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
湛無拘已三日沒有去市集和人廝混了。一方面是下雨,相出門擺攤也無啥搞頭;再者是自從四日前自萬里香回來後,姬向晚又回復初見時不言不語的呆滯模樣,一副了無生趣、行屍走肉的懨然狀。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害他也悶得想捶胸頓足。一個人逕自耍把戲而無人在一邊呼應是很可悲的耶,她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無聊,好無聊,無所事事的無聊。
放走了第十八隻飛過寺廟上空的信鴿,頓時覺得沒趣得緊。現下這些揚州的江湖閒人全忙著要找尋從兩名丐幫長老身上遺失的《極天秘笈》,並且多方臆測著蒙面人是何方歹人。
有人說是西域的「金日教」,有人猜是塞北的「妖火教」,不然就是苗疆的「元教」……好啦,中原以外的北西南全猜過了。最好集結中原黑白兩道的力量,一舉打垮那些蟄伏於邊境、自成勢力的神秘教;就算打錯了人,也可獲得日後高枕無憂的好處。否則誰敢保證放任這些外族坐大後會不會產生逐鹿中原的狼子野心?
因此藉著《極天秘笈》的遺失所引發江湖人的關注,可以利用的事可多著呢。
「嗟!不過是一本破書嘛!」他拿著讓江湖人趨之若驚,並且找翻天的秘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要不是他已無聊到瀕臨撞牆的地步,斷然不會瞎摸到還有一本破書兜在行囊中,並且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還是一本沒寫幾個字的破書。」翻完了內裡,失望更為濃重。正巧一隻不長眼的蚊子飛過眼簾,想也不想地將破書甩過去——
「啪」地一聲,蚊子當下斃命於牆上,在書本落地前,他飛身過去接住,開始玩起另一波更無聊的遊戲——打蚊子。
姬向晚便是給一聲又一聲的雜音打回了神魂。愣愣地看著一抹灰藍影子閃來飛去地在小空間內玩得不亦樂乎,口裡還唸唸有辭地喊著「十三」、「十四」、「還跑!給你死」,以及最後的一聲「哇」!
她嚇了一跳,吶吶問道:
「怎……麼了?」
湛無拘正是被她跟著轉來轉去的面孔給嚇到。三日來,她除了睡與呆坐之外,沒其它可稱之為活人的舉動,所以在發現了她臉上有表情後,不免「哇」叫一聲來表示自己感動的心意。
「你醒了?」他很慎重地坐在她面前。
「我早上就醒來了呀。」
「才怪,你根本是昏睡了三日夜。」
「胡扯。」她不理他,低頭看到他手上那本被摧殘得像包過油條的書本,驚呼了聲:「你……你拿別人的重要物品打牆壁?!」
「才沒有。」他反駁:「我用來打蚊子,不得已才去碰到牆壁的,又不是故意的。」
她聽了臉都綠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這一本可是江湖人視若珍寶的秘籍,更別說它屬於別人的!」
湛無拘撇撇嘴:
「我又沒要侵佔為己有。早晚要送出去的,玩一下有什麼關係?」
「你快些送去鏢局才是,這種東西放欠了遲早惹禍上身。」她伸手搶過秘籍,還來不及細看,書頁便已逕自脫落了幾張下來,令她張口錯愕地叫了聲。「你……丟壞了它。」
「上百年的東西了,能多堅固?」他彎腰撈起落地的那四頁,上頭各自畫了幾個擺出招式的小人圖,以及搭配著幾行不成詩文的句子。
武功秘籍?騙人沒看過武功本子呀?一個動作加一個斷句就可以練出個什麼絕世功夫?恐怕只有立書人才知道自己在鬼畫符些什麼吧?
