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險的浪漫 中年夫人的煩惱
    帕金頓先生與太太吵了幾句,氣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門一摔,離家去趕八點四十五分的火車,到市裡去上班。帕金頓太太依舊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臉漲得通紅,緊咬著嘴唇,要不是最後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來了。「我不會再忍下去了,」帕金頓太太說,「我不會再忍下去了!」她繼續想了一會兒,又喃喃道:「那個放蕩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喬治怎麼會這麼傻呢!」

    憤怒逐漸平息了,悲傷和委屈的感覺又湧上心頭。淚水湧入帕金頓太太的眼睛,順著她那已進入中年的兩頰滾落。「光說我不會再忍了當然很容易,但我又能怎麼辦呢?」

    忽然問她感到孤獨無助,徹頭徹尾的絕望。她慢慢地拿起當天的報紙,又一次看到了頭版上的那則廣告。

    人事廣告

    您快樂嗎,如果答案是「不」,那麼請來裡奇蒙街17號,

    讓帕克-派恩先生為您解憂。

    「奇怪!」帕金頓太太自言自語道,「簡直大奇怪了。不管怎樣,去看看也無妨……」

    這麼一來,在十一點時,稍微有些兒緊張的帕金頓太太被引進了帕克-派恩先生的辦公室。

    正像剛才說的,帕金頓太太的確有一些緊張,但也不知怎麼的,只要看到帕克-派恩先生就讓人覺得心裡舒服了不少。他是個大塊頭,但並不胖;他有一個大光頭,一雙小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閃爍著光芒。

    「快請坐。」帕克-派恩先生說,「您是應我的廣告而來?」他充滿期待地加了一句。

    「是的。」帕金頓太太回答,但並沒有說下去。

    「而且您不快樂。」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種就事論事的誠摯語調說,「很少有人是真正快樂的。如果您知道快樂的人究竟有多麼少見,您會大吃一驚的」

    「是嗎?」帕金頓太太問道,儘管她並不覺得別人快樂與否和她有什麼相干。

    「這對您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我知道,」帕克-派恩先生說,「但對我而言可就大不一樣了。您看,我已經在一家政府機構整理了三十五年的各種數據。現在我退休了,我忽然為我所積累的經驗想到了一條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實這很簡單。不快樂的原因可以被分為五大類——沒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您保證。一旦找到了病因,總應該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我好比是一個醫生。醫生首先對病人的病情作出診斷,然後對症下藥。有些病確實是無藥可救的。如果那樣的話,我會坦率他說我無能為力。但我向您保證,帕金頓太太,一旦我開始治療,我擔保會藥到病除」

    這可能嗎?這一切究竟是胡說八道,還是確有其事?帕金頓太太充滿期待地盯著他。

    「我們可以開始聽聽您的情況了嗎?」帕克。派恩先生微笑著說。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撮起了手指,「您的苦惱與您的丈夫有關。總的來說嘛,您還算有個幸福的婚姻。您的丈夫,我想,賺了不少錢。我想這裡還牽涉到一位年輕的小姐——也許正是在您丈夫的辦公室裡工作的一位小姐。」

    「一個打字員。」帕金頓太太說,「一個可恥的濃妝艷抹的小蕩婦,不過是厚厚的唇膏、絲襪和亂蓬蓬的鬃發。」她脫口而出。

    帕克-派恩先生點頭的樣子讓人感到十分安慰:「這不會帶來什麼壞處——我毫不懷疑,那是您丈夫的想法。」

    「一點不差。」

    「那麼,為什麼他不能與這位年輕的姑娘建立純潔的友誼,為她沉悶的生活帶去一絲亮色,一些享受呢?可憐的孩子,她的生活,如此缺乏樂趣:這些,我猜,是他的感想。」

    帕金頓太太連連點頭:「胡說——全是胡說!他帶她去泰晤士河上坐遊船觀賞風景——我也喜歡坐船遊覽,但五或六年前他說這妨礙了他玩高爾夫球。但他卻為她放棄了高爾夫球。我愛去戲院——喬治說他太累了,不願意晚上還要出門。現在他卻帶她去跳舞——跳舞!而且凌晨三點才回來。我——我——」

