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女屍 格林肖的蠢物
    1

    兩個男人繞過滿是濃密灌木叢的角落。

    「瞧,就在這兒。」雷蒙德-韋斯特說,「就是它。」

    霍勒斯-賓德勒長長地舒了口氣。

    「天哪!」他叫道,「妙極了!」他由於興奮而尖叫起來,然後又是畏懼地壓低了聲音:「讓人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世紀的精品。」

    「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它的。」雷蒙德-韋斯特自鳴得意地說。

    「喜歡它?上帝藹—」霍勒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解開照相機的帶子忙了起來。「這將是我收藏的珍寶之一。」

    他興奮地說,「我以為,收集些怪物也是很有趣的。你不這樣認為嗎?七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洗澡時想出了這個主意。我最欣賞的珍寶是在熱那亞的一塊墓地裡。但我想這個要勝過那個。它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雷蒙德說。

    「我想它應該有名字?」

    「應該有的。事實上這兒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格林肖是出資建造這座寶物的人?」

    「是的,大約是在十八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曾轟動一時。那個光腳的窮小子也因此而一夜成了富翁。對於他蓋的這幢房子的原因眾說紛紓有人說他是一夜間暴富起來建的,有人說他是想向貸方證明他的實力建的。當地輿論已為此炒得沸沸揚揚。如果是後者,那麼並不起什麼作用。他建這座建築物後,便破了產又被債主追得抱頭鼠竄,因此得了這個名字——格林肖的蠢物。」

    霍勒斯的照相機快門「咋嗒」響了一下。「嘿,」他滿意他說,「你倒提醒了我,我給你看看我收藏的310號吧,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意大利式的大理石壁爐。」他看了看房子補充道:「我很難想像格林肖先生當時是怎麼想的。」

    「從某些方面看相當明顯。」雷蒙德說,「他參照了法國的別墅樣式,你不這樣認為嗎?那些閣樓似乎能證明這一點。接著不幸的是,他似乎又去了東方。泰姬陵的建築風格在此也有所體現。我更喜歡那摩爾式的側廳。」他又補充道:「某些地方還帶有威尼斯宮殿的痕跡。」

    「很奇怪他怎麼通過一個建築把這些思想傳遞出來的呢?」

    雷蒙德聳了聳肩。

    「我想這不難。」他說,「可能事後那個建築師從中撈了足夠他一生花銷的一大筆錢,而可憐的老格林肖卻破了產。」

    「我們能從另一個角度看看這座房子嗎?」霍勒斯問道,「我們是不是有點私入民宅的味道!」

    「我們就是私入民宅。」雷蒙德說,「但我認為沒什麼。」

    他向屋角走去,霍勒斯急忙快步跟上。

    「但誰住這兒呢?上帝,孤兒還是度假的遊客?這不可能是個學校,既沒有操場也沒有生氣勃勃的氛圍。」

    「哦,一個叫格林肖的還住在這兒。」雷蒙德在他前面說道,「這幢房子並沒有倒塌。老格林肖留給了他兒子。他兒子是個吝嗇鬼,住在這幢房子的一個角落裡,一便士都捨不得花,可能他就是沒有錢可花。他的女兒現在住在這兒。古怪的老處女……」雷蒙德沒有在意自己說什麼,倒是暗自為能把格林肖的蠢物當做一個取悅客人的笑料而自鳴得意呢。這些文學批評家總是宣稱渴望到鄉下度周未,但一到鄉下又覺得鄉下太枯燥。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報紙,雷蒙德-韋斯特暗喜自己出的這個主意豐富了霍勒斯-賓德勒的怪物收藏,他又有了報道的好材料。

    他們轉過屋角來到一塊被廢棄的草坪上。草坪的一角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假山,霍勒斯一眼看到山腳下的一尊雕像。」看到了嗎?」他興奮地抓住雷蒙德的胳膊。

    「天啊!」他驚歎道,「你看到她穿著什麼嗎?印花裙。就像一個女傭——那時候的女傭。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就是我還是個小孩子時,住在鄉下的那種別墅裡,早晨一個真正穿著印花裙戴著花帽,走進來叫你起床時帶動花裙沙沙作響的女傭。真的,老夥計……一頂帽子,平紋細布做的,還帶著飄帶。一個真正的女傭。她拿進來一大銅壺的熱水。啊!

    那時的生活多麼美好!」

    穿著花裙的雕像突然動了起來,手裡拿著毛巾,轉向他們。雕像看起來栩栩如生。蓬亂的鐵灰色頭髮披在她肩上,那頂草帽就像把意大利馬戴的帽子硬塞到她的頭上似的。

    艷麗的印花布裙一直垂到腳踝。那張飽經風霜、模糊的臉上一對狡黠的眼睛在審視著他們。

    「格林肖小姐,我們為貿然闖入您的住處感到很抱歉。」

    雷蒙德-韋斯特邊說邊向她走去,「這是和我一起來的霍勒斯-賓德勒先生……」霍勒斯摘下帽子很有風度地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我對歷史古跡非常感興趣。這是一座建造精良、完好無損的建築。」

