喜歡腓尼基人的叫法,阿斯塔特,我相信在這坐落於哭牆北面的鄉間裡,肯定有人知道阿斯塔特的故事。我沒法證明這一點,但我寧肯相信這兒才是真正的阿斯塔特小樹林的所在地。就是在這兒,這片稠密的樹林裡舉行了那神聖的儀式。』

    「『神聖的儀式?』戴安娜小聲地說,帶著一種恍恍惚惚的眼神看著遠方,『是一種什麼樣的儀式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根據各種傳說來看,也沒什麼特別神聖的東西,不過是一些莽漢的聚會而已,』羅傑斯上校說,發出一陣毫無意義的空洞的笑聲。

    「海登絲毫也不理會他。

    「『在這樹林的中央應該有一座神壇,我沒法證明這一點,但直覺告訴我這林子中央有一座神壇。』

    「這時,我們來到了樹林中的一小塊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座石頭建築,顯然不是避暑別墅。戴安娜好奇地望著海登。

    「『我把它叫做聖壇!』他說,『它就是阿斯塔特聖壇。』「他帶著我們走上廢墟,裡面有一根烏木柱子,柱子上有一幅圖像,畫的是一個女人握著新月狀的尖鉤坐在獅子身上。

    「『腓尼基人的阿斯塔特,』海登說,『月亮女神。』

    「『月亮女神!』戴安娜叫道,『啊,讓我們今晚來一次野外祭祀,我們每個人都化裝,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們都來這裡,舉行一次阿斯塔特的儀式。』

    「我做了一個很突然的動作,埃利奧特-海登——裡查德-海登的堂弟馬上轉過身來對我說:

    「『你不喜歡所有這一切,對吧,牧師?』

    「『是的,』我小聲說,『我不喜歡。』

    「他奇怪地看著我,繼續說:『這只是一些夢囈,狄克怎麼會知道,這就是真正的神壇的所在地呢?想像罷了,他就喜歡弄些小把戲,再說了,如果它是……』

    「『如果它是什麼?』

    「『得了,』他很尷尬地笑了笑,『作為一個牧師,你總不至於相信他的那些胡說八道吧!』

    「『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都結束了。』

    「『這可說不定,』我若有所思地說。『我不屬於那種對周圍的環境和氣氛很敏感的人,但從我一走進這片密林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被一種奇怪的、可怕的、罪惡的氣氛籠罩著。』」

    「他心神不定地扭頭從他自己的肩頭望出去。

    「『是的,』他說,『是有點古怪,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是我們的想像讓我們產生了那種感覺,你說呢?西蒙茲?』

    「一兩分鐘的沉默之後,大夫才慢吞吞地回答說:『我不喜歡這兒,我說不出所以然,反正就是不喜歡。

    「就在這時候,維奧萊特-曼納林朝我跑來。

    「『我恨這地方,』她叫道,『我恨這地方,我們離開這兒吧!』

    「我們開始往回走,其他人跟在我們後面,只有戴安娜遲遲不動。我轉過頭去,看見她正站在聖壇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的那幅圖像。

    「那天的天氣格外熱,也特別美,大家很樂意地採納了戴安娜的建議,晚上開個化裝舞會。於是,隨著笑聲和竊竊私語聲,準備工作悄悄地進行著。當我們都打扮好了去進晚餐時,當然免不了一場鬧哄哄的喝彩聲。羅吉斯先生和太太打扮成新石器時代的狩獵者,難怪壁爐前的那塊小地毯忽然不見了。裡查德-海登把他自己稱作腓尼基的航海者,他堂弟裝扮成綠林頭子,西蒙茲大夫成了一個廚師,曼納林女勳爵扮成一位醫院的護士,她女兒把自己打扮成切爾卡西亞的奴隸。我則把自己裝扮成一位修道士。戴安娜-阿什利最後一個下來,她令我們大失所望,只穿了一套化裝舞會常見的那種帶有面具、帽子的黑外衣。

