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就在飛龍第鏢局院裡搭上棚,廚房準備酒席。每個人都換上新衣服,特別是童林,抽了個時間燙了個澡,把裡邊的衣裳換換,外邊的衣裳洗洗,乾乾淨淨,求人把辮子重新打了打,上面還抹了點兒油。貝勒胤鎮也是一樣,從裡往外換了一燦新。人們個個笑逐顏開,歡天喜地。晚上掌燈的時分,兩個鏢局子的人全都聚齊了,外頭院裡東西廂房,東西跨院兒前後,成了人海了。就在天井當院,擺了一張桌案,大紅的桌圍子,上面鋪著黃紙,五供蠟扦神位,全擺好了。前面是拜墊。這神位供的是達摩尊者,是大家公認的武術的祖師爺。其實這玩兒要究其根源,也不見得那麼正確。遠在達摩尊者進中原以前,中國已經有了武術,只是不成形,屬於分散。達摩尊者是在梁武帝的時候進了中原,面壁熊耳山十年,研究武術,把過去中原各地的武術串到一塊兒,分門別類。唉,因他有一定的功績,名譽又大,所以一般人都承認他是祖師爺。
又過了好一刻,酒宴準備的差不多了,儀式開始。主持這儀式的,就是北俠秋田秋佩雨。老俠客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站到神案的旁邊高聲喊喝:「眾位,賀號的儀式開始,請大家就位!」這個就位呀也是有文章的,不是隨便站的,站到最前面一排的頭一個是震東俠侯廷,二一個南俠司馬空,第三一個鐵掌李元,第四一個大判飛行俠苗潤雨,第五個鼓上飛仙丁瑞龍。餘者往下排,不出名的年輕的小弟兄往後站,整整齊齊,跟四方塊兒一樣。眾人是肅然起敬,鴉雀無聲。連貝勒胤-也站封桌案的旁邊兒。在這個場合不分你身份高低,你再高,你能有神仙大嗎?你能高出祖師爺去嗎?所以胤-也非常地恭敬。北俠一看人們全站好了,這才宣佈:「現在咱們新出世的英雄童林童海川,奉師之命別開天地,另興一家武術。我問,諸位大家同意不同意?」「同意!同意!」「贊成不贊成?」「贊成!非常贊成!」「好。」北俠說,「來的諸位,雖然不能夠說代表整個中原,但是基本的人全都到了,希望大家回去,通知弟子徒孫本門戶裡上下人等,把這個事說清楚。從現在開始,童林有了綽號,叫『震八方紫面崑崙俠』!」「呵!」大夥一聽,熱烈鼓掌喝彩。童海川出來,謝過北俠贈號之恩,然後金盆淨手,把香拿過來在蠟上點著,往上一舉插到香爐裡,跪在拜墊上給祖師爺大拜了八拜。他拜完了北俠,又依次給眾人全都拜。這套繁瑣的禮節進行了半個多時辰,等都磕完了頭了,北俠吩咐一聲:「來呀,拿來!」大伙不知道拿什麼玩意兒。
再看潘龍,雙手托著個黑漆盤,上頭有黃供墊,墊上撂著個小盤,端到神案前頭。北俠用雙手接過來,用手一摁繃簧,小盒蓋叭一開,藉著燭光一看,奪人的二目。貝勒胤-頭一回參加這儀式,不知裡邊兒裝的是什麼,往前一探身,喲,盒裡頭裝了一朵花!這朵花是用金銀做托兒、寶石鑲成,因此光彩奪目。這小花不大,但是非常好看。他就問北俠:「老俠客,這……這是什麼哪?」「哈哈,爺您不明白。今天不僅給海川賀號,還要戴花。這朵花的名字叫首正借英花。」「唉,這名真好聽呀,似乎過去我也聽過。這個賀號我是明白了,這個戴花是什麼意思?」「唉呀,爺您不明白呀?賀號,這個事兒不奇怪,練武術的人有一技之長都有個綽號,他也不管叫這個俠那個劍,這個勇士那個高人,這都行。但是戴花者,不見得每人都能戴上,必須得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代表一方面,有傑出貢獻者,而且人品正,光明磊落,才配戴首正借英花。這朵花是我保留多年的了,想當年我奉師之命下山,老師贈我這朵花,我一直沒敢戴呀。別看我成了名,當了俠客五十餘年,一回我沒戴過。