    雷蒙德-韋斯特帶著作家特有的優越感輕鬆、自信他說。

    格林肖小姐抬頭看了看他身後龐大豪華的建築。

    「是幢漂亮的房子。」她頗為欣賞地說,「我祖父建的……當然那時我還沒出生呢。據說他那時曾說過他要蓋一幢震驚全國的房子。」

    「讓我說他的確震驚了世人,嬤嬤。」霍勒斯-賓德勒說。

    「賓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學批評家。」雷蒙德-韋斯特補充道。

    格林肖小姐顯然對文學批評家並不很看重,似乎沒聽到雷蒙德說什麼。

    「我想,」格林肖小姐當然是說這幢房子,「這證明我祖父是個天才。那些傻瓜們問我為什麼不賣掉它住到公寓裡。

    我住到公寓裡去幹什麼呢?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家裡。」格林肖小姐頗為自豪。「我一直住在這兒。」這不覺勾起她對往日的回憶,「那時父親有我們姐妹三個孩子。勞拉嫁給了副牧師,父親氣得沒有給她一分錢。他認為教士不諸世故。不久她就死了,當時還懷著孩子,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內蒂跟一個騎術教練私奔了,父親當然也把她排除在遺囑繼承人之外。那個小伙子叫亨利-弗萊徹,長得是一表人才,但不是什麼好人。內蒂跟他並不幸福。她也沒活多久。他們有個兒子,他有時給我來幾封信,但說到底他不是格林肖家族的一員。我是最後的格林肖人。」她驕做地端起她那已彎曲的雙眉,整理她那精巧的草帽角,然後,轉過身來厲聲說道:「克雷斯韋爾太太,怎麼回事?」

    從房子那邊走過來一個人,和格林肖小姐一般高,但兩人的穿著卻有著戲劇化的不同。克雷斯韋爾大大衣著誇張華麗,只見她頭戴一頂插著藍羽毛的帽子,長長的羽毛刻意地打了幾個彎兒,像一座塔似的聳立在藍天之下。她這身裝扮就像一個為去參加化妝舞會而精心梳妝的法國女侯爵。

    但不難看出她已人到中年了,應該穿那種相應華貴莊重的黑綢裙,但實際上卻是閃著刺眼亮光的低廉的人造絲黑裙。

    儘管她身材並不高大,但胸部豐滿挺拔,聲音出奇地低沉,用同華麗。只是發尾音「h」時有些許的笨拙,並帶出誇張的送氣音,這使人想到也許年輕時她為發這個音著實下了番功夫。

    「魚,夫人。」克雷斯韋爾大太說,「鰭魚條還沒到,我讓艾爾弗雷德去催催,他不去。」

    出人意料地,格林肖小姐格格地笑了起來。

    「他拒絕了?」

    「夫人,艾爾弗雷德是最不順從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舉起兩個沾著泥土的手指放到唇邊,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厲口哨聲,同時大叫道:「艾爾弗雷德,艾爾弗雷德,過來。」

    立刻從房子的一角閃出一個年輕人,手裡拿著鐵鍬,魯莽中透著英浚他走到跟前,明目張膽地向克雷斯韋爾大太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姐,您叫我?」他畢恭畢敬地問道。

    「是的,艾爾弗雷德。我聽說您不想出去把魚弄來,怎麼回事,嗯?」

    他毫不遲疑他說:

    「小姐,如果您想吃魚,我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需要魚。」

    「好的,小姐,我馬上去。」

    他又目空一切地掃了克雷斯韋爾大大一眼,克雷斯韋爾大太一陣面紅耳赤,小聲說道:「豈有此理!太不像話啦!」

    「哎,還有,」格林肖小姐想起什麼似的說,「我們還有幾個陌生的來訪者,不是嗎,克雷斯韋爾太太?」

    克雷斯韋爾不解地看看她。

    「對不起,小姐,您是說……」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點點頭說,「遺囑的受益人不能做遺囑的簽署人,不是嗎?」她轉向雷蒙德-韋斯特。

    「您說得很對。」雷蒙德說。

    「這些法律我還懂。」格林肖小姐說,「你們兩人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泥鏟扔到除草籃子裡。

    「你們介意和我一起到書房休息片刻嗎?」

    「很高興。」霍勒斯心中一喜,高興地答應著。

    她在前面帶路,越過一排排法式玻璃窗,穿過牆上掛滿褪色的錦緞、傢俱覆蓋著防塵布的一間寬敞的起居室,接著又穿過光線昏暗的大廳,登上了一座樓梯,走進二樓的一個房間。

    「我祖父的書房。」她說道。

    霍勒斯帶著敏銳的喜悅打量著房間的陳設佈局。以行家眼光看,這裡到處是稀奇古怪的東西。斯芬克斯的頭出現在與之風格迎異的傢俱上;巨大的青銅製品,代表著(他認為)保羅(保羅:猶太人,曾參與迫害基督徒,後成為向非猶太人傳教的基督教使徒。——譯注)和弗吉尼亞(弗吉尼亞:[羅馬神話]弗吉尼亞貞女(為免受執政官侮辱而由親父殺死的少女。——譯注);一座碩大的刻有古典花紋的落地鐘。

    他很想拍張照片。

    「很多藏書。」格林肖小姐說道。

    雷蒙德的目光已轉到書上,他粗略地掃了一眼,沒有什麼真正有趣味的。看起來好像從未有人翻閱過。是那種九十年前裝飾紳士的書房的一套套的古典作品。其中有些消遣小說,但似乎也沒人翻閱過。

    格林肖小姐在一張巨大的寫字檯的幾個抽屜裡翻來倒去地找著什麼,終於她找出一份用上等紙寫的文件。

    「我的遺囑,」她解釋道,「把錢留給……像他們說的那樣。如果我死後沒留下遺囑,那麼我想那個馬販子的兒子會得到這份財產的。亨利-弗萊徹是個英俊的小伙子,但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絕不能讓他的兒子繼承這份地產,決不能!」她接著說道,似乎在反駁什麼人:「我打定了主意,把它留給克雷斯韋爾。」