    「而且毫無疑問,他對女人的嫉妒心,尤其是如此不可理喻的嫉妒表示悲哀。」

    帕金頓太太再次點頭:「就是這樣。」她警覺地問:「您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數據。」帕克-派恩先生簡潔地回答道。

    「我真是太不幸了,」帕金頓太太說,「我一直是喬治的好妻子。剛結婚那會兒我拼了命地幹活。我幫助他逐步走向成功。我從沒搭理過其他任何一個男人。他的衣物總是縫補得好好的,我做好吃的給他,勤儉節約地把家管得井井有條。而現在我們成功了,能享點兒福了,可以出去旅遊,做那些我一直憧憬有朝一日能做的事——結果卻是這樣!」她艱難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帕克-派恩先生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您放心,我完全理解您的處境。」

    「那麼——您能幫助我嗎?」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當然了,我親愛的女士。有一個辦法,噢,沒錯兒,是有一個辦法。」

    「是什麼?」她瞪圓了眼睛,充滿希望地等待著。

    帕克-派恩先生輕聲然而堅決他說:「您必須按我說的去做,並且我將收取兩百畿尼的報酬。」

    「兩百畿尼!」

    「一點兒不錯。您付得起這筆錢,帕金頓太太。如果您生了病需要動手術,您會為了一次手術付這樣一筆錢。快樂與身體的健康同樣重要。」

    「是事後付款吧,我想?」

    「恰恰相反,」帕克-派恩先生說,「您得預先支付。」

    帕金頓太太站起身來:「恐怕我不能——」

    「不看清貨色就做這筆生意?」帕克-派恩先生輕快地接口道,「嗯,也許您是對的。就冒險而言,這筆錢是多了點兒。聽我說,您必須信任我。您必須付這筆錢賭上一把。這就是我的條件。」

    「兩百畿尼!」

    「沒錯。兩百畿尼,確實是一大筆錢。再見,帕金頓太太。如果您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通知我。」他微笑著與她握手,一點兒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她離開後帕克-派恩先生摁了摁桌上的一個按鈕,一個戴著眼鏡、表情嚴肅的年輕女子應聲而入。

    「請把檔案A拿來,萊蒙小姐。再請你告訴克勞德,可能馬上用得上他」

    「一位新客戶?」

    「一位新客戶。目前她還沒拿定主意,但她會回來的。也許就在今天下午四點左右。把她記上。」

    「方案A?」

    「方案A,當然了。真有意思,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情況是獨一無二的。好吧,提醒一下克勞德,別打扮得太稀奇古怪的。別噴香水,而且最好把頭髮剪短些。」

    下午四點十五分的時候,帕金頓太太再次走進帕克-

    派恩先生的辦公室。她抽出一本支票簿,開了一張支票遞給他。他給了她一張收據。

    「現在呢?」帕金頓太太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現在,」帕克-派恩先生微笑著說,「您可以回家了。明天早晨的第一趟郵件裡將會有一些給您的指示。我將感到非常高興,如果您能按指示去做。」

    帕金頓太太滿懷愉悅的期待回了家。帕金頓先生回家時滿心戒備,如果早餐桌前的戰爭重新開始的話他將隨時準備為自己辯護。但是他發現他妻子看上去不像是要吵架的樣子,不由鬆了一口氣。她顯得異乎尋常地心事重重。

    喬治聽著廣播,想著那個可愛的女孩南希會不會允許自己送她一件毛皮大衣。她自尊心很強,他知道,他不想冒犯她。可是,她也確實抱怨過天氣太冷了。她那件花呢外套是件便宜貨色;那根本擋不了寒氣。他可以這麼跟她說,那樣她不至於生氣,也許……他們應該盡快再出去共度一個傍晚。能帶一個那樣漂亮的女孩去一家時髦的餐廳可真是一件樂事。他可以看出好幾個年輕人都在嫉妒他。她真是不同尋常地漂亮,而且她喜歡他。在她看來,正如她對他說的,他一點兒也不老。

