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馬彪跟何建都敗在穿雲白玉虎的手下。劉俊留他們二人兩條活命,打算就這樣過去,可事情還真沒那麼容易。就聽著分水獸馬彪、浪裡飛鯊何建喊道:「弟兄們!衝!」人家手下二三百人哪!再看眾嘍囉兵,呼啦往上一闖,仗著人多勢眾把劉俊困在當中。泥腿僧張旺一看不行,怕劉俊受了傷,哥兒幾個又重新過來了,就這樣展開了一場混戰。何建和馬彪站在樹林旁邊兒指揮著,高聲喊喝:「弟兄們!大家賣把力氣,可不能讓他們幾個小輩跑了!全抓住!把鏢車給我劫下來!」另一部分人呼啦衝過去,把車老闆兒全給抓住,把二十四輛大車,還有那個少東家,都給逮住了。不但如此,馬彪一看這六個小子難對付,吩咐一聲:「傳鉤桿手!」鉤桿手是什麼?這玩兒可討厭,是專門受過訓練的特種嘍囉兵,每人手中捏個大桿子,兩丈多長。這桿子前邊都有繩套兒,這繩套啊,可不是麻的,全是用馬皮和牛皮做的,這桿子上還有鉤,專門套人和鈞人的。可你打它,你夠不著它,因為它這傢伙長。它要收拾你,可容易。
一百名鉤桿手呼啦啦往上一闖,套腦袋的,套大腿的,連鉤帶拽呀,而且他們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不是瞎套的。頭一個是泥腿僧張旺,一個不注意,叫人家用鉤把後背給抓住了,連衣服帶皮肉往懷裡一帶。「啊喲!」張旺疼痛難忍,摔倒在地,被人家生擒活拿。
緊跟著,阮合、阮壁叫人家繩套給脖子套住了,不勒死,也叫人家抓住。徐雲、邵南也被鉤抓住,也叫人抓住了。就剩下穿雲白玉虎劉俊,說劉俊能耐再大,架不住人家人多呀。人家上邊兒套,底下鉤,把劉俊累得渾身是汗,最後終於叫人家把腿肚子給掛住了,往懷裡一拽,劉俊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幾十把鉤桿子把他摁住,拿繩子過來把他給捆上了。小哥兒六個一個也沒跑了啊。
馬彪、何建在旁看著,一瞅大獲全勝,這才過來用手指著劉俊:「小子!你服不服?這回你還有什麼說的?」「呸!賊寇,你們不是憑真能耐,你們攢雞毛湊撣子以人多勢眾。你就把少太爺抓住,我也不服!」「嘿,不服?好,你有服的時候,一會兒咱進了大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摳你的眼,我看你服不服!押走!」「是!」這回可倒好,讓人家一窩子端,連一個都沒剩下。
在進山的時候,人家把那黑布拿來了,把眼睛、腦袋都蒙上了。為什麼呢?為了保密,怕你瞎看,一旦你活著出來。再給山上漏了底兒怎麼辦?
劉俊等人就覺著一腳高一腳低,頭重腳輕,迷迷糊糊跟著往裡走,當然啦,免不了拳打腳踢呀。他們覺著走了很長一段時間,腳底下坑窪不平,就聽見水聲嘩嘩,啊,他們心裡明白,大概到了湖邊兒了。就聽見有人說:「來來來,押上船去!」把他們推到一隻船上,有人接押著,蕩槳搖櫓趕奔太湖寨。至於這水面上有什麼情況,誰也看不見哪。
過了約有一頓飯那麼長的時間,小船兒靠了岸。「下船!下船!下船!」把眾人在船上架起來,高一腳,淺一腳又往前走,這才來到大寨。「站住!」幾個人停身站住了。又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就聽見有腳步聲,有人過來把他們腦袋上蒙的黑布全都給撤掉。劉俊他們過了好半天眼睛才睜開,一開始眼前金星亂冒,什麼也看不清楚,後來逐漸復原,這才看明白,抬頭一看,哥兒幾個都在院裡頭押著呢。