    「你的管家?」

    「是的,我已經和她說了。我寫了份遺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給她。這樣我就不必付她工資了。我省了不少錢,現在雇一個人要花不少錢。這也使她盡職盡責。她沒有做過任何使我不滿意的事,時時刻刻聽候我的吩咐,像個淑女,不是嗎?但她的父親好像是個管道工。她沒什麼值得擺架子的。」

    她把那張紙打開,拿起一支蘸水筆,在墨水台上蘸了蘸,簽上了名:凱瑟琳-多蘿西-格林肖。

    「就這樣。」她說道,「你們看到我簽了名,你們再簽上。

    這樣就有法律效力了。」後者猶豫了片刻,對這事有些意外地反感。然後飛快地簽了那家喻戶曉的名字,他每天早晨至少要收到六封要他簽名留念的信。

    霍勒斯從他手裡接過筆,也簽上自己的名字,字寫得很校「這就妥了。」格林肖小姐說。

    她走到書架前,站在那兒猶豫不定地看著他們,然後拉開架上的玻璃門,拿出一本書,把疊好的遺囑插到裡面。

    「我有我自己放東西的地方。」她說。

    「《奧德利女士的秘密》。」當她把書放回書架時雷蒙德-韋斯特掃了一眼書名隨即讀道。

    格林肖小姐又格格地笑了起來。

    「在當時是暢銷書,」她說道,「不像你寫的那些書,嗯?」

    她突然老朋友似的用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雷蒙德感到驚訝不已,她竟然知道他寫的書。儘管雷蒙德在文學界久負盛名,但他不能說是暢銷書作家。儘管他現在的作品由於他已步人中年而寫得柔和些,但還是把社會生活的陰暗面赤裸裸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我想知道,」霍勒斯緊張而興奮他說,「是否可以讓我給這座鐘拍張照片?」

    「當然可以。」格林肖小姐說,「我相信它是從巴黎的展覽館買來的。」

    「很有可能。」霍勒斯說著拍了照。

    「這間房從我祖父那時起就沒怎麼用過。」格林肖小姐說,「這張寫字檯的抽屜裡都是他的日記。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不能讀這些東西,我想找人把它們整理出版,但我想這工作並不輕鬆。」

    「您可以雇個人為您做這事。」雷蒙德-韋斯特說。

    「真的可以嗎?要知道,這是個好主意,我會考慮的。」

    雷蒙德-韋斯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錶。

    「我們不能再久留冒犯您的好意了。」他說道。

    「見到你們很高興。」格林肖小姐禮貌他說,「剛才看到你們從房子那邊拐過來我還以為是警察呢。」

    「為什麼是警察呢?」霍勒斯問道,他從不介意向人問問題。

    「如果你想知道時間的話,問警察。」她愉快地唱起來,顯露出維多利亞式的睿智。她用肘推了推霍勒斯的胳膊,接著放聲大笑起來。

    「多麼美妙的一個下午啊!」霍勒斯回家時感歎道,「那個地方什麼都有,書房裡缺的就是一具屍體——那些古老的偵探小說有很多是關於書房謀殺案之類的事件……偵探小說家所想像的書房肯定就是咱們剛才看過的樣子。」

    「如果你想探討謀殺問題,」雷蒙德說,「你可以和我的簡姨媽談一談。」

    「你的簡姨媽?你是說馬普爾小姐嗎?」他不解地問道。

    那個富有魅力又很正統的女士他前一天晚上才剛剛結識。他怎麼也不能把她和謀殺案之類的事情聯繫起來。

    「噢,是的。」雷蒙德說,「偵破謀殺案是她的專長。」

    「可是,天哪!太刺激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雷蒙德說。他又解釋道:「有些人製造謀殺案,有些人卷迸謀殺案,有些人偵破謀殺案。我的簡姨媽屬於第三類人。」

    「您在開玩笑。」

    「絕沒有。如果你在這方面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給你引薦幾個警察局長,CID的一兩個精明能幹的警督。」

    霍勒斯感慨奇跡的層出不窮。在餐桌上,他們向瓊-韋斯特——雷蒙德的妻子,盧-奧克斯利——她的侄女,還有老小姐馬普爾講述了下午發生的事,尤其詳詳細細講述了格林肖小姐說的一切。

    「但我還是認為,」霍勒斯說,「整個事件有點蹊蹺。那個女伯爵似的人物——管家,也許會在茶壺裡放砒霜什麼的,因為她知道女主人已立下遺囑把財產全部遺贈給她。」

    「簡姨媽,您說會有謀殺之類的事發生嗎?您怎樣看這件事?」雷蒙德問道。

    「我認為,」馬普爾小姐邊纏毛線邊嚴肅他說,「你不應該拿這些事開玩笑,雷蒙德。砒霜之類的事是可能的。這東西很容易搞得到,也許會被當作除草劑放在工具棚裡。」

    「噢,真的嗎?上帝啊!」瓊-韋斯特柔聲叫道,「那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

    「立個遺囑倒沒什麼,」雷蒙德說,「我猜那個可憐的老婦除了那幢白象似的累贅房子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人繼承的,那座房子又有誰會要呢?」

