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陳炯明,字競存,廣東梅縣人也。前清時候,也是秀才出身。民國以來,以秀才而掌大兵,握軍篆,聲勢赫奕,-耀一時者,北有吳子玉,南則陳競存,所以有南北兩個怪秀才之稱。原是一對好貨。這炯明在民國初元,也曾做過廣東都督,後來便給人驅逐下台。至莫榮新作粵督,他的參謀長郭椿森,和炯明頗有交情,湊巧此時,又發生一件警衛軍的交涉。廣東原有八十營警衛軍,自朱慶瀾氏做省長時候,編製成立,向歸省長統轄,直至陳炳-督粵,以武力收為己有,因此粵人嘖有煩言,說是桂派收佔全粵兵權之表示。及莫督繼任,不願為已甚之舉,原擬將警衛軍設法改組,以平粵人之憤。正躊躇間,忽得間諜報稱,福建李厚基,受中央密命,安福嗾使,將聯絡浙軍童保暄、潘國綱、陳肇英等,大舉攻粵。榮新得此消息,正擬派兵防禦,郭椿森便乘機替炯明進言,說他是:「粵軍前輩,素有治軍之名,又且熟於閩粵交界情勢,不如派他做援閩總司令,乘李厚基未及發動之時,趕速進兵,既以貫徹護法事業,亦先發制人之計也。至炯明軍隊,本已散淨,現正有警衛軍不易處置的問題,索性就撥二十營歸他節制,又可以間執粵人之口,此正一舉三得之事,請督軍切勿猶疑,趕快辦理為妙。」榮新聽他言之有理,又經椿森力保炯明忠忱無他,於是決計委他為援閩總司令。
公文待發,又發生一個小小趣聞:原因炯明為人,才幹有餘,心術難恃,伏下背主叛黨事。而且高自期許,不肯屈居人下。在先,因蟄處省中,無事可為,一切皆願遷就,比及閩事發生,榮新答應用他,他又為得步進步之計,要求榮新改用聘書,勿下委令。榮新胸無城府,任人頗專,對於這等地方,卻視為細務末節,但願他肯效力,樂得給他一個面子。卻有幕府中人,再三堅持,非下委不可。他們的理由,是說:「一用聘書,彼此便成敵體,不但有乖督軍統一軍權之旨,且恐將來不能指揮炯明,自是正理。分明犧牲二十營兵士,反在一省之內,自樹一個大敵,督軍千萬莫上他這大當。」榮新聽了這話,恍然大悟,從此也疑炯明野心太甚,不肯十分信用。等他出發之後,便密令潮、梅鎮守使劉志陸,惠州綏靖督辦劉達慶等,須要暗中防備著他,勿得大意等話。那劉志陸是莫督義子,從前跟隨榮新出死入生,久共患難,倒也算得一個健將。近因安富尊榮,日久玩生,不免近於驕惰,得了這個密令,哪裡放在心中,還說:「陳某敗軍之將,有甚能為,督軍也太膽小了。」驕兵豈有不敗之理?桂系之敗,劉為罪魁,宜哉!
一言甫畢,忽又接得督軍急電,因瓊州龍濟光,大舉內犯,林虎和他交戰,先勝後敗,所以調志陸軍隊,前去助剿。這龍濟光卻是一個狠貨,前年屠龍之役,所有桂粵兩軍,都曾吃他的大虧,後來雖被桂軍全力壓迫,將他趕到瓊州,究竟還不能消弭他的勢力。此時得了北方補助軍械,預備破釜沈舟的干他一下,來勢甚凶,卻也未可輕視。志陸正擬出發,又得省電後防空虛,適陳炯明軍隊,尚在半途,經過潮、梅,即暫令填防。志陸接得此電,心中卻大不願意,抵足恨恨道:「這又是郭椿森栽培陳炯明的妙計,他們想得我潮、梅地盤麼?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因即復電反對,甚有不許炯明軍隊過境之意。榮新已中了郭椿森之言,養虎自傷,莫氏太笨。回電申飭志陸。志陸沒法,只得和幕府商量,留下若幹勁旅,牽制炯明,而自率大軍出發,會合林虎、沈鴻英之軍,三方兜剿。濟光果然不支,潰敗而逃。
誰知這時廣東事情越鬧越凶,大有五花八門、離奇變幻之觀。當劉、林在西部二次屠龍之際,正陳炯明在東部與閩浙軍相持之日。炯明部下雖都是粵軍,只因榮新心懷疑忌,所有良好器械,都靳而不予,兼之統率方新,指揮不便,剛到潮、梅,恰逢閩軍臧致平和浙軍陳肇英會師來犯,炯明與戰於漳、泉之間,三遇三北,抵抗不住,節節後退,潮、梅大為震動。不是炯明無能,卻是桂運未絕。又幸屠龍已了,劉志陸振旆還師,適值臧、陳不睦,肇英不戰而退,志陸新勝之兵,銳氣正盛,把臧軍驅逐出境,炯明自然無顏留駐潮、梅,便以追臧援閩為名,進駐漳州,而對於莫、劉兩方,和桂派的感情,也從此日趨惡劣。只因毛羽未豐,暫行蟄伏,一面簡搜軍實,積屯糧草,購買兵火,擴張軍額,以為後日之圖。有此遠圖,也自不凡。這都是民國七八年間的事情。著者因陳炯明是一個重要腳色,將來對於國民革命軍,尚有多少糾葛情事,所以不憚煩瑣,將他的前事,補述一番,以見此公人品不端,心術欠正,所以後來叛困孫大元帥,冒天下之不韙,為全國之罪人,端非偶然之事啊。閒言少說。