    「『那不知名的人就是我,』她輕鬆地說,『看在上帝的份上,開飯吧!』

    「晚飯後,我們都到外面去,那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暖風習習,天空掛著一輪明月。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談著,時間過得很快,大約一小時之後,才注意到戴安娜沒與我們在一起。

    「她肯定不會上床睡覺了吧!』裡查德-海登說。

    「維奧萊特-曼納林搖了搖頭,『噢,不!』她說。『一刻鐘之前,我看見她往那個方向去了。』她邊說邊用手指著密林的方向。月光下,小樹林籠罩在黑暗中,朦朦朧朧。

    「我弄不明白,她去那裡幹什麼?』理查德-海登說,『肯定是個惡作劇,我敢打賭,不信讓我們去看看。』

    「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地向阿什利小姐去了的地方走去,想探個究竟。只有我,不願意走進那片暗伏凶相的密林中去,好像有什麼詭異的力量拉著我,阻止我進去。我比任何時候都堅信,林中那塊空地上,一定有某種罪惡存在。我想其他人也與我有同感,只是他們不願意承認罷了。林子裡的樹稠密得連月光都透不進來,四周的聲音似有似無,像是低語,像是歎息,大家害怕極了,本能地互相靠得更緊。

    「我們在驚懼中來到了林中的那塊空地。突然,大家都驚呆了,腳像是被釘住似的,那兒,在那神壇的門檻上,站著一位全身都用透明的薄紗裹得緊緊的人,從她的黑頭髮上升起兩鉤明晃晃的彎月。

    「天啊!』裡查德-海登叫道,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維奧萊特-曼納林尖叫道:『那不是戴安娜嗎?她在幹什麼呢?太怪了。』

    「門檻上的那人高舉著雙手,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種甘美的高音唱著讚美詩。

    「我是阿斯塔特的女神。』她低聲唱道,『當心,別靠近我,我手握死神之劍。』

    「『別這樣,親愛的。』曼納林女勳爵責怪著,『你把我們嚇得汗毛都立了起來,真的。』

    「裡查德突然直直地向她走去。『上帝啊,戴安娜!』他叫道,『你太棒了!』現在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這月光,我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了,維奧萊特說得對,看上去她確實很不同尋常,臉上的東方神秘色彩更濃,瞇成一條縫的眼睛帶著一種凶光,嘴角上掛著我從未見過的怪怪的微笑。「『當心!』她警告道,『別靠近女神,如果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他必死無疑。』

    「『你真是太絕了,戴安娜,』裡查德-海登叫道,『行了,畢竟我……我不太喜歡這個。』

    「他穿過草地,繼續向她走去,她伸出一隻手,指著他說:『你站住!』她喊道,『再走近一步,我就要用阿斯塔特的咒語懲罰你。』

    「裡查德笑著,加快了步子。突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遲疑了一會兒,像是給絆了一下,頭朝地倒了下去。他沒有再站起來,就躺在他倒下去的地方,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忽然,戴安娜發出了一陣淒厲的歇斯底里的笑聲,打破了林間的寂靜。

    「埃利奧特罵了一句,飛快地跑了過去。『我受不了了!』他喊道,『起來!迪克。起來呀!男子漢。』

    「然而,裡查德-海登還是躺在那兒。埃利奧特走到他邊上,跪下,輕輕地把他翻轉過來。他俯身凝視著他的臉。

    「他猛地站了起來,有些搖晃。

    「『大夫,』他喊道,『大夫,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過來,我……我想他是死了?』

    「西蒙茲跑了過去,埃利奧特拖著沉重的步子又回到了我們這邊。他用那種我不太明白的神態看著他的手。

    「就在這時,傳來了戴安娜失控的尖叫:『我殺了他!哦,上帝啊!我不是存心的,但我卻殺了他。』

    「她昏了過去,扭成一團,倒在草地上。

    「羅傑斯太太哭了起來,『噢,快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吧!』她嗚咽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太可怕了!』