    「也許電影公司會要,」霍勒斯說,「或者旅館、學校。」

    「他們說不定會低價買去。」雷蒙德說。但馬普爾小姐卻搖搖頭。

    「要知道,親愛的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這麼說。我是說在錢的方面。她的祖父顯然是個賺錢不費吹灰之力但卻又花錢如流水,沒有什麼積蓄的人。他可能像你說的那樣破產了,但卻不會一無所有,否則他的兒子不會繼承到這幢房子的。事實往往是這樣,父與子雖一脈相承卻截然不同,兒子是個一便士都捨不得花的吝嗇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攢了一大筆錢,這個似乎繼承了他這一特點的格林肖小姐也不喜歡花錢。我想她很可能也有不少的積蓄卻不聲張。」

    「如果是這樣,」瓊-韋斯特說,「那麼……」他們看了看盧,只見她靜靜地坐在火爐邊。

    盧是瓊-韋斯特的侄女。她的婚姻很不幸,最近用她的話說是「斷了線」,兩個年幼的孩子判給了她,生活費也少得可憐,只夠三個人餬口。

    「我是說,」瓊說,「如果這個格林肖小姐真的想找個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記並出版成書……」「好主意。」雷蒙德說。

    盧輕聲說:

    「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歡。」

    「我給她寫封信問一下。」雷蒙德說。

    「我在想,」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他說,「那個老婦人為什麼提到警察呢?」

    「哦,那只不過是個玩笑。」

    「這提醒了我。」馬普爾小姐興奮地點點頭說,「是的,這使我恰恰想起內史密斯先生。」

    「內史密斯先生是誰?」雷蒙德好奇地問道。

    「他從前是個詩人,」馬普爾小姐說,「經常在星期日的報紙上發些離合詩。而且喜歡編造故事取樂,但有時卻給自己招來不少麻煩。」

    大家一陣沉默,都在想著內史密斯先生。但因為格林肖小姐和他之間似乎並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便以為簡姨媽也許由於上了歲數有點兒胡亂聯繫。

    2

    霍勒斯-賓德勒沒有收集到更多的收藏品便回到了倫敦,雷蒙德-韋斯特給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告訴她他知道一個叫做路易莎-奧克斯利的太太能夠勝任整理日記的工作。事隔幾日他收到了回信,字寫得細長且是舊體字。格林肖小姐說她急切地需要僱傭奧克斯利太大並寫明了見面時間。

    盧如約而至,受到熱情接待,第二天便開始了工作。

    「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她對雷蒙德說,「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帶孩子去學校,然後到格林肖家上班,回來時再順路把孩子接回來,這一切,太妙了!那個老婦人是值得信賴的。」

    她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回來時說起了那一天的經歷。

    「我很難看到管家。」她說,「十一點半她把咖啡和餅於端進來,撅著嘴,顯出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幾乎不怎麼和我說話。我想她對僱傭我很反感。」她接著說:「看起來她和園丟—艾爾弗雷德極為不和。他是從當地雇來的,很懶惰。我想他和管家彼此如果沒有必要從不交談。格林肖小姐習以為常地說『我從記事起就知道園丁和屋內的傭人之間不和。我祖父在時也是這樣。那時候花園裡有三個男傭和一個跑腿的男孩子,屋裡是八個女傭,他們之間總是別彆扭扭的』。」

    第二天,盧又帶來條新聞。

    「很奇怪,」她說,「今天上午,格林肖小姐讓我給她的外甥打了個電話。」

    「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是的。好像他在劇團當演員。現在在博勒姆海邊演出。

    我往那兒打了電話,他不在,便留下口信讓他明天來吃午飯。很有趣,真的。老姑娘不想讓管家知道。我想克雷斯韋爾可能做了什麼事惹惱了她。」

    「明天是令人興奮的連續劇中的又一集。」雷蒙德咕噥著。

    「這的確像個連續劇,不是嗎?和外甥和解,血濃於水……遺囑要修改,舊的遺囑將被銷毀。」

    「簡姨媽,您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是嗎,寶貝兒?你聽到她提起過警察的事嗎?」

    盧迷惑不解地問道:「什麼警察的事?」

    「她曾無意中提起的,寶貝兒。」馬普爾小姐說,「這其中一定有些蹊蹺。」

    第二天盧懷著愉快的心情去上班。她穿過敞開的前門——這幢房屋的門和窗戶總是開著的。格林肖小姐好像不怕竊賊似的,也確實有道理,因為房子裡的大多數東西都有幾噸重,拿到市場上也沒人肯買。

    盧在車道上看到了艾爾弗雷德。他正靠在一棵樹上吸煙,但一看到她,便馬上抓起一把掃帚,勤勤懇懇地掃起落葉來。「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她想道,」但很英浚」他的背影使她想起了什麼人。當她穿過大廳去樓上的書房時,她掃了一眼掛在壁爐上的一張納撒尼爾-格林肖的巨幅畫像,從中可看出維多利亞時代的鼎盛繁華。他坐靠在一把巨大的安樂椅上,胖胖的雙手放在他那肥胖的肚子上,絲製背心口袋上掛出一串金錶鏈。當她把目光從腹部移到圓鼓鼓的臉上那對刷子似的濃眉、密密的鬍鬚時,她馬上想到納撒尼爾-格林肖年輕時一定非常英俊瀟灑。他看起來有點兒像艾爾弗雷德……她走進書房,隨手關上門,打開打字機,從寫字檯一邊的抽屜裡拿出日記。透過敞開的窗戶,她一眼瞥見格林肖小姐穿著一件紫褐色有枝葉花紋的裙子俯身在假山上賣力地除草。前兩天一直下雨,雜草又長出很多。