    他抬起頭,視線正與他妻子的相遇。他突然有內疚的感覺,這使他有些惱怒。瑪麗亞可真是個小心眼、好猜疑的女人!她剝奪了他哪怕是小小一點的快樂。

    他關了收音機上床睡覺。

    第二天早晨帕金頓太太收到了兩封意想不到的來信。一封是個打印件,確認與一位知名美容師的預約。另一封是確認與一位服裝裁剪師的預約。第三封才是來自帕克。派恩先生的,邀請她當日與他在裡茨飯店共進午餐。

    帕金頓先生提到他也許不回家吃晚飯了,因為有點生意上的事要去拜訪一個人。帕金頓太太只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帕金頓先生一邊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場風暴,一邊離開了家。

    那位美容師很不一般。「您對自己大疏忽了!夫人。」他對她說,「可為什麼呢?若干年前就應該這樣做了,不過,這還不算太晚。」

    她的臉被好好打理了一番。美容師在她臉上又擠又揉,還噴了蒸汽。臉上敷了面膜,後來還抹上了營養霜,又撲了一層粉。還有許多其它的小花招。

    最後,一面鏡子被遞到她手中。「我相信我看上去真的年輕了不少。」她在心中暗想。

    做衣服的過程同樣充滿刺激。當她離開那裡時,覺得自己時髦漂亮,緊隨潮流。

    一點半時,帕金頓太太趕到裡茨飯店赴約。帕克。派恩先生已經在那兒等她了。他的衣著無懈可擊,渾身上下依然帶著那種讓人寬慰舒心的感覺。

    「非常迷人」他說,同時用富有鑒賞力的眼光將她從頭看到腳。「我已經冒昧為您叫了一份雞尾酒」

    帕金頓太太並沒有喝雞尾酒的習慣,但她並沒有提出異議。她一邊小心翼翼地輟著那味道濃烈的液體,一邊聽著她那仁慈的指導者講話。

    「您的丈夫,帕金頓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說,「我們一定得讓他坐立不安。您明白吧——坐立不安。為達到這個目的,我要為您介紹我的一位年輕朋友。今天您將與他共進午餐。」

    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一邊左右張望著。他遠遠地望見了帕克-派恩先生,優雅地向他們走來。

    「這位是克勞德-勒特雷爾先生,帕金頓太太。」

    克勞德-勒特雷爾先生大約只有三十來歲。他姿態優雅,溫文有禮,衣著完美,而且非常英俊。

    「很高興能認識您。」他低語道。

    幾分鐘後帕金頓太太已坐在一張二人小桌前,面對著她的新導師。

    剛開始時她有些拘束,但很快勒特雷爾先生便使她放鬆下來。他對巴黎十分熟悉,還曾經在裡維埃拉呆過不少時間。他問帕金頓太太是否喜歡跳舞。帕金頓太太說喜歡,但近來卻不曾跳過,因為帕金頓先生不喜歡晚上出去。

    「但他怎麼能如此冷酷地把您留在家裡呢,」克勞德-勒特雷爾微笑著說,露出一排漂亮的白牙,「在這個時代女人們不必再為男人的嫉妒心作出犧牲。」

    帕金頓太太幾乎要說出男人的嫉妒心和這事兒沒什麼關係,但她忍住了。不管怎麼說,這說法聽起來不錯。

    克勞德-勒特雷爾輕鬆地談起了夜總會。他們說好,第二天晚上帕金頓太太將與勒特雷爾先生一起光顧那家倍受歡迎的「小天使長」。

    帕金頓太太對於如何將這件事情告訴她丈夫有些緊張。她想,喬治會覺得這異乎尋常,甚至可能是荒唐可笑。可結果是她根本不必為這件事操心。早餐時她大緊張了,沒來得及開口,而下午兩點時有個電話打來,傳信說帕金頓先生將留在市裡吃晚飯。