    「埃利奧特抓住了我肩膀,『這不可能,』他聲音很低,『我說,這不可能,一個人是不可能被那樣殺死的,這太邪門了。』

    「我盡量安慰他,使他平靜下來。

    「『一定有某種解釋的,』我說,『你堂兄一定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臟方面的疾病,這一驚嚇,激動……』

    「他打斷我,『你不明白,』他說著,把手抬起來給我看,我看見他手上有塊紅色的污跡。『迪克不是死於驚嚇,他是被刺死的,刺穿了心臟,而身上沒有任何凶器。』

    「我以疑懼的目光盯著他。就在這時,西蒙茲檢查完屍體,站起來,朝我們走來,他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我們全都瘋了嗎?』他說,『這是什麼鬼地方呀!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確實是發生了。』我說。

    「他點了點頭。

    「『從傷口上看,是一把長而薄的匕首所為,但屍體上卻沒有匕首。』

    「我們都面面相覷。

    「『它肯定就在那兒,』埃利奧特-海登叫道,『那匕首肯定從他身上掉了下來,落在了草地上的什麼地方,讓我們來找找看。』

    「我們徒勞地在地上找著,忽然,維奧萊特-曼納林說:『戴安娜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我看像一把匕首。當她在威脅他的時候,我看見那匕首在閃閃發光。』

    「埃利奧特-海登搖搖頭,『他離她最少也有三碼。』他反駁道。

    「曼納林女勳爵向倒在地上的戴安娜俯下身去。

    「『她手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宣佈,『地上什麼也沒有。維奧萊特,你肯定看到過那匕首嗎?我可什麼也沒找到。』

    「西蒙茲來到了戴安娜身邊,『我們必須把她弄到屋裡去』他說,『羅傑斯,你來幫幫我好嗎?』

    「我們把人事不省的戴安娜抬了回去,然後我們又去搬裡查德的屍體。」

    彭德博士突然停了下來,朝四周看看。

    「由於偵探小說的普及,處理類似的事情,今天的人們要比以前的人懂得多。現而今,連街上的孩童都知道屍體應放在原來的地方,但那時候我們不懂得這一點,所以我們把屍體搬回石屋他的房間裡,再派男管家騎車去找警察。從石屋到警察局有幾英里路。

    「這時,埃利奧特把我拉到一邊說:『我要回到林子裡去,一定能找到凶器。』

    「『除非真有凶器。』我懷疑地說。

    「他抓住我的手,猛烈地搖著。『你滿腦子的迷信,你認為他的死是超自然的力量造成的。好吧,我回到林子裡,去看看是不是這樣。』

    「我反對他這樣做,使出渾身解數勸他不要去,但毫無結果。一想到那片密不透風的林子我就覺得噁心。我有一種預感,還有災難要發生。可埃利奧特是個十足的死腦筋,我想,他自己也給嚇壞了,卻不承認。帶著一定要找到謎底的決心,又一次,他進了那片密林。

    「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我們誰也睡不著,也不想睡,警察來了,很顯然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們所說的一切。堅持要詢問阿什利小姐,遭到西蒙茲大夫的強烈反對。阿什利小姐剛從昏迷中甦醒,大夫給了她安眠藥,明早以前,誰也不能打擾她。

    「直到第二天上午七點鐘,還是西蒙茲,突然問埃利奧特那裡去了,人們才想起他。我告訴他們埃利奧特的去向。西蒙茲陰沉著的臉變得更陰沉了。『但願他不致於……太……太莽撞了。』他說。

