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府,現名昆明,是個寧靜的城市。在這座省城小小的法國區內,離火車站不遠的一條偏僻的小巷裡有一座小樓,那是法國體育俱樂部的所在地。樓前有兩個水泥地網球場,來打球的人可以坐在舒適的走廊裡,喝一杯佩諾德酒或加蘇打的威士忌,等著輪到自己上場。
法國體育俱樂部是當地外國人活動的中心。裡面沒有酒吧,但是有一位中國服務員,他認識每一個人,不用吩咐、就會端來黑醋粟酒或調好的杜松子酒。這裡沒有烈性威士忌,只有蘇格蘭威士忌。可以要葡萄酒,但要葡萄酒的人不多。
外國人一般下午到法國體育俱樂部來,打網球,玩橋牌,打麻將,同時喝點酒,交換一下當天的馬路新聞。他們當中的常客你一扳指頭就能算出來:法國總領事和他的兩位副領事,英國和美國領事以及他們的助手,中國海關署的美國署長,負責郵政的法國人和負責食鹽專利的法國人。一九三五年新來了一位日本領中,但他既不懂法文,也不懂英文,所以很少露面。
在這個偏僻的中國西南角還住著——些其他外國人。其中有基督教男青年會的羅傑-阿諾德;脾氣古怪的美國博物學家約瑟夫-洛克博士;幾個法國商人;四個希臘旅館老闆;幾個美國傳教士,其中多數人屬於規模較小的教會。有一個傳教士家庭有十二口人,不得不依靠乞討為生。
三十年代初,昆明有十萬人口。整個城市帶有淡淡的法國色彩。在一九零零至一九一零年期間修成的窄軌鐵路把昆明同北越的河內(當時稱東京)和海防連接了起來。市中心有幾條林蔭道,兩旁種著法國梧桐樹( 中國人至今仍然把它們叫做法國梧桐 )。火車站周圍是法國「區」,有幾家希臘人經營的小旅館,還有幾個從河內或西貢來的法國商人或法國——希臘商人開的鋪子。當時雲南被稱為法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九日晚,年輕的英國副領事賽伊-卡尼正同年輕的美國同行約翰』謝偉思及其夫人卡羅助共進晚餐。兩周來,他們不斷聽到有關共產黨的傳聞。紅軍在鄰省貴州十分活躍。從貴陽來的旅客帶來了打仗的消息。這幾天,外國傳教土也因害怕「赤匪」迫近,紛紛離開貴州,逃來昆明。
傳說要外國人掀出昆明。卡羅琳-謝偉思已經把貴重物件裝人一個箱子,其中有從蒙哥馬利,沃德商場買來的嬰兒衣服(她的第一個孩子將在七月份出生),結婚時買的銀器和謝偉思的金錶。因為近來謠傳減少了一點,所以她裝箱還沒有完畢。但是四月二十九日那天晚上,卡尼副領事去謝偉思家時一路上頻費周折,所有的人力車都被當地軍隊徵用去運輸沙袋和彈藥。一路上巡邏的士兵多次攔住他,要他別在街上行走。士兵在主要街道和南郊高級住宅區的一個外國人稱之為匹克迪利廣場的地方用沙袋等築起街壘。卡尼決定在謝偉思家過夜,免得回家還要穿過這些路障。
深夜二時,有人砰砰地敲謝偉思家院子的門。美國領事阿瑟-林沃爾特派人送來一張便條,報警說城東八英里一個叫大板橋的地方發現三千名共軍,後面不遠還有七干名共軍。法國人準備了一列專車,準備把外國婦女和兒童疏散到東京(河內)。火車定於早晨七時四十四分離開車站。
於是,謝偉恩和卡尼天沒亮就在昆明市裡奔走,把消息告訴那些傳教士和其他為數不多的外國人。一清早,卡羅琳-謝偉思帶著她的那只箱子( 從此她再也見不到謝偉思那塊金麥了 )和裝在籐籃裡的兩隻逼羅貓上了火車。她決心設法把這兩隻貓送到上海她婆婆那兒去。火車上擠滿了人。同車的還有一位孕婦。昆明市所有的外國婦女和兒童都上了車。洛克博士也在車上,他考慮到由於他身體虛弱,他的書籍和文物又是無價之寶,所以決定這次拿著所能帶走的東西一起離開昆明。火車在滂沱大雨中撲哧撲哧地向北越的東京開去。