    那個晚上過得非常愉快。帕金頓太太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就很會跳舞。在克勞德-勒特雷爾技巧擱熟的帶領下她很快學會了時新的舞步。他誇她的晚禮服漂亮,頭髮也做得很好(那天上午帕克-派恩先生為她約了一位擅長做時髦髮型的髮型師)。當他們告別時,他吻她的手的優雅姿態簡直使她身心震顫,帕金頓太太已有多年沒有享受過這樣美好的夜晚了。

    接下來的十天過得簡直使她困惑。帕金頓太太不斷在外面吃飯,喝茶,跳舞。克勞德-勒特雷爾給她講了他童年時代所有令人落淚的故事。她也聽他說了他父親失去所有財產後他們的悲慘境遇。她還聽他講了他悲傷的羅曼史,以及女人們由此給他帶來的酸楚感覺。

    第十一天,他們正在「紅司令」跳舞。帕金頓太太在她丈夫發現她之前就看見了他。喬治正和他辦公室裡的那位年輕姑娘在一起。兩對兒都在跳舞。

    「你好,喬治。」當他們轉到一塊幾時,帕金頓太太輕快地與他打招呼。

    帕金頓太太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丈夫的臉在驚異中漲得通紅,又由紅轉紫。看得出來,驚異中還摻雜了幾分愧疚的神情。

    帕金頓太太有一種全局在握的快活感。可憐的老喬治!帕金頓太太回到桌邊坐下,觀察著那一對。他可真胖,光禿禿的腦袋,跳起舞來又是那樣笨拙。他跳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些花樣,可憐的喬治,他是那樣急切地想變得年輕些!而那個與他跳舞的可憐的姑娘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喜歡的樣子。現在她的臉在他肩上他看不見的地方,看上去真是厭煩透了。

    而她自己這邊,帕金頓太太滿意地想,是多麼地讓人嫉妒。她瞥了一眼身邊看上去完美無缺的克勞德,他正知情識趣地保持沉默。他是多麼理解她。他從不與她爭執——而丈夫們在結婚若干年後總不可避免地與妻子們爭吵。

    她又看了看他,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微微一笑,他深邃的眼睛,那樣憂鬱、那樣浪漫、那樣溫柔地看著她。

    「咱們再跳一個嗎?」他低聲問道。

    他們又跳了起來。那真是天堂!

    她感到喬治充滿歉意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她想起來,他們的目的是讓喬治嫉妒。那是多麼久遠的事啊!現在她真的不想讓喬治嫉妒什麼,那會使他不好受。為什麼要讓他難過呢,可憐的東西?每個人都這樣地快樂……

    帕金頓太太到家時帕金頓先生已經在家呆了一個小時。他看上去困惑而缺乏自信。

    「嗯,」他搭話道,「你回來了。」

    帕金頓太太甩開那件就在當天上午花了她四十畿尼買的披肩。

    「是啊,」她微笑著說,「我回來了。」

    喬治咳了一聲:「呃——遇上你有點兒奇怪。」

    「是嗎?」帕金頓太太說。

    「我——這個,我想帶那個女孩出去也算是做件好事。她家裡有些麻煩事。我想——這個,好事,你知道。」

    帕金頓太太點點頭。可憐的老喬治——笨手笨腳,還那麼興奮,那麼自得。

    「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傢伙是誰?我不認得他,是吧?」

    「勒特雷爾。他名叫克勞德-勒特雷爾。」

    「你怎麼認識他的?」

    「噢,有人介紹的。」帕金頓太太含糊他說。

    「你出去跳舞,可真有些奇怪——在你這把年紀。可別被人當成笑話,我親愛的。」

    帕金頓太太笑了。此刻她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她不想說些什麼破壞它的話。「有變化總是好的。」她和善地說道。

    「你可得小心,你知道,有許多這樣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有時候中年婦女實在是傻得可笑。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兒,親愛的。我不想看到你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

    「我覺得做些運動很有好處」帕金頓太太說。

    「嗯——沒錯。」

    「我希望你也這麼做。」帕金頓太太好心好意他說,「最重要的是快樂,不是嗎?我記得有一天早餐時你這麼說,大約十天前吧。」

    她丈夫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是在諷刺。她打了個哈欠。

    「我得去睡了,順便提一句,喬治,最近我花了不少錢。會有很多各種各樣的賬單寄來,你不會介意的,是吧?」

    「賬單?」帕金頓先生問道。

    「是啊,買衣服,做按摩,還有頭髮的護理。我真是奢侈得不像話——不過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

