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轉向了T大醫學部附屬醫院。無奈事隔二十多年。當時的患者住院記錄所剩無幾,再加上醫院的醫生、護士和員工等都換了人。搜查工作陷入了窘境。
醫院的病歷一般都保存3到5年。只有一些特殊病症的病歷才會永久保存下來。但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前後,戰後的混亂尚未完全平息,檔案管理無人顧及。
他們總算找到了一位老總務員還記得栗山。他從倉庫裡找出一份舊病歷。病情和治療意見都是用德文書寫的,但在病名一欄中清楚地寫著「伯格氏病」。
就是它了。
「給栗山動手術的醫生現在還健在嗎?」下田問。
「當時外科部長村井醫生主刀,可能是因為病情罕見,部長才親自主刀的。
「那麼。村井醫生現在在哪裡?」
「早退休了,已經過世了。
「死了?
剛找到的線索,又斷了。失望像烏雲一樣湧上了下田的心頭。他耐著性子問:「護理這名患者的護士,現在還在嗎?
「上哪找去?這是20多年前的事兒了,護士都換好幾茬了。
「那當時有沒有與栗山特別親近的病人呢?」
「我不直接和病人打交道。
「那你怎麼會記得栗山的事呢?」
「他是個長期住院的病人,而且得的又是壞疽之類的怪病,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記住了他的名字。
「有人來看過他嗎?」
「這個嘛,我記不得了。
「在住院期間有沒有親近他的人,比方說一塊參加「同好會」、興趣小組之類的。
「這個嘛……」
老總務員歪著頭,猛地想起了什麼似地拍了一下大腿說。「對呀、對呀,要這麼說的話……」
「你想起什麼來了?」下日看到他有些反應,就湊上前來問。
「住院的病人中有根多都是舊軍人。我聽說他們成立了一個由清一色的軍人組成的小組。
「栗山參加了舊軍人小組了嗎?」微機上雖然貯存著栗山的犯罪經歷,但栗山參過軍,這還是頭一回聽說。
「因為他的手腳指都切除了,護士還曾跟他開過玩笑,說讓他以後就作個在街頭拉手風琴的殘廢軍人。
「你認得當時他住院時的舊軍人小組裡的人嗎?名字想不起來沒關係,只要有部隊番號、停戰時的駐地等就可以。」
「這個我可記不得了,他們的病歷也沒保存下來。」
「除軍人小組以外.栗山還加入了其他小組嗎?」
「有可能。長期住院的病人為了打發時間,組成了各種各樣的小組。
「都有什麼小組?」
「最多的是讀書小組。其次是圍棋、象棋、徘句、短歌、打油詩小組等。
但是當時的病歷現在都已銷毀了,已經無法查找那些興趣小組的成員了。
笠岡費盡周折才找到的線索,看來又要斷了。這時。老總務員又拍了一下大腿說:「有了,說不定阿澄能記得那時候的事。」
「阿澄是什麼人?」
「是當時外科病房的護士長。軍人小組的事就是她告訴我的。她現在已經退休了。孩子對她孝順,現在她可是過上舒心日子了。跟我就不一樣囉。老總務要開始訴苦了。下田趕忙煞住他的話頭。問道:她現在住在哪裡?」
「您先稍等,幾年前她給我寄過一張賀年片,上面應該有她的地址。
老總務員從桌子的抽屜裡取出了一本珍藏著的備忘錄翻看起來。
「啊,找著了,找著了。阪野澄要是還健在的話,應該是住在這裡的。他推了推鼻子上的老花鏡,把地址告訴了下田。
下田根據他從T大附屬醫院裡打聽來的線索,馬上就著手去查栗山重治的軍籍記錄。
軍籍與證明身份的戶籍不同,除戰死或病死在戰場上的人在除籍時在戶籍上會有記錄外.一般不在戶籍本登記。
目前,海軍軍籍記錄保存在厚生省援救局業務第二課:陸軍軍籍保存在厚生省援救局調查課及各都、道、府、縣的援救課和軍籍課。
相比之下,各部、道、府、縣的陸軍軍籍記錄比厚生省的更為詳細。但在二戰結束前,為了不落人美軍手裡,大部分記錄都被銷毀了。只有極少一部分保存到了現在。
因此,軍籍被燒燬後,只要本人不說,誰也不會知道。厚生省和各地方自治機構正在力圖通過倖存者的回憶來補全正確的記錄;但有許多倖存者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杏元蹤跡。有些駐在外國的軍隊全軍覆沒,所有人員音訊皆無。因此,記錄很不完整。