    在城市裡長大的姑娘盧想,如果她有座花園,那麼她絕不會建座只能人工除草的假山,接著她便坐下來聚精會神地工作起來。

    十一點半,克雷斯韋爾太太端著咖啡盤走了進來,看樣子她火氣很大。她「砰」地把盤子放在桌上,發起了牢騷:「請人吃午餐……家裡卻什麼都沒有!我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艾爾弗雷德跑哪兒去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我來時看到他在車道上掃落葉。」盧答腔道。

    「我敢說、他的那份工作輕巧著呢。」

    克雷斯韋爾太太一陣風似的又走了出去。「光當」一聲關上了門,盧暗自笑了笑。她好奇地想,這個外甥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喝完咖啡又開始了工作。她聚精會神於手頭的工作。

    不知不覺時間已飛快地過去了。納撒尼爾-格林肖的日記寫得很坦率。盧讀到他與鄰近城鎮裡的一個漂亮的酒吧女招待的隱私一章時感到在措詞上需要作較大的改動。

    她正想著,突然聽到花園裡傳來一聲驚叫,她跳了起來跑到窗前。只見格林肖小姐從假山那邊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來,雙手緊緊抓住胸前一根帶羽毛的箭桿。盧頭腦登時一陣麻木,認出那是一支箭。

    格林肖小姐的戴著破舊草帽的頭耷拉到胸前,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向盧喊道:「……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盧衝到門口,擰了一下門把手,但門卻紋絲不動。她拚命地搖晃著也沒打開,這才意識到她被反鎖在屋內。她衝到窗前。

    「我被鎖在屋裡了。」

    這時格林肖小姐背對著盧,搖搖晃晃地朝遠處管家的那扇窗戶喊道:「報告警察……電話……」接著像個醉鬼似的搖搖晃晃地在樓下起居室的窗前從盧的視野中消失了。不一會兒,盧聽到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重重的落地聲,之後是一片沉寂。她想一定是格林肖小姐迷迷糊糊地撞到放有瓷茶具的小桌上了。

    盧歇斯底里地「咚咚」敲著門,叫著,喊著。窗外沒有爬山虎和排水管,她還是出不去。

    她已敲得精疲力盡了,便又回到窗前。那邊起居室的窗戶閃出管家的頭。

    「奧克斯利太太,快過來開門讓我出去,我被鎖在屋裡了。」

    「我也被鎖在屋裡了。」

    「哦,天哪!太糟糕了!我給警察打了電話。這間屋裡有個分機,但我不明白,奧克斯利大太,我們是怎麼被反鎖在房間裡的。我怎麼沒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哦,上帝啊!我們該怎麼辦呢?

    也許艾爾弗雷德還在。」盧放開嗓門喊了起來:「艾爾弗雷德!艾爾弗雷德!」

    「他一定是去吃飯了。幾點了。」

    盧看了看手錶。

    「十二點二十五分。」

    「他一般十二點半才去,但他一有機會就會偷偷地提前溜掉。」

    「你認為……你認為……」

    盧是想說:你認為她死了嗎?但話卻塞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她沒有辦法只能等來人再說。她坐在窗台上,等了不知多久,時間好像也停滯了。這時才見警察戴著呆頭呆腦的頭盔從房子的拐角處轉過來。她把身子探出窗外,他看了看她,用手搭在額前擋住刺眼的陽光。劈頭蓋臉地質問道:「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盧和克雷斯韋爾在高高的窗前一口氣把這恐怖的消息告訴給下面昂著頭的警察。

    警察掏出一個筆記本和鉛筆:「你們兩位女士跑上樓,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請報一下你們的名字。」

    「不,是別人把我們鎖在屋裡的。快上來讓我們出去。」

    警察反駁道:「適當的時候會放你們出來的。」然後就消失在下面的窗前。

    時間又一次顯得那麼漫長難熬,盧聽到一聲尖厲的汽車剎車聲。似乎過了一個小時,但其實是三分鐘,來了位警佐。看起來比前一個更機警些,他把克雷斯韋爾太太放了出來,然後又放了盧。

    「格林肖小姐呢?」盧顫抖著聲音,「發……發生了什麼事?」

    警佐清了清嗓子。

    「夫人,很遺憾地告訴您,」他說,「我已經告訴了克雷斯韋爾太太。格林肖小姐死了。」

    「被謀殺的。」克雷斯韋爾太太說:「謀殺事件。」

    警佐含糊他說:

    「也許是個偶然事件——可能是帶弓箭的鄉村小伙子誤傷了她。」

    接著又聽到一陣剎車聲,警佐說:「一定是醫生。」接著便下了樓。

    但來人卻不是醫生。盧和克雷斯韋爾跑下樓,看到一個年輕人猶豫不決地穿過前門停住了腳步,迷惑地環顧著四周。

    然後用一種甜甜的聲音開了口——也許和格林肖小姐的聲音有些血緣上的相似——他問道:「對不起,格……格林肖小姐住在這兒嗎?」

    「我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警佐走到他跟前。

    「弗萊徹,」年輕人說,「納特-弗萊徹。事實上我是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真的,先生。嗯……對不起……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納特-弗萊徹問道。

    「這兒發生了意外……你的姨媽被箭射中了……刺穿了頸靜脈……」克雷斯韋爾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的文雅):「你的姨媽被謀殺了,這就是發生的事實。你的姨媽被謀殺了。」

