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自刎一招,木劍先生早有防備,他用換影離形術,將柳如煙指到喉嚨的半截劍尖搶到自己手中,口中同時說著:
「小柳,你師父給你的是一口假寶劍!」
「不許你誣蔑我師父!」
「小柳,你看,那不是你師父嗎?你不信,問她好了!」
由飛虎巖上抬過一乘滑竿,上面坐位半老徐娘。雖花白頭髮,但風韻猶存。青色半元寶式的發巾攏著雙鬢,挽作個仙人髻,上面用翡翠嵌金的鳳凰簪別頂。穿著深藍色褲襖,白襪青鞋。腰中插柄短劍,金吞口,金什件,玉鑲柄,珠為墜。在夕陽映照下,這個老太婆看上去週身發光,瑞彩千條。
抬滑竿的兩名白衣少女,都在二十歲上下,面目清秀喜人。
柳如煙聽高風說,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滑竿已從飛虎巖上抬到眾人面前。肩抬滑竿的少女都腳踏凌空虛步,這是一種瀕臨絕跡的輕功,二少女已練到登峰造極地步,抬起滑竿來是那樣輕鬆自如,神速穩健。
火龍魔女忙率黑白二鬼上前跪拜,說:
「恩師在上,弟子如煙率二僕給幫主叩頭,幫主福壽千秋!」
火龍尊者鍾離妹下了滑竿,攙起柳如煙,示意二鬼退後,笑曰:
「幾年來,你披荊斬棘,撲殺砍伐,從未使為師失望。今日小挫,罪不在你,乃為師贈假劍之過也!」
「弟子有負恩師重托,未能除卻肖靜軒,特在幫主面前謝罪!願受幫規處罰!」
「我的傻兒,他們那麼多的人,你怎可一口氣滅掉?這不,為師我來解你之難;你率他們為我助威,看為師的!」說罷,火龍幫主鍾離妹又轉身喝問張三豐:「哎,我說張道爺,你是要死呢,還是要活?」
「要死怎麼樣?要活又怎麼講?」張三豐冷言相問。
「要活,你就親率弟子門人速回武當去,寫好降書向我火龍幫投降;要死嗎,你就當場自裁吧,省得咱們兩家都費事!」
張三豐聽此話,倒沒怒色,岳霆和楊虹早已火冒三丈,按捺不住,不等吩咐,從兩邊飛撲鍾離妹。
剛要進招,張三豐止住,大吼道:
「岳霆大膽!」
二人猛然收步,齊道:
「恩師,她欺人太甚!」
「混帳!還不後退下去,此刻是你說話之機嗎?『驕兵必敗』,忘了?!」
岳霆口稱:「孩兒記得。」遂領楊虹退回本位。
峨眉派派長三清道長魯敬然,插口說:
「無量天尊!張道友,你稍作休息,妖婆交我處置!我有話對她說。」
三豐說:「道友,請多加小心!」
魯敬然站到鍾離妹面前,威嚴地說道:
「鍾離檀越,你本是蓋九霄之妻,卻冒充火龍幫前幫主之妻,究竟用意何在?你若能說個明白,貧道便還你個公道!」
「這些事,你從何聽來?」
「人皆言之,敢說不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紙裡包火,豈能長久?」
「你胡說八道,看我收拾你!當初剿滅火龍幫之時,你也參加了,今天竟敢編造此言!你既說要還個公道,那就先拿命來吧!」
說罷,手出似箭,掌心夾火,陡然如烈焰撲騰,直灼魯敬然全身。
魯敬然早有防禦,知她這是「烈火迸發」招,以熱氣襲人,便以峨眉神罩之功護體,左步一滑,打算還招。
怎奈,火龍尊者身法奇快,又一招「望風撲影」,來到他的背後,掌力突出,重重擊在他的背上,把魯敬然龐大的身軀頓時擊飛三丈來高,拋出五丈開外,實是厲害之極。魯敬然雖說被接住了,但也黑血外溢,七竅出血,一會兒便氣絕身亡。