這個院子四四方方,非常敞亮,地下是沙土地,周圍是石頭牆,這大牆有一丈多高。再看牆上、院兒裡、大門口站著很多嘍囉兵,一個個橫眉立目,手持刀槍,都瞪著眼睛盯著哥兒幾個。院子裡坐北向南有十間大高房子,別問,這就是聚義分贓廳了。大門敞著,窗戶開著,在廊簷下頭一拉溜擺著幾把椅子,前頭放著茶几,在椅子上坐著四個人。
為首正中央的這位能有五十多歲吧,長得細條條的身材,寬肩膀,細腰梁,身上穿著米色長衫,挽著袖面兒,腰裹紮著根絨繩兒,懸著寶劍。往臉上看,此人一張長臉,多少有點兒地蓋天的下巴,寬腦門兒,兩道濃濃的黑眉,一對大眼睛,獅子鼻,嘴角往下耷拉著,小辮兒飄於腦後,額下一把花白鬚髯。這人兒最特殊的,腦門子上長了一塊黃癬,像燒餅那麼大,而且這頭髮都打著卷兒。眾人心裡明白了:甭問,這位就是太湖寨的大寨主金頭獅子孟恩。
在他旁邊坐著一個人,哎喲,這位長的這凶勁就別提了;平頂身高能有八尺掛零兒啊,肩寬背厚,膀大腰粗,就好像一尊天神一樣,高人一頭,大人一倍,短胳膊根兒,大粗腿,面部顏色似鐵,黑中透亮,亮中透紅,闊口大腮,那鬍子長得就像鐵絲似的,用手一撥拉,噹啷噹啷都帶響。這個人的脖子後邊兒還長出個小腦袋來,比拳頭還大三圈的那麼一個大肉包。不用問,這個人就是雙頭蛇吳大兵。
哎,劉俊他們都猜對了,在大、二寨主旁邊兒是分水獸馬彪馬雲龍、浪裡飛鯊何建,在這四個主的身後頭還站著幾個偏副寨主。劉俊等人看罷,一語不發,把腦袋一撲稜。金頭獅子孟思手拈鬚髯,盯著這小哥六個看了半天,輕輕把茶几一拍:「下面你們可是飛龍鏢局的嗎?」泥腿僧張旺說話了:「彌陀佛!不錯,正是你家少俠客。我說你是不是大寨主金頭獅子孟恩?」「不錯,正是本寨主。我說爾等今天被我抓住還有何說呀?嗯,聽我幾個兄弟叨咕,你們還有點兒不服氣?小輩,我不是拿大話嚇你們,也慢說你們小小的年紀,胎毛未退,乳臭未乾之輩,就是把你們的老師、師伯,甚至再高的高人找來,他也得栽到這兒!」泥腿僧張旺一聽把腦袋一撲稜:「哎,我說孟恩,別說別的,今兒個你劫了我們的鏢,把我們哥兒幾個全抓來,你打算幹什麼?」「幹什麼?打算給我們老三金毛海馬袁德亮出氣。」「你想怎麼出氣?」「扒你們的皮!宰了你們幾個。」張旺聞聽把脖子一揚:「你敢?你動少俠客一根汗毛,將來讓你賠一根金旗桿。」「哎呀!嗯……」金頭獅子孟恩氣得哇哇直叫:「小輩,你口出狂言,好大的膽子!你就忘了本寨是幹什麼的,小名叫賊,連王法都看不在眼裡頭,殺個人算什麼哪?天是王大,我是王二!我出口就是法律,我張嘴就是命令。來人哪!」「有!」「把他們幾個給我剁了!」「是!」過來十幾個,拿著鬼頭刀,把哥兒幾個摁倒在地就要下手。
泥腿僧張旺這傢伙鬼點子特別多,心裡一琢磨:完了!難道我們幾個人就交代到這兒了?家裡頭連信兒都不知道啊!啊呀,你說死得多冤!跟他們說好話不行,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生而何歡,死又何懼呢?嗯,哎……眼睛一轉就有主意了。「彌陀佛!等一等,我還有話要說!」「住手!」金頭獅子一擺手,嘍囉兵退下。「張旺!有話你就說吧!」張旺一陣冷笑:「我說大寨主,咱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看犯不著動這個。你剛才張嘴說,給你的老三金毛海馬袁德亮報仇,袁德亮怎麼啦?是死了?是打官司了?不就是在擂台上比武較量吃了點兒虧嗎,那他怪誰?就怨他平日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啊。打仗沒好手,罵人沒好口,有勝就有敗,這不奇怪。你是堂堂的大寨主,抓住這點兒不放未免有點兒婦人之見,叫人可笑。再者說了,你是當山大王的,我們是保鏢的,咱們都是吃綠林這碗飯的,人不親,義親,義不親,祖師爺還親哪,只是乾的行當不同罷了。