    她上樓去了,帕金頓先生呆在原地驚訝得張大了嘴。對於今晚的事瑪麗亞的態度好得令人稱奇。她看上去根本毫不在意。不過真是遺憾,她突然開始喜歡花錢了。瑪麗亞——那個勤儉節約的模範!女人們!喬治-帕金頓搖了搖頭。那個女孩的兄弟最近遇上些麻煩。好吧,他願意幫忙。無所謂——該死的,城裡的事兒最近也不太順利。

    帕金頓先生歎了口氣,也緩緩爬上樓去。

    有時候在當時沒有引起注意的話事後反而會被想起。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帕金頓先生說的一些話才真正引起他太太的反應。

    靠女人混飯吃的男人;中年婦女;傻得可笑。

    帕金頓太太是個內心勇敢堅強的人。她坐下來面對事實。靠女人混飯吃的男人。她在報上讀到過許多關於他們的事,也讀到過中年婦女們所做的蠢事。

    克勞德是個靠女人吃飯的人嗎?她猜想他是的。可是,吃軟飯的男人靠女人付賬,而克勞德總為她付賬。是的,可這其實是帕克-派恩先生在付賬,不是克勞德——或者,不如說是她自己的兩百畿尼。

    她是一個愚蠢的中年婦女嗎?克勞德-勒特雷爾在背後嘲笑她嗎?想到這兒,她臉紅了。

    好吧,那又怎麼樣?克勞德是個靠女人吃飯的男人,她是個愚蠢的中年婦女。她想她應該送他點什麼,比方說一個金質煙盒之類的。

    一種奇怪的衝動驅使她出了門,來到阿斯普雷商場。她挑了一個煙盒並付了錢。她和克勞德約好了在克萊瑞奇餐廳共進午餐。

    當他們喝著咖啡時,她從包裡拿出那個煙盒。「一點小禮物。」她喃喃道。

    他抬起頭,皺著眉說:「給我的?」

    「是的。我——我希望你會喜歡。」

    他用手使勁兒把它從桌上推了回來。「你為什麼要給我那個?我不會收的。拿回去。拿回去,我說。」他生氣了,黑眼睛裡閃著怒火。

    她咕噥了一句:「我很抱歉。」把煙盒放回了包裡。

    那天他們都有些侷促不安。

    第二天早晨,他給她打來電話:「我必須見你。今天下午我能來你家嗎?」

    她讓他三點鐘來。

    他到的時候臉色蒼白,十分緊張。他們互相問好,那種尷尬的感覺更明顯了。忽然他跳了起來,面對著她:「你以為我是什麼?這就是我想來問你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是的,朋友。但這又有什麼區別,你仍然認為我是——嗯,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一個靠女人活著的傢伙。你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不,不是。」

    他把她的否認扔在一邊。他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你就是那麼想的!沒錯,這是真的,這就是我要來這兒告訴你的話。這是真的!我的任務是帶你出去,讓你開心,與你談情說愛,讓你忘掉你的丈夫。這是我的工作,一個可鄙的工作,是吧?」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問道。

    「因為我受不了了。我無法再這樣繼續下去。不能繼續這樣對你。你與眾不同。你是我可以信任、依賴、敬慕的那種女人。你以為我不過是說說而已,這又是遊戲的一部分?」

    他靠近她,「我會證明這不是一場把戲。我要走了——為了你。為了你我要使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而不是現在這種令人厭惡的傢伙。」

    他突然擁緊了她,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接著他放開她,站在一邊。

    「再見。我是個可恥的傢伙——一直是。但是我發誓現在一切都將改變。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愛看報上的人事廣告嗎?每年的今天,你都會在那一欄裡看到來自我的祝福,告訴你我記得這一切並在努力履行諾言。那時你會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還有一件事,我沒從你那兒拿任何東西,而我希望你能收下這個。」他從手指上除下一個簡單的金指環,「這曾經是我母親的。我希望你能留著它。再見。」