點蒼派派長段鴻修,和魯敬然堪稱莫逆,他一個箭步直撲鍾離妹,以點蒼迴環七式第一式「嬌燕回風」掌,掃她的太陽穴,左手以二指同時戳其軟肋。招法奇快,手法亦狠,崑崙群豪皆以為他能一招得手。
群豪中只有一人大聲驚呼:「小心!」張三豐說完,但已無濟於事——段鴻修為友報仇心切,出招太急,難免招式太「老」,這是武林中之大忌,恰好給鍾離妹一個可乘之機。
鍾離妹再上一招「火借風威」的怪招,右掌便擊在段鴻修肩井穴上。段鴻修倒退三步,頹然坐地,渾身打顫,熱汗直淌。眨眼間,七竅出黑血,口鼻歪扭,也死於非命。
肖靜軒怒髮衝冠,目眥欲裂,拔劍飛撲鍾離妹,被張三豐半空中截住,說:
「施主何必操之過急!」
肖靜軒放聲大哭,說:「我友皆死於火龍幫之手,老朽不上去拚死報仇,又有何面目存於人世!」說著,拔劍就要自刎。
張三豐一手搶過他的寶劍,擲於地上說:「你且等等,如果貧道不敵,你再自刎不遲!」即轉身對鍾離妹說:「貧道有言在先:今日貧道若是輸給你,抖手了之,從此不管兩家事;若幫主敗了,你如何打算?」
「本幫主若是敗北,也率領門人抖手一走,從此不提報復剿滅火龍幫之前仇夙恨!可否?」
「幫主之言,如同金玉,貧道確信不疑。就請幫主拔劍吧!」張三豐同時也把寶劍拿在手中。
長短二劍鏗鏘作響,進擊變幻莫測。男女雙俠各不相讓,一觸即分,個個劍招迅猛,身法輕靈。只見衣襟飄灑,不知身影何往,真令人歎為觀止。
陡白一聲「撒手!」鍾離妹叱叫一聲,張三豐寶劍便噌的一聲斜飛出去一丈多遠。張三豐隨身追劍,鍾離妹緊追不捨。鍾離妹劍尖幾乎已刺到他的後背上。
三絕嚇得同時喊道:「當心!」同時飛起身,前去搭救三豐。
火龍魔女柳如煙卻也率抬滑竿的白衣女子,擋住三人進路,三絕亦身處圍困。
張三豐的道袍已被鍾離妹用劍尖刺開尺把長的口子,鮮血順劍直流。為躲開劍,張三豐摔倒在地,以滑行閃開劍尖往下深刺。但是鍾離妹決計不肯放鬆一步,一個箭步飛上,直撲張三豐,張牙舞爪之勢不可名狀。
當鍾離妹身形飛起時,張三豐正在滑行,用腳尖粘住地上的那把寶劍,一個倒掛金鉤,提上劍,以劍尖刺入鍾離妹小腹之中。
張三豐冷不防地對鍾離妹反擊,前撲、粘劍、倒掛、突刺,以至拔劍、翻滾的連環招式,叫在場圍觀之人個個瞠目結舌,眼花繚亂。真可謂僵蟲之死,尚有餘威,何況張三豐又是何等俠人!
鍾離妹站住,血由小腹中汩汩流出,柳如煙和黑白二鬼,還有那兩個白衣女子,都上前問道:
「幫主如何?」
「本幫主自出世以來,未遇敵手,今遭張三豐暗算,恐難再戰。我身為一幫之主,必須話應前言,你們跟我走!」
嚥下兩丸丹藥,閉目,由二白衣女子抬進滑竿。
黑白二鬼都惡狠狠地瞪了張三豐一眼,飛快地跟上滑竿,不情願地隱沒於蒼山亂石之中。
眾人齊上來看張三豐的傷勢。幸好,雖有一尺多長,但是僅有不足一寸深。三絕看罷,問:
「為何不當即除掉火龍幫主鍾離妹?」
肖靜軒、凌飛燕也是這樣認為。
「我已盡了最大努力。貧道以太乙正氣抵禦她的三昧離火神功,已元氣大傷。如果鍾離妹不走,再與我戰下去,貧道只死無存!」
張三豐說完,一股鮮血噴出口外。眾人才明白張三豐說的實為客觀:他雖然贏了鍾離妹,但也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怎能再除強手?