我自覺著內心有愧,不配戴此花。但是,我看童俠客配戴此花,那是綽綽有餘。此人年紀不大,光明磊落,剛出世不久就威震四方。尤其這次,在杭州擂上大顯身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又有德,又有才,應當佩帶此物。我把它給童林了。」眾人一聽,又是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童海川感激得熱淚盈眶啊!戴首正借英花這是武林中無尚的光榮,北俠說得一點不假。就在場的這麼多人,沒有一個佩帶過的。童林是首屈一指,北俠能夠忍痛割愛,而且把童林抬得這麼高,要不是發自內心對他的崇敬,焉能如此哪!貝勒爺一聽,也拍掌大笑:「太好了!」但是他還有不明白的事。這人就這樣兒好,不明白他就問:「老俠客,這花的出處來歷是怎麼個意思?」「哦,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考我?」「不不,老俠客,我真不知道。不讀哪家書,不識哪家字。你要問我五經八典,我要說不知道,那是欺騙人。關於這方面的事兒,我確實是一無所知。」「嗯,我相信。爺您要不知道,我就把這小花的始末跟您講講。當初列國年間,各國紛爭,除過齊楚燕韓趙魏秦之外,還有幾十個小國。在這小國當中有個來國,宋國有個國君叫宋喜王,是個無道的昏君,不但暴虐百姓,而且貪淫好色,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手下有一臣子,姓韓叫韓平,韓平娶一美麗妻子。這件事傳到宋喜玉的耳朵裡了,宋喜王抓了個題目請韓平飲酒,帶著夫人。在酒席宴前他偷眼一看,韓平的妻子果然是傾城傾國,絕代佳人,宋喜王就沒安好心哪,就想辦法要把韓平置於死地,把人家的妻子佔為己有。王爺您想,當個國君的要是陷害手底下的鉅子,那還費勁嗎?後來有一次,宋喜王要狩獵,帶著文武百官,指名點姓要韓平伴駕,韓平不敢不從哪,陪著宋喜王前去打獵。路過一個地方叫捨身隘,此隘坡有數里,前面立陡,跳下去就沒命了。宋喜王告訴韓平,叫韓平在坡上騎馬,他不發話停止,這匹馬不許停止。韓平當時就明白了,皇上要置自己於死地。但是君叫臣死,焉敢不死啊,就這樣韓平策馬如飛,飛上捨身隘,連人帶馬墜下,粉身碎骨。韓平死後,宋喜王馬上命人把他的妻子給接來了,當著她說明,你丈夫一時失足,連人帶馬摔死在捨身隘下。當時韓平的妻子痛不欲生,那宋喜王乘此機會,婉轉地提出自己的心事,要把韓平之妻納為妃子。當時這位夫人心中全明白了,這才在捨身隘上痛哭失聲,最後雙腳一跺,也跳下隘頭,跟丈夫全都死了!宋喜王大怒,畫虎不成反類其犬哪,結果什麼也沒撈著,雞飛蛋打。他是餘怒未消,傳下聖旨將韓平和他的妻子葬於兩個墳裡,死了也不許他們靠近。手下人遵旨照辦,把韓平和他的夫人一人埋了個墳頭兒,兩墳相隔十步開外。奇怪的是第二年的春天,每座墳頭上都長出一棵樹來,兩棵樹往一塊兒交叉著長,結果合抱在一處,枝葉繁茂。此事舉國震驚,傳到宋喜玉的耳裡,他親自觀看,一瞅:哦,噢!你們死後陰魂不散哪,還這麼熱乎啊!馬上降旨把兩棵樹給創掉,把這墳再給離遠點兒。當時有一條河叫苦水河,把韓平的墳遷到苦水河的東邊,把他夫人的墳遷到苦水河的西邊。奇怪的是,轉過年來,兩個墳頭上又長出兩棵樹,跨過苦水河交叉在一起,比過去還要枝葉繁茂。與此同時,在苦水河裡生出一種蓮花來,是兩個腦袋,人們給它起名叫並頭蓮。水裡頭出來一種魚,兩個身子一個腦袋,人們起了個名字叫做比目魚,把這兩棵樹叫相思樹。樹上長出一種特殊的小花兒,九個瓣,就跟我這花兒一樣,人們管這種花叫首正借英花。所以後人就傳為美談哪。到了江湖上有了武術,祖師爺才規定,凡是練武的人,不仗勢欺人,光明正大,有特殊功績者,都應當佩帶這種首正借英花。我知識淺薄,只是道聽途說,不知道對不對,請爺您可擔待著。」「好好!」胤-不住地稱讚:「不管此事有無與否,哎,這故事確實是很動聽!要說,佩帶首正借英花的人,顯得人格更高尚了!」那是自然了,要不然的話,能給海川佩帶嗎?「海川哪,還不謝過老俠客贈花之恩?」