昆明對「赤匪」的恐懼不亞於貴陽,所不同的是昆明的防衛能力更為虛弱。市內只有五百名當地的民團。如果共產黨想拿下昆明,他們完全可以不戰而勝。
但是共產黨並不想佔領昆明。他們只想使蔣介石和雲南軍閥龍雲調回更多的軍隊保衛昆明,如同蔣介石以前抽調滇軍去保衛貴陽那樣、毛澤東對蔣介石故伎重演,而蔣介石則像巴甫洛夫訓練出來習慣於條件反射的狗一樣,毛澤東要他怎麼樣,他就怎麼樣。蔣介石果然從金沙江附近撤回三個團到昆明,一下子使金沙江變成了幾乎是不設防的地帶。
許多中國人和外國人的文章裡都說蔣介石本人匆匆跑到昆明去了,事實並非如此。他留在貴陽,召集了一次高級軍官特別會議,然後才離開貴陽。與許多人的報道相反,蔣介石和他的夫人宋美齡並沒有在昆明嚇得半死,也沒有沿著法國鐵路倉皇逃往河內。蔣介石離開貴陽後.去的是成都。
毛為渡過金沙江向北突圍,極為小心地做了一切準備。紅軍大體分三路從貴州向雲南挺進,部分原因是蔣介石手下最得力的一員大將薛岳率領了一支訓練有素的國民黨部隊在黔西擺下了阻截的陣勢。
紅軍主力,即中央直屬隊,第一、三、五軍團,穿過從南面的南盤江到北面的盤縣附近共一百二十英里寬的地帶進入雲南。
進入雲南後,毛運籌帷幄,巧妙地調動部隊迷惑國民黨,尤其是雲南軍閥龍雲。龍雲在昆明膽戰心驚地注視著紅軍的行動。他已經把精銳部隊派到貴州去了,無法迅速調回保衛昆明。他急不可待地召來了民團,儘管這些民團根本不是身經百戰的紅軍的對手。
毛把第一、三軍團調入雲南.從東面直逼昆明,然後又讓他們迅速向北穿插。當紅軍總部向昆明以東六十英里的馬龍前進時,空中出現了一中隊國民黨飛機。這些飛機沒有扔炸彈,在東邊消失了。紅軍指揮官開始感到困惑不解,後來才明白,原來國民黨沒有料到紅軍正深入雲南腹地。不久,周恩來及其警衛看到從昆明方向開來三輛卡車.揚起一片塵土。他們一直開到紅軍隊伍面前。直到周原來命令部隊把他們包圍起來,他們才驚慌失措,停了下來。車隊是雲南軍閥龍雲派往國民黨將軍薛岳駐地去的。應薛岳的要求,車隊給他送去雲南地形圖。龍雲本來想派飛機送,但是駕駛員正好病了,於是他改用卡車送。車裡還裝了食品——雲腿,同美國的史密斯費爾德火腿差不多,被視為中國最好的火腿,此外還有醫藥用品,都是給薛將軍的禮物。現在成了紅軍的戰利品。
毛充分利用了這些地形圖,制訂了搶渡金沙江的詳細計劃。正如他的同事所指出的那樣,這與毛所愛讀的《三國演義》一書的某些戰爭情節十分相似。英雄人物劉備就是在雲南王張松獻給他的地圖的幫助下才征服雲南的。(原文如此——譯注)
扼守烏江北岸的第九軍團接到新的命令:開到雲南的咽喉要道附近堅守陣地,不讓國民黨軍隊接近金沙江渡口。同進入雲南的大多數紅軍部隊一樣,第九軍團遇到的困難少得驚人,因為當地人民對他們很熱情。九軍團先後攻佔了好幾個縣城,先是宣威,然後是昆明以北一百零五英里左右的東川(當年稱會澤)。東川離金曲江二十英里。這裡的民團同別處的民團一樣不願同紅軍打仗,但是縣長楊茂章堅持要保衛縣城。居民紛紛起來反對,他們歡迎紅軍。他們把楊縣長和當地的一個「惡霸」拉到有一萬人參加的群眾大會上.宣佈判處他們死刑,就地槍決。紅軍把雲腿、小麥、大米分給貧苦群眾。紅軍從地主手中繳獲了六萬銀元,還吸收了幾百人入伍。第九軍團繳獲的銀元太多,只能蹣跚前進,用很多騾子來馱銀元。在同第一軍團重新會合後,他們同一軍團分享了這筆財富,用來買煤油、電筒、電池、棉布和新的武器。雲南省博物館的徐繼濤對我說:「紅軍這下可發大財了。」
