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已平,中國本部十八省,及關東三省,都屬大清版圖,真成了浩蕩乾坤,昇平世界。獨有台灣鄭經,抗志海外,偏不受清朝命令。海外田橫。先是精忠叛清時,與經同攻廣東,精忠歸閩降清,汀州、泉州、漳州等郡,皆為經所據。精忠與清親王傑書,合軍攻經收復各郡。經退守廈門,嗣復令部將劉國軒等,分路入犯,攻陷海澄,圍攻漳泉,巡撫吳興祚與將軍賴塔,出兵泉州,總督姚啟聖與提督楊捷,出兵漳州,鄭軍始退。只海澄仍為國軒所據,湖南水師萬正色,督率戰艦二百艘,由海赴閩,與興祚、啟聖等,水陸夾攻,遂復海澄,並奪回金、廈二島。鄭經及國軒,仍退據台灣。將軍賴塔意欲招撫鄭經,省得再來纏擾,遂著人致書鄭經,意旨婉轉,頗承朝廷屢次招撫苦心。其中涉及議約不成之事,均將責任推諉於封疆諸臣,執泯削髮登岸,彼此齟齬,對於鄭經,則匆恕詞,信中有云:
「足下父子,自辟荊榛,且眷懷勝國,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藩殄滅,中外一家,豪傑失時,必不復思噓已灰之焰,毒瘡痍之民。若能保境息民,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發,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不入貢,亦可也。以台灣為箕予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與世無患,與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塗炭,惟足下圖之!
鄭經得書,復請如約,只要把海澄縣作為互市公所。賴塔倒也有意允許,不意總督姚啟聖,偏說出許多後患,堅持不可。偏是漢人作梗。一場和議,化作飛灰。
鄭經有子數人,長子克椋最賢,頗知禮賢下士,經連年出外,一切國事,都交克楣芾恚並不聞有什麼失政。只克檳聳僑殞舅生,並非嫡出,家人統看他不起,不過鄭經愛寵克椋又無過可摘,只得大家隱忍。嗣鄭經連為清軍所敗,退歸台灣,鬱鬱不得志,乃效戰國時信陵君故事,日近醇酒婦人,借消愁悶,哪裡曉得酒能伐性,色足戕身,警世名言。天下沒有流連酒色的人,能延年益壽,不到一二年,釀成一種頭昏目眩的病症,心腎兩虧。日漸加重,竟致不起。遺言命克樗夢唬奈家人素來輕視克椋群小又憚他明察,合力構謀,不怕克椴凰饋J濤婪胛范甘作禍首,勾通內外,此時成功妻董氏尚存,聽了左右讒言,平白地將克軻菜潰擁立鄭經次子克槲主,襲爵延平郡王。克橛茲酰不能理事,諸事統由馮錫范決斷。錫范驕橫不法,大失人心。台灣要保不牢了。諜報傳入內地,閩督姚啟聖非常得意,想乘此吞滅台灣了。
姚啟聖系浙江會稽人,證明漢族。少年時已膽大敢為,後來從征有功,康親王傑書竭力保奏,竟擢為福建總督。福建迭遭兵燹,十室九空,康親王收服耿藩,驅逐鄭氏,表面看是平靖,內容實是撩亂。當時閩中住著一王、一貝子、一公、一伯,及將軍、都統各員,都帶著皇室禁旅、滿洲健兒。這班兵士,吃了百姓的糧米,佔了百姓的房屋,還要百姓的子弟,給他當差,百姓的妻女,畀他侍寢,可憐這等小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到了康親王奉旨班師,兵士們擄去金帛,不可勝計,還有眉清目秀一班俊僕,嬌嬌滴滴的一班婦女,兵士不肯捨去,也要把他們帶回。