再講陳炯明在漳數年,蓄銳養精,志不在小。至民國九年夏秋之交,得了李福林、魏邦平報告,知道桂派內部離心,將驕卒惰,粵人受侮多年,渴思自治,於是認為大好機會,確是好機會。順著人民心理,揭櫫粵人治粵的商標,返戈內向。出兵之始,曾有他的部下,向著名的一個星家卜了一卦,卦象如何,小子因非內行,不及記憶,但知他的批語,有「在內者勝」四字。迷信不足憑,但這四個字,實聰明之至。人人都道:「桂派蟠踞粵省,五羊城內,幾成桂人私產,這個內字,分明指桂派而言。況且多寡懸殊,強弱不敵,以常理言,炯明此舉,未免過於冒失,深恐一敗塗地,必致退步為難哩。」這等議論,傳入炯明耳中,炯明大怒,指為反間造謠,定要嚴行查究,倒晦氣了那位星卜大家,得知消息,連夜卷卷行囊,逃到香港去了。炯明便出了一張告示,說明桂派橫暴情形,和自己出師宗旨,勸喻人民,勿得輕信謠諑,一面親督隊伍,帶同手下健將洪兆麟、許崇智,並參謀長鄧鏗等,兼程出發,一面派人進省,約會李、魏,待至相當時機,大家一齊動手,互為應援。
也是桂派氣數合盡,消息傳到省城,莫榮新不過痛罵郭椿森介紹匪人。悔之何及?其時椿森因一樁事情,觸怒了陸榮廷,一道手諭,著莫榮新立即驅斥。榮新為顧全他顏面計,派他赴滬充議和代表,已經去得長久,盡你榮新痛罵,橫豎於他無干了。此公始終受不知人之害。至於軍界中人,早把陳炯明不放在眼內,一班領袖人物,沒有一個不在東西兩堤,征妓飲博,歡天喜地的任情胡鬧。如此荒唐,便無陳氏,也必敗亡。那劉志陸原在東堤討了一位姨太,寓居香港。此時又看中了東堤長安寨裡一個寮口婆子(蘇人所謂娘姨大姊之類),叫做老四的,一個要娶,一個要嫁,溫得膠漆一般,分拆不開(溫者粵語言要好,猶蘇人所謂恩相好也)。軍署中人原有一個俱樂部,設在東堤探花酒樓一間大廳,志陸每到省城,也是天天前去,說是俱樂,其實這班人辦公時間,還不及在俱樂部的時間更多。弄到後來,大家都以賭博冶遊為重,公務為輕,即有重要公事,往往不在署中辦理,反都趕到這個俱樂部中會議起來。如此荒唐,不亡何待?榮新因省內宴安,地方平靜,也不去責備他們。
此公實在做夢。
當炯明發難之前,炯明部下統領李炳榮,因小事被陳炯明當眾斥責,懷恨在心,此時他卻先得知了炯明陰謀,便和參謀譚道南商議。道南勸道:「老陳雖然狠惡,究竟兵力有限,況且他既疑忌我們,即使打了勝仗,得了廣東,我們也是沾不著光的,不如乘此機會,和老莫聯絡聯絡。」炳榮甚以為然,即派道南晉省,深夜到軍署,求見參謀長傅吉士。吉士因事情緊急,連夜趕至東堤,和各軍首領相見。這時劉志陸正和老四擁在一處談心,吉士走近身去,笑道:「偉軍如此寫意,可知陳競存眈眈虎視,伺機待發,聽說有即日出兵的消息呢?你倒還有心思溫你老契麼?還是快快回去,守你老家去罷!」偉軍是志陸的字,志陸所了,呼的笑了一聲道:「吉士兄真是書生之見,陳競存也有腦子,也有思想,好好的漳州皇帝不做,倒要來潮、梅送死,敢是活得不耐煩了?」吉士笑道:「話雖如此,你也別太得意了。」說著,把李炳榮派人告變的話,訴說了。又道:「盡你兵強馬壯,勝過競存,究竟事先提防,是不得有錯的。」自是正論。志陸冷笑道:「理他的胡說呢!我們的軍隊,見過多少戰陣,還會上陳競存的當麼?」吉士未答,卻有省署的政務廳長夏香孫,緩緩踱了過來,聽他們說到這裡,便點頭插嘴道:「劉鎮守使是豪氣勝人,傅參謀長是臨事謹慎,二公之言,俱有道理。若說競存那人,我和他也曾共事,深知其人狡詐陰鷙,精明強幹。陳氏確評。聽說他在軍中,每日裡和兵士們同甘共苦,躬親庶務,一天到晚,耳朵邊插著一枝鉛筆,好似工人頭兒監督工程一般,跋來報往的,川流不息。這等精神,果然為常人所難能,這種做派,又豈志小識隘的人所能幾及?況他手下,還有……」自是正論,其如劉氏不悟何?說到這個「有」字,志陸已大不耐煩,抱著老四臉偎臉兒的,聞了一個香,口中說道:「他們只是不經嚇,一聽陳炯明造反,就怕得那麼鬼樣兒,我們還是樂我們的,不要去理他們。」說著,立起身,拉著老四,說聲打茶圍去,頭也不回的走了。隨後一批老舉,也都哄然一聲,紛紛各散,倒把傅、夏倆說得大沒意思,大家歎息了一回,各自走開,究竟也有明白人。各尋各的快樂去了。