一、三軍團的主力向北挺進,而五軍團同往常一樣擔任後衛。毛派了精銳的幹部團趕在前面搶佔了金沙江往南拐入雲南的第一個渡口。
關鍵任務落到林彪的肩上,他是紅軍中年輕的雄鷹。在一九三五年那明媚的春天裡,雲南的田野萬紫千紅,到處是雪白、桃紅和淡紫的罌粟花,在陽光下迎風搖曳。在紅軍這道星河中,沒有比林彪更為燦爛的明星了。
毛交給他的任務是對他的能力的最大考驗。這一任務是使龍雲、薛岳、蔣介石相信紅軍的目標是攻克昆明。林彪必須率領部隊盡量逼近昆明,彷彿真的要拿下昆明。調給林彪的是整整一個師的第一流部隊共六個團,據估計近一萬人。
林彪從貴州的興義進入雲南,稍稍南進後,即從東南方向插向昆明,四月二十九日到達昆明以東八英里處的大板橋。在早晨明亮的陽光下,林彪部隊的偵察兵從山上可以看到昆明。昆明城內一片驚慌,外國人的女眷倉促逃往北越的東京。林彪在大板橋一帶停住腳,以使昆明更加驚恐,同時也讓急行軍後的部隊稍事休息。與此同時,毛的精銳部隊幹部團已於同一天到達金沙江邊,他們派一個特遣組到江對岸尋找適合的登陸點。就在四月二十九日那一天,毛完成了渡江計劃的部署。第一軍團在最南的渡口龍街渡江,第三軍團在東北方下游三十至四十英里處的洪門渡江;然後幹部團在皎平渡渡江,他們已在渡口附近進行偵察。五月三日,幹部團拿下了皎平渡。同一天,林彪收到毛髮來的一封電報,命令他立即停止對昆明的佯攻,盡快回師金沙江。並說,如果五月七日前還到達不了,最高指揮部便無法保證仍能守住渡口。
林彪的部隊按照命令,以空前的速度行軍,同時仍裝著要進攻昆明。他們先繞到城北,然後向西,佔領了昆明西北二十英里的富民。昆明城內的驚慌情緒依然有增無減。龍雲不斷調部隊增援昆明。國民黨嫡系部隊也向南直奔昆明,而不是向西朝金沙江前進。
當時沒有公路,沒有今天這種兩旁種著按樹(最初是英國人從澳大利亞引進的)的柏油路。山坡上的桉樹還沒有成林。當戰士們翻山進入雲貴高原時,看到漫山遍野全是異常紅艷的罌粟花,如今這裡到了春季則是小麥一片金黃。做鴉片用的罌粟是雲南的財源,紅軍沒收了大量鴉片。在農村,鴉片同糧食一樣重要。紅軍把鴉片當錢花,用它換給養,或者乾脆分給農民,心想反正這也是農民流血流汗種出來的。解放初期,人民共和國繼續遇到了這個可怕的鴉片問題。於是禁止種罌粟,還盡一切努力醫治吸鴉片者。雖然進行了說服、教育、治療和懲罰,但還是不能在一夜之間解決這個問題。國民黨殘部造成的土匪問題也不能一下子解決,他們躲在深山裡,靠做鴉片生意為生,一直呆到五十年代初。
林彪把追兵遠遠地甩在後面,向北前進,五月三日晚到達元謀,金沙江已近在咫尺。他的部隊從大板橋出發後四十八小時內走了一百英里。林彪的部隊行軍速度極快,不少戰士跟不上大部隊的行動,結果落在後頭,其中許多入被國民黨抓獲就地槍斃。
金沙江附近一帶道路十分崎嶇。甚至到現在離金沙江大轉彎處二十英里之內還沒有一條南來的道路。如果長征老幹部或歷史學家想重訪這一昔日的戰場的話,他們也只能步行或騎騾子。
第二天,林彪繼續前進,抵達指定渡江地點龍街。他在那裡遇到了困難:沒有船,江面很寬,水流湍急。他用竹筏搭了一座浮橋,很快就被江水沖走。五月六日,毛命令林彪率部隊到皎平渡,這樣他就要沿江翻山越嶺行軍五十至六十英里,而五月七日渡江的最後期限並沒有改變。」
