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在白虎關前排兵亮隊,與扭頭祖、楊凡師徒二人相遇,話不投機,當場動手。扭頭祖雙腳點鐙馬往前催,晃動權條杖奔薛大帥頂梁門打來。薛仁貴不敢怠慢,雙腿夾住馬肋,使了個舉火燒天往外招架,「鏘啷啷」,杈條杖正砸在戟桿上,把扭頭祖的歪脖兒幾乎震得正過來,杈條杖蹦起好幾尺高。他的馬匹倒退了幾步,「無量天尊。」扭頭祖心裡暗想:別看薛仁貴病成這個樣子,還真有勁,怪不得我徒兒不是他們父子的對手,今天貧道也得留神,不然也要陣前吃虧。想到這,他不敢跟薛仁貴比力氣了,用巧招招架,把杈條杖掄開上下翻飛,掛定風聲,跟薛仁貴戰在一塊兒。
程咬金在後頭觀敵市陣,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幾個月來,薛仁貴病倒又起來,起來又病倒,大口吐血。現在兩軍陣可是玩兒命的買賣,力氣要不佳是非敗不可,所以他替薛仁貴擔心。他吩咐搖旗吶喊,為元帥擂鼓助威。霎時鼓聲大振,旗旛招展,有這種聲勢,薛仁貴抖擻精神與扭頭祖大戰三十回合,未分勝敗。
敵陣中楊凡手提大刀,也為師父觀陣,一看師父贏不了薛仁貴,心說這姓薛的好厲害,事到如今他還趴不下,眼睛一轉有了意:「恩師你先回來,弟子有話要說。」扭頭祖聽到楊凡的喊叫,虛晃一刀,刷拉一撥馬回歸本隊:「徒兒,你這是何意?」「師父你別著急。要講究真殺實戰,你我師徒都不是他的對手,何不用巧計贏他。咱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無量天尊。妙計妙計。」
楊凡雙腳點鐙一催馬,到了薛仁貴面前:「薛大帥認識我楊凡嗎?」此時薛仁貴雙手托戟呼呼地喘粗氣,他一看楊凡過來,就問:
「楊大帥你有何事,難道說要與薛某大戰不成?」「非也,薛大帥還記得數日前你我就在這地方打手擊掌說過的話嗎?你要把陣打破我們獻關投降;你們要破不了大陣,就得獻降書投降。你跟我打那賭還算不算,兒還敢不敢破我的白虎陣?」薛仁貴一笑:「楊帥,薛某並沒忘。不過咱們有話在先,破陣並沒期限,對不對?」「對呀,是這麼講的。」「今天你沒提出來,所以我沒來打陣。如果楊大帥非以白虎陣賭鬥輸贏,薛某奉陪,我一定話符前言。」「好。不愧是英雄。既然如此你隨某來。」楊凡跟師父一使眼色,帶領兵奔白虎山去了。
薛仁貴回歸本隊,見著程咬金把這事一說,老程把腦袋晃得像撥浪鼓一樣:「仁貴呀,我們對大陣心中無數,怎麼能貿然進兵呢!聽我的話,咱先收兵回營,另作商議。」「老人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白染皂,板上釘釘。剛才我已經答應了,必定得話符前言,萬無更改之理。您在山外給我助陣,我一定要進去看個短長。」「仁貴,你要一定打陣,就得多帶人馬。」「那是當然。」薛仁貴點兵五千,帶著秦漢、竇一虎以及羅章、秦英幾家少國公進陣,老程帶著開唐四將、偏副將軍在山口外等候。薛仁貴大吼一聲,殺進白虎陣。