下田先是去了厚生省業務第二科查詢,但沒找到栗山的記錄。隨後,他又詢問了負責陸軍軍籍的調查課,還是沒有查到這個名字。
剩下的只有栗山的原籍——神奈川縣廳援救課的記錄了。但那裡也沒有栗山的名字。據調查課的人講,原籍神奈川縣的人的軍籍記錄只保存下了三成、其餘的都在戰爭結束時銷毀了。
神奈川縣銷毀的記錄尤其多。麥克-阿瑟進駐日本的第一個落腳點就是神奈川縣境內的厚木空軍基地,所以該縣燒燬的檔案不計其數。栗山重治的軍籍記錄就是淹沒在戰爭結束時的那一片混亂之中,和他本人一起永遠地消失了。
「杉並區井草二24號」.這就是從T大附屬醫院總務員那裡得到的原護士長的住址。去了一看,原來是在一條社區的街裡,離西武新宿線的井荻站有五、六分鐘的路程。
這套住宅雖小,但卻整潔,四周環繞著籬笆牆,門牌上寫著「阪野」。下田按了一下門鈴,屋裡的人應聲作答。一位30歲左右的家庭主婦在圍裙上擦著手,從門裡探出頭來。
下田講明了身份,井說想見一下阪野澄。那個主婦帶著不安的神色說:「他奶奶帶著惠子去公園了,您找她有什麼事?」
「沒什麼。我想向她打聽點兒事。您不必擔心。下田安慰她說。
「是這樣啊。公園高這幾不遠,我去叫她。主婦放心了。
「不用了,您告訴我怎麼走,我自己去找。您最好別空著門出去。下田出於職業的警覺忠告她,並問明公園的位置。
從墳野家步行幾分鐘就到了那個小公園。說是公園,倒更像一個社區的街心廣場。
公園裡有幾條長椅、一副蹺蹺板和一架蕩椅。蕩椅中坐著一位年近七十,頗有風度的老太太和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老太太神態安詳而又從容。可以看出由於兒女的孝順,她的晚年很幸福。
「您是阪野澄吧?下田徑直走到老太太面前問道。老太太疑惑地抬起頭來:是的,我就是,您是……」
「我是T大附屬醫院的安木介紹來的。下田說出了告訴他地址的老總務員的名字。
「哎呀呀,安木他還好吧?
「嗯,他很硬朗,還在上班呢。
「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安木了。他還在上班呀!
「他讓我向您問好。
「您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兒嗎?」阪野澄斂起了懷舊的情緒、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下田。她的眼光雖然溫和,但決不昏噴,甚至還帶有往日大醫院裡護士長的威嚴。她畢竟指揮過眾多的護士。下田首先問她記不記得一個名叫栗山重治的病人。她肯定地點了點頭。下田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知道他是什麼軍銜嗎?」
「這個嘛……」
「知道是陸軍還是海軍嗎?」
「我只是隱約聽說戰爭結束前他在九州的南部。
「他加入了軍人小組嗎?」
「軍人小組比較鬆散,沒有什麼具體的特別規章約定。不過是這樣一些病人總有意無意地聚在一起。
「栗山還參加過其他的小組嗎?」
「我想沒有。
「那麼軍人小組裡有沒有人和他特別親近?」
「這個嘛,非但沒有親近的,怨恨的倒有。
「怨恨?」
「就是特別恨栗山的人。
「恨?」
下田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根據笠岡的提示,前來調查栗山在住院期間的人際關係,但是由於先人為主的思維方式,他把「關係」這個提示理解成了親近的關係。在追查人的過去時,經常會陷入這種心理盲區。調查兇殺案時,本來就該把調查人際關係的重點放在仇視和怨恨上。
「這個人是誰?」
「名字我現在一時想不起來了。那人認識栗山。
「恨是指有積怨,還是僅僅關係不好?」
「好像是當兵時。在栗山的手下吃過大虧。在醫院裡初次碰上時,他衝上去就要打栗山,被周圍的人拉住了。
「看來是積怨頗深了,那個人是因為得了什麼病才住院的呢?」
「是做盲腸炎手術。住了三周左右就出院了。那時栗山正在接受手術後的治療,他們是在觀察室裡碰上的。
「也就是說,栗山此前早就住進了醫院。是吧?