誰知這天過後,不好的消息,一天天追逼上來。劉志陸手下第一位健將卓貴廷,曾在屠龍、攻臧兩役,立過戰績,此時已升副司令官,率著部下三營健兒,鎮扎汕頭,事前也在省城大嫖大賭的盡興兒頑。他是一個武人,原不曉什麼叫做溫存憐愛,什麼叫做惜玉憐香,他要便不頑,頑起來,非要頑得個流血漂杵,嬌啼宛轉,說得上俗點,就是梳攏妓女,再村點,就是替姑娘們開寶。不是奇癖,是獸心。他這趟上來,因是新升顯職,更其意氣飛揚,興致百倍,呼朋引侶的,鬧了幾夜,覺得都不盡興,非要找一個琵琶仔(即蘇之小先生)來梳攏一下,總之不得過癮。他這意思,一經表示,就有那批不長進的東西,替他東找西覓,采寶也似的采著了一個絕色的姑娘。這人名叫愛玉兒,今年剛十四歲,年紀雖小,資格卻是老練,凡是平康中應酬客人,灌迷湯,砍條斧,種種專門之學,卻已全副精工。她本是蘇州人,她娘小二嫂子,和天香樓老闆四姑要好,所以帶了愛玉,在天香落籍。小二嫂自己也是中年時代,徐娘半老,丰韻頗佳,她的營業方法,是用愛玉出條子,把客人拉了來,自己放出手段,和他下水,卻把愛玉防護得非常嚴密,立意要揀一個有勢有財,能夠花個一萬八千的,才許問愛玉的津。也是她花運高照,不上幾時,就給她認識了這位卓副司令,一見垂青,千金不吝,竟由幾位皮條朋友的撮合,輕轉易易的,把愛玉一生的貞操,換了許多蘇州閶門外面的產業。小二嫂果然可賀,愛玉未免可憐。趣語卻說得人毛骨一聳。卻不知更可憐的,還有那位副司令官卓貴廷先生。他自梳攏愛玉之後,早不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流連溫柔,樂而忘返,甚至把愛玉母女,帶到先施公司的東亞旅館,開了幾個房間,閉戶談情,不問外事。此之謂該死。不但軍政大計,置之不理,就連平日賭博征逐之交,以至最近拉馬說親的大冰先生們,也不曉他躲到什麼地方去了。這等頑法,原是卓貴廷的老脾氣兒,凡是他心愛的人,一經上手,就得頑個淋漓盡致,毫無剩義,方才一揮手兒,說聲滾你媽的蛋罷。那時候,就想問他多要一個銅錢,也是萬不可得的事情。從此一別,爾東我西,再見之時,也不過點頭一笑,若說情殷故劍,回念舊情,重溫一回好夢,那也是斷乎沒有的事。真是獸慾。
據聞他在潮、汕時候,曾有一個姑娘,蒙他愛賞,居然早夕不離的處有月餘之久。這在他的嫖史中,已算是特別的新紀錄了。一時外面的揣測,以為這姑娘大有升任卓姨太太的希望,甚至有許多求差謀缺、經手詞訟的人,不走別路,都去找這姑娘。此皆上文所謂沒出息者也。姑娘借此聲勢,居然於短時期內,也攪了千把塊錢。比及一月之後,卓貴廷忽然翻轉臉皮,下起逐客令來。姑娘怎曉他的性情,還當他是頑笑咧。少不得嬌嬌滴滴地,灌了許多迷湯,豈知這等聲音,平時貴廷所奉為仙音法曲的,此時即覺變成鴟叫狼鳴,甚至見了那副溫柔宛轉的媚態,也覺萬分討人厭惡。因她嘮叨不了,禁不住無名火起,舉起皮鞋腳兒,向她小肚子下,猛不防的踢了一下,踢得那姑娘一陣疼痛,昏暈在地。貴廷愈加有氣,拔出手槍就打,幸而有人勸止,方才悻悻而去,連客棧中一應房飯雜用都沒有開銷。可憐那姑娘除得了他一千塊錢梳攏之費外,竟是一文也沒有拿到,還要替他開銷一個多月的賬目,還要進醫院去養傷,仔細算來,除了好處不著外,還賠出幾百塊錢的醫費,白白賠了一個身體,陪了他一個多月,這也算得她十足的晦氣了。誰教你不識相。如今這愛玉姑娘,卻真有眼光,有見識,她已認定貴廷這人是靠不住的,趁他歡喜時候,陸續敲了他幾千塊錢,除了孝敬小二嫂外,餘下的,托一個要好客人,存莊生息。過不多時,竟和小二嫂提起贖身問題來,小二嫂無可如何,只好準她。這愛玉不過一個小孩子家,竟有這等手段,這等知識。至今天香怡紅各妓院中,談起愛玉兩字,還沒有一個不嘖嘖佩服咧。這是後話。