薛仁貴對白虎陣的情況並不瞭解,心中無數。之所以要打陣,一是事情擠到這了,二是憑仗經驗。薛仁貴在前半生中破過許多大陣,他熟讀兵書,對各種陣法都有研究。什麼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天地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群羊陣,六丁六甲陣,七星北斗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十面埋伏陣,這些陣他都懂。不管你叫白虎陣還是青龍陣,萬變不離其宗,因此薛仁貴心裡有點底,這才領兵帶隊殺進山口,經過一陣又一陣的激戰,最後殺到了核心,把番兵番將殺得望影而逃。唐軍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只要能從這個山口打到後邊的山口,大陣就算破了。哪知道離後山口不遠了,就聽天崩地裂一般:轟隆隆!轟隆隆!一拉溜五門紅衣大炮噴著火舌冒著黑煙,向唐軍打來,霎時間唐兵紛紛後退:「報大帥,番兵開炮了,我們無法前進。」薛仁貴立馬向前觀瞧,只見濃煙滾滾而來,唐兵死傷慘重。要再下令進攻,傷亡就更慘了。薛仁貴不忍心兵士傷亡,大戟一晃代替軍令:「撤!」「嘩——」軍隊撤下來了。薛仁貴心想:此路不通再走別的道。他撥馬帶隊後退,可後路被番兵堵死了。走了沒有二里地,就聽一聲炮響,緊跟著牛角號聲「嘟嘟」吹起,號聲之後在兩面山坡又出現了大批牛隊,漫山遍野奔唐軍夾擊而來。薛仁貴急忙傳令後退,已經晚了,兩方混戰在一起。軍兵一個個哭爹喊娘,死屍翻滾。薛仁貴見狀大驚。唐軍前後被堵,左邊有個山包,坡度陡峭,不易攀登,山上有一片樹木,若能上去還可暫時保住性命。薛仁貴一聲令下,讓秦漢、竇一虎馬上搶佔山包,秦、竇二人各擺大棍,領著一千軍兵往山上衝去。竇一虎邊沖邊喊:「番兵聽著,有仇的上前,沒仇的退後,爺爺棍上可沒長眼睛。衝啊!」一陣衝到了半山腰。山上的番兵開弓放箭,「嗖嗖嗖」,箭如飛蝗,灰瓶炮紙滾木-石,霎時間像颳風下雨一般,唐軍不斷有人倒下。儘管如此,大夥兒仍然十分勇敢,又一個衝鋒,終於打到了山包頂上。秦漢、竇一虎兩條大棍把番兵番將趕散,唐兵佔領了山頭,返回身迎接元帥。
薛仁貴帶領眾將衝上山包,抬頭一看,這兒還有一座廟,薛仁貴讓眾軍兵分把路口,多備石塊,防止敵兵進攻。薛仁貴轉身到了廟前,只見門上有「白虎廟」三個大字。由於戰爭的關係,廟裡的道士早都嚇跑了,山門角門都開著。薛仁貴甩鐙離鞍跳下坐騎,戳槍拴馬,拎著馬鞭進了廟。廟宇不知何年修建,只見古色古香,三層大殿。鐘鼓樓分在左右,正中央是天王殿,穿過堂門是正殿,後邊有經樓。桌椅板凳扔得到處都是,經書被撕得一片一片隨風飄飛。仁貴圍著廟轉了一圈,然後來到正殿,閉著眼默默禱告:過往神靈在上,弟子薛仁貴在下,如今我被困在白虎陣中,懇求神靈幫我打破自虎陣,如果能把此陣打破,佔領白虎關,將來班師還朝,我一定奏明當今聖上重修廟宇,再塑金身,決不食言。薛仁貴禱告完了,恭恭敬敬磕了仨頭。
正在這時候,忽然山門外一片喊殺之聲,金鼓大作,薛仁貴知道番兵要攻山了,他不敢在廟裡耽擱,轉身來到山頭,往下一看,都是番兵番將,番將邊攻邊喊:「薛仁貴就在這山包上,攻上去活捉薛仁貴呀!」仁貴一看,眾寡懸殊,自己身邊不到兩千人,而且傷兵過半,敵兵已佈滿四周山坡,他命令軍兵拚命守把隘路。