「是的,好像是住進醫院後半年左右。」
「栗山出院後,又回到監獄了嗎?
「不,聽說他得病時,刑期基本就快結束了。出院後就假釋了。
「關於那個認識栗山的病人,您還能不能想起點別的什麼來?」
「一下子想不起來,說不定以後會想起來。
「那就拜託您了,無論多麼瑣碎的事都行。」
除了那個盲腸炎患者,她再也想不起栗山住院時周圍的其他人了。並且就連這個唯一記起來的人還是講得不明不白。
根據T大附屬醫院原護士長阪野澄提供的情況分析,當時有一個舊軍人(尚未證實)憎恨栗山。要揭穿那人的真面目,只有靠阪野澄的進「步的回憶了。
「那個護士長,真能想起來嗎?那須警部心裡有些沒底。
「我想大概沒問題。那個老太大頭腦非常清楚。「下田想起了初次走訪阪野澄時,她溫和的目光透出的睿智。
「就算是阪野澄回想起來了,能保證這個舊軍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嗎?」那須班資格最老的山路部長警事插話了。他還是有些懷疑。因為這個男子僅僅是在20多年前和受害者一起住過同一個醫院,這種關係高現在未免有點幾太遠。山路本來就對笠岡提出的「醫院說」有些異議。
「現在是不得已才提出這個說法的。栗山的經歷和在服刑期間的關係都調查過了,都沒問題。現在所剩的唯一線索。就是他在住院期間的人際關係了。受害者住院一年零兩個月,這是一段不容忽視的經歷。」
那須慢條斯理他說道。這話給下田打了氣,他說:如果搞清楚了這個神秘的舊軍人的身份,就能和中津屋的人對上號了。
三天後,搜查本部接到了一個電話,說是一個名叫飯野的女人打結下田的。下田一聽,心中一喜:阪野澄想起來了!他顫抖著把話筒貼到耳朵上,裡面傳來一個年輕女子急切的說話聲:是下田先生嗎?
「是的。
「您是前幾天來過的那個刑警吧?
「是的。」下田答道,這個聲音太年輕,不像是阪野澄。他記起了這是那天聽到門鈴後在圍裙上擦著手出來開門的阪野家的媳婦。
「我是阪野的妻子,奶奶她……」話說到這裡就停住了,像是為了抑制住突如其來的感情波瀾。
「喂喂!阪野澄她怎麼了?」下田感到事情不妙,急切地問道。
「她今天早晨,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據說是腦溢血。
「墳野得了腦溢血!下田覺得猶如一個晴空霹靂。他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握著話筒幾乎要倒下去。
「那,有生命危險嗎?」下田好不容易才從最初的震驚中鎮定下來,問道。
「很嚴重,現在還在昏睡不醒。」
阪野澄三大前還健健康康地哄著孫女玩,現在卻變成了這樣,真是作夢也設想到。好容易才找到提供栗山重治線索唯一證人,還出了問題,這下於又要永無天日了。下田感覺像是極度虛脫了一般。
「那還有康復的希望嗎?」他仍不死心。
「醫生說她年紀大了,情況很難說。不過奶奶剛病倒時。頭腦還清醒,說過幾句話。她說刑警托她的事她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下田高興得跳了起來。他本該早就想到阪野夫人通知他阪野澄病倒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想起什麼來了?一時間他光想到瞭解情況,阪野澄的健康似被拋到了腦後。
「她說是什麼『詩吹』。」
「『詩吹』.是發的這個音嗎?」
「是的。
「你知道這幾個字怎麼寫嗎?