    3

    韋爾奇警督把椅子又向桌邊拉了拉,把房間裡的四個人一個個審視了一遍。這發生在當天晚上。他又拜訪了韋斯特家,以錄取盧-奧克斯利的證詞。

    「你肯定聽清她說『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

    盧點了點頭。

    「那時是幾點?」

    「……兩分鐘後我看了看手錶……那時是十二點二十五分。」

    「你的手錶准嗎?」

    「我也看了鐘。」

    警督轉向雷蒙德-韋斯特。

    「先生,好像一星期前您和一位叫霍勒斯-賓德勒的先生做了格林肖小姐的遺囑見證人。」

    雷蒙德把那天下午他和霍勒斯-賓德勒探訪「格林肖的蠢物」的事進行了簡要敘述。

    「你的證言很重要。」韋爾奇說,「格林肖小姐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你,她立遺囑的受益者是克雷斯韋爾夫人,那個管家。她沒付給克雷斯韋爾太太工資,以她死後克雷斯韋爾太太繼承財產為條件,對嗎?」

    「她是這麼說的……是的。」

    「你是說克雷斯韋爾太太也清楚此事?」

    「這毫無疑問。格林肖小姐當我面立的遺囑。但受益人是無權看遺囑的。克雷斯韋爾太太也很清楚。」

    「因此克雷斯韋爾太太完全知道她是遺囑的受益者。其作案動機很明顯,我敢說如果她不是牢牢地被鎖在房間裡的話會是我們的主要嫌疑對象。而且格林肖小姐確定無疑他說過是個男人射中她的……」「她確實被鎖在房間裡了嗎?」

    「哦,是的。卡利警佐給她開了鎖。鎖是巨大的古式鎖,鑰匙是老式的。鑰匙在鎖裡,裡面的人不可能打開鎖,也沒什麼其它的辦法可以出去,沒有。你可以完全相信克雷斯韋爾太太是被鎖在那問屋裡的。房間裡也沒有弓和箭,況且格林肖小姐無論如何不可能被從窗戶那邊射來的箭射中……角度就不對……不,應該排除克雷斯韋爾太太作案的可能性。」

    他頓了頓說:

    「你曾說過格林肖小姐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馬普爾小姐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因此遺囑的受益者不是克雷斯韋爾太太?」她不容置疑地問道。

    韋爾奇警督吃驚地看著她。

    「夫人,您的猜測很有道理。」他說,「是的,克雷斯韋爾太太並不是財產的繼承人。」

    「就像內史密斯先生一樣。」馬普爾小姐點點頭說,「格林肖小姐告訴克雷斯韋爾太太她打算把她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她而不付給她工錢,可實際上她卻把錢留給了別人。毫無疑問她自鳴得意,難怪當她把遺囑夾到《奧德利女士的秘密》裡時哈哈大笑。」

    「幸運的是奧克斯利太太能告訴我們遺囑的詳細情況及存放地,」警督說,「否則我門要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維多利亞式的幽默。」雷蒙德-韋斯特咕噥道。

    「因此她最後把財產留給了她的外甥。」盧說。

    警督搖了搖頭。

    「不,」他說,「她沒有留給納特-弗萊徹。這兒有段小插曲……當然我對這一帶並不熟,只是聽到些流言蜚語……好像很久以前格林肖小姐和她的姐姐同時愛上了年輕英俊的馬術教練,最後姐姐如願以償得到了心上人。這樣她決不會把財產留給她的外甥……」他頓了頓,摸摸腮幫說道:「她留給了艾爾弗雷德。」

    「艾爾弗雷德……那個園丁?」瓊驚訝地反問道。

    「是的,韋斯特太太。艾爾弗雷德-波洛克。」

    「但為什麼?」盧叫道。

    馬普爾小姐咳嗽一聲咕噥道:

    「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有血緣關係。」

    「您可以這麼說。」警督贊同道,「村裡的人都傳說托馬斯。波洛克——艾爾弗雷德的祖父,是老格林肖的一個私生子。」

    「是的。」盧叫道,「像極了!今天早晨我看到的。」

    她又提起早晨在車道看到艾爾弗雷德,走進大廳看到老格林肖畫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敢說!」馬普爾小姐說,「她以為艾爾弗雷德-波洛克會以這幢房子為榮,肯定會住進去,而她的外甥卻不會,如果給他,他很有可能會馬上賣掉它。他是個演員,是嗎?現在他正演什麼劇呢?」

    韋爾奇警督覺得老婦人離題太遠了,但他還是彬彬有禮地答道:「夫人,他們在作詹姆斯-巴裡戲劇的巡迴演出。」

    「巴裡,」馬普爾若有所思他說。

    「就是《女人知道》。」韋爾奇警督說,說完臉紅了。他又急忙解釋道:「這是劇名,我倒不常看戲。但我妻子常去,她上個星期看的這齣劇。聽說演得很成功。」

    「巴裡寫了一些感人的劇本。」馬普爾小姐說,「但有一次我和我的老朋友伊斯特利將軍去看巴裡的《小瑪麗》,」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們都覺得不知往哪瞧好。」

    警督由於對於《小瑪麗》的劇情一無所知,面露迷惑之色。

    馬普爾小姐便解釋道:

    「警督,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沒人說什麼『肚子』這樣不雅的詞。」

    警督看起來更加迷惑不解。馬普爾小姐自言自語道:「《尊敬的克賴頓》構思精巧;《瑪麗-羅斯》情節動人,我還記得當時我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標準大街》倒沒多大意思。哦,當然還有《灰姑娘之吻》。」