雙方堅持到天黑,番兵暫時停止了攻勢。薛仁貴開了個緊急會議,羅章、秦英、秦漢、竇一虎全參加了,仁貴說:「我們現在被困大陣,你們看怎麼辦?」竇一虎說:「元帥,要說我們這麼多人都出去那是不行,人多目標大呀,走到哪裡番兵就圍到哪裡,一口一口就把我們啃了。為今之計,元帥先領著這些弟兄死守山頭,未將不才願闖連營回去搬兵求救。如果援兵來了,內應外合咱們就能轉危為安。大帥以為如何?」「倒是個好主意。不過這闖出去不大容易呀,你能辦得到嗎?」「試試吧。如今就得死馬當活馬治。咱先定好了,明天天亮以前我肯定能回來。如果到時我沒回來,就說明我已死在亂軍之中,搬兵沒有搬成。元帥你要多加保重。」秦漢站起來說:「元帥,他一個人人單勢孤,如果能夠離開,我願與他同往。」薛仁貴一合計,讓羅章、秦英領人守這山包也行,兩個人搬兵比較靈活,便馬上傳令讓二人出發。
竇一虎、秦漢週身上下緊襯利落,每人掂著一條大棍,不敢走前山,打後山的石碰子爬下去了。仗著天黑番兵看不清,他兩個又都受過名人的傳授,高人的指點,身子輕如狸貓,快似猿猴,躥蹦跳躍時隱時現,翻過幾架大山,混出白虎陣,二人一哈腰,施展陸地飛騰法,嗖嗖嗖一溜煙跑回唐營,一直來到中軍大帳。
李世民、程咬金把他倆叫過來問陣裡的情況,竇一虎詳細他講了一遍,他說:「如今大帥被困在白虎廟,光剩一個小山頭了,我們出來的時候軍兵不過兩千名,多數還受了重傷。如果楊凡再發動幾次進攻,恐怕山頭都守不住了,大帥十分著急,命我二人前來搬兵求救。」皇上問程咬金該怎麼辦,老程眼珠一轉:「陛下,實在沒法,乾脆你傳旨吧。從勞軍營把薛丁山赦出來,還得讓他辦,叫他帶罪立功。」皇上一聽,除了薛丁山也找不出別的人了,馬上刷旨調薛丁山。時間不大薛丁山來到帳外,程咬金開門見山說道:「丁山哪,現在把你赦出來,叫兒帶罪立功,破大陣救你爹。」薛丁山已急眼了。程咬金向皇上說明後,李世民馬上傳旨,把盔甲、兵刃、馬匹交給薛丁山,並給他五千生力軍,告訴他無論如何要在天亮以前把元帥救回來。薛丁山領旨,披掛整齊飛身上馬,秦漢、竇一虎前頭引路。
薛丁山出得營來心急如焚,快馬加鞭,轉眼之間來到山口。這裡是一段陡坡,衝上去就進入了大陣。薛丁山催開戰馬搖晃大槍剛衝到半山坡,突然聽到一聲喝喊,被番兵攔住去路。丁山立馬橫槍抬頭觀瞧,這一看把他嚇壞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番兵把滑車弄到這兒來了。滑車是古代防守的戰具,有的是木製的,有的是鐵打的,下邊有轱轆,裡面裝滿碎石,從高處往下一放,借慣性衝下來勁頭很大。薛丁山一看滑車攔路,能不能衝上去心裡就沒底了。醜鬼楊凡站在山頂上,舉著一面小旗,手指薛丁山破口大罵:「薛丁山,你死到眼前還猖狂什麼,來人,往下放滑車!」山上的滑車一共有三十輛,都用大纜繩在空中吊著,一輛挨著一輛。用的時候,當兵的用桿鉤子把繩拽到滑車道上,另有番兵手拿鬼頭刀把繩子砍斷,滑車便像脫韁的野馬奔山下滾去。
楊凡一聲令下,番兵聞聲而動,桿鉤手「叭」地把繩拽住,吱呀呀拽到滑車道上,大刀手彭的一聲把纜繩砍斷,這滑車正落在道上,嘩啦啦奔薛丁山撞去。滑車自身重量再加上慣性作用,其力量之大可想而知。此時薛丁山正在半山腰,前不能進,後不能退,來了個急中生智,雙腳點鐙,兩條腿一使勁,把馬的兩肋扣緊,陰陽一合把,把大槍斜戳在地上,正好滑車下來撞在槍桿上,發出震耳的聲響,「-啷啷啷!」滑車停住。薛丁山真不含糊,人有能耐,馬也是寶馬,槍也是寶槍,要不是這樣,這一下就能把薛丁山碾成肉泥。儘管這樣,這匹馬仍是一陣吼叫,往後滑了二三丈遠,仗著薛丁山兩腿夾得緊,這馬往下一坐坡,腿一繃,又站直了。薛丁山用槍架好滑車,這一下也把薛丁山震得眼前發黑,渾身發抖。薛丁山為救爹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勁,就見他後把一壓,前把一翻,「嗨,嗨!」把滑車扶起來了。旁邊是山澗,雙手一抖,滑車被摔下去了,這才轉危為安。