皎平渡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渡口,滿載食鹽、白銀、皮革或糧食的車隊,從四川進入滇北都要從皎平渡過江;由於進出西藏的孔道就在附近,從西藏運出來的草藥、藏藥、金銀絲細工飾品也從這裡擺渡。從雲南運出來的則是鴉片、黃金( 產自金沙江沿岸的金砂礦,金沙江自古以來就因出產沙金和塊金而聞名 )、貴重的金銀絲繡品以及其他特產。
金沙江北岸(或西岸,因為江水在這裡大轉彎,方向都給弄亂了)有一個騾馬大店。四月底或五月初時.約有二十名商販帶著馱馬和騾子在這裡歇腳。他們的貨物己運到江邊.等雲南那邊的車隊渡過江來,同他們做買賣。
這家騾馬大店是洪門場村張勝四弟兄中的老大開的。他的弟弟張朝滿一九八四年時已七十一歲,身體依然健壯,行動矯捷,肌肉發達,只是有點謝頂。他坐在位於四川一側能夠俯視金沙江的一家接待站的陽台上,同我談起五十年前的經歷。他仍然清楚地記得一九三五年春天發生的事:
有一天,幾個人找到他,這些人原來是幹部團的宣傳隊員,正在找渡船。其中一個人對他說:「別害怕,我們是紅軍,是來消滅地主劣紳的,現在想找船準備渡江。十年後我們還要回來把地分給你們。」
張說,紅軍找不到船,因為船全被藏起來了。他們一再表示需要船隻和艄公。張去找他的哥哥,他哥哥也說無法搞到船。宣傳隊員自己在江邊找到一條一半沉在水裡的船,他們從商販那裡買了布,想堵住船上的洞,與此同時又發現江對岸有幾條船。他們拼拼湊湊,最後總算一共搞到了五條船,兩條在四川一側,三條在雲南一側。艄公尹夢之很有本事,同意送九個紅軍戰士到對岸搞偷襲。他們帶著盒子槍和電筒,用燈光嚇跑了當地的駐軍。
他們接著又來回渡了幾次,把一些紅軍戰士送到對岸去偷襲當地一個稅務所。他們「砰砰」地敲稅務所的門,讓艄公用四川話叫門,說是他們要來繳稅,「不開門我們就不付稅了。」轉瞬之間就有人開了門,紅軍一下衝了進去。屋裡正有幾個人在打麻將,抽鴉片,這些人很快交了槍。紅軍戰士把搜到的五千銀元的稅金帶走充入「抗日儲備基金」。他們抓了大約六十人,其中一半是國民黨當地部隊的士兵。第二天,他們又發現兩條船。先後一共找到了七條船和三十六位艄公。
剛搜查完稅務所,紅軍部隊就開始渡江,一共渡了七天七夜。艄公每天領一塊銀元的工錢和一塊銀元的獎金。如果願意要鴉片,一天可以領五兩。大一點的船一次可運六十人,而最小的船只能運二十人。渡一次要三分鐘時間。每條船都編了號,還指派了船長。
渡口兩岸都是峭壁,雲南一側到渡口的路又長又窄,要在峭壁上爬行二三英里,才能走到很窄的沙灘上。離金沙江邊五十英尺處有一塊十英尺高的圓石( 現在還在那裡 )。總參謀長劉伯承在這塊大圓石上站了七晝夜,指揮渡江。他的助手葉劍英擔任渡江指揮部政委。
敵人的偵察機兩次飛過,但是江面太窄,無法轟炸。馬匹不敢上船,只好讓馭手牽著,隨船游過江。夜間燃起大堆大堆的簧火,使渡江能晝夜不停地進行。他們為婦女和傷員安排了專門的渡船。整個行動沒有損失一個人。渡江自始至終順利地進行。
五月四日黎明前,毛澤東、周恩來和司令部其他人員摸黑渡過了江。那天他們騎馬走了整整六十英里。四川一側的金沙江岸沒有雲南那樣的金色沙灘。船到了對岸緩緩地靠近石灘,狹窄的石灘很陡,坡高約有二十英尺。有一條羊腸小道從江岸通向另一處更高的石坡。幾乎找不到駐紮部隊和存放給養的地方。坡面上有幾代船工打出來的十一個砂石洞。總部就設在這些洞裡。毛、周各佔了一個石洞,其他指揮員、電台報務員、警衛人員以及中央機關其他人員也都分住在砂石洞裡。
在這裡,毛婉轉地批評了警衛員陳昌奉,因為他沒有抓緊去找一塊能當桌子用的木板。警衛員為毛在地上鋪了一塊油布,上面再鋪上一條毯子,這便是毛的床了。砂石牆上釘不進釘子,所以警衛員無法把毛的地圖掛到牆上。