    「『你總不會是在暗示,他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希望不會。我想,彭德,你和我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對的,但我仍然鼓足了勇氣才接受了這一差事。我們一起出發,又一次進入那倒霉的林子,我們喊了兩聲,但沒有回應。一兩分鐘後.我們來到那塊空地,在晨光中它看來更慘白,陰氣更重。西蒙茲抓住我的胳膊,我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叫,昨晚我們已經目睹了一個面朝下倒下去的人死了。眼下,我們面前又出現了同樣的情景,埃利奧特-海登正好躺在昨天晚上他堂兄倒下去的地方。

    「『上帝啊!』西蒙茲說,『您又把他帶走了!』

    「我們一起跑過去。埃利奧特已不省人事,但還有微弱的呼吸。致傷的原因一目瞭然,一把長長的,薄薄的青銅製的凶器留在了傷口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肩膀,而不是心臟,太幸運了。』大夫說道,『天啊!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上帝保佑,他沒死,他能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那正是埃利奧持沒能做到的。他的描述什麼也說明不了。他四處搜尋那把匕首,可什麼也沒找到。最後,他放棄了,在神壇附近站了一會兒,也就是那會兒,他覺得有人在林子邊盯著他,他盡力想打消這念頭,卻怎麼也甩不掉。一股詭異的冷風開始向他吹來,這風不是從樹林中,而是從聖壇裡吹出來的。他轉過身,向裡面窺視。他看見一位小個子女神,眼前一片恍惚,那女神好像變得越來越大,忽然他覺得兩邊的太陽穴被擊了一拳,把他打昏了。在他倒下的時候,他覺得他的左肩像炸開一樣地疼。

    「經鑒定,那把匕首是從山上那古墓裡控出來的。裡查德-海登買下了它,然而,他把它放哪兒呢?是在石屋,還是在聖壇裡呢?沒人知道。

    「警方認為,他們通常都是這樣認為的,是阿什利小姐刺死了裡查德-海登,但我們大家都證明當時阿什利離他有三碼那麼遠。因此,他們無法指控她,就這樣,事情又擱了下來,成了一個謎。」

    一陣沉默。

    「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喬伊斯-雷蒙皮埃爾終於忍不住問道,「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怕,那麼不可思議。你沒什麼要補充了嗎?彭德博士。」

    老先生點了點頭說:「有一點我想說明一下,也算是一種說明吧。很奇怪,在我腦子裡,一直有一種推測,只是無從得到證實。」

    「我參加過降神會,」喬伊斯說,「就是那些難以解釋的事,我認為在催眠術中都能找到解釋。那位把自己打扮成阿斯塔特女神的女人,我總覺得是她刺死了裡查德-海登。也許是她把匕首擲過去的。曼納林小姐見過她手中確實是有把匕首。」

    「也許是長矛。」雷蒙德-韋斯特說,「畢竟,月光不是太亮,也許她手裡拿了支長矛,在遠處刺死了他,然後是催眠術,我是說,你們一開始就認為他是被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擊倒的,因此,你們一直認為他的死歸咎於這種超自然的力量。」

    「我在戲裡看到過許多用刀、匕首幹出來的好事。」亨利爵士說,「我猜,有人躲在樹林後面,從那兒他能很準確地把刀或匕首擲出去,當然了,他一定是位職業殺手。我承認,這是有些牽強,但也不完全沒有可能。還記得另一個海登說,有人在樹後面盯著他嗎?曼納林小姐說阿什利手中有一把匕首,而其他人卻說沒有。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如果你們有我這樣的經歷,就會知道五個人對同一件事的看法,有時會天懸地隔。」

    帕特裡克乾咳了幾聲。「在所有的推測中,我們好像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凶器。阿什利站在空地的中央,她不可能把長矛藏起來。如果是一個隱藏的兇手扔出的匕首,那麼當屍體被翻過來的時候,匕首應該在傷口上。我認為,應該拋棄那些牽強的推測,回到事實上來。」

    「那麼事實在什麼地方呢?」

    「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他被擊倒時沒有人在他的近旁。那麼,惟一能刺死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實際上是自殺。」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他非自殺不可呢?」雷蒙德-韋斯特不相信地問。