「不知道。她光說是『詩吹』。」
「她說沒說這個人的住址和職業之類的情況?」
「沒有,就這些。」
這可真是空歡喜一場。僅有「詩吹」這幾個字,真讓人摸不著頭腦。阪野夫人好像覺出下田很失望,又補充道:「不過奶奶昨天晚上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話?」下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追問對方。
「她昨天晚上還很精神,根本就讓人想不到今天會病倒。我丈夫買回一張唱片,奶奶無意中瞥了一眼封套,就說這首歐很像是那個病人經常念叨的詩。」
「那個病人,念詩?」
「於是我就問她那個病人是誰,她說就是刑警打聽的那個人。但是名字記不起來了。」
「那是首什麼歌?」
「美國歌手約翰-登巴的《陽光照在我肩上》。」
下田知道這個約翰-登巴。他因《悲傷的噴氣機》一曲而成名。是一名正在走紅的創作型歌星。登巴的演唱風格樸實無華。充滿了自然的清新和人性的光輝。他在日本也有根多歌迷。其中他的《陽光》最受人歡迎。
阪野澄說的「那個病人」可能就是指她今天早晨病倒後說的那個「詩吹」。但是「詩吹」和栗山重治同住T大附屬醫院,是20多年前的事兒了。當時約翰-登巴不過才五、六歲,還沒有《陽光》這首歌。
「她好像老是惦記者這首歌。今天早晨倒下之後才想起了這個人的名字。奶奶還再三叮舊我一定告訴刑警先生。
「您這麼忙還打電話來告訴我,真是太感謝了。不過,《陽光》是英文歌曲,奶奶懂英語嗎?」下田雖然覺得這麼說有些冒昧。但還是問了一句。老人大是個知識女性,作為T大附屬醫院裡重要病房的護士長,懂英語也不足為奇。不過下田有些懷疑,因為英語熱是在47、48年左右才流?
「只是認識幾個字母而已。她接受的是戰前教育.
「那她怎麼能看懂《陽光》的歌詞?」
「上面附有日文譯詞。
「澄老太大讀過之後,說是很像那個病人經常念的詩,是這樣嗎?」
「是的。
「您特地告訴我,真讓您費心了。您正忙著護理病人,本不應該前去打擾,不過我想馬上去您府上,借《陽光》的唱片封套用用。
在她婆婆病危的時候前去拜訪,是極不禮貌的,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這樣比去音像店裡找更直接。而且得到的資料也更準確。
下田把從阪野家借來的《陽光》唱片封套先是拿到了笠岡那裡。笠岡的手術很成功,身體恢復得很快。
「約翰-登巴這個名字倒還是頭一回聽說。不過,你是說那個老太大記得這首歌的歌詞嗎?」笠岡看著唱片封套問道。在英文原文歌詞的旁邊還附著日文歌詞。
披負著溫暖的晨霞。
我把希望交付給翅膀。
太陽托起我所有的幸福。
金色的海染亮我真誠的目光。
如果你渴望分享這快樂。
那麼我就為你獻上這支歌。
這歌若真的撥動了你的心。
就請用你的目光溫暖我。
讓我們一同溶入陽光的燦爛。
讓我們的心願同光明一起。
在人間的大地上灑落。
永恆的陽光就如同我們永遠的祈禱。
願所有的悲哀都變成歡樂的歌。
「怎麼樣,笠岡先生,你對這首歌詞有印象嗎?」下田間。他一直在旁邊察顏觀色。
「聽說這是首很流行的歌曲。不過我對『洋歌』沒什麼愛好。
近來笠岡對下田說話的口氣也親熱多了。這也是因為下田為人隨和,沒有警視廳常有的那種傲氣。
「不,不是指現在的這首歌。而是指在栗山住院時,也就是48、49年左右,您當時也只是20歲出頭吧?」
「那時候我是不可能聽到美國流行音樂的。
「據說一個叫『詩吹』的男子經常念這首詩。
「我可是不記得了。
「這麼說看來不是流行歌曲的歌詞羅。
「48、49年那會兒,淨流行一些東京歌舞伎、鄉村小調和溫泉民歌之類的。這種歌詞聞所未聞。線索只有〈陽光〉的歌詞和『詩吹』這個名字嗎?
下田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阪野澄老太太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昏睡不醒。聽說這個星期是關鍵。」
「澄老大大即使恢復了神志,恐怕也記不起更多的東西了。
「為什麼?