再說貴廷迷戀愛玉之時,正劉志陸賞識老四之日,正副司令一對有情人。也正是陳炯明夜襲潮、汕之時。兩位正副司令,同在省城,享著溫柔之福,做夢也想不到這位久被輕視的陳炯明,竟如飛將軍從天而下的,大幹起來。幾天中告急之電,雪片般飛來,才把一位風流儒雅的劉鎮守使,急得走投無路,四處八方的,找尋卓副司令,好容易給他從愛玉被窩中尋了出來,大家一陣埋怨,可已無濟於事。卓貴廷戀愛愛玉之心,實在未曾減殺,熱火頭裡,硬生生將他們拆開,倒也鼻涕眼淚,千叮萬囑的,應有盡有。妙極,趣極。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此情此景,卻有七八分相像。劉志陸立在一邊,想到自己和老四情形,不免心中有感,瞧著他倆這等難捨難分情狀,妙極,趣極。又怕誤了大事,急得只是頓足。好容易才把貴廷拉出旅館,拖上火車,一拉一拖,想見匆忙著急情狀。星馳電掣的趕到前方,那陳炯明大隊人馬,已如潮水般湧進汕頭,卓貴廷匆匆趕到,急急調度,已經來不及了,給洪兆麟指揮的隊伍,包圍起來,那消一個時辰,全部人馬,潰不成軍,繳械的繳械,逃走的逃走,傷的傷,死的死。卓貴廷本人,中了一粒流彈,也就帶著一段愛玉未了之情,悠悠忽忽地飄向閻羅殿上去了。趣而刻。
信息傳到省城,有感歎他的忠勇的,有責他貽誤戎機的,更有認識愛玉的人,作為一種滑稽論調,說女子的下身,原有一種特殊形態,男子們碰到了它,就會傾家蕩產、身死名裂的。奇談,卻有這等俗語。愛玉的下體,頗似屬於此類,卓司令卻做了一個開天闢地的客人,無怪要性命丟脫,骸骨無存了。這等議論,謔而近虐,有識者不值一笑,迷信者奉為圭臬。大凡這等新聞,不上幾天,東堤一帶,已是人人皆曉,個個盡知,每逢愛玉出來,人人要和她嘻嘻地笑個不止,急得愛玉紅了臉兒,大罵殺千刀,倒路屍。幸而不久桂派失敗,粵軍進城,省河大亂,人心惶惶,不但沒有冶遊之人,就是兩堤鶯燕,也都站腳不住,紛紛攜裝挈伴,避地港滬。這愛玉業已自由,便不高興再回省城,索性北上到青島去了。後來還有許多北方健兒,關東大漢,顛倒在她的燕脂掌上,石榴裙下,因以造成多少有趣的民國趣史,那是後話。先提一句兒,作為文章的伏筆。正是:
大將風流,姑娘恩義。
可憐汕海冤魂,還在天香夢裡。
欲知潮、汕失後,桂派情形如何,卻待下回再講。凡事皆有定數,數之所定,人力難回。以桂軍之橫暴,能削盡粵人兵權,而獨留一陰險狡詐、不忠不義之陳炯明,且助以兵,資以餉,因以養成尾大不掉之局,卒之覆亡於炯明之手,桂系不仁,應得此報,然以此而幾陷中山先生於危險之域,則又非識者所能預料。當引史公語曰:「豈非天哉!豈非天哉!」
卻說三姨太太秋月,又對眾人說道:「大帥寫完了字,奴又到後面解手去了。一個為大便而死,一個以小解送終,相映成趣。誰知道他會走這條絕路兒呢!當時奴只聽得李媽叫一聲,大帥要不好了,奴本是提心吊膽的,一聽這話,倒把奴急得手都解不出來了,正待問哩,就聽大帥罵了一聲,蠢東西,誰要你管。同時就聽得砰的響了一聲,已經把奴嚇得膽都碎了。奴可來不及蓋馬子兒,拉了褲,趣極。就趕去看時,不道李媽已經躺在地下,奴只叫得一聲啊呀,險些把褲子都吊下地來。趣而刻。才定了定神,啊唷,奴的天哪!誰道大帥更不怠慢,立刻又把槍機一扳,他!他!他!就阿唷唷!傳神之筆。奴回想起來,真個說都不敢說下去了。」說到這裡,三姨太太趕著趕著妙。逼緊了喉嚨,一個倒栽蔥,跌在李純身上,哀哀大哭起來,還說:「早曉得大帥這等狠心,奴是抵拚給你打死,老早請了太太過來了,奴也不致吃這等大驚慌了。」眾人聽了,料道沒有什麼可疑的了,也不便多嘴多舌的,於是由齊幫辦宣佈,人死不可復生,大帥身繫東南安危,我們該趕緊商量,維持後事,電告中央,派員接替,注重在此。然後商量辦理喪事。此言一出,大眾一哄退出,齊到西花廳開起善後會議來。對於李純自刎一案,至此卻先告一段落,綜計自韓副官行兇,至齊幫辦設計,眾人共聽遺囑為止,前後不過四五個鐘頭,卻也辦得細密周到,無懈可擊。讚美一筆更妙。列公請想,這齊幫辦的手腕,可厲害不厲害呢?