楊凡在山頭一見:「好小子,真有把力氣,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的滑車厲害。放!」第二輛又下來了。書不重敘。薛丁山仍然利用前法把滑車挑翻。到第三輛他就挑不動了。只覺著胸膛發熱,眼冒金星,呼呼直喘粗氣,心裡明白要吐血。因為他再大的力量畢竟是個人,力量總是有限,老那麼挑誰受得了!正在危急時候,秦漢、竇一虎見狀大驚,撤腿跑上山坡,秦漢用肩膀抗住了馬屁股,竇一虎在前邊把馬的絲韁給拉住,就好像釘了個撅子一樣,只要馬不出事,人就好辦。三個人共同使勁,把第三輛滑車又給弄翻了。竇一虎拉轉馬頭回歸本隊。薛丁山不停地喘粗氣。竇一虎與薛丁山等人商量,由丁山在此假裝攻山吸住楊凡,他和秦漢摸到後山殺散管理滑車的番兵,使楊凡首尾難顧。主意已定,薛丁山馬往前催,好像要攻打山口,上邊一拉滑車他又回來了,把楊凡氣得哇哇暴叫,注意力全放到薛丁山身上了。
竇一虎、秦漢在軍兵中挑選了五百人組成敢死隊,偷偷離開大隊,繞山而行。他們來到山碰子下邊,選好地點、竇一虎、秦漢各背了一盤大繩,施展開輕功和攀登絕技,像兩隻猿猴一樣迅速攀上了山頂。他們把繩子拴在一棵大樹幹上,把另一頭放到山下,軍兵們一個接著一個手拉大繩攀上險峰。稍事休息,便下山坡速奔前山口。西涼軍兵根本沒有料到背後有人,所以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滑車道。竇一虎一聲令下,五百軍兵奮勇爭先:「殺呀!殺呀」在番兵背後動了手。番兵做夢也沒想到身後出現了唐兵,黑夜之中更不知有多少,驚恐之下他們自己就亂了套,滑車也忘記放了。楊凡控制不住,只得拍馬舞刀迎敵,秦漢、竇一虎雙戰楊凡,五百軍兵乘機衝上滑車道,番兵猝不及防,都被趕散了。他們砍斷繩子,放完滑車,扯開嗓子就喊:「我們佔領山口了,快上來呀!」薛丁山聞聽精神倍增,銀槍一抖下令衝鋒,幾千軍兵一聲吶喊就佔領了山口。楊凡一看腹背受敵招架不住,收兵跑了。薛丁山和竇一虎合兵一處,由秦、竇二位引路繼續進攻。
唐軍走了一道打了一道,薛丁山本來是銀盔素甲白馬長槍,現在馬變成紅馬,他也變成紅人了。也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血還是別人迸的。時間不大,來到一座山包的前面。竇一虎停身站住,用手一指說:「就是這,沒錯。」他把手攏在一起,抬頭就喊:「喂,山上的聽著,你們是唐兵嗎?我們來救你們了!」喊了三遍,無人答言。薛丁山、竇一虎無不心慌,加快步伐衝上了山頂。又走了幾步,聽到有人哼哼,到近前一看是個彩號,腿折了,渾身上下全是血嘎巴幾,手裡拿著刀。再往兩旁一看死屍橫躺豎臥。薛丁山下馬把他扶起來:「你們這是怎麼啦?」「你是二路帥?」「正是。」「你們怎麼才來呀!哎呀,這兒打得太激烈了,大元帥身受重傷,羅章、秦英諸將軍也都受傷了,元帥現在被困在白虎廟裡,死活不知呀。」薛丁山聞聽,二次飛身上馬直撲白虎廟,這兒是白虎廟的頭一道防線,兩下相距不到半里地。薛丁山離白虎廟不遠,就聽見鼓聲大作,喊殺連天,借燈火之光,見無數番兵包圍了破廟,廟門關著。薛丁山把銀槍一擺,一馬衝了上去。竇一虎、秦漢也晃棍加入戰群。薛丁山是一員猛將,再加上這些人也豁出去了,經過一場激戰之後,他們殺散了番兵,薛丁山頭一個闖進廟來。