「她病倒後,馬上就讓她媳婦和你聯繫的吧?她病危時硬撐著告訴你這些,應該是傾其所知了。
「有道理。但是僅憑『詩吹』和《陽光》,還是毫無頭緒呀。」「『詩吹』念過的詩和《陽光》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呢?」
二個人盯著約翰-登巴的《陽光》日譯歌詞,絞盡了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栗山重治被答案的搜查工作陷入了僵局。阪野澄病倒後的第六天就在昏睡狀態中去世了。她倒下去前想起來的」詩吹」這個名字,因一時資料不足也難起上作用。
搜查本部中認為栗山和「詩吹」之間沒有關係的意見開始佔了上風。
「把『詩吹』在20多年前栗山住院時對栗山抱有反感當成其殺人動機太牽強了。
「粟山結婚以前的情況我們尚不清楚,卻偏要揪住他住院這一段時間深入調查,弄不好會招人非議。
「我們不能因為他得過伯格氏病這種怪病,就把搜查方向偏到醫院上。
「再說,也不能因為遇害人得過怪病,就認為兇犯肯定和這個怪病有關。
各種意見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笠岡說」已開始人心動搖。
笠岡的手術很成功,醫院決定讓他出院回家養病。出院比預想得要旱。笠岡卻認為這表明自己的大限已近。他覺得這是醫生在可憐他,只管時擺脫了生命危險,在哪裡養病都一樣。反正是活不成了,死之前還是回家的好。也就是說,醫生已經撒手不管了。
笠岡窩了一肚子火回家了。自己差點搭進一條命,好容易才查明了栗山的身份,但搜查卻好像又走進了死胡同。
他本想在有生之年抓住犯人,但卻陷入了迷宮裡。
——看來我是無法償還時子的債了。
其實償還人生的債務之類的想法根本就是錯的。更何況現在即使還了債,也無法挽口夫妻之間的愛,也無法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有意義的句號了。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在臨死之前索性擺擺大丈夫的譜吧。
——以前雖是一家之主,但卻像只抱養過來的貓,整天畏首畏尾的。
笠岡馬上就擺起譜來,時子和時也也都對笠岡陪著小心。
出院兩星期後的一個傍晚,對於送來了晚飯和晚報。笠岡現在能吃一些好消化的普通飯菜了,體重似乎也有一些恢復。但笠岡卻認為這是迴光返照。
沒幾天活頭了——他心中暗想。
「您今天看上去氣色非常好。」妻子沒話找話。
哼,口是心非.心裡巴不得我早死呢——笠岡心裡暗想。但他表面上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嗯,我今天心情挺好。報上有什麼有趣的新聞?」說著就瞅著妻子手裡拿著的報紙。因為無聊,他很想看報紙。但他又容易疲勞,所以一般就讓妻子念一念主要的新聞。
「沒什麼重要新聞。今天好像沒發生您關心的刑事案於,可以說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笠岡很惱火地琢磨著這句話。現在自己體內的病變部分正在惡化,這怎麼能說是天下文平!
「哎呀,約翰-登巴要來日本了。」他妻子田到社會版看了一下,隨口說道。
「什麼?約翰。登巴?卜笠岡對這個名字記憶猶新。
「咦,您知道約翰-登巴?」時子對此有些意外。
「不就是那個現在正在走紅的美國歌星嗎?」
「您竟然知道約翰-登巴,真是不得了。
「別諷刺我了。他的走紅歌中有一首《陽光》吧。」他內心正在為這首《陽光》所煩惱。
「哎呀,報上就有《陽光》的介紹。」
「都寫了些什麼?」
「我念給您聽聽吧:太平洋戰爭中敵對雙方的友誼之花,聯結日美戰鬥機飛行員的約翰-登巴的《陽光》。
「什,什麼?!」笠岡吃了一驚。
「——東京都武藏野市綠町XX公司的職員矢吹偵介(51歲)讀過不久將來日訪問演出的約葡-登巴的走紅歌曲——《陽光》的日譯歌詞後說,約翰-登巴的父親,太平洋戰爭中的空軍飛行員,可能是自己在戰爭末期作為特攻隊員出擊時的空戰對手。
「給、給我看看。妻子剛讀了一半。笠岡就把報紙搶了過去。
「哎呀。您這麼感興趣呀。
笠岡毫不理會妻子的驚奇,急切地繼續往下讀。
「矢吹先生在第一次學生動員中便應徵入伍,招募為特攻二期飛行見習士官。戰時成為特攻隊員,配屬九州南部的特攻基地。矢吹先生認為,他於1945年6月××日作為特攻機的直掩機出擊時,曾和約翰-登巴的父親駕駛的美軍戰鬥機交過火。據他說,那架美軍飛機機身上畫著一隻紅?