童林謝過,老俠客把這花兒放到桌上了,用金盆淨了淨手,準備給海川別到頭髮上。正在這麼個時候,冷不丁地就聽跨院「咚!」的一聲,這聲賽天崩地裂一樣,天空中打了一道利閃。院裡的人無不驚駭,「啊?」嘩!全都甩臉往那個地方觀看。「怎麼的?起火了。壞了,廚房著火了。」人們一亂,誰不想看看,水火無情啊!但是北俠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心說:不對!早也不起火,晚也不起火,怎麼單在這個節骨眼起火,難道其中有文章?老英雄想到這裡,回頭再到桌案前一看,壞了,首正借英花不翼而飛,連盒都丟了。老俠客明白了,這是綠林人幹的,他來個聲東擊西、調虎離山計,趁我們大夥一沒注意,他作了案了。哎喲,這是誰?在我們眾人鼻子底下作案,可見他身手不凡,我們都栽了跟頭了。
正在這時候,到跨院去的人也都回來了:「老俠客,沒起火,一場虛驚!剛才似乎有什麼人投進一個紙包,紙包裡頭有炸藥,故此才發出響動來。」北俠說:「全明白了!首正借英花被人偷走了!」童林臉一紅,啊,心裡頭很不是滋味。他是怎麼想的哪?他覺得自己不配戴這朵花,你看自己剛出世,讓人家捧得這麼高,成了名的俠客都不佩帶,何況是我呀!童林想拒絕來的,只是這個話還沒等說出來哪,沒想到花丟了。顯而易見,偷花的人有兩個目的:一個目的,反對北俠贈花;另一個,不贊成我佩帶此花。但是你把話說明白,你要當眾把理講清。不管是什麼人,以理服人,我二話沒得說。你這偷走可不對呀,這不大伙都丟人嗎?特別是北俠臉上也不好看哪!讓大伙著急我於心不忍!
童林也沒跟別人商議,一提自己土黃布的大襟,噌!上了房子。到了房上,居高臨下,搭涼棚留神觀瞧。童林眼睛真好使,他就發現在東北方向,影影綽綽有黑影兒在晃動,這黑影兒往前飛跑,離著自己相距已經很遠了。童林一想:管你是不是盜花的,我決不能把你放走,往下一塌腰,在後頭就追。尤其是個黑天,得以施展,童林把轉大樹的能耐拿出來了,飛簷走壁,爬坡上梁,施展飛行術十二字的跑字功,眨眼之間離那人就不遠了。那個人從房上跳到當街,童林也跳到街L,兩人相距不到五十步。那人跑著跑著一回頭,發現有人跟著自己,有點吃驚,往下一塌腰,哧哧跑得更快了。童林一看:賊人膽虛,準是你幹的。我決不能放走你,在後頭是緊追不捨。這陣兒就來到東關了,城門早已關閉了。這主兒順著馬道上了城,童林也上了城。那位一看沒有辦法了,一跨步躍過垛兒,腦袋朝下從城上就栽下去了,把童林嚇了一跳。海川一想:難道他投城自殺了?來到城垛兒這兒探出身往下一看,沒摔著,這主越過護城河,奔山裡跑下去了。童林雙眼一瞟,也跳下城,渡過護城河在後頭仍然追他。兩人一前一後就進了深山了。童林一邊兒追他一邊兒心裡想:這傢伙腳底下真利索,就憑我的功力這麼老半天沒攆上他,證明這個人受過名人的傳授,也下過苦功啊。但是童林也發現了這個人並不高,長得骨瘦如柴,但是動作相當靈敏,是上歲數的?是年輕的?看不清楚。就見那主兒一進了深山,拐過樹林子旮旯,順著盤山道緊著往裡走。