丁山進廟就喊:「爹爹您在哪兒!兒我救您來了!」薛丁山由前殿找到後經樓,見樓門開著,他恍恍惚惚看見裡邊趴著一個人,是他爹不是他爹還不清楚。同時他又看見有個番將打扮的人,把手中馬刀高高舉起,正要傷那個人。薛丁山心想壞了,肯定這人要殺我爹,我豈能容饒!但是,這會兒他還離得老遠,到經樓約有四十步開外,薛丁山趕緊一抬腿把大槍掛住,伸手把弓箭拽出來了,擰滿朱紅一搭弦扣,對準那人高喊一聲:「休傷我父!」「叭!」就是一箭,那人果然是個番將,想要利用混戰的時候把大帥刺死,他舉刀正要往下砍,聽見背後來人了,嚇了一跳,身子趕緊往旁邊一閃,這一箭沒射中番將,可正射在薛仁貴的頸嗓咽喉,當時便氣絕身亡。原來薛仁貴身負重傷,靠著供桌坐著,臉朝外背朝裡,昏昏沉沉。薛丁山不來他也被人殺了,哪知道薛丁山一番好意沒射中番將,卻射中了自己的爹爹。薛仁貴由打出世投軍,一直到白虎陣捐軀,真是身經百戰,戎馬一生,他做夢也沒想到這條命會毀在自己兒子手上。薛丁山就知道不好,馬往前催攆上那員番將,抖手一槍,把番將刺倒在地,緊跟著從馬上跳下來往裡就跑:「爹爹,爹爹!」無人答言。到了近前一看,把他爹抱住放聲痛哭。秦漢、竇一虎把番兵趕散,點起燈球火把也到了後殿。火把一照眾人大驚失色:「二路帥這是怎麼回事?誰射的?」「我射的。」「哎呀好個薛丁山哪、射敵人射不準,射自己人,我看你見皇上怎麼交代。」薛丁山抱著爹爹的屍體痛不欲生,拿腦袋光光往牆上亂撞。秦漢心想,這包是戰場,我們還在大陣裡困著呢,隨時隨地番兵都能殺回來,大帥也陣亡了,二路元帥要這麼哭豈不耽誤大事!大家一商議,不能在這久呆,應該馬上闖出大陣回營另作安排。眾人死說活勸把薛丁山住了。薛丁山把戰袍脫下來,把爹爹的屍體裹上,忍痛拔下那支狼牙箭,用一輛車把薛仁貴的屍體放上,大戟和應用之物也放在上面,戰馬拴在車後。秦英、羅章等負傷眾將也都找齊了,唐軍又經過一陣浴血奮戰,終於殺出大陣。
薛丁山等人正往大營行走,路過一片樹林時,聽到樹林中有人高誦法號:「無量天尊。丁山留步。」薛丁山邊走邊哭呢,忽聽有人喊他,聲音這麼耳熟,他把馬帶住一看,樹林中出來一個出家老道,見此人身高八尺掛零,皺紋堆壘,銀髯散滿前心,兩隻眼睛炯炯有神,頭梳日月雙抓髻,未根繫著頭繩,斜背著兜囊,背背拂塵,手擺寶劍。薛丁山一看,正是老恩師王禪老祖。薛丁山哎喲一聲趕緊從馬上跳下來,大踏步來到老祖面前,撩衣服跪倒在地:「師父,徒兒給師父磕頭了。」軍隊也停下來了。秦漢、竇一虎在旁邊看著,誰也不敢過來。王禪面沉似水,盯著眼前的徒弟好半天沒說話。最後他把拂塵一擺:「薛丁山,你起來吧,為師就是找你來了。自你進入唐營到現在,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瞭解清楚了。我要早知道你是這麼個人,說什麼不會傳授給你武藝。我把你栽培這麼多年,你原來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現在又把你爹射死,不管是有意還是誤傷,反正你爹是死在你手。這事傳揚出去,叫為師如何在人前站立?當年我曾有言在先,你若違背師訓,咱倆就斷絕師徒之情,今天我來就是宣佈這件事。從今以後,不准你說我是你師父,我也不承認有你這個徒弟。你身上的盔甲,騎的馬匹,使的兵刃,都是我贈給你的,現在我要全部收回。」
