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X日夜裡11點左右,天神園電車站附近的熱鬧街失了火。正趕上刮北風,風高火烈,紅舌向四處翻捲。
根據直轄警察分駐所主任的情況調查報告,消防隊出動了。消防車、救護車、化學車等等也都趕來了。可是,現場附近已經是一片火海。
就趁這混亂之機,又演出了一出悲劇。但是,任何人也沒有注意。發現屍體,是第二天早晨7點30分。當時上行電車即將在人流似海的時間裡開進車站。天神園服務組的人們都要到上行站台去。當他們從候車室剛走過道軌時,只見挨著候車室的一座十二層大樓樓底和道軌之間,稀疏的草叢中露出了人的一雙腳。
「是喝醉酒的乘客,一跨過鐵道,就睡在那裡了吧?」
服務員們沒有到站台去,都皺著眉頭,走近了草叢。真怪!就算是醉鬼,怎麼會赤著兩腳呢?
鐵道和空地之間,只准了一些舊枕木,形成一道破爛的牆,把兩下隔開。只要側一下身子就會鬆鬆快快地通過。
「喂!你怎麼啦?」
站台上有人喊了一聲。有人答道:
「是誰睡在那裡啦!」
服務員向草叢走去,轉眼間嚇得他軟癱癱的。
「不、不得了。」他心想要大喊一聲,可是干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他臉也白了,眼皮也抽搐了。一個夥伴看他有點奇怪,怎麼站在草地裡呆若木雞?便跑上前來問道:
「喂!你到底看見什麼啦?」
忽然,他也看見了那人注目凝視的一樣東西,也立刻臉色煞白。
十分鐘後,直轄警察分駐所根據天神園車站的緊急報案,派出警察趕來了。那時,站台上的乘客們也傳遍了出事的消息,好奇的目光,都投向草叢。
不過,不論他們怎樣好奇,也不會耽誤上班時間等在這裡,直到弄清草地裡的「奇物」究竟是個什麼。
每來一班車,就換一批瞧熱鬧的人。只見那屍體是個30歲上下的女人,穿著一件水珠花紋的西式睡衣。後腦勺碎了,遍體鱗傷,傷勢很重。
「是從樓上摔下來的呀!」
現場指揮是大貫警部,他從屍體躺著的地方筆直地仰望上空,猜測她是從哪兒摔下來的。只有「天神大廈」是十二層樓的公共住宅。從屍體的傷勢可以推斷:她就是從這幢高樓上墜落的。
這座公寓,家家都有陽台。就在牆上直接開了窗口。從外表上看,很像一家旅館。屍體落地的地方,在鐵路線和毗鄰的公共住宅之間。那裡是一條狹長的空地,雜草叢生。因為夾在車站和樓房之間,陽光很少,而且危險,連小孩兒都不肯到那裡去玩。
公寓的管理人被傳來了。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她是908號房間的住戶,32歲,叫志賀邦枝,是一名話務員。
據驗屍判斷,估計死亡時間是昨夜11時至12時之間。
「你說誰也沒有發覺從樓上掉下來個人,這是什麼意思?」
管理人對於大貫警部的質問,哆哆唆唆地回答道:
「恰巧那時候附近商店失火,都光顧往那兒看了。」
「昨天夜裡失火啦,這我知道。喊叫得很厲害嘛!不過,住了這麼多人的公寓,有人墜樓,到了第二天還沒有人知道,這樣地互不關心,太有點驚人了吧?」
對於警部的冷言冷語,管理人只有鞠躬如儀。
「平素倒不至於那麼互不關心。偏巧昨天夜裡的火災正起在這個窗戶的相反方向……」
「你是說全體人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相反方向了?」
「是,是這樣。」
管理人正在搓手致歉,又來了個警察說:
「班長,在屍體旁揀到了這麼個東西。」
「雙筒望遠鏡?」
「是!是德國產的,相當高級。」
「還掛著個帶?」
「在平行雙筒鏡片的調整或上掛條繩,似乎是為了掛在脖子上的,現在已經從正中掙斷了。」
「大概是死前掛在脖子上的。好像在墜樓的途中掙斷了。」
「看樣子,死者是用雙筒望遠鏡凝望,看得出神了,因而摔下樓的。」
「一定是昨天夜晚看火災,看得出神了。」
不敢做聲的管理人一聽,這話正中他的意,便插嘴說:
「是嘛!」
「可是此人是在與火災相反的方向從窗口墜樓的喲。她不可能是看火災吧?」
管理人又啞然無聲了。
然而,他提醒的事卻給了警部很大的啟示,使他完全從新的角度考慮這件事,他心中忽然出現了這麼個疑問:
「在失火的吵嚷聲中,一位帶著高倍數望遠鏡的女人,會往與火災相反的方向凝望嗎?」
何況,火災的相反方向,有什麼值得她縱身窗外、迷得墜樓的事物呢?