「矢吹之所以認為畫有紅烏龜標誌的美軍飛機駕駛員是約翰-登巴的父親,是因為他的隊長迫水太一中尉在南方前線上曾和這架飛機屢次交手。這架畫有紅龜的美軍飛機,在日本基地上空投下的傳單上寫的詩很像是約翰-登巴的《陽光》:
披負著溫暖的晨霞,
我把生命支付給翅膀。
太陽光支撐起我所有的堅毅,
金色的梅染亮我燃燒的目光。
為了祖國,你哪怕被招斷翱翔的雙翅。
為了祖國。我也願用碧血染紅白雲。
無論是誰的生命化作了流星。
我們的靈魂都將漂浮在這海空,
與永恆的陽光為伴,交相輝映。
雖然我們正在為祖國的尊嚴而戰鬥,
但我堅信將來總有那麼一天。
但和平的藍天中我們比冀雙飛,
那時的陽光將會比此時更加燦爛。
「上面的第一節與《陽光》極力相似。畫有紅龜標誌的飛機投下的詩是迫水中尉翻譯給他聽的。因此也不知原詩的出處。迫水中尉在6月XX日的空戰中,與畫有紅龜標誌的飛機交戰時身亡。紅龜飛機也在與迫水飛機的對射中中彈起火,飛行員跳傘,但生死不明。據參加過那次戰鬥的矢?
「不管怎樣。約翰-登巴不久即將訪日。如果駕駛有紅龜標誌的美國飛機的駕駛員真是約翰-登已的父親的話,〈陽光〉將成為聯結日美空軍勇士的橋樑。
報道就寫到這裡。笠岡讀完後,一時間茫然若失。
這裡有「矢吹」,也有約翰-登巴的《陽光》,沒錯,阪野澄說的「詩吹」就是這個矢吹板介。
「終於找到了!笠岡拿著報紙,自言自語道。
時子吃驚地看著神色驟變的丈夫,問道:「你找到什麼了?
第二天早晨,時子端著早飯走進丈大的房間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本應臥床靜養的丈夫不見了。
「孩子他爸!她連叫了幾聲都沒人應。廁所和浴室裡也找不列。她以為丈夫動完手術還沒有完全恢復;不會出去的。但慎重起見,還是拉開衣櫥門看了一下,丈夫平時最喜歡穿的茶色西裝不見了。
時子臉色發白,愣在了那裡。她想了半天,也猜不出笠岡會去哪裡,她打了電話,正好是下田值班。
「夫人,有什麼事兒嗎?」
「下田,不好了,我丈夫沒去您那裡嗎?」時子不等下田說完就匆忙地問道。
「笠岡來這裡?夫人,您在開玩笑吧?」下田一下子還難以相信。
「不,不是開玩笑。今天早晨我給丈夫送飯時,發現他不見了。
他平時穿的西裝和皮鞋都不見了。我早晨起床時他還在的,可能是我去廚房準備早餐時他出去的。
「他那樣的身體狀況可怎麼行呢?他會去哪兒了呢?」下田也大吃一驚。
「到目前為止,這裡還沒有。不過他知道自己一到達裡肯定就會被送回去的。夫人您估計他會去哪裡呢?」
「會不會是……那個報道?」
「什麼報道?」下田聽到了時子嘀咕的聲音。就問她。
「這是昨天晚上的事兒了。笠岡對報紙上的一篇報道非常感興趣。
「是篇什麼報道?昨天我沒有看晚報。
「只不過是一篇關於約翰-登巴的報道。
「約翰-登巴!下田喊了起來。
「我隱約記得似乎講的是一個原特攻隊員的故事,他認為自己在戰爭中可能曾和原為戰鬥機飛行員的約翰-登巴的父親交過手。」
「夫人,是什麼報紙上登的?
「昨天的《每朝新聞晚報》。」
「我馬上就去看一下,或許能弄清楚笠岡的去向。請您掛上電話稍等,我一會兒再打給您。」
下田心裡有一個預感。他在報紙中很快地找出了那條報道。
「笠岡去了中津溪谷。
他看著報道中的一張肖像照,很自信地判斷。那裡刊登著一張非常清晰的照片,是「前陸軍少尉」矢吹偵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