    韋爾奇警督沒有時間閒聊戲劇,他把話題又轉到案子上。

    「問題是,」他說,「艾爾弗雷德知不知道老婦人把財產留給了他呢?她告訴他了嗎?」他又補充道:「要知道……在博雷姆拉弗爾有個箭術俱樂部,艾爾弗雷德-波洛克是俱樂部成員之一,他是個好射手。」

    「照這麼說案件不是很清楚了嗎?」雷蒙德-韋斯特反問道,「這就和兩個婦女被鎖在屋裡的事實相吻合——他知道她們的房間。」

    警督看著他,憂鬱低沉他說:

    「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我認為不在現場的證明並不是很可靠的。」

    「也許是的,先生。」韋爾奇警督說,」你的口氣像個作家。」

    「我不寫偵探小說。」雷蒙德-韋斯特說,隨即被這個想法嚇壞了。

    「不在現場的證明並不可靠。說是這麼說,」韋爾奇警督接著說:「但我們要的是事實。」

    他歎了口氣。

    「我們一共有三個懷疑對象。」他說,「當時三個人在案發現場附近。但奇怪的是似乎三個人又都不具備作案的可能性。管家剛才已排除在外;外甥納特-弗萊徹在格林肖小姐被殺時正在幾英里外的加油站加油並打聽路線;而艾爾弗雷德波洛克,有六個人發誓證明他在十二點半走進臨近的餐館,像往常一樣吃了一小時的麵包、奶酪和啤酒。」

    「有意編造的不在現場的證明。」雷蒙德-韋斯特心頭陡地浮現出一絲希望,不禁喊道。

    「也許是。」韋爾奇警督說,「但事實無可辯駁。」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雷蒙德把頭轉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陷入沉思中的馬普爾小姐。

    「該您了,簡姨媽。」他說,「警督糊塗了,警佐,我,瓊,盧都糊塗了。但您,簡姨媽一定心如明鏡,我說得對吧?」

    「我不敢這麼說,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倒不是那麼清楚明白。謀殺,親愛的雷蒙德,並不是遊戲。我想可憐的格林肖小姐並不想死,但這卻是殘酷的現實。謀殺計劃周密而狠毒。這不是開玩笑!」

    「對不起。」雷蒙德羞愧地說,「我倒不是像我說的那樣無情,只是以輕鬆的態度驅趕恐懼。」

    「我明白,這是現代的一種心理趨勢。」馬普爾小姐說,「戰爭中人們也拿葬禮開玩笑。是的,也許我說你有時是元心的。」

    「不是。」瓊說,「其實我們似乎對她並不瞭解。」

    「說得很對,」馬普爾小姐說,「親愛的瓊,你根本就不認識她。我也不認識她。雷蒙德只是從一個下午的交談中對她有些印象。盧也才認識她兩天。」

    「簡姨媽,別繞圈子了。」雷蒙德說,「談談您的看法。您不介意吧,警督。」

    「一點也不。」警督禮貌他說。

    「嗯,親愛的。看起來我們有三個懷疑對象,只有這三個人有作案動機。然而我們又有三個很簡單的理由排除了這三人作案的可能性。管家不可能作案,因為她被鎖在房間裡,而且格林肖小姐肯定是一個男人殺了她;園丁也沒有可能作案,因為案發時他在餐館吃飯。外甥也沒有可能作案,因為案發時他還在距案發現場很遠的車裡。」

    「是這樣的,夫人。」警督說。

    「而且外來人也不可能有機會作案,那麼我們從何處著手呢?」

    「這也是警督想弄清楚的。」雷蒙德-韋斯特說。

    「人們的思維常常會被眼前的事實固定祝」馬普爾小姐歉意他說道,」如果我們不能改變這三個人在案發時的各自舉動或是所在地點,那麼我們能不能改變一下發生謀殺的時間呢?」

    「你是說我的手錶和鍾都不准嗎?」盧問道。

    「不是的,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當你以為謀殺發生時其實它並沒有發生。」

    「但我看到了。」盧叫道。

    「嗯,親愛的,我在想的就是你是否看得仔細。你知道,我一直在問自己寫書是否是你被僱傭的真正原因。」

    「那為什麼,簡姨媽?」

    「嗯,親愛的,這似乎很奇怪。格林肖小姐不喜歡花錢,然而她卻僱傭了你,而且答應了你的條件。在我看來她或許是想讓你在二樓書房裡做主要的目擊證人——找個忠實可靠的外人做確定謀殺的時間、地點的證人。」

    「但你不是在說……」盧不相信地問道:「格林肖小姐是被蓄意謀殺的吧?」

    「親愛的,我的意思是,」馬普爾小姐說,「你其實並不認識格林肖小姐。沒有真實可靠的理由,不是嗎?你去那兒見到的格林肖小姐就一定是雷蒙德幾天前看到的格林肖小姐嗎?哦,是的,我明白了。」她制止了盧接著說:「案發時她穿著奇特的老式印花布裙和一頂奇怪的草帽,頭髮凌亂。這和上周未雷蒙德描述的格林肖小姐吻合。但要知道那兩個女人年紀相仿,身高體重都相似。我是說管家和格林肖小姐。」

    「但管家很胖!」盧叫道,「她的胸部很豐滿。」

    馬普爾小姐咳了一聲。

    「但親愛的,現在的年代,我看到商店裡擺了很多那種胸罩,任何形狀、大小的都應有盡有。」

    「您是說……」雷蒙德問道。

    「親愛的,我在想盧在那兒工作的兩天或者說三天裡,一個女人有可能扮演兩個角色。盧,你說你很少看到管家,只是上午她給你端咖啡時才能見到。舞台上的演員也是這樣的,走下舞台不出一兩分鐘會換張面孔重新登場,我想換裝很容易。女伯爵的頭飾也許只是個假髮可隨時摘戴。」