李純死後,經全體幕僚和軍界同袍,並家屬代表,大開善後會議。到了次日午後,便是民國九年十月十二日,省長以下各官,和省議會的議長、議員、地方士紳,不下數百人,得了信息,陸續晉署探問,當由齊幫辦會同何參謀長、齊省長,暨家屬人等,公同發表李純遺書並電報等,共計五件,茲為照錄於下:
(一)致齊省長耀琳、齊幫辦燮元
純為病魔所迫,苦不堪言,兩月以來,不能理事,貽誤良多,負疚曷極。求愈無期,請假不准,臥視誤大局,誤蘇省,恨己恨天,徒喚奈何。一生英名,為此病魔失盡,時有疑李督患梅毒,不能治癒,痛苦萬狀,而出於自殺者,即從遺書中屢言病魔,推想出來,其實於情理不合。尤為恨事。以天良論,情非得已,終實愧對人民,不得已以身謝國家,謝蘇人,雖後世指為誤國亡身罪人,問天良,求心安。至一生為軍人,道德如何,其是非以待後人公評。事出甘心,故留此書,以免誤會,而作紀念耳。李純遺書。九年十月十日。
(二)致全國各界
和平統一,寸效未見。殺純一身,愛國愛民,素願皆空。求同胞勿事權利,救我將亡國家,純在九泉,亦含笑感激也。李純留別。十月十一日。
(三)關於身後的希望
純今死矣,求死而死,死何足怨?但有四樁大事,應得預先聲敘明白:(一)代江浙兩省人民,叩求盧督軍子嘉大哥,維持蘇浙兩省治安,泉下感恩。(二)代蘇省人民,叩求齊省長,望以地方公安為重,候新任王省長到時,再行卸職。(三)蘇皖贛三省巡閱使一職,並未受命,叩請中央另簡賢能,以免遺誤。(四)江蘇督軍職務,以齊幫辦燮元代理,懇候中央特簡實授,以維全省軍務,而保地方治安。叩請齊省長、齊幫辦及全體軍政兩界周知。李純叩。十月十一日。
(四)致齊幫辦及皖張督軍
新安武軍歸皖督張文生管轄,其餉項照章徑向部領,如十月十一日恐領不及,由本署軍需課,代借撥二十萬元接濟,以維軍心,而安地方。關於皖省,可告無罪。此致皖張督軍、蘇齊幫辦查照辦理。十月十一日。
(五)處分家事遺囑致伊弟李桂山中將
桂山二弟手足:兄為病魔,苦不堪言,常此誤國誤民,心實不安,故出此下策,以謝國人,以免英名喪盡,而留後人紀念。茲有數言,揮淚相囑:(一)兄為官二十餘年,廉潔自持,始終如一,祖遺財產及兄一生所得薪公,並實業經營所得,不過二百數十萬元,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隸災賑,以減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助南開大學永久基本金,以作紀念。其餘半數,作為嫂弟閤家養活之費。錢不可多留,須給後人造福。(二)大嫂賢德,望弟優為待遇,勿忘兄言。(三)二嫂酌給養活費,歸娘家終養。(四)小妾四人,每人給洋二千元,交娘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損兄英名。(五)所有家內一切,均屬弟妥為管理,郭桐軒為人忠厚,托管一切,決不誤事。(六)愛身為主,持家須有條理,尤宜簡樸,切囑切囑。兄純揮淚留別。九年十月九日。
列公看了這幾封遺書,須要明白,李純死後,韓副官一人一手,怎麼作得出如此長篇文章?當然這都是一班有關係的大人先生,稟承齊幫辦意旨,在事後編撰出來的,這是無庸疑議的了。雪亮。再則其中還有許多說話,或和昨夜燮元所說不同,或竟為燮元所未曾道及,那也是斟酌情形,臨時增改而成,本來難逃明眼人的洞鑒。入情入理。只有一樁,不能不替他下一個註腳,原來李純的三省巡閱,本是自己向中央要索而得,後因江西督軍陳光遠,有「寧隸鄂省,不附李純」的宣言,皖省張文生也有反抗李純的表示,因此遲遲疑疑,未敢就職;而且也是李純滿口厭世的主要原因。現在李純既死,論資格物望,和軍隊實力,除了齊幫辦,無第二人。燮元當李純初死之時,就對眾宣稱:「李大帥委他暫攝巡督兩篆,並有電懇中央予以實授」的說話,但這是他一時的野心,想由師長幫辦的銜頭,一躍而為督軍兼巡閱,真可謂志大言誇,而不顧利害的蠢主意。貪多嚼勿爛。