岳霆、楊虹忙著給三豐用藥。
肖靜軒吩咐家人抬屍,掃除血跡,又邀請眾人進肖家峪待茶。正要動身,聽一陰險之聲傳過:
「諸位慢走,死屍也先別忙著抬走,最好待會兒一塊兒打掃,免得再費二遍事!」
飛虎巖對面燕翅峰上飛下來個老者,約有七十歲上下,白髮披肩三尺有餘,無須無眉,身材短瘦,面目也酷似猴猿,二目深陷,兩腮無肉。身穿麻布長袍,足蹬灑鞋,徒步走到高風面前,說一聲:
「娃兒,拿我的湛蘆劍來!」
崑崙群豪皆大驚失色,來者是武林聖主蓋九霄。
肖靜軒歎曰:「命已如此,死又何借!」一個「飛燕投林」式,以寶劍直戳蓋九霄。
蓋九霄笑曰:「以卵擊石耳!」伸手抓那飛來的劍。劍一到手,遂碎為五截;未等肖靜軒站穩,伸出如同猴爪似的右手,直取他的二目。其式之快如電光石火,群豪皆頓足歎曰:
「靜軒老人亦休矣!」
只聽一聲脆響,一條虎鞭纏住蓋九霄手腕,一個聲音大喊道:
「蓋伯伯,手下留情!我父來也。」
虎嘯山林,震盪峽谷。隨著回聲,一隻白額大蟲自燕翅峰上躥下。虎背上坐一位銀髯老者,面罩黃紗,身穿葛黃袍。
蓋九霄不由倒退幾步。
張三豐帶頭喊道:「虎神!」
岳霆和楊虹、高風也叫著:「虎妞姐姐!」
虎神海中青從虎背上下來,慢步走近蓋九霄,道:
「兄長,別來無恙?」
蓋九霄撒手放了肖靜軒,虎妞的虎鞭也脫開蓋九霄的手腕。蓋九霄面目一沉,問:
「你要插手我地邪、火龍二幫之事?」
虎神海中青笑曰:
「三十年前,兄長和鍾離妹邀我到靈山極頂鬥劍,小弟一時不慎,被二位踢入山澗,可曾記得?自那事之後,我隱姓埋名,不問世事。竟不料兄長與嫂夫人已分而立之,成為兩派的教主,真是可喜可賀之事!不過,依貧道所言,一個賣國投敵,一個妄殺無辜,也沒什麼可稱讚的!小弟為挽救武林,重振宋朝於厄運,不得不出來試一試!」
蓋九霄問:「你自認有此回天之術?」
海中青對道:「不敢當。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吧。怎麼,有何見教?」
「看來你是非管此事不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海中青厲言道。
蓋九霄以威脅的口吻說:「三十年前與弟一別,再無相見,小兄練就一種功夫,名曰『寒冰碎膽掌』,賢弟概未知也!」
「未見得吧。聽說你還練成一種奇功,叫『透骨神錐』,是不?」海中青亦不示弱,繼續說下去,「老兄以此神功,在湖北鹿門山無名洞內,還欲殺呼延三絕和谷風春二人。那日若非劍聖趕到,恐此二老也已不在人世了吧?」
蓋九霄聽罷,尷尬地笑道:「賢弟知道得也太多了!不過,據我所知,知曉甚多者,壽命不久長,他準是活膩了!不知賢弟今日作何打算?」
海中青大笑,曰:
「哈哈哈哈!老兄既問,那就告訴你:今日之事,若不是我父女趕到,恐崑崙群豪難以倖免。古人云:『既來之,則安之。』兄長請劃出個道來,小弟盡可相陪。如勝,兄長請回歸靈山;若敗,任憑兄長處置,絕無反悔!」
武林聖主蓋九霄道:
「好!妙人妙語。你若真能接我三指,我抖手一走。你看如何?」
虎神喟然長歎,道:
「天下人中,再沒有比我傻的了!三十年前,兄嫂也是這麼說的:『你能敵我二人嗎?』我說聲:『隨便!』結果引來殺身劫難。你二人齊上,占夠了便宜。見贏不了我,又說:『你能經受我倆的一人一掌嗎?』,我也說『可以』。結果,『寒冰碎膽掌』和『三昧離火』神功相夾,一起向我狠下毒手,乘我眼花欲厥之機,竟把我……」
蓋九霄發怒,道:「你不是活到至今嗎?舊事重提,有何意味!」