書中代言,童林就來到南高峰。他對這地點比較生疏,沒來過,心說:你把我引到哪兒去?刀山我也得上,火海我也得跳!無論如何今兒個我把花也得找回來。那人一口氣又在山裡跑了十幾里地,前頭密匝匝一片樹林,在樹林一晃就蹤跡不見了。等童林到了樹林前一看哪,此地蒼松翠柏,枝葉繁茂,轉圈全是樹叢,正中央的平地上有一座廟宇,紅牆碧瓦,被晚風一吹,金鳥兒鈴咯嘟咯嘟直響。童林一想:除了這座廟那個人沒有藏身之地。他圍著廟轉了一大圈兒,最後來到山門這兒。藉著朦朧的月光,搭涼棚一看,上頭有四個大字:西風古剎,證明這座廟叫西風寺,廟門緊緊地關著。童海川一合計,叩打門環來不及了,那個人別躍牆而過在後頭跑了。乾脆我就失禮了,躍牆而過,到那裡去看看,那個人不在我再追也不晚。童林想到這兒,把大衫一撩,腳尖點地飛身上了大牆,順著牆往裡轉,正好轉到二層樓。月亮像天燈,照得珵明刷亮,他一看,屋裡燈也全沒了,在月台上,放著一把大圓椅子,前頭一張桌案,上邊兒擺著茶壺茶碗兒,有一胖大僧人坐在椅子上頭。就這和尚啊,平頂身高能有九尺掛零,長得是膀大腰粗,肚子往前腆著,身穿灰布僧衣,腰裡繫著絛頭兒,腦袋被月亮一照是珵明刷亮。童林看得清楚,這位呀,最少也有八十歲了,眼眉長出好長來,一部銀髯飄灑前心。在他的身後,站著四個中年僧人,全是灰僧衣,短打扮,半截白布的襖,開口僧鞋。再往這桌案的旁邊兒一看,站著個小個兒,這個小個兒新剃的腦瓜皮珵亮,小辮兒在後腦盤著,身穿夜行衣,勒著十字襻,身後背著一對鹿角棒,底下是薄底的靴子。往桌上一看,嗯,首正借英花那盒在桌上擱著哪!全明白了,偷花的就是這個人。唉,這怎麼回事哪?童林有點兒納悶兒,站在牆上就愣了!
正聽見這年輕人向這老和尚說呢:「師父,我惹禍了!」「彌陀佛!你小子不幹好事,這麼晚了你出去溜躂肯定是惹禍!惹什麼禍?」「嗯,我到了飛龍鏢局,我一看比過年都熱鬧,那裡明燈蠟燭的,幹什麼呢?我動了好奇心,偷著一聽,啊!在給裡邊一個姓童的賀號戴花!我一聽就火了!師父您說他叫什麼號啊?」「叫什麼?」「叫他娘的震八方紫面崑崙俠,他配嗎?誰給他送的綽號呀?因此徒兒我氣滿胸膛。這還不說,還要給他戴花!就這朵花。剛才那北俠秋佩雨把童林稱讚得不得了,什麼又說他有德,又有才,他應當佩帶。因此徒兒一怒之下,故意聲東擊西,引開他等的視線,出其不意把首正借英花給偷來了。師父您想,您這麼高的身份,您都沒戴過首正借英花,能讓這姓童的戴嗎?乾脆我拿回來給師父您戴得了!」老和尚撲哧一笑:「哈哈哈哈!孽障,你就是給我惹禍的本領!人家賀不賀號有你什麼?人家戴不戴首正借英花你生的哪門子氣?為師是個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戴不戴首正借英花沒用啊!你看你是不是給我惹禍了,嗯?一會兒人家要追來,你怎麼辦?」「是,我出來那會兒後頭的確有人追,恐怕正圍著咱們南高峰周圍轉圈兒呢,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他抓住了。」「彌陀佛!你說錯了,人家早來了。」和尚說到這兒,翻眼皮瞅童林:「我說你是童林嗎?請下來吧,幹什麼在牆上探頭探腦?」喲,就沖這一句話,童林知道,這和尚絕非等閒之輩呀!他是夜眼嗎?我在暗處隱身,離著這麼遠,他怎麼能發現哪?想到這兒不能再藏著了,童海川挺彪軀,雙眼一瞟,跳到院裡頭,把衣服整理整理,邁大步走近月台,一抱拳:「大和尚清了,童某不才我施禮了!」偷花那人回頭一看:「喲,真來了!對,他就叫童林童海川,就給他賀號戴花的。好小子,你還厚著臉追到這兒來了!今天我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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