他將其中一張拿到燭火下觀望,沒有什麼奇跡出現,仍是一個小人圖對照著那一句「焚身長浴寒江水」。
「不通!真的是狗屁不通。」他搔搔下巴,搖頭兼晃腦。
「別窺探別人的東西。」她又想搶過他手上的紙。
但被他躲開,結果由於離火太近,一張紙竟就這麼燒起來了,她驚恐地要撲滅,但被他阻止。
「等等!有一種密文是必須經過火燒之後,才會顯現的!我正想試試看哩。」
湛無拘的說辭令姬向晚因一時好奇以及焚燒的紙張已無可挽回原樣的理由,跟著屏息以待,她還沒見過這種稀奇的把戲呢,開開眼界也好。
於是,小星火微微地燒著、燒著,不久後,燒成了灰燼,也順勢化為粉末,各自稀散於地面,昭告著陣亡的訊息。
什、麼、也、沒、有。
清了清喉嚨,湛無拘嚴肅地下結論:
「我明白了,這堆火灰告訴我們《極天秘籍》的解讀方法無法以火燒來探知。這樣吧!我們拿一盆水來試試看,聽說有一種方法叫水印,也就是紙在泡了水之後——」
「你還玩!」她不可思議地質問:「這是要還別人的,你記得吧?!」
「知道啊!那又如何?」
「要是別人知道你弄壞了書,使書缺頁,怕不傾所有江湖人來追殺你了,你不趕忙做補救也就算了,竟——」
他截口道:
「你以為,當天下人知道我們身上曾經放過一本叫《極天秘籍》的東西時,會輕易放過我們嗎?」
「為什麼不?我們把它交給鏢局,江湖人想找麻煩,自然是找鏢局才是。」
湛無拘憐憫地拍拍她的頭,在她伸手拍打他之前收手。
「小姬呀小姬,雖然我同你一般的不諳江湖規矩,但根據一般人會有的心思來猜,老乞丐死了,秘籍在我們手中,而那群殺手至今查不出是誰的情況下,我們首先就會被當成殺人兇手。再來,我們好心地送回秘籍後,他們會不會懷疑這本是假的?或懷疑我們早已抄下了內容藏私?」
「可是我們又沒有,你把人性想得好卑劣。」她不以為然。
「不管我們有沒有交出去,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被追殺。」他拿出第二張脫落的紙,上頭寫著第三十八式「天地乾坤氣貫中」,不由分說丟入床榻邊的水盆中,並興致勃勃地拉她過去看。
不會有奇跡的,她猜。
果然,薄弱的紙片化糊在水底,浪費了一盆清水。
「嘖!」他嗤叫了聲,抓腦開始想其它逼迫秘籍「現出原形」的方法。
她抓他衣袖:
「別又動歪腦筋了。快想想如何使這本秘岌看起來完好如初吧。」搶回他手中殘存的那兩張紙,不肯再任他胡來。這種不祥的東西,還是早日丟還給那些江湖人去廝殺吧!
「再給我兩張玩,我想試試看潑墨與拓印。」他不依,兜著她轉,就要搶她背在身後的冊子。
「不可以,別鬧了!」知道力氣與動作都無法比他快,她趕緊往大門跑,想拖過他感興趣的時刻,一會等他沒勁了,便想也不會再想起要玩這種東西。
用力拉開門板,正要跨出去,但一手已教他捉住,結果她一個不穩,手上的秘笈岌竟筆直飛出去——
「啊!」她驚叫。眼前一花,是湛無拘飛身出去搶救的身形。
但仍是慢了一步。
《極天秘籍》,一本教江湖人瘋狂了近百年的武功奇書,來自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極天大俠的遺作,竟就這麼地、輕盈地,掉落入水井中——
「咚」,這是許久許久以後的聲響,算是對世人熱烈的愛戴發出感謝的告別,安詳地走完它不見天日的百年身。
井很深、天仍冷,發傻的兩人在陰寒細雨中呆立,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唉!春雨綿綿有盡時,此痛悠悠無絕期。
※ ※ ※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磋歎第一聲。
「海會枯、石會爛,書自然也會糊。」歎息第二聲。
「既然沒人知道秘籍在我們手上,那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將它弄丟了。」由嗟歎聲轉為樂觀的自我安慰,但雙手可沒有閒著。
「你在做什麼?」
「做還魂紙。」就見湛無拘收集來別人不要的紙帛,寸條片角地收攏於一氣,丟入一隻大木盆中,倒入清水。
「什麼還魂紙?」生長於南方,她沒見過有人把用過的紙張拿來再造一次紙的。
「在北方,竹子不是隨處可見,當然制紙的料少,價就高。一般人都習慣收集不用的紙張再用來制紙,雖然製出來的紙材不若原有的質佳白細,但仍是好用。」
「我明白了,一般的火紙(冥紙)就是以還魂紙製成的。怎麼?你想制火紙來祭拜那本陣亡的秘籍?還是祭祀那位死去的老者,祈求他原諒你有辱遺命?」不是姬向晚生性刻薄,她只是純粹地根據他好玩的心性來臆測他現下可能會有的行為。
湛無拘頓了頓手邊的工作,恍然道:
「對哦!等會得留一些紙漿制火紙,我差點忘了清明時節快到了,賣火紙很有賺頭。」
姬向晚開始後悔自己提供了他另一項奇詭的樂趣,連忙問出她最初的疑惑:
「小湛,你到底為了什麼要制還魂紙?」
「我得做出一本《極天秘籍》呀。」他理所當然地回道,一副她該很能理解的表情。
「你記得內容?」她滿懷希望地問。
「不記得。但誰知道它的內容該是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本冊子我還是要送出去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非常期待秘籍現世後可能會引發的天下大亂。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你不會以為你隨便在書皮上寫《極大秘籍》這四個字,就會有人相信它是一本有百年歷史的秘籍吧?」他古怪、愛鬧、好吃、不分輕重,但並不笨不是嗎?