那副雙筒望遠鏡,沾有少量血跡,可能是死者血跡,這證明望遠鏡是拿在死者手裡的。總有一天,通過化驗和賣主的證實,會弄清楚的。
雖然是從高樓上摔下來的,可是雙筒望遠鏡落下的地方是草坪,因此毫無損傷,鏡片也完整無缺。警部不由得把雙筒望遠鏡拿在眼前一望,不禁「哎呀」地叫了一聲,搖了搖頭。
「怎麼啦?」他的部下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神態。
「焦點和我的目力不合,什麼也看不見!」
「把調整器擰一擰,就會合適了。」
警部未加思索地剛想調整一下,可是又把手停在空中,出現了一個念頭:
「雙筒望遠鏡的調節度和死者的視力是否吻合,這大有檢查一下的必要。」
他當即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部下。假如墜樓人平日的視力和雙筒望遠鏡的調節度距離懸殊,她就不會是用望遠鏡在眺望了。
可是,看樣子,這女人卻是把它掛在脖子上墜樓的。是不是有人硬把望遠鏡掛在她脖子上了呢?這樣一來,認為她是用望遠鏡看得出神因而墜樓的這個推斷,就不成立了。
屍體上傷勢頗重。那遍體鱗傷,究竟是墜樓所致?還是和誰搏鬥造成的呢?這是很難分辨的。同時警察也檢查過死者的房間,可是看不出室內有過搏鬥的跡象。
只是在櫃箱裡發現了和雙筒望遠鏡很合體的一個皮盒,可證明雙筒望遠鏡確實是從這個房間落下去的。沾在雙簡望遠鏡上的血跡,也已證實是死者身上的血。
又詢問過這女人單位衛生所裡的人,知道她左右兩眼的視力都是0.8左右,不難明瞭,把雙筒望遠鏡的焦距這樣調整到最大限度,無助於本人視力,什麼也看不清楚的。
就是說,志賀邦枝當時,是用看不見東西的望遠鏡對火災的相反方向看得著迷,迷到墜樓的程度。
對她墜樓摔死的懷疑越來越大,於是,警察開始對公寓的住戶,尤其是對九層樓的住戶認真地進行了家訪。
然而,當天夜裡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火災上去了,從夜裡11點到12點,查不出有形跡可疑的人出入於邦枝的房間。
本來這個公寓是以獨身者為中心組成的。大部分住戶是毫無牽掛的單身漢。因此,住戶動遷頻繁,居住期間絕少往來。與其說是互不關心,莫如說是騰不出時間,也沒有交往的必要。
「是志賀小姐嗎?因為她總是關在屋子裡,什麼長相、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這是已經搬到右鄰一個多月的那個「車販子」的話。因為不掛名牌的住戶較多,多半都不知道住戶姓甚名誰。
還有左鄰的美容師說:
「偶爾在批發店碰過頭,可她總是背過臉去,好像不願意搭話似的。我也沒有必要主動上前和她搭話。所以,即使偶爾遇見,也裝作不認識。」
何況,據說這兩位鄰居昨天夜晚都沒在家。
連兩位鄰居都這樣,其他同一層樓的住戶,幾乎更不知道有這麼個人了。
警察把近處的人家也都列人嫌疑者之中。如果假定她是被人推下樓的,那麼從迎接那人進屋這一點看來,可以想像是個熟人行的凶。
可是,警察無論怎麼搜查,在近鄰之中也沒有查出可疑的人來。
屍體因與罪行有關,交由司法部門進行解剖。結果,證實驗屍時推測的死亡時間完全正確。屍體在死前沒有發生過男女關係的痕跡,甚至直不出兩性關係的歷史,就是說,死者還是一名處女。此外,兩肘和脖頸上有異常的挫傷傷痕,見有少量的內出血。
這更有力地證明:被害者是和什麼人發生過爭吵,被從窗口推下樓的。
被害者從上個月,就以身體不舒服為理由一直沒上班。通過屍體解剖,也證實了她並不是裝病。
已經到她工作過的百貨公司去調查過,可是沒有發現分外可疑的人。雖然有人對最近的人事變動心講不滿,但是這並不足以肯定是孕育殺人的動機。若說是自殺的原因,還倒貼點邊兒。
公司裡並沒有和邦枝不共戴天的仇人。首先,那裡已經忘記了邦枝這麼個人。
人事股長說:「連醫生的診斷書也不拿,一個多月不上班,我們正考慮解雇她哪!」
邦枝所在的那個交換台的某某人說:
「喲?那個人的人事關係還在公司嗎?我記得早已不要她啦!」
發言者冷落地表現了一點兒驚訝。
志賀邦枝這個職工,實際上早已從人們的記憶裡被消除了。
在公司和住宅周邊查不到可疑的人,那麼,犯人一定是來自警察足跡未到的死角,來自邦枝隱蔽的生活領域。
這個領域在哪?