姚啟聖假義行仁,面請康親王下令禁止,暗地裡設法償還,計捐金二十萬兩,拔還難民二萬多人,這不可謂非姚氏功德。因此閩人感激異常,多擺著長生祿位,供奉這位總督姚公。人人說亂世時難以做官,吾謂亂世時做官反易,如若不信,請看姚啟聖。啟聖暗想,人民已受籠絡,功勞還是尋常,總要做一件大大的事業,方不愧為清家柱石。適值台灣內亂,立即奏了一本,說是台灣主少國危,時不可失。康熙帝便令王大臣會議,內閣學士李光地請即照準,康熙帝遂降旨准奏。啟聖復力保降將施琅,材可大用,得旨授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加太子太保銜。武將加文銜,也是清朝創舉。
施琅本鄭氏舊將,習知海上險要,到任後,日夕督操,練成水師軍二萬,分載戰船三百艘,指日攻打台灣。會彗星出現,尚書梁清標,及給事中孫蕙,疏陳天象告警,不宜用兵,有詔暫停進剿。施琅力主出師,朝議又遷延數月。到康熙二十二年,因施琅屢次上奏,遂如所請。又是一個賣主求榮。台灣在福建東北,姚啟聖欲候北風進取台灣,施琅獨請乘南風先取澎湖。且言:「澎湖不破,台灣無取理,澎湖失,台灣不戰自潰。」遂疏請力任討賊,留督臣在廈門濟餉。康熙帝又言聽計從,於是施琅遂進兵澎湖。守將劉國軒四面築垣,環列火器,把澎湖守得格外嚴密。施琅遣游擊藍理為先鋒,乘潮進薄,自乘樓船繼進。國軒令守兵連放火炮,間以矢石,自晝至夜,相持不下。忽然颶風大起,波如山立,戰船隨流簸蕩,支撐不住。國軒駕船而出,直衝樓船,施琅急督兵迎敵,猛被一箭射來,正中琅目,琅不禁失聲,幾乎跌倒。幸虧總兵吳英,見主帥受傷,一面令親卒保護施琅,一面率軍士力戰,炮矢齊發,射退國軒,大風亦漸漸平息,兩邊鳴金收兵。
次晨,施琅定計分攻,力懲前創,命總兵陳蟒,率五十艘攻雞籠嶼,總兵魏明,率五十艘攻牛心灣,自督五十六艘分作八隊,直搗中堅,仍用藍理為先鋒,另具八十艘為後應。國軒見清軍繼出,正擬堅守,仰見東南角上,微雲漸合,立命發兵。部長曾遂道:「施琅再來,必懲前轍,我軍不如固守為是。」國軒道:「今日必有大風,正可一鼓殲敵,何為不出?」曾遂問道:「主帥何以知有大風?」國軒以手指東南角,示曾遂道:「汝在海上多年,難道不知海上氣候,雲合風生,雷鳴風止麼?」曾遂喜躍而出,率領戰艦,先來迎敵。適遇一清艦駛至,舟上大書藍理二字,曾遂知清軍前鋒已到,喝令水兵接仗。此時正值盛暑,藍理裸著半體,立在船頭,兩手執著雙刀,先把敵兵劈下了數十個,敵兵見藍理兇猛,各執長槍刺來,藍理將雙刀亂削,削斷槍桿無數,又砍了好幾個敵兵。自身也著了十多槍。誰叫你裸體?陡遇一彈飛來,掠過藍理肚腹,藍理向後而倒。那邊曾遂大呼道:「藍理死了!」突見藍理躍起,持刀大吼道:「藍理尚在,曾遂死了。」應對有趣。復連呼:「殺賊,殺賊!」震聲如雷。施琅聞藍理被傷,急率軍艦上前,見藍理腹破腸出,鮮血淋漓,忙令藍理弟藍瑗、藍珠,翼藍理下了小舟,掬腸入腹,裹好創處,載回營中。
說時遲,那時快,國軒已聯檣而來,接應曾遂,奮力相撲。施琅命各隊分列,人自為戰,槍戟並舉,箭彈互施,真殺得天日無光,風雲變色。突然間天空中一聲霹靂,響徹海濱,國軒不勝駭愕,曾遂以下諸將士,都相顧失色,軍心一亂,哪裡還願抵敵?眼見得敗陣退還。清軍乘勢掩殺,焚燬敵艦百餘艘,斃敵兵萬餘名,國軒倉卒退至牛心灣,遇清將魏明殺來,不敢抵當,另走雞籠嶼,又遇著清將陳蟒,前後左右,統是清兵,沒奈何逃奔台灣去了。