    律師再一次乾咳了幾聲。「啊!又是一次推測的問題了。」他說,「現在先不去猜測他為何自殺。在我看來,應該排除那種所謂的超自然的力量,我從來就不相信這些。就發生的一切,只有一種解釋,他自己殺了自己。就在他倒下的一剎那,他飛快地從傷口上把匕首拔出來,扔到樹林裡去了。儘管有些靠不住,但事情的經過只能如此。」

    「我可不這樣認為。」馬普爾小姐說,「這件事是讓人感到迷惘,但它確實是發生了。去年,在夏普萊太太的一次聚會上,那位高爾夫球記分員無意間絆倒了一位打高爾夫球的客人,這位客人足足有五分鐘都沒能醒過來。」

    「沒錯,親愛的姑姑。」雷蒙德說,「可這位客人沒有殺死自己,不是嗎?」

    「當然沒有,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很顯然,只有一種方法能刺死可憐的裡查德先生。要是我能知道他一開始是給什麼絆倒的就好了,也許是樹根吧。他徑直向阿什利小姐走去,眼睛一直盯著她,月光下,一不留神就會被什麼東西絆倒。」

    「你說只有一種方法能把裡查德置於死地,是這樣嗎?馬普爾小姐?」牧師帶著滿臉的好奇問道。

    「是的,很不幸,我甚至不願去想它。兇手慣用右手,對不對?我是說,傷口在左肩,說明他慣用右手。我真為貝尼斯在戰爭中的表現感到遺憾。你們還記他曾向自己的腳開過槍吧?事後,我去醫院探望他,他向我道出了這件事,並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希望埃利奧特-海登沒能從他的罪惡勾當中獲得太多的好處。但願他會因他的罪惡而時常受到良心的譴責。」

    「埃利奧特-海登!」雷蒙德叫道,「你認為是他殺的人?」

    「我看不出還會有其他人。」馬普爾小姐說,「我說,如果我們都能遵循帕特裡克的教導,注重事實的話,就不會被那些裝神弄鬼的表象所迷惑。我不認為那是上乘的表演。埃利奧特是第一個向查理走去的人,是他給他翻的身,他背對著大家,他做了什麼別人是看不見的,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綠林中的頭子,腰間肯定佩有某種武器。我仍記得年輕的時候與一位打扮成綠林頭子的人跳舞時的情景,他有五種刀和匕首,簡直難以形容做他舞伴的那種尷尬和不安。」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彭德博士身上。

    「我有答案,」他說,「那場悲劇發生的第五年,我收到一封埃利奧特-海登寄來的信。在信中他說他認為我一直在懷疑他,說一切都是一瞬間的念頭引起的。他太愛戴安娜-阿什利了,但他只是一位苦苦掙扎的小律師,如果裡查德死了,他就可以承襲他的封號和遺產,前景會有很大的改觀。他跪下去的時候就抽出匕首,來不及細想,就把匕首插進了他堂兄的胸膛,趕快又把匕首放回腰間。後來他自己刺傷自己以消除別人的懷疑。在去南極探險之前,他給我寫了這封信。以防萬一,照他的說法,他可能回不來了。我也不認為他還會回來,正如馬普爾小姐說的那樣,他確實沒能從他堂兄的死中得到什麼好處。『五年來,』他說,『我一直生活在地獄中。我希望,至少我能用一種有價值的死來補償我的罪孽。』」

    大家都沒出聲。

    「他的確死得很光榮。」亨利爵士說,「在你的故事中,你換了個名字,彭德,但我想我知道此人。」

    「我說過,」老牧師接著說,「我不認為有關埃利奧特殺人動機的解釋是能使大家心悅誠服。我一直認為那密林裡有某種罪惡的氣氛。正是這種無形的魔力驅使埃利奧特產生了殺人的念頭。直到今天,一想起阿斯塔特的神壇,我就會悚然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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