最值得重視的是:邦枝背地裡有沒有兩性關係?可是解剖的結果,已經予以否定。
她並非風騷媚人,而是香消紅殞的老小姐。她一心紮實地工作,不知不覺,已經逝去了青春。於是,只在自己的窗下眺望別人的私生活,算是有了那麼一點點樂趣。像這樣一個女人,是誰,又有什麼必要殺害她呢?
「別人的私生活?」
警部不由地輕聲自語,並且被這句話吸引住了。
「說不定殺人動機就在這裡!」
他想得出神,好像真的看見了心中升起的案情輪廓:志賀邦枝正用雙筒望遠鏡偷看別人的私生活並陶然自樂。假如有什麼絕對不許第三者見到的秘密被邦枝看見了,假如那個人知道秘密被人看穿了……
那個人對邦枝,肯定會千方百計地要滅口吧?
雙筒望遠鏡所以和邦枝一同墜樓,不是正好說明了兇手知道邦枝有這個愛好嗎?
警部在邦枝的房間裡憑窗眺望。高崗上的九層樓,的確是宜於賞心悅目的。視野所見房屋擠擠壓壓,像大浪一般從都城的中心洶湧而來,呈現出大城市擁擠膨脹的慘景。
遠近疏疏落落的樹木像淒涼的綠洲,彷彿就要被「東京大沙漠」一口吞下去了。
「志賀邦枝在這個窗下究竟望見了什麼?」
警部把視線變換不定地眺望著房屋的大海。在如同火柴盒似的房舍中,有幾處像公館似的鋼骨水泥大樓,岩石一般巍然屹立的公共住宅區和公館,行人熙攘。眼下的電車站開進了一輛電車,站台上驟然喧囂起來。
「股長,發現了這麼個玩藝兒。」
搜查室內的一名部下,拿來一個好像小型日記本的東西。
「這是什麼?」
「是檯曆。」
「檯曆怎麼啦?」
「在她被推下樓以前的一個星期內,每天都有記錄。」
「這麼說,一定記了些數字吧?」
檯曆是某化妝品工廠的贈送品。從最近的星期一到星期六,欄目裡記了下列的數字。
月:(朝)8:45(晚)5:15
水:(朝)8:45(晚)5:15
火:(朝)8:45(晚)5:16
木:(朝)8:56(晚)5:30
金:(朝)8:45(晚)5:01
土:(朝)8:46(午)且:15
這意味著些什麼呢?