「看我的吧!如果我哄得過,你打算如何表示對我的欽服?」他涎著臉討賞。
她皮笑肉不笑,伸手輕拍他頭,敷衍地表示:
「好乖、好厲害,可以嗎?」
「嗚——汪!」他用力甩頭,表現出即使是一隻小狗也有他的自尊,拒絕別人的敷衍。
她忍住笑,推拒他蹦蹦跳過來的身形:
「好了,別玩了。我說真的,既然我們不幸弄壞了那本令江湖人趨之若騖的書,就當成是天意吧,別再沾惹這種事了。現下咱們有足夠的盤纏,不妨往蘇州賞景去吧,揚州的風光已大致欣賞過,無須逗留了。」
他嘟著雙唇欺近她柔嫩的小臉,要不是她雙手死抵著他面頰,他早已偷香成功。趁她忙著推拒他臉,無暇兼顧其它部位之餘,他伸手悄攬她纖腰,極滿意那觸感與纖細的程度。
「湛無拘,我說別玩了。」見他扭曲變形的面孔依然不屈不撓地企圖接近她臉,她才驚覺他又想對她不正經了。這人真的是沒有男女之防得教人歎息。
「如果我親到你,你就要嫁給我,就這麼說定了。」
「誰跟你說定了!你不要亂來。」她尖叫。
「碰!」
緊閉的窗戶驀然被一股巨力撞破。隨著木屑四散於小小斗室的同時,冰冷的劍芒也直向屋內的人欺來,使得原本瞠目發傻的兩人迅速改變其曖昧姿態,由湛無拘主導,左手將小佳人抱扛上肩,右手抓起門沒的木閂阻擋劍光的來勢洶洶。
由窗口撞進來的是一名著黑色勁裝的妙齡少女,唇角帶血,整條左臂無力地下垂,指間更是不時落下血滴,就見一把飛鏢正嵌在她左肩上。很明顯是與人打鬥落敗後的逃命樣。
而這個重傷得上氣難接下氣的少女仍然無處於弱勢的自覺,高高在上地命令屋主:
「別動!不然我殺了你們!」
外頭有雜沓的腳步聲,似乎有為數不少的人闖入小寺廟內找人。腳步由遠而近,一道道被端開的門板顯示出大肆搜尋的陣仗。
湛無拘放下姬向晚,將她護於身後,一雙機靈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闖入者。
「如果你不快些離開,早晚給擒住,並且順道連累到無辜可憐的我們。」
「住口!」少女怒斥,彈出一指,就見一束粉末飛散在兩人的頂上。
湛無拘連忙拉起外袍,兜頭飛轉著衣料,旋住了藍色粉末,向門口甩去。
門板正巧被瑞開,外邊的人尚來不及跨入逞威風,便已被暗器襲擊。出於反射動作,為首的人立即以劍劈出「米」字刀法,將飛來的衣袍劃成碎片,然後——
「哇!藍花粉!」慘叫聲四起,就見幾名大漢-住頭臉哀號不休,大呼著眼睛看不見……
第二批尋來的人馬,立即分派一部分人手救人:
「快帶他們回去解毒,其它人小心妖女的毒粉,放箭!」
「哇呀!」湛無拘不待細想,將姬向晚帶上屋樑。下方已變成各式暗器齊發之地,由窗口、門口外邊源源不絕地亂射進來。
躲得狼狽至極的少女終於也發現了屋樑上方竟是最安全無虞之地後,連忙提氣飛縱而上。
湛無拘大呼小叫:
「別、別、別!太重了,會塌的。」
「下去!」少女嬌叱一聲。為防止屋樑塌陷,飛身上來後反手就要打下湛無拘。
「嘿!你的心腸很歹毒哦!」湛無拘僅微微一閃,就躲過了她的暗算。如果他更壞心一些,更可以借方使力讓她下去與門外的人相見歡。