薛丁山一聽當時就傻了,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激靈一動,趴地下磕響頭:「師父,我錯了。徒兒這陣真正認識到錯了。您說得還不夠重,我連人味兒都沒有。但是我要求老師高抬貴手,給我一個機會,您再看看我薛丁山能不能痛改前非。如果我還改不了,恩師,慢說你斷絕師徒之情,您要我的命我也毫無怨言。」「晚了,別往下說了,我不相信你。把盔甲給我脫了。」薛丁山怎麼解釋王禪老祖就是不聽。秦漢、竇一虎和眾軍兵在一旁干搓手,誰也插不上話。薛丁山一看老師真急了,沒有辦法,只得摘盔卸甲,連戰靴也脫了。王禪老祖賭著氣用大包袱把這些東西包起來,連打將鞭、寶劍、大槍,都掛在得勝鉤上。老祖最後說道:「薛丁山,咱們的緣分到此結束,貧道告辭了。」說罷飛身上馬,頭也沒回走了。薛丁山還在地下跪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到王禪老祖沒影兒了,秦漢、竇一虎才過來。竇一虎把薛丁山拉起來:「緣分就是那回事。你看你老師氣得那樣,你現在難過也沒用,注意身體,咱們趕緊回營交令。來人哪,給找雙靴子,拉一匹馬來。」有人趕緊照辦,把馬和靴子帶來。薛丁山登上別人的靴子,騎上馬,長吁短歎,低頭不語。
到了連營,消息馬上傳開了,薛丁山闖進白虎陣把元帥救回來了,救是救回來了,可是讓他給射死了。消息傳出像炸雷一樣,全軍響起一片哭聲。唐王李世民趕緊命人大開轅門,親自出外觀看,見薛仁貴被用車拉回來了,李世民馬上就撲過去。等把戰袍撩開一看,就見薛禮二目緊閉牙關緊咬,頸嗓上有個窟窿,前心全是血嘎巴兒,連鬍鬚都染紅了,簡直是慘不可言。李世民哎呀一聲:「疼死我也!」當時就昏過去了。程咬金也昏過去了。大營亂得不可開交。好在老程明白過來得早一些,心想哭有什麼用,大敵當前哪,這陣楊凡要領兵帶隊來了,我們非全軍覆沒不可。程咬金趕緊下令把轅門掩閉,派好了巡邏哨兵,不管發生什麼情況,讓他們堅守陣地,兔戰牌高懸。然後把薛仁貴抬進來,準備棺槨,全軍舉哀。柳、樊二氏夫人、小姐薛金蓮、竇仙童等親屬,薛仁貴的好朋友都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李世民手拍棺材腦袋直撞。薛丁山看到這些情況心如刀割,最後他打定主意,我也不活了,等一切辦完了,就死在我爹的靈前。薛丁山頭頂麻冠身披重孝,在這忙裡忙外地張羅著。現在是戰爭年月,一切從簡,草草舉辦了喪事,也就是用了三天,這個事才比較平息了一點。