豈知李純死耗發表之後,燮元雖持李純遺言為陞官的利器,而外面空氣卻十分緊張。不但把李純遺囑置之不理,並且還想趁此機會,要求廢督,東也開會,西也集議,紛紛攘攘的,電請中央,大有不達目的不休之勢。只這半天工夫,就接得許多不好的消息。齊燮元志在進取,已非朝夕,自然處處周備,著著設防。各方面消息,都是非常靈速,一邊稍有風聲,他這裡也早得了報告。這時外面情形,尤其在他特別注意之中,更加多派偵探,四處八方的秘密探訪,所以一到午前,就得了許多報告。燮元這才曉得出位之思,過分之望,是靠不住的。全國野心家聽者!這才趕緊設法,先把遺囑中代理巡閱一事,一筆勾銷,卻專從督軍入手,待到根深蒂固,腳步站穩,然後再作進一步的計劃。這是他心中的盤算,至於對外一方面,自己先實行代握軍篆,並為見好鄰封起見,趕緊把新安武軍的軍餉,儘先借撥;同時怕同事中尚有不服,趁著李純治喪機會,施出全副拉攏手腕,和他們聯絡得如兄如弟,莫逆異常。
這時江蘇共有七鎮守使,論資格,也有比燮元更老的,但燮元新和直派聯絡,得了幫辦位置,又加了上將銜,老實說一句,分明就是一個副督軍,正死副繼,自是正理。而且近水樓台,措置早妥,別人未必弄得過他。加以中央接到電報,已准李純遺言,復電令燮元代理督軍,有此許多原因,同時燮元又卑詞甘言,轉相俯就,大家也就沒有法子,只好忍著一口氣,尊他一聲齊督軍罷了。燮元得此機會,中心欣悅,不言可知,所不安者,只怕自己毛羽未豐,中央不肯實授。卻不知中央對於此事,亦正煞費躊躇,當時為安靖地方,維持秩序起見,雖已電令燮元代理督軍,同時蘇人爭請廢督,甚囂塵上,這等人民意思,原不在政府心目之中,所最難的,倒是一般有蘇督希望的人,好似群犬爭骨,哄然而起。十年來省政易人,未有不生騷擾者,中央威信失墮,此亦一大原因。有主張靳總理雲鵬南下督蘇,仍兼三省巡閱,而以周士模組閣,無奈老靳本人,並不十分願意,此時全國軍政大權,非曹即張,總統不過伴食而已,還是雲鵬因和雙方有親戚關係,曹、張都還給一點面子,他說要做,別人果然不能侵奪,他如不願,別人自更不能勉強。於是捨而求次,則有王士珍、王占元、吳佩孚、陳光遠等,論資格以王士珍為最老,論實力以吳佩孚為最盛。占元、光遠,各有地盤,亦非志在必得。王士珍老成穩健,不肯再居爐火,做人傀儡,所以數人之中,仍以吳佩孚一人,最為有望。可巧吳佩孚,此時正因奉張氣焰日盛,心不能平,且自皖直開戰,直方竭全力以相撲,奉軍不過調遣偏師,遙為聲援,而所得軍實,反比直方為多,尤其使他憤恨,這還關於公事方面。最令佩孚難堪的,因前在保定會議,佩孚自恃資格才力,足以代表曹錕,侃侃爭論,旁若無人,張作霖幾乎為他窘住,因仿著《三國演義》袁術叱關羽的樣兒,說他:「人微言輕,不配多講。」佩孚心高氣傲,哪裡耐得這等惡氣?終因自己的主帥曹三爺,正在竭意和他交歡時候,不得不作投鼠忌器之想,暫把一口惡氣,硬硬的嚥了下去。但是這等怨毒,深印心胸,再也無法消滅。民國以來,許多戰事,總因權利意氣而起。所以直皖戰後,他就著著佈置,作直奉戰爭的預備。此番蘇督缺出,明知齊燮元蓄志圖謀,決不肯拱手讓人,好在他十分知趣,自代理督軍令下,即暗中派人,刻意交歡曹、吳。佩孚一想,彼既降心相從,也落得收他作個東南膀臂,因此索性做個好人,反替燮元竭力保薦。於是齊燮元蘇督一席,才算完全到手,而蘇省地域,也從此正式隸入直派。後來北方多少風雲,每與蘇、浙戰事相間而生,互有關係,實也濫觴於此呢。如今將陸軍部呈復總統,對於李純的撫恤辦法,錄在下面:
為英威上將軍在任身故,遵令議恤事。本年十月十五日,奉大總統令開上將軍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督軍勳一位陸軍上將李純,奠定東南,勳勤夙著,比年邦家多難,該巡閱使坐鎮江表,才略昭宣,群流翕洽,而於和平統一之大計,尤能多方贊導,悉力籌維。干國匡時,聲施益懋。前以感疾日劇,屢電請假調理,只以時事艱難,東南大局,賴其主持,諭令在署醫治,力疾視事,方冀調攝就痊,長資倚畀。乃本日據齊耀琳、齊燮元電呈:「該巡閱使兩月以來,臥病奄纏,每以時局糾紛,統一未成,平時述及,聲淚俱下,近更疚憂愧恨,神經時復錯亂。本月十一日,忽於臥室,用手槍自擊,傷及右脅乳下,不及療治,登時出缺。手寫遺書,縷述愛國愛民素願莫酬,不得已以身謝國,——於蘇省之治安,國家之統一,籌慮周密,語不及私。」披覽之餘,曷勝震悼!該故巡閱使年力未衰,猷為正遠,乃以焦憂大局,報國捐軀,枉失長城,實為國家痛惜。著派齊耀琳即日前往致祭,給予治喪營葬費一萬元,所有該故使身後事宜,著齊燮元、齊耀琳督飭所屬,妥為辦理。靈柩回籍時,沿途地方官,一體照料。生平政績,宣付國史立傳,並候特製碑文,刊立墓道,以彰殊績。仍交陸軍部照上將例從優議恤,用示篤念勳勞之至意。此令。等因。奉此,查本部歷辦成案,凡遇勳勤夙著,在職身故之員,均查照陸軍平時恤賞暫行簡章,分別給恤。此次英威上將軍蘇皖贛巡閱使江蘇督軍李純,為國捐軀,業經奉令給與各項恤典在案,擬請從優依恤章第三條第四項之規定,按恤賞表第二號陸軍上將因公殞命例,給予一次恤金七百元,遺族年撫金四百五十元,以三年為止,用彰藎績。是否有當?
理合具文呈復,伏乞,鑒核施行。謹呈。
呈文上去,當於九月二十八日奉批:
呈悉。准如所擬給恤。此令。
蘇事至此暫且擱起,先談西南方面的事情。看官們總該記得,中央因求南北統一,曾派李純為議和總代表,雖然曠日久持,毫無成績,不過李純為人,頗有長厚之名,對於南北兩方,都還能夠接近,有這麼一個緩衝人物,又巧處在南北之中,一般人心理上,總還覺得南北有些微可和的希望。再則南北如此久持,既非國家之福,究竟當軸方面,也覺不甚相宜,雙方面子上,儘是說的官話,暗地裡誰不願對方稍肯讓價,這注統一國家的大生意,民國十年來全做的蝕本生意。就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兩方和議,儘管不成,而李純之見重於雙方,卻是不可掩的事實。如今李純既死,失了和議中心,南北政府,都覺從此更難接近,未免互存可惜之意,這倒是李純死後的一種真實風光呢。
卻說西南政府自兩李內變,滇桂失和,軍政府的內幕,也和北方政府一般,但具虛名,毫無實際。軍政府總裁岑春煊,雖有整頓之心,無奈權不在手,亦只有鎮日躲在大沙頭的農林試驗場中,做他命令不出府門的總裁,得了空,向一班幕僚們,發幾句牢騷話兒罷了。可憐。至於莫督方面,從廣惠鎮守使接陳炳-的督軍,又用毫無作為、百事不知的粵海道尹張錦芳護理廣東省長,表面是軍分民治,實在省長不過是督軍一個二三等屬吏,除了用幾個秘書科長,委幾個普通縣缺之外,就是些小事情,不經督軍許可,是一點不能發生效力的。可憐。好在張錦芳本人,原系出身綠林,充當書記,因他為人隨和,好說話,給人瞧得可憐兒的;更湊著自己運氣,由連營長而縣知事,而道尹,如今索性做了一省長官,也算得心滿志足,所謂始願不及此,今及此,豈非天乎?這兩句古書,大可移贈這位張省長咧。他既如此知足,又承莫督提拔之恩,自然唯唯諾諾,奉命惟謹。在任一年,倒也相安無事。
是一個會做生意的人。
誰知這時卻有一人,磨拳擦掌的,要過一過廣東省長癮頭,這人非他,便是現任財政廳長楊永泰,字鬯卿的。論廣東現時官吏,出息頂好的,自推財政廳長,因為省中正在整頓市政,開闢馬路,這市政督會辦,照例是由財政警察兩廳長兼辦的。楊永泰以一個毫無勢力的舊國會議員,因交歡莫督,得其寵信,才給他做這財政廳長,本來大可躊躇滿志,得過且過。只因永泰為人,精明強幹,是個心細才大之人,覺得區區財市兩部分事情,未能展其驥足,於是竭力拉攏沈鴻英、劉志陸、劉達慶、林虎等一班將官,求他們向莫督說項,給他實授廣東省長。也會做生意,可惜運氣不好。