你也沒把我孩子扔井裡去,我也沒燒你的大寨,用的著玩兒命嗎?我可不是威脅你,你把我們哥兒幾個殺了,完的了?完不了!我有師伯,我有老師,我有三親六故,現在都在杭州哪,只要我們人頭一落地,那邊兒馬上就得開鍋,不得找你來報仇?你能安安穩穩在這兒坐著嗎?即使這些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你剛才講了,天是王大,你是王二。這幫人兒來了都栽了,有沒有官軍哪?有沒有法律呢?倘若發來大隊的人馬攻打你的這太湖,我想你這彈丸之地何堪一擊?你呀,辦了一件糊塗事。可我決不是向你求饒,也不是服軟兒,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小哥兒幾個保鏢是受了我老師和師伯的委託,你們有什麼事跟他們二位去說,跟我們小哥兒幾個說不著。可你們搶鏢,我們就要護鏢,雙方之間就要發生爭鬥,這也是人之常情,無所謂誰得罪了誰。孟恩,你是英雄還是狗熊呢?」「嗯,英雄怎麼說?狗熊怎麼說?」「你要是狗熊婦人之見,你就動手把我們殺了。再過二十多年,爺們兒還是這麼大個兒。死,沒什麼可怕的,要怕死,就不吃這碗飯,就不幹這行。你要是個英雄,你會那些有能耐的,你別在我們身上撒氣,你講話了,我們胎毛未退,乳臭未乾,是小孩子,你就是把我們搬倒了,把我們殺了,你能立什麼功呢?你又算得了什麼英雄呢?你要真是個英雄,你把我們哥兒六個之中放掉一個,這可以吧,回到杭州飛龍鏢局去送信兒,讓二位老俠客來,你要跟他們交涉,再把他們搬倒了,你那才叫英雄。不然的話,你就是狗熊!」
張旺可夠厲害的,這張利嘴啪啪啪這麼一說,把金頭獅子說得沒詞兒了,二拇指亂轉哪。這傢伙合計起來了。
穿雲白玉虎劉俊一聽,張旺真能說,乾脆我也幫幫腔。劉俊把頭一抬:「對了,方纔我師兄說的一點兒也不假。孟恩哪,你敢嗎?你有那個膽子嗎?你敢放掉我們一個人兒回去送信兒去嗎?」這明明白白的是激將法呀。孟恩思索片刻,一陣冷笑;「哈哈哈!好!好一招激將法!佩服!佩服!但明知道你們說的是激將法,這個當,本寨還要上。不錯,我會的就是老匹夫侯廷和侯傑,跟你們這些年輕人兒沒多大關係。這樣吧,暫時讓你們幾位委屈委屈,在我這兒呆兩天,我把其中一個放掉回去送信兒。我看張旺啊,把這事兒就交給你得了,我也不怕你跑,你回去把這信兒給我捎到,你回去告訴侯廷和侯傑,本寨就給兩天兩夜的時間。哎,他要來了,一筆勾銷,沒有話說;他要不敢上我的太湖寨,講不了,我可要下手,把這些人質一個不剩,全把人頭砍掉,扔到太湖喂王八!你聽清了嗎?」「彌陀佛,我全記住了!」「把他放開!」就這樣把別人給留下,把泥腿僧給放了。
張旺活動活動四肢一揮手:「哎,我說,我的兵刃得給我呀!你們留著傢伙有點兒不仗義。」「把兵刃給他!」獨龍鐵拐交給他,給別到身上,回頭沖那哥兒幾個一抱拳:「各位,你們先受點兒委屈吧,用不了兩天,什麼事兒都沒有了,滿天雲彩驅散,咱們回頭見啊!」說完了又轉過身來對著孟恩:「麻煩麻煩送我出山吧。」孟恩點頭叫過嘍囉兵,照樣兒先拿繩子把他捆上,眼睛給他蒙上,拿只小船送出太湖。
等他腳沾了地,眼上那蒙眼罩撤掉,繩子取掉,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人家那隻船就回太湖了。你看在大寨裡頭,敵人面前,泥腿僧搖頭晃腦,滿不在乎,而今剩下自己了,頓感萬分淒涼啊!眼淚圍著眼圈一轉,心如刀絞一般:曾幾何時我們哥兒幾個押著鏢車,說說笑笑,那多高興;頃刻之間落到這步田地!我得快送信兒去。