拿來檯曆的那名部下也耷拉下頭了。邦枝墜樓的那一天,是標了數字的星期六那天夜裡。
「大概是指的時間?」
「月、水、火、金的早晨和月、火的晚上,數字都一樣。」
恰好這時,似乎車站又有車開來,聽見了汽笛的鳴叫聲。
「是不是……電車的時間呢?」
「那麼,是不是立刻到眼前那個天神園車站去一趟呢?」
「邦枝急急忙忙地寫下了數字,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趕緊查一查。」
部下火速出發,不多時就趕了回來。
「和車站的火車時間表大體相符。早晨9點前後的時間裡每隔十分鐘一趟車。傍晚是每隔十五分鐘一趟。早車是上線,晚車是下線,這也都相符。差的那一分鐘,大概是電車誤點了。」
「是嗎?」
警部對部下的報告滿意地點了點頭,反問道:
「你對這件事怎麼想?」
「嗯……是不是被害者把特別的車次記下了?」
「若是電車的時刻表,應該是一分鐘也不差的。我認為這是一個人每天早晚在天神園車站上下車的時間。」
「是上下車的時間嗎?」
「對。此人是早晨9點前下電車,到達這個站台,傍晚5點到6點,乘上這裡的上線電車,回到什麼地方去。」
「會不會是相反呢?」
「不,不是相反。早晨記的都是9點。若是坐上線車進城上班,這個時間有點晚。你看星期六,午間是1點15分。這就是公司半休、職工散去了的證據。這確實是給天神園上下車的人作的記錄。而且他並不是住在附近,而是在這一帶工作的。」
「邦枝記這些事幹什麼呢?」
「恐怕這個傢伙和邦枝的死亡有關係吧?邦枝從窗戶親眼看見了什麼案件。因為只記得登場人物的面孔,所以一定是站在窗口張望車站,把那個人上下車的時間記了下來。」
「那麼,那個人……」
部下的目光閃亮了。
「是的。那個人發覺邦枝注意上了他,抓住了把柄。若是給宣揚出去,幾乎要身敗名裂。於是,在失火的那天夜晚混進樓去,闖進了她的屋子,把她推下了樓。」
「可是,認識這個人的,只有邦枝一個。僅僅知道他住得不遠,這可怎麼偵查呀!」
「嗯,不能洩氣呀!我們已經知道兇手是個通勤的人。每天來往都像蓋戳一樣地準確。他殺死邦技之後,裝作沒事的樣子,每天照樣通勤。她知道通勤的車次。」
「那麼,該怎麼辦?」
「這個屋子保持被害人居住的原樣,支起攝影機來。」
「攝影機?」
「在窗簾的背後安上攝影機,按記錄的時間拍照電車來往時的站台。兇手心裡有鬼,他一看,死者的房間一如往常,沒有變樣,一定要奇怪。從人群中經常往這裡瞧的人,肯定就是兇手。」
「明白啦。立刻準備攝影機!」
部下來了精神。雖然還不清楚兇手是否能落網,但可能性很大。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兩台8厘米的攝影機,安在窗口兩側,通過鏡頭,天神園車站一覽無遺。
拍照是從星期一到星期六,按記錄的時間表進行的。結果,設在窗口左側的攝影機拍到了這麼一個人。
年齡40歲上下,一套暗色西裝,紮著整潔的領帶,一副憨厚的公務員風貌。因為這時已經過了人聲鼎沸的時辰,所以此人的動作分外顯眼。
每當上下車,他一定往窗戶這邊望一眼。星期一那天,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往這裡張望。星期二,看他的表現有點疑疑遲遲的。星期三,他詫異的目光一直盯著908號房間,站在站台上不動。
「狗東西!他是在奇怪哪!還是那個窗簾,為什麼總是不拉開…——」
警部一邊看鏡頭裡的畫面,一邊說。
星期四,他明顯地表現了驚懼不安。早晨下了電車,剛一跨上天橋,又連忙退到站台,死盯盯地望著908號房間。
星期五,有了更明顯的反應。他趕忙下了電車,隱藏在站台上的小賣店裡。因為他不出來,就以小賣店為焦點,加大畫面一看,他正藏在小賣店裡用望遠鏡觀察908號房間哪!
星期六,刑警見到他去公寓管理員辦公室,仔細查看了空房指示盤。
第二個星期,他對908號房間的關心有增無減。
當然,刑警並沒有當場抓住他的手。因為早已經派人盯梢,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和住址。
這個出現在可疑圈裡的人物,是M信託銀行天神園支店顧客股的,叫巖田修作,48歲。
「動手抓起來怎麼樣?」
「不,再瞭解一下周圍的情況。僅僅因為他注意志賀邦枝的窗戶,是下不得逮捕令的。首先要弄清動機。為什麼他非殺邦枝滅口不可呢?把這一點弄明白是大前提。」
大貫警部不斷地制止部下盲動,並在嫌疑者的周圍佈置了跟蹤的人。然而,儘管拚命地調查,也找不到他和被害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奇怪!不會沒有關係的,一定有。」
警部在鼓勵部下,可是另一名部下又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設想。
「上月初,被站台服務員推下路軌、被電車軋死的那個銀行行員,和巖田修作在一個銀行裡工作。這件事和案件有關嗎?」
「同一個銀行?」
警部的腦裡如同閃電飛馳。叫做大泉的那個銀行行員被推倒的地方也是天神園車站。兩個案件都發生在距離很近的地方。
「銀行員掉在路軌上的地方是哪兒?」
部下用手一指,那地方恰好在908號房間的視野之內。
「你們去查一查,大泉武勇這個銀行員和岸田之間有什麼瓜葛沒有?」
警部對部下發出了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