李世民跟程咬金商量:「白虎關兵強馬壯,白虎陣至今未破,無帥又陣亡,今後怎麼辦呢?」程咬金說道:「陛下,老臣也在想這件事。扳著指頭算算,我們大唐營現在能挑起元帥重任,戰勝三川六國的,確實沒有哇。陛下,臣還是舊話重提,要戰楊凡,平三川六國,就非得聘請樊梨花不可。」李世民搖頭說道:「老愛卿,寡人何曾沒有想起,怎奈我們把樊姑娘得罪透了,人家怎肯再來幫忙呢?」說罷不住歎息。老程說道:「陛下,臣不是這樣看。拿前些日子的事來說吧,薛丁山三打樊梨花,樊梨花氣得渾身哆嗦,把寶劍舉起來要殺他,那陣薛丁山老實了,眼淚掉下來了,我發現樊小姐心軟了,把寶劍擲在地下,沒殺薛丁山。什麼原因?從她的內心還有所留戀。我看咱們還得從這上下功夫,想一切辦法把樊小姐請出來。另外我還發現丁山真悔過了,一舉一動都可以看出來。尤其這次誤傷射死他爹,說什麼他也講不過這個理去,輿論這東西壓力最大。有這件事在他身上壓著,他更不敢犯脾氣了。如果樊小姐出頭,兩個人言歸於好,破鏡重圓,同心協力,我們還有打勝仗的把握。」「老愛卿所言極是。不過要幹這個事,還得你去才行啊。」「行啊,為國事奔忙,老臣義不容辭,不過沒走以前,我還得問問薛丁山。」聖上也同意,這才派人把薛丁山叫了進來。薛丁山進來給皇上磕頭,給老程見禮,規規矩矩在地下一跪。程咬金看了他半天:「丁山哪,你這幾天淨想什麼了?」「老爺爺,我淨想以往的過錯,我不是人。」「是心裡話嗎?」「發自內心。」「好哇,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爹死了,你也認錯了。不死一個這事好不了。丁山哪,我也不背著兒。剛才請示陛下,我還得趕奔寒江關聘請樊梨花。我先問問兒樂意不?」「老爺爺,恐怕請不來了吧!」「你甭管這事,我就問問你樂意不?」「當然我樂意,不過我把樊小姐得罪苦了,她恨我恨得牙長四指,人家怎麼還能幫忙呢?」「咳,我沒說嗎?她幫不幫忙是她的事,只要你樂意就行。如果樊小姐來了,你怎麼辦?」「我給樊小姐賠禮認罪。只要樊小姐能出了氣,殺剮存留任憑她自便。」「這也是真心話嗎?」「是。」「我這回豁出老臉去再請一回,如果樊小姐來了,你要再打怎麼辦?」「萬無此理。我沖什麼打人家呀?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連那小將軍薛應龍也對不住。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打算把那小將軍也請出來,砍我幾刀我才覺著好受呢。」「你真是個賤骨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算啦,咱把話就說到這,我老頭子這就起身,什麼時候回來可不一定。你現在是有罪的人,你的官司可沒完事,就射死你爹這一條,將來就得嚴重處分,我聽說你倆娘跟你還不完呢,你妹妹還要找你玩兒命,就因為你傷人太重。你好好想想,你是有罪的人,要將功折罪,好好守把大營,保護皇上,保護營盤。聽見了嗎?」「是,遵命。」李世民長歎兩聲,跟薛丁山已經沒什麼話可說了,一擺手叫他退出去,返回身又跟老程商量請樊梨花的具體辦法。程咬金說:「我估計請是能請來,不過要麻煩。那兩回我到那裡一談人家來了,這回還能那麼容易嗎?人家不定提什麼條件,提出來咱就得照辦。有一條不照辦就麻煩,陛下得有個思想準備。」「老愛卿,為國求賢我還有什麼說的?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好,有陛下這句話,臣心中就有數了。」「那就多拜託老愛卿了。」