「哎,意味深長得很哪!豈只是有意味,孰不知人常言,『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來者八兩,還他半斤』嗎?」
「你的意思是……」
「兄長既以三指戰我,那麼,若是我不死,也當還你一掌,才算公平,你說對不?」
「一言為定,我先你後,不得反悔!」蓋九霄說完,暗自慶幸,慢說虎神,大羅神仙也難討公道!當即痛快地回答。
虎神海中青馬步站穩,微笑著說:
「以武林聖主的身份許諾,量不至於失信吧?請!」
虎神的蒙面黃紗微風鼓動,葛巾黃袍隨風飄拂。這是他三十年來練就的一身神功「混元球體」,既能保護自身,又可反彈敵人擊向自身各部位的兵刃、拳腳等重力。
武林聖主蓋九霄也使出畢生功氣,一個深呼吸,氣貫丹田。丹田之氣運到右手五指之上,拇指、小指對掐,中指、食指、無名指直伸,指上白霜頓現。「哈」的一聲,三指的「透骨神錐」含著兩種力道,一冷一熱之氣,直戳海中青中宛穴,不偏不倚,毫釐不爽。
由中指透出的冰寒碎膽之氣,直入虎神全身;另二指的三昧離火相繼而入。
凡武林高手,如遇此「水火既濟」的夾攻,無不喪命當場。虎神已倒退五步,身子連晃,剛拿混元神力抵禦,便見熱氣由髮際冒出,片刻結成一片薄霜。
混元球體之氣逼迫得蓋九霄也倒退五、六步,猝不及防,身形晃動,方自拿樁站穩,熱汗即由髮際流下,忽又散成一團薄霧,化為烏有。蓋九霄深知遇上神功,慨然讚道:
「天下武功,未有空前絕後者,如今,方信言之不謬也!」
虎神穩氣定神,問道:
「蓋兄,尚有接我一掌之力乎?」
「……」半晌無言以對。接著,他驟然色變,道:「賢弟神功高深莫測,如再奮力相擊,勢必兩敗俱傷。為兄看在賢弟面上,從此後,崑崙與各派之仇一筆勾銷,如何?」說得似乎中肯,其實內含殺機。
海中青將計就計,接著說:
「既然仁兄海量,中青就替各派掌門在此表示謝意!」
「不過,為兄尚有一事,不知賢弟可肯應允?」
「仁兄如此鄭重其事,小弟願聞。」海中青道。
「今年九月九日靈山女媧廟會,為兄請賢弟及各派掌門,到靈山一敘。一為敘舊,武術精粹薈集,以補各人之不足;二為推舉當今武林盟主。料弟不會藉故推卻吧?」
「如此盛會,又是老兄盛情相邀,小弟怎肯失去良機?屆時必到,請兄勿疑!」
武林聖主蓋九霄看一眼虎神,又說下去:
「望弟言而有信。各派由我地邪教下請帖,不必多慮。為兄告辭!」
話音剛落,飛身而起,幾個跟斗便身落對面燕翅峰上。身法之捷,飛行之速,使在場的武林高手無不暗自讚歎:此等輕功,恐今天武林之中,與其並肩比足者,不過一二人也!
這時,奪命竹刀楊虹早已拉住虎妞的手,二人又說又笑,喋喋不休。高風和岳霆站在一旁,看著她倆那親熱勁兒,也不時插上一言兩語的。
張三豐見蓋九霄已走,率眾人過來給虎神見禮。楊虹跪下叩頭說道:
「弟子給恩師叩頭!」
海中青命虎妞把楊虹拉起來,又領到自己身旁,笑著問:
「『千面易容』之術,運用得如何?」
楊虹嬌笑道:「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嘛!」
崑崙群豪,皆不知師徒倆所言是何意思,唯是岳霆、虎妞和高風在旁卻笑得肚子痛。
肖靜軒道:「若非前輩趕來,我們的後果真不堪設想!」一看虎神並沒有反應,又慢吞吞地說了下去:「既然前輩已穩操勝券,又為何不擊他一掌,而輕易放過他呢?」
海中青長歎曰:「哎!蓋九霄知彼知己,實不是易與相敵的人哪!」
「如果虎神再擊他一掌,據三豐管見,恐怕就要兩敗俱傷。」張三豐接口道。
虎神擊掌笑曰:「不愧武當鼻祖,所見極是!」說著,撩開衣襟,讓眾人看,只見他前胸隆起三個黑包。虎神又接言:「雖然算是受了外傷,但在當時,外傷灼熱、內氣攪腹,實難忍受。設想豈有操必勝之念乎?」