「哼!你們中原人,沒一個好東西!」少女扭曲著面孔怒叫。想再度攻擊人卻力不從心,反倒徒使自己站不穩地幾乎掉下去。
湛無拘無視於底下的亂鏢齊飛,頗有興致地問道:
「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呀?」有幾支不長眼的利鏢往上竄來,被他以衣袖揮開。
「你姑奶奶!」
湛無拘迥身將身後的姬向晚護入懷中,門外的刺客似乎已發現他們躲在樑上,箭鏢往上斜射而來,他開始動腦筋找脫身之策了。
「好吧,這位老姑奶奶,你自個保重,我倆還有其它要事,少陪了。」一掌往上頂去,將屋瓦打出一個洞口,不由分說向上竄出。
唯一的失誤是老屋舍年久失修,在他倆破瓦而出後,房屋竟逕自片片瓦瓦地散落,最後在一聲轟然巨響下垮掉了。
「那……那位姑娘……」姬向晚好不容易從打顫的齒牙裡擠出聲音,擔憂著那位受傷的少女。
湛無拘分神看著,只見一道黑光由瓦礫裡飛身而上,緊追於他之後,笑道:
「別擔心,我看她命硬得緊。」
「在那邊,快追!」數名大漢在驚嚇過後,發現了在屋脊上飛竄的人影,大聲吼叫著。
黑衣少女不客氣地拿湛無拘兩人當擋箭牌,緊隨於他倆左右,以避右下方追殺者的暗器。
「老姑娘,你很不容氣嘛。」湛無拘哼聲冷嘲。
「你的榮幸!」果然是一副施恩的口吻。即使不斷地消耗體力令她身體難以承受、吐血的情況加劇,她仍硬著一張嘴,並企固還擊下方那些追殺者。
探手入懷,便要向下潑灑毒粉,不料倏來的一道勁力,點麻了她手掌,教她張不開手指。
「你做什麼!」她大怒,一時使不上力的身形猛地往下落。
湛無拘伸手拎住她衣領,淡淡道:
「風很大,你的毒粉不僅會傷到那些江湖人,也會波及無辜的百姓。」
「中原人都該死!」她咬牙死命掙扎,卻無力扳開他可惡的拎勢。她就像是被拎住頸背的潑貓般無計可施。加上氣力早已耗盡,她除了大口大口喘氣外,全身已然癱軟。
湛無拘呵呵笑著在姬向晚耳邊道:
「我聽到下邊的人叫她妖女,不知道是個怎樣的妖樣,不知道火燒水浸能不能逼她現出原形?很值得試試看哦,快,咱們找地方玩兒去。」他笑得好猙獰可怖。
「你!放開我、放開我……」少女的尖厲叫聲轉眼間已消失在綿綿春雨中。
湛無拘使出全力,教緊追不捨的人在一陣眼花後,莫名地追丟那三道身影,茫然立於原地,不知該往何方追去。
※ ※ ※
「這是什麼?」在湛無拘的指示下,姬向晚逐一替少女的傷口上藥,而他反常地站得老遠,並且背對床榻。姬向晚以為這少女長得如花似玉,他應該會趁療傷之便大飽眼福的,誰知他反而避嫌走開了去。
真的很反常。以往她沐浴前,總要千方百計躲開他跟隨,他那涎笑擺明了就是要偷看。當然,嚇她、逗她才是本意,他人倒不會真的下作如斯。依此類推,有便宜而不佔,有悖他原則不是嗎?
在替小姑娘上藥時,她還不時回頭觀察他是否在偷看,而事實證明,他對小姑娘的隨身物品興致高過觀看橫陳玉體。
是什麼東西這麼好看?處理好少女的傷口,她忍不住挨坐在他身邊問著。
眼前所見,他正盯著一張人像打量,姬向晚開口又道:「有人會長成這