    喬治-帕金頓回來得很早。他發現他妻子神情恍惚地盯著火爐中的火焰。她溫和地與他說話,卻顯得心不在焉。

    「聽我說,瑪麗亞,」他突然冒出一句,「還記得那個女孩嗎?」

    「怎麼了,親愛的?」

    「我——我從沒有想讓你難過,你知道。對於她,其實沒什麼。」

    「我知道,是我太傻了。如果這能讓你快樂,想和她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

    毫無疑問,這些話應該讓喬治-帕金頓喜上眉梢才對。奇怪的是,他卻感到很懊惱。當你的妻子鼓勵你這麼做的時候,帶一個女孩出去玩還能有什麼樂趣呢,該死的,這不是那麼回事兒!所有那些,做一個快活的小子,玩出火的男子漢的感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喬治-帕金頓突然感到很疲倦,而且自己賬上的錢也少了不少。那女孩是個精明的小傢伙。

    「要是你喜歡的話,咱們一起去度假怎麼樣,瑪麗亞?」他試探著問道。

    「噢,不用管我。我很快樂」

    「但是我想帶你去。咱們可以去裡維埃拉。」

    帕金頓太太的微笑顯得可望而不可及。

    可憐的老喬治。她喜歡他。他是那樣一個讓人憐愛的

    老傢伙。在他的生命中沒有她所有的那種秘密的光彩。她的微笑更加溫柔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親愛的。」她說。

    帕克-派恩先生正與萊蒙小姐說話:「娛樂費用?」

    「一百零二英鎊十四先令六便士。」萊蒙小姐說。

    門被推開了,克勞德-勒特雷爾走了進來。他看上去悶悶不樂。

    「早上好,克勞德,」帕克-派恩先生說,「事情還順利吧?」

    「我想是的。」

    「那個戒指呢,順便問問,你在上頭刻了個什麼名字?」

    「瑪蒂爾德,」克勞德愁眉苦臉他說,「1899。」

    「好極了。那則廣告該怎麼寫?」

    「我在奮鬥。懷念著你。克勞德。」

    「請把它記下來,萊蒙小姐。人事專欄。十一月三日——讓我想想,費用為一百零二英鎊十四先令六便士。是的,十年,我想。這樣我們還賺了九十二英鎊二先令四便士,夠多的了,差不多是夠多的了。」

    萊蒙小姐離開了辦公室。

    「聽我說,」克勞德突然開口說道,「我不喜歡這樣。這是個可恥的把戲!」

    「我親愛的孩子!」

    「可恥的把戲,那是個正經的體面女人——是個好人。對她撒那些謊,說那些淒淒慘慘的話,該死的,這讓我噁心!」

    帕克-派恩先生扶了扶眼鏡,帶著研究的興趣看著克勞德。

    「我的天!」他冷冰冰地說,「我可真不記得在你那些一一嗯!——聲名狼藉的事業進程中你的良心曾經感到過不安。你在裡維埃拉的浪漫情事尤其大膽厚顏,而你在加州黃瓜大王的妻子——海蒂-韋斯特夫人身上撈到的好處就更不用說了,這些都充分顯示了你冷酷無情的商人本性」

    「好吧,我開始覺得不一樣了,」克勞德生氣地咕噥著,「這——不好,這種把戲。」

    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種校長教導一個心愛的學生的口氣說:「我親愛的克勞德,你已經完成了一項值得讚賞的工作。你給了一個女人每一個苦悶的女人都需要的東西——一段羅曼史。女人的激情不能長久,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但是一段羅曼史可以被放進儲藏室,在今後的日子裡慢慢回味。我知道人類的本性,我的孩子。我告訴你,一個女人在多年以後,依然能從這段往事中得到快樂。」

    他咳了一聲,「我們非常成功地完成了帕金頓太太的委託。」

    「可是,」克勞德抱怨說,「我不喜歡這樣。」他離開了辦公室。

    帕克-派恩先生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新的案卷。他寫上:

    情場老手良心發現。註:觀察發展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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