「原來如此!」肖靜軒驚道,「那麼,蓋九霄是完好無恙嗎?」
張三豐接道:「據我所見,他已受虎神內傷。如果虎神出掌,他必抱魚死網破之念。故而,虎神於未出掌之前,先以言語恫嚇,使其知難而退,約期再戰。這是虎神策略之處。這樣,還可保住『一虎神,二九霄』的威名。」張三豐說到這兒,用眼瞟一下虎神,又說:「無稽之談,還望見諒!」
虎神拉住張三豐的手,搖了又搖,道:
「將來武林盟主,非君莫屬啊!」
肖靜軒率眾人來到肖家峪自己的客廳。晚飯後,用著茶,凌飛燕說:
「我代表天山派感激虎神父女!大恩大德容當後報。如今,我想求見一下虎神尊容,以期日後相見之時,不至張冠李戴。言語不周之處,望請前輩莫怪!」
虎神大笑,言曰:「簡居山野,粗獷已慣,早該去掉面紗,與諸位以誠相見。不當之處,望諸公見諒!」說罷,去掉蒙面黃紗,露出真容。
眾人望虎神,面似晚霞,唇如塗朱。白髮三尺飄於腦後,眉長三寸垂兩鬢。目如皎月,鼻直口方。頷下飄灑一部白髯,根根露肉。身材修長,骨肉勻停,看年紀在六十多歲。
端詳之時,突然聽得一聲虎嘯,眾人愕然。
虎神對眾人說:
「此言雖是我把它弄大的,但野性未改。除我父女二人外,生人很難馴服。我們就此告辭。武當、少林的五月災難已免,只等九月九日,我們在靈山再會。」
眾人知道挽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
奪命竹刀楊虹哭道:
「徒兒在北國之時,蒙恩師喬裝傳藝十年,徒兒在恩師面前未曾盡過一回孝道,還把恩師所贈陰陽珠贈給金兀朮,每思此事,總覺內疚,不知恩師……」
「珠子我送你後,」虎神笑道,「就是你的東西了,你願送誰便送誰。不過,這珠可是你與岳霆訂婚的媒人呀,這不成了,新人進了房,媒人拋出牆嗎?」
說得眾人捧腹大笑。楊虹也破涕為笑。
虎神拍了一下岳霆肩膀,說:
「地邪教十名殺手在半路劫殺你三絕,你可要多加小心!」
「晚輩切記!」
楊虹拉著虎妞的手,難捨難分。虎妞兩眼望著岳霆,脈脈含情。此時,虎神已從後面把虎領出,看了姑娘一眼,長吟:
情愛每見無心巧,
此生安肯覓知音;
只憑肝膽照忠魂,
日後恩怨自然分。
虎妞隨父登程。父女同騎一虎,虎吼風起,山呼林響,倏忽之間,父女二人飄飄欲仙地離開肖家峪。
次日,岳霆、高風、楊虹三絕也辭別肖靜軒回陸安。
離肖家峪三十里的仙人坪下,站個十五六歲小孩兒,頭梳雙抓髻,眉如新月,目似朗星,唇紅齒白,貌似善才。紅緞子緊袖靠襖,外罩豹皮坎肩;紅緞子中衣,荷葉式虎皮戰裙。腰扎牛皮帶,上面插著飛刀、飛叉、飛劍;鏢囊裡有十二支「響鈴鏢」。更令人注目的是,背後也背著一把鐵傘。
這孩子笑容可掬地向三人抱拳說:
「我家幫主在仙人坪上有請三位!」
三人同問:「你家幫主是誰?請我們何事?」
童子笑曰:「三位一到仙人坪上便知。」
三人隨他來到仙人坪上。卻見火龍幫主在那兒迎接,身邊是火龍魔女和龍源、冷天星,外有抬滑竿的兩個少女。仙人坪乃一塊光禿禿的大石,方圓三十丈許,突立于飛燕峰左側。前面是一條山路,通往縣城;後面是絕谷山澗,深不可測。澗底怪石橫生,不長林木。
火龍幫主鍾離妹陰險萬分地出現在三人身後的怪石旁,說:
「本幫主請三絕駕到,就是為報折劍之仇!」
三人愕然。
「你們不用害怕,我火龍幫決不以多取勝!」鍾離妹用手一指那小孩,說「這是我夫妻同教的一個得意門徒,八臂哪吒龍濤,今年一十七歲。你們三位,不論哪位,只要贏了他,火龍幫的仇,便一筆抹掉,永不圖報。我若口不應心,必遭夭譴!」
「前輩信心十足,不打折扣?」岳霆說。