    「簡姨媽,你是說那天當我開始工作時格林肖小姐已經死了?」

    「沒有死,而是昏迷,我斷定。管家這種無恥的女人是會幹得出來的。之後她安排你給外甥打個電話,讓他按時來吃午飯。惟一知道這個格林肖小姐不是真正的格林肖小姐的人是艾爾弗雷德,你還記得嗎?你在那兒工作的頭兩天正在下雨,格林肖小姐待在房裡。艾爾弗雷德因為和管家不和從不走進房裡來。而那天上午艾爾弗雷德在車道上,格林肖小姐在假山上除草——我倒想看看那座假山。」

    「你是說克雷斯韋爾夫人殺了格林肖小姐?」

    「是的,在給你送咖啡後,這個女人出去時有意把門鎖上了,然後把昏迷不醒的格林肖小姐搬到起居室,接著又裝成格林肖小姐的模樣在假山上除草,以便你能在窗前看到她。到了計劃好的時間,她就尖叫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屋裡走去,抓著箭桿好像它已穿透喉嚨。她喊著救命時慎重地說了句『他射的我』,這樣就排除了對管家的懷疑。她還衝著管家的窗戶喊叫似乎她看到管家在房間裡。接著走進起居室推倒了擺有瓷器的桌子……然後快步跑到樓上,戴上她的女侯爵假髮,不一會兒就從窗口探出頭,告訴你她也被鎖在房裡了。」

    「但她的確被鎖在房裡了。」盧說。

    「我知道,那就是那個警察的事了。」

    「什麼警察?」

    「是的……什麼警察?警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給我們講講你到達現場的前後經過好嗎?」

    警督看起來有些不解。

    「在十二點二十九分,我們接到克雷斯韋爾太太——格林肖小姐的管家打來的電話,說她的主人被箭射傷了。卡利警佐和我便立刻開車於十二點三十五分到達事發現場,我們發現格林肖小姐死了,兩位女士被鎖在各自的房間裡。」

    「親愛的,你明白了吧。」馬普爾對盧說。「你看到的警察並不是真正的警察。你也沒有再多想……一般人不會……不會對另外出現的穿制服的人產生懷疑。」

    「但那是誰呢——為什麼?」

    「如果問是誰——那麼,如果他們在上演《灰姑娘之吻》的話,警察是其中的主角。納特-弗萊徹只需換上舞台上穿的戲裝就行。他在加油站問了時間以便讓人有個十二點二十五分的時間概念,然後飛速行駛,把車停在拐角處,穿上警察制服扮演起他的另一個角色來。」

    「但,為什麼?……為什麼?」

    「必須有人在外面鎖上管家的門,必須有人拿箭刺穿格林肖小姐的喉嚨。你可以用一支箭刺殺一個人就像射殺的一樣——但它需要一定的力量。」

    「你是說他們倆都參與了此事。」

    「哦,是的,我想是的。很可能是母子倆。」

    「但格林肖小姐的姐姐早就死了。」

    「是的,但我確信弗萊徹先生一定又娶了一位太太,似乎他是那種人。我想那個孩子也死了,這個所謂的外甥其實是他第二個妻子的孩子,與格林肖小姐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這個女人弄到了當管家的職位做內應,然後他假稱她的外甥寫了信,要求拜訪她……當時他也許穿著警察制服來的,想開個玩笑……或者請她去看劇,但我想她起了疑心井拒絕見他。如果她死後沒留遺囑,那麼他將是她財產的繼承人——但當然她曾立了有益於管家的遺囑。像他們期待的那樣。這樣萬事俱備,只差這最後一步棋。」

    「但為什麼凶器是一支箭呢?」瓊反問道,「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不是多此一舉,親愛的,艾爾弗雷德是一家箭術俱樂部的成員——一切嫌疑會轉到他頭上。但他十二點二十分在餐館這一事實對他們來說是不幸的,艾爾弗雷德總是提前停工,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她搖了搖頭。「他們的計劃被破壞了,艾爾弗雷德的懶惰救了他自己的命。」

    警督清了清嗓子。

    「嗯,夫人,您的這番推斷很有意思,但我還必須要進行調查……」4馬普爾小姐和雷蒙德-韋斯特站在假山邊,看了看地上那個裝滿枯草、蔬菜的籃子。

    馬普爾小姐咕噥道:

    「庭薺(庭芥:據說此種植物有治療狂犬病的功效。——譯注)、虎耳草、風鈴草……是的,這些是我需要的證據。昨天上午在這兒除草的人決不是常侍弄園子的人……那個人把蔬菜都當草拔了,現在我知道我是正確的。謝謝你帶我來這兒,親愛的雷蒙德,我想親眼看看現常」她和雷蒙德仰頭看了看那宏偉壯觀的「格林肖的蠢物」。

    這時傳來一陣咳嗽聲。他們轉過身,看到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在看著這幢樓房。

    「龐然大物,」他說,「現在可找不著這麼大的房子了……別人都這麼說。我不大清楚。如果我賭贏一場球賽賺了很多的錢,那麼我想蓋的房子就是這樣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現在我可以承認……這幢房子是我曾祖父建造的。」

    艾爾弗雷德-波洛克說,「是幢好房子!雖然人們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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