這回馬沒了,就憑著他兩條腿的功夫了。泥腿僧施展陸地飛騰法,用十二個字的跑字功,拚命往杭州跑。按理說這種功夫不樂意叫人看:夜行術,這得夜深人靜沒人看見的時候才施展這種方法,現在情況特殊,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你看他,往下一塌腰,膝蓋撞前胸,腳後跟兒打屁股蛋兒,鹿躍犬行,穿莊過寨。老百姓一看,過去一個人兒,這是怎麼回事兒?誰知道呢!是瘋和尚?老百姓是議論紛紛。
他是一口氣進了杭州,回到飛龍鏢局,可把他累壞了,要再有一段路不到,他就得吐血。進了鏢局,正趕老少英雄都在,見著侯氏兄弟說明經過。泥腿僧剛把話說完,二俠侯傑氣得啪一巴掌,把八仙桌那桌子腿兒都震折了,壺碗兒亂蹦啊。「好啊!金頭獅子孟恩欺我太甚!哥哥,我跟他完不了!」二俠這一叫,飛龍鏢局的探子手、夥計們嘩就亂了,各挽袖面兒,拉傢伙,「跟他完不了!」「跟他拼了!」「踏平太湖寨!」「把他的賊窩子給端了!」
大俠侯廷也生氣,但跟二俠侯傑還不一樣。他這人越生氣,腦瓜裡頭越冷靜。他不發話,別人瞎吵吵,這就叫樹根不動,樹梢白搖。大俠手拈鬚髯,二拇指亂轉,思索片刻,他感覺到這問題相當嚴重:看見沒,太湖寨跟金龍鏢局的勾上了,左右呼應,這塊兒立擂,跟我們決一雌雄;那邊兒扯我們的後腿,分散我們的精力。真夠歹毒的呀!明知道進太湖是一場血戰,但是,是非去不可呀。但是他想去,不想讓二弟去,他知道侯傑這人性如烈火,辦不了大事兒。「二弟!」「哥哥!」「老少的弟兄們都在這兒,沒人在這兒打招呼照應不行,你留到鏢局替我照看各位兄弟,我去一趟。」「哥哥,你?」「我去,不用說別的了。來呀!給我備馬!」大俠侯廷往外一走,童林童海川跟出來了。童林是熱心腸人哪,能叫他哥哥自己去嗎?況且被抓的五小當中還有他徒弟穿雲白玉虎劉俊。從哪方面說,自己也得去。
童林一抱拳:「哥哥,我跟您去得了。」「賢弟呀,我看不方便。你去爺怎麼辦?」「這……」童林回頭瞅瞅雍親王,雍親王也出來了。「大俠,你別管我,我有胳膊有腿兒,我怕什麼的!跟老少英雄在這兒。我看你把童林帶上吧,有個馬高蹬短,海川能給你助一臂之力。」「好了……爺,我謝謝您了。賢弟,上馬。」
童林要去,新收的兩個徒弟夏九齡、司馬良也要跟著。海川一想,這不是杭州擂呀,這是玩兒命的戰場,十成佔著九成到那兒得鬧翻了,那就兵戎相見,腦袋也許掉了!這兩孩子年紀輕輕,帶著不方便。所以童林決定不帶,讓這小哥兒倆留下,跟掌櫃的在一起,小哥倆嘴撅得多高。別的人也想去,震東俠總覺得帶的人多了不方便,因此都謝絕了,就帶了四名夥計,讓泥腿僧張旺給引路。餘者眾人全留在鏢局聽信兒。
按下別人不提,單表東俠、童林和眾人為了爭取時間,全騎的是快馬,一溜煙兒出了杭州趕奔太湖。這一邊兒走,張旺一邊兒介紹詳細經過,震東俠氣得真是氣攻兩肋呀!
咱書說簡短,也就是一天的時間,震東俠他們就來到太湖了。來到太湖邊兒,然後翹首向湖上觀看,因為騎馬進不了大寨,他們得找一隻船。眾人正立馬在湖邊兒看著,耳輪中就聽見啪一聲,響箭騰空而起,-啷啷啷響起了串鑼聲,緊跟著在水邊兒出現幾隻小船兒,船上的人都是太湖水寨的。為首的有個頭目,分蘆葦往岸上看:「嘿喲,我說這不是泥腿僧張少俠嗎?你回來得夠快的!」張旺一看,還認得我呢。「彌陀佛!不錯,回來了!我借你口中舌,傳我心腹話:我把救兵搬來了!看見沒,震東俠,我師叔童林全來了!請你稟明寨主,早做準備!我們要進山!」「好!各位略等片刻,我馬上就去。走了,夥計!」小船一調頭直奔大寨。大家在這兒等著吧。
欲知進寨後情況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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