老程回到寢帳,又仔細想了一下具體的步驟,這才帶上衛隊,第三次趕奔寒江關。這一日來到帥府,花刀將陳忠親自迎接。老程說了陣前發生的事情和這次的來意,陳忠搖頭說道:「老國公,樊小姐自前敵回來之後,緊閉府門,概不會客,聽說樊府的人把您恨透了,您要再去恐有不測呀。再說樊小姐幾次無故受辱,豈能再次出頭?恐怕您是白跑一趟,勞而無功啊!」「陳將軍,樊府的人恨我,自在情理之中,為國請賢,哪能顧及個人安危!再說樊姑娘是個通情達理、寬宏大度之人,我以誠心待她,我看她還是會答應的。還是那句話,再給我準備八彩禮物啊。」陳忠無奈,只得照辦。
程咬金帶著幾名心腹僕人和重禮,第三次趕奔樊府。但只見門庭冷落,老程不免一陣傷感。他邁步走上台階,「叭叭叭」扣打門環。等老樊忠弄清是程咬金後,隔著門縫兒就罵開了:「你這個老東西,說人話不辦人事,你與我們老樊家何仇何恨,把我們害到這等程度仍不死心,又來門上吵鬧,你給我遠點滾開!再不滾我叫人出去打折你的狗腿!快點兒滾!」裡邊連喊帶罵,程咬金一直耐著性子聽著,等到裡邊不罵了,他才說:「又是那位老哥哥樊忠嗎?不要誤會,我這次不是請樊小姐來哩,我是給她送信兒來了。另外我也太恨薛丁山了,我打算請樊小姐幫忙跟我一塊兒收拾收拾薛丁山,你怎麼誤會了?你再轉告樊小姐,是我個人來求她,不是代表唐營。」樊忠隔著門縫兒一看,就幾個人,又一想我是當奴才的,也不知程咬金說的真假,管他怎麼的我給通報一聲:「要這麼說你等等啊,見不見我就不敢說了。」「勞駕勞駕。」
樊忠到裡邊一送信兒,把何氏老太太氣得「叭!」把茶杯都摔了:「這個程咬金怎麼又來了?沒臉沒皮我跟他拚命了。」正好樊梨花也在坐。樊小姐聞聽先是一愣,火撞頂梁門,但是一看娘急了,她就把自己的火壓下去了,勸說母親:「娘,您這是何苦呢,我們遇上這種人了,把您氣壞了有什麼用?他不是來了嗎?女兒的意思乾脆叫他進來,看他為什麼來的。如果他說得在理咱們另說另議,如果他說得不在理,女兒我當場就要了他的老命。您看怎麼樣?」「梨花你說得對。娘我實在出不來這口氣。來人哪,叫他滾進來。」
老家人出來開開門:「進來,進來!」程咬金剛邁進一隻腳,樊忠說:「老夫人有話,不叫你往裡走,叫你抱著腦袋往裡轱轆。」程咬金一樂:「算啦,玩笑。我這麼大歲數了,轱轆得起嗎?如果老夫人樂意的話,將來有機會我非在她面前轱轆幾回不可。來來來,把禮物抬進來。」
老程不笑強笑不樂強樂,嬉皮笑臉,走進大廳,往屋裡一看,老夫人正中端坐,好像木雕泥塑一般,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樊小姐在一旁側坐,丫鬟婆子站立兩廂。程咬金緊走幾步給老太太行禮,然後見過梨花,人家誰也沒理他,把程咬金給放那兒了,這滋味比什麼都難受。程咬金一看怎麼辦呢?再說一回吧:「老夫人一向可好?程咬金禮過去了。」然後一轉身到樊梨花面前:「樊姑娘,怎麼樣,這些日子過得還不錯吧?程咬金有禮了。」人家還沒理,老太太沉得住勁,樊梨花沉不住了。人家那麼大歲數了沒人理,臉一陣紅一陣白,汗珠子都滾下來了,這也怪心疼的。又一想這一次本不怨程咬金,就怪薛丁山,與人家老程什麼事?人家來了咱連話都不說,與人情交待不下去,她又一想,要跟老程一說話,非上當不可,這可怎麼辦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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