施琅乘勝至台灣,舟泊鹿耳門,膠淺被擱,敵艦復來攻擊。施琅連忙對仗,火箭火彈,互擲一陣,怎奈敵兵如蟻而來,施琅舟不能動,被他四面圍住。正緊急間,藍理搖舟來救。敵大驚,相率披靡。藍理左手執盾,右手執刀。躍上敵船,連斬巨魁十餘人,敵兵鳧水遁去。乃請施琅易舟,琅執理手,並問創疾。藍理笑道:「主帥有急,就使創裂至死,亦顧不得許多。」副將義務,理應如此。遂與施琅轟擊鄭軍,鄭軍退去。
次晨,海上大霧迷-,潮高丈餘,施琅、藍理等鼓舟而入,國軒方在島上督守,見清軍隨潮進來,推案起立,歎道:「聞先王得台灣,鹿耳門潮漲,今又這般,豈非天數麼?」遂遣使迎降,繳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印,獻出台灣版籍。自順治十八年,成功據台灣獨立,二十三年而亡。
施琅遣人由海道告捷,七日至京,康熙帝大喜,封施琅為靖海侯,命克-等入都,授克-海澄公,劉國軒、馮錫范亦封伯爵。克-以下,皆得受封,康熙帝算是厚道,然馮錫范亦得伯爵,未免賞罰不當。遂於台灣闢地墾荒,設一府三縣,隸屬福建省。自是清朝威力,遠達海外,琉球、暹羅、安南諸國都,遣使朝貢,連歐洲的意大利、荷蘭等國,亦通使修好,請開海禁,求互市。廷議准海濱通商,設粵海、閩海、浙海、江海四關,置吏榷稅,這就是沿海通商的基礎,小子且按下慢表。
且說中國北方,有個俄羅斯國,元朝時,已被蒙古兵滅掉大半,到了元朝衰微,俄羅斯又漸漸強盛起來,把蒙人盡行驅逐,獨霸一方。滿清初興,遣兵略黑龍江,俄羅斯亦發遠征軍,越外興安嶺,到黑龍江北岸。會清兵入關,無暇遠略,俄將喀巴羅領了幾百個俄兵,將黑龍江北岸的雅克薩地佔據了去,用土築城,屯兵把守,復分兵下黑龍江,被清都統明安達禮及沙爾呼達,先後擊退,只是雅克薩城佔據如故。
康熙二十一年,三藩削平,海內無事,康熙帝想驅除俄人,略定東北,先差副都統郎坦,托名出獵,渡過黑龍江,偵探雅克薩城形勢。郎坦回奏俄兵稀少,容易掃除,康熙帝乃決意征俄,預命戶部尚書伊桑阿,赴寧古塔督造大船,並築造墨爾根、齊齊哈爾兩城,添置十驛,以便水陸通餉。又遣薩布素為黑龍江將軍,籌畫戰備,令蒙古車臣汗,斷絕俄人貿易。二十二年,俄將模裡尼克率可薩克兵六十多人,自雅克薩城出發,直到黑龍江下流。適遇清船巡弋,一鼓而起,把六十多個可薩克兵,盡行拿住。模裡尼克沒有飛毛腿,自然一併捉來,送到齊齊哈爾拘禁。
二十三年,清兵至雅克薩城勸降,俄兵不從。
二十四年,清都統彭春率水陸兩軍北征,陸軍約萬人,隨帶巨炮二百門,水軍五千人,戰艦百艘,從松花江出黑龍江,齊集雅克薩城下,俄將圖爾布青嚴行拒守,部下兵只四百多名,彭春令他把城退讓,引兵歸國,圖爾布青恃著驍勇,不肯聽命,清兵始用巨炮轟城,圖爾布青開城接戰,以一抵十,以十抵百,倒也一番鏖鬥,確是一員勇將。怎奈眾寡懸殊,究不相敵,只得棄了土城,退至尼布楚。彭春令軍士將土城毀去,率兵凱旋,誰知到了次年,圖爾布青偕了陸軍大佐伯伊頓,又到雅克薩地,不怕死的硬頭皮。築起土壘,駐兵守禦。彭春復引兵八千,運大炮四百門進攻,圖爾布青令伯伊頓守住土壘,自率部兵抵死拒戰。他手下不過四百多人,前次傷亡了數十名,只剩得三百多人,他獨能與八千清兵往來衝突,清兵圍住了這邊,他衝到那邊,圍住了那邊,復衝到這邊。清初勁旅,尚難把三百俄兵,一鼓殲滅,可見俄兵強悍情形。彭春焦躁起來,督令開炮。圖爾布青還不管死活,來奪炮具。轟的一聲,圖爾布青中彈倒斃,俄兵方逃入壘中。