「你叫鐵傘怪俠,我這弟子也使鐵傘,但是我敢斷言,你在他面前,走不上二百照面,必有性命之憂!你若認為本幫主此言荒唐,不妨與他比試一下!」
火龍幫主眉飛色舞,唾沫亂飛,把三絕氣個倒仰。岳霆一馬當先,躥在龍濤面前,說:
「小兄弟,你們幫主說了話,你應前言嗎?」
「岳大俠,」龍濤笑曰,「此言差矣!她老人家是一幫之主,一言九鼎,能說了不算?不過有一句話,得糾正過來。」
「什麼話?」
「她老人家說,你在我面前能走二百個照面,那不切實際。」
「依你之見?」
「據我觀察,就憑你這兩下子,連一百個照面也走不出去!」
岳霆心中好笑!火龍幫專門調教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柳如煙就夠狂的了,龍濤比她還要狂!他對龍濤說:
「小兄弟,你就亮兵刃吧!」
「對!你使鐵傘,我也使的是傘,看咱倆誰的傘能遮風擋雨!」
話落傘出,一招「鐵傘流雲」,直取岳霆面門。
岳霆踏中宮,手使通天八卦掌第一式「天風掃葉」。龍濤高叫:
「好一招『天風掃葉』,相繼者『水滴石穿』也!」
岳霆一愣,心想:我偏不使「水滴石穿」。他使出個「地覆天翻」。
龍濤一驚,退後三步。
岳霆繼而又一招「風起雲湧」,他又笑道:
「下一招是『海底揚波』!」
岳霆的招式被龍濤識破,己走下鋒。楊虹大喝一聲:
「看我的!」
龍源、冷天星二人大笑道:
「哈哈!楊姑娘,我們夫妻不是白吃素喝的,你就認命吧!」
三人又打在一處。
高風拉起木劍,火龍魔女柳如煙叱道:「高風,你不要命了!」一個燕子抖翎,和高風也打在一處。
岳霆知道用雙掌難以取勝,想以「鬼影附形」,繞在龍濤身後,把鐵傘取在手中。可是龍濤又喊叫:
「鬼影附形尚欠火候!」
兩把鐵傘時張時攏;兩個人影,乍分乍合。六十多個照面之後,岳霆已手忙腳亂,立刻身形一矬,鐵傘張開,三十六支飛蝗透甲釘如密雨,似穿梭,射向龍濤。可是龍濤鐵傘一張,身子一蹲,暗器全部無蹤無影。在迴旋風力下,岳霆已顯得無能為力了。
岳霆一見三十六支暗器連發失敗,只好最後一拼了,於是,他把三支子午化血針發出,一起向龍濤射去,打向他的三大要穴。龍濤身子一起,緊接著來了個「倒捲流雲」,三支子午化血針便隨著鐵傘飄向遠方去了。
岳霆自出世以來,很少打過敗仗,特別是使用暗器時,更叫武林高手們個個望而生畏。今天所有暗器都被龍濤輕而易舉地解破,心中自然為之一驚。
在岳霆驚愕之際,龍濤傘中的五毒飛蛇箭像五支勁風,直向岳霆反撲。岳霆慌忙喊聲:
「不好!」
用「鐵傘流雲」招化去龍濤的暗器,但自己的身子卻已經被逼至懸崖盡頭。
龍濤怎肯輕易放他,拉開必定取勝的架式,吼道:
「姓岳的!才九十七個照面。你就拿命來吧!」
一招「流星射月」,連向岳霆攻出五傘、六掌、三腿、四指。力道那兇猛,招式那急迫,不可思議。龍濤這還不算,與此同時,又以左手打出三把淬毒飛刀。
岳霆飛身躲去,兩把毒刀躲過去了,一把恰中左胯上,只覺得頓時週身麻嗖嗖的。他一個鷂子翻飛,想飛回原地,怎奈龍濤寸步不讓,一招空擺連腿,聽得彭一聲,又踢在岳霆的後腰。岳霆便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當他甦醒之時,已躺在一塊岩石上,萬道霞光透過林子的縫隙,斜射在他身上。定睛再看,眼前站位窮和尚,四寸長髮扎裡扎煞,一臉油膩疙裡疙疤,一雙睡眼如睜似閉,露出一口白板牙。一件灰色舊僧袍,前後窟窿一百八;更可笑的是,窟窿不用補丁補,單用麻繩結疙瘩。短褲赤足干腿棒,腳蹬一雙草呱嗒——別看和尚穿得破,瘋僧、劍聖就是他。
岳霆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背後有人說:
「霆兒,你身受重毒傷,不可妄動!」
岳霆扭身看去,真是大喜——師祖鐵傘先生呼延三絕和神劍仙刀谷鳳春出現了。
岳霆一翻身,跪在二位師祖面前,唏噓淚下,痛哭起來,說不出一個字。二老歎曰:
「不必難過,快快起來,給你引見一人!」
岳霆起身,順二老所指處看去。
「霆兒,快上前拜見大師祖瘋僧劍聖圓智長老!」
岳霆上前叩頭,說:「師祖在上,孫兒岳霆這裡叩頭了!」
和尚大笑,曰:「哈哈哈哈!老衲已不問世事多年,不料在救你二位師祖、領你倆在此潛修後,偏又救了你。這是佛祖慈悲!啊,霆兒,你覺得身上怎麼樣?」
岳霆的疼痛一下子都解除了,高興地說:
「一如既往,絲毫無損!」
「傷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說著他摸摸左胯。
「那好吧。既然傷已好了,那就叫你二位師祖送你下山,進京見母去吧!」
和尚說完,轉身要走。
岳霆跪爬半步,喊著:
「大師祖請留步,晚輩尚有話請教!」
和尚停腳,半晌無言,坐在剛才岳霆躺過的大石上,二老垂手侍立兩側。劍聖口宣佛號道:
「阿彌陀佛!岳霆,你有何話,快快講來,不要誤了貧僧參禪的時刻。」
「晚輩有二事不明,願在大師祖面前領教,可否賜教?」
「貧僧聽聽,是哪兩件事?」
「晚輩如今仍是糊塗,一個人學武究竟有何用處?」
「武可安邦,文可治國,練武尚可健身。『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嘛!連這點菲薄之理都不懂?廢物!其二呢?」
「晚輩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始終理解不了,望大師祖賜教!」
「啊。一個練武之人,在國家危難時刻,要挺身而出,救國難於累卵,拯黎民於倒懸。凡為國民者,只要國有危難,就當挺身而出。連這點常理都不能理解,真可謂孺子不可教也!」
「晚輩雖不懂多少大道理,但自出世以來,殺贓官、除惡吏,驚好相、救太子。送湛蘆以換五城,粘罕讓步;贈寶珠索還國土,兀朮退兵。戰火龍為武林除害,滅地邪保大宋江山。晚輩武藝如螢火之光,微弱之至,但浩氣雄心可與天日相比。實令那些談武術口似懸河,天下可稱一聖,而救國難,則隱跡遁形,世上多一懦夫之流無地自容!」
劍聖圓智長老半晌聽著,後又歎氣,說:
「你二師祖在我面前多次誇耀你。每當他們談及你時,現出眉飛色舞、十分得意的神態,老衲便不甚相信,以為言過其實。今日與霆兒一見,果然英風俠骨,正氣凜然,一條好漢!這……」
二老向岳霆使個眼色,嘴向下努。岳霆忙跪到圓智長老面前,說:
「晚輩之先父含冤一事,二十年來未有昭雪,他老人家一生抗金報國之志至今未酬。奈因晚輩武功太低,望師祖念在孩兒一片誠心,傳授幾招絕藝,有成之日,忘不了大師祖大恩大德!」
言罷,抱著劍聖大腿,淚如雨下。
瘋僧自那日救出谷鳳春和呼延三絕,便把二老領在飛來峰下白雲洞內。一日無事,三人閒聊之中,呼延二老提起岳霆,又是讚不絕口。劍聖聽了,有些不大自在——因為他一向偏愛自己教出來的高風。雖說二老在自己面前多次提及,但他心目中總是岳霆不及高風這一定調。
今天,終於被岳霆的精神所打動,他略作沉思,便爽朗地笑道:
「好!好!貧僧已然度出一個『鳳雛』,再度一個『臥龍』來!」
這就認可了岳霆高於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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