一九八四年時這些砂石洞還在,五十年來沒有多少變化。洞很小,裡面黑暗、陰森,洞外是條從峭壁上開出來的小路。住在洞裡可以躲避空襲,但是我想司令部人員會覺得在峭壁頂上搭個帳篷住進去更舒服一些。現在那裡蓋了一座招待所。
天氣十分悶熱,幹部團向北急行軍到金沙江的途中吃盡了炎熱天氣的苦頭。我曾在天氣炎熱的五月去過那裡,深知在那種氣候下翻山越嶺走山路的滋味。紅軍的行軍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國民黨的報紙對此進行了報道,但總是比紅軍的實際行蹤晚五至七天。例如,五月五日天津的《大公報》還在說,紅軍的目標「看來是四川」。此刻,紅軍渡過金沙江進入四川已有六天時間,再過三天,整個行動計劃就完成了。
第三軍團在皎平渡下游的洪門(現名新村)渡口遇到了困難。他們在江上搭了一座浮橋,派了先頭部隊十三團過江,但是江水沖走了浮橋。周恩來命令他們轉移到龍街第一軍團那裡的渡口去,可是很快就取消了這一決定,因為第一軍團發現那邊也沒法過江。
於是,第一、三軍團的主力都轉到較平渡過江。五月七日,第三軍團渡江完畢;五月八日,第一軍團渡江完畢。後衛部隊第五軍團約有三至五千人,整整一個星期,他們在皎平渡以南的祿勸縣阻擊著吳奇偉率領的一個近一萬人的國民黨師。直至五月八日和九日才渡江。
第九軍團仍在為主力部隊阻擊敵人,到五月六日才抵達位於皎平渡以北下游三十五英里左右的樹節渡,並於五月九日渡過金沙江,不久,在西昌以北的滬沽同主力部隊會合。
五月三日,幹部團渡江後幾小時內就把從皎平渡上岸的道路打通了。他們只睡了兩三個小時就奉命出發,攀登離上岸處不遠的山坡,坡高足有三百英尺,有一條曲折的小路直達坡頂。坡上是一塊長長的沖積平原,有好幾個橄欖球場那樣寬,地上到處是玄武岩和花崗岩,有的有一人高,有的只有籃球或壘球那麼大。左邊是險峻的石山,右邊是通向較平渡的懸崖。許多人都記得這麼一句民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懸崖邊的小路窄到兩個人都難以並肩前進。
就是壯實小伙子也很難在這種山路上連續行軍。紅軍在烈日下艱難地走了四英里,爬上一條陡峭的山路來到另一片高地。這裡一半是石頭,一半長著青草,拾頭往西望去,怪石嶙峋的「獅子山」就在眼前,「獅子頭」拔地而起,高一千英尺,俯視整個高地。山巖上,國民黨軍隊早就築好了陣地,以逸待勞,正等著向幹部團開火。幹部團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昨天一天走了六十英里,接著又渡江和在沖積平原的卵石地上行軍,已經累得半死。險峻的「獅於山」看來真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
紅軍戰士開始衝鋒,敵人從山頂上滾下來的沉重的石塊向戰士們飛來,有的戰士腿被砸斷,有的戰士頭被打中,失去知覺。國民黨的機關炮打到岩石上,火花四射,碎石飛濺。
紅軍隱蔽在大石塊後面一點一點地向前進攻,有些人利用地形,躲進溝壘掩護自己。然後一步一步地逼近敵人。突然,衝鋒號吹響了,他們高聲喊著「殺!殺!殺!」,向敵人衝去。國民黨的一營人是地方部隊,他們慌忙撤離山頭,向通安逃竄。
先頭部隊繼續追擊。山路越來越陡,一邊是峭壁,一邊是七百英尺高的懸崖。山路迂迴曲折,盤旋上升。他們爬呀,爬呀,爬得肌肉酸痛,兩腿發軟。烈日當空,照得左側的山巖如火炙人。戰士們汗都流乾了,一些人脫水了。儘管如此,他們又咬牙前進了七至八英里,接著是一段彎彎曲曲的下山路,路陡得好比瀑布,飛流直下。山谷中的小鎮就是通安。守敵業已逃走,紅軍先頭部隊在鎮上等候,但是既見不到後續部隊,又見不到增援部隊,他們只好拖著疲乏的身子返回獅子山,築起一道防線待命。對這些年輕的紅軍戰士來說.這只不過是戎馬生活中的又一天,而對五十年後步行追索他們足跡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奇跡。
毛澤東在皎平渡等到五月八日第一軍團全部渡過了江,然後他同中央總部縱隊一起翻山越嶺到了通安。前方,紅軍已經在進攻這個地區的中心會理縣城了。
總參謀長劉伯承站在大圓石上,一直堅持到最後。他指揮部隊架起機關鎗,保護後衛部隊不受迅速趕來的敵人的最後襲擊。同時,他們把大船全都帶到紅軍這邊的江岸,然後,割斷繩索讓船隨波而下,很快就在湍急的江水中碰上岩石撞得粉碎,被金沙江的激流沖走了。堅持擺渡到底的艄公每人得到三十塊銀元。紅軍沒有賠償船主的損失。只有一條船是艄公自己的,他獲得了八十塊銀元的賠償。
紅軍一走,許多艄公就被國民黨抓了起來,慘遭迫害。張家老大被捕,挨了毒打,還罰款二百八十元。包括張朝滿在內的其他三兄弟都跑了,沒有被國民黨抓住。
紅軍全部安全渡江並將所有船隻破壞之後,劉伯承騎上馬,迅速登上山路,準備迎接下一個戰鬥。
紅軍過了金沙江,等於在追兵面前關上了大門。雖然毛澤東尚未完全擺脫蔣介石的追逐,但他已到了長江以北。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六日以來,紅軍的行動第一次如此成功,第一次贏得了主動。他們輾轉作戰已有七個月之久,傷亡很大,現在只剩下兩萬五千人,但是他們堅持了下來。毛的戰略成功了,橫渡金沙江將成為紅軍歷史上史詩般的壯舉。
還有一個因素不應該忽略;紅軍在雲南各地均得到群眾的支持,地方部隊又不肯賣力作戰,地方官吏對紅軍常抱同情態度。在矛盾面前,軍閥龍雲在走鋼絲。他沒有幫助紅軍.但也沒有讓滇軍同紅軍作戰時過分消耗。在他看來,貴州王家烈的遭遇是前車之鑒。王家烈被紅軍打得一敗塗地,損失慘重,威信掃地。蔣介石曾向他提出,他可以在黔軍司令和貴州省省長兩個職務中選一個,但不能兼任。王家烈選擇當司令。蔣介石接著便唆使王的部下要求增加軍餉。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蔣介石趁機解除了他的職務,調他去軍事學院,另外委任了一名傀儡取而代之。龍雲不想讓這種事落到自己頭上。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七日,龍雲收到香港一些有影響人士的代表打來的一封電報。電文說:「我同湘黔人士晤談後得出印象,他們只希望紅軍早早離開這一地區,而紅軍是想借道雲南進入四川,因此最好讓他們過去,不要動武。」龍雲批注,「此文符合西南的利益。」
龍雲未以全力對付紅軍,可能與這封電報有關。
穿越粵、桂兩省的邊遠地區時也有類似情況。中國各個軍閥之間的矛盾、他們對蔣介石的疑慮以及保住自己地盤的想法,使共產黨在關鍵的戰役中得到了無形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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