伯伊頓部下,亦只一、二百名,同了圖爾布青部下遺兵,死守不去。清兵放炮轟壘,他卻掘了地洞,令部兵穴居避彈,彈來躲入,彈止鑽出,壘有殘缺,隨時修補,弄得清兵沒法。適荷蘭貢使在都,自稱與俄羅斯毗鄰,願作居間調人。康熙帝遂命荷蘭使臣,遺書俄國,責他無故寇邊。旋得俄皇大彼道復書,略言:「中俄文字,兩不相通,因致衝突。現已知邊人構釁,當遣使臣詣邊定界,請先釋雅克薩圍兵。」康熙帝因窮兵徼外,未免過勞,遂允與議和,飭彭春解圍暫退。於是俄遣全權公使費耀多羅,到外蒙古土謝圖汗邊境,遣人至北京,請派官與議。康熙帝命內大臣索額圖等往會,途次聞土謝圖與準噶爾構兵,不便交通,復折回京師,再遣從官繞道出境,通信俄使,議定以尼布楚為會場。索額圖又奉使至尼布楚,帶領西洋教士張誠、徐日昇作為譯官,另備精兵萬餘人,水陸並進,直達尼布楚城外。俄使費耀多羅亦率千人到尼布楚,見清使兵衛甚盛,頗有懼色。外交全恃兵力。次日在城外張幕開會,兩國公使及從人畢集,護兵各二百餘人,手執兵刃,侍立兩旁。俄使開議,語言-磔,索額圖全然不懂,經張誠翻譯,始知俄使要求,以黑龍江南岸歸清,北岸畀俄。索額圖道:「哪有此理?今日俄欲議和,須東起雅克薩,西至尼布楚,凡俄領黑龍江及後貝加爾湖殖民地,一律歸我方可。」以尼布楚歸中國,足阻俄人東來之鋒,索額圖初議,很是有理。俄使費耀多羅也不懂索額圖的說話,復由張誠譯出,交與俄使。俄使閱畢,只是搖頭。索額圖見和議不諧,逕自回營。翌日復會,索額圖稍稍退讓,擬把尼布楚地,作為兩國分界。俄使亦不允,索額圖又盛氣回營。張誠等往來調停,復由索額圖少讓,北以格爾必齊河及外興安嶺為界,南以額爾古納河為界,俄人所有額爾古納河南堡寨,當盡移河北。俄使尚堅執不從,索額圖遂召水陸兩軍,會齊城下,擬即攻城。俄使不得已照允。
遂於康熙二十八年訂約互換,約凡六條,大旨如下:
一 自黑龍江支流格爾必齊河,沿外興安嶺以至於海,凡嶺南諸川,注入黑龍江者,屬中國,嶺北屬俄。
二 西以額爾古納河為界,河南屬中國,河北屬俄。
三 毀雅克薩城,雅克薩居民及物用,聽遷往俄境。
四 兩國獵戶人等,不得擅越國界,違者送所司懲辦。
五 兩國彼此不得容留逃人。
六 行旅有官給文票,得貿易不禁。
約成,勒碑格爾必齊河東及額爾古納河南,作為界標,用滿、漢、蒙古、拉丁及俄羅斯五體文字,這叫作中俄《尼布楚條約》。正是:
外交開始成和約,後盾堅強怵外人。
自是中俄修好,百餘年不興兵革。蒙古以北,已斷——,只蒙古尚未平靖,且待下回再說平定蒙古的方略。
台灣孤懸海外,向未入中國版圖,鄭成功占踞二十餘年,至其孫克-降清,台灣始為清有,風止潮漲,一戰成功,豈真天意使然?亦強弱不敵之一證也。至若尼布楚議和,清史上稱為最榮譽之條約,實則俄兵遠來,勢孤而弱,清軍近發,勢盛而強。此約之成,寧非強弱不同之再證乎?然彭春再出,窮年累月,不能破一雅克薩土壘。索額圖原議不諧,終至讓步,俄之強已可知已。文中一鱗一爪,莫非敘述,亦莫非眉目,在善讀者默會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