莫督倒也無可不可,但廣西陸榮廷方面,卻因永泰是有名政客,又為政學會中堅人物,這政學會在兩廣,卻似安福俱樂部的在北方一般,受人指摘,為各方所不滿,所以永泰的省長夢,幾乎被老陸一言打破,幸而莫督對他感情頗佳,又代他到軍政府,請出岑春煊,替他講話。同時張錦芳也知永泰志在必成,自己萬萬不是對手,倒也乖乖的,自請退職,仍回粵海道原任。是一個會做生意的人。至此永泰的省長,才算做成功了。卻不曉因此累及陸、莫兩方,大傷情感,連到桂派內部,都發生裂痕起來。他們決裂原因,雖不專為此事,要以此事為原因之最大者,這也是無庸諱言的事情呢。
誰知楊永泰才大命窮,就職不到幾月,廣東省內又發生一樁大戰事。原來粵人特性,好動惡靜,喜新厭故,論這八個字兒,未嘗不是粵人爭雄商業、操持海上霸權的大原因。然施之政治,則往往弄得騷擾反覆,大局振動。可以作買賣營生,不能作官場生意。結果,還是粵人自己吃虧,粵人之自殺政策。所以光復以還,粵省的戰事最多,幾乎每易一次長官,便有一次戰亂。長官年年調換,戰事也年年都有,總算莫榮新做得最長,地方上也勉勉強強的安靜了幾年。論榮新本人,委實算得一個廉潔自愛、惜民護商的好長官,可惜所用非人,利用他的忠厚,欺侮他的無識,種種劣跡,書不勝書。榮新自己樸誠儉約,除了每月應支官俸之外,確實一文也沒有妄取。然而他的部屬,竟有發財至幾千幾百萬的,這要從我們旁觀的說來,自然這批部下,對不住榮新,榮新又對不住廣東人,管他本人道德怎高,究竟又算得什麼兒哩。公論。這等地方,都是無形中造成粵桂惡感的主因。因為這批人十九是桂派人物,廣東人反只站在一邊,眼瞪瞪的受他們侵蝕欺凌,一句也不敢聲說,本來都是叫人難受的事情啊。總計榮新督粵五年,論維持地方,保護商業,其功固不可沒,而縱容部曲,橫行不法,其罪也自難逭。公論。再講作官這樁營生,幹的好,是他分內事,弄得不好,可就對不起地方人民,而地方人民,也未必因其功而原其罪,於是探本窮源,都說以外省人治本省,人人存一個樂得作惡之心,政事焉有不壞?為長治久安之計,非得粵人治粵,決乎不能收效。這等情態,差不多粵人已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榮新手下一班蝦兵蟹將,兀自專欲妄為,一點不肯斂跡,於是粵人治粵之聲浪,漸騰於社會,同時桂派防制粵人的手段,也越弄越嚴,雙方交惡,達於極度。於是桂粵之戰,乃一發不可遏止。桂人之自殺政策。這時粵人之較有實力者,在省中是廣惠鎮守使李福林,警察廳長魏邦平,在外面的,只有一個援閩總司令陳炯明,三人原無深交,只因桂派氣焰,咄咄逼人,大有一網打盡之勢,於是以利害關係,自然而然的互相結合。陳炯明雖遠在漳州,既得二人聲援,消息靈通,膽氣十倍。且知滇桂分裂於前,桂派內哄於後,粵人治粵,聲浪又一天高似一天,認為時不可失,遂於九年六月中,毅然決然,利用真正粵軍的牌號,回師攻粵。此公本善投機。正是: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粵桂如輔車,相攻何太急?
欲知戰事真相如何,卻待下回分解。
西南政府,以護法興師,宣言獨立,組織之始,非不正大堂皇,有聲有色,曾幾何時,而政府改組,真心為國之中山先生,竟被排擠以去;又繼而滇桂失和,軍府分離,更數月而桂系內部,亦告分裂,卒之李、魏內變,陳師反戈,護法無功,徒苦百姓,不亦大可以已哉!蓋天下事,惟以真正血忱,輔以熱心毅力,百折不回,始有成功之望。若稍存私利,競奪事權,徒襲美名,不鶩實際,與北方軍閥之侈談統一,提倡和平,有何分別?是故有皖直之交戰於北,便有桂粵之互哄於南,有安福之專欲橫行,便有政學之操縱不法,是真一丘之貉,無庸軒輊其間。所可惜者,一個護法救國大題目,竟被此輩做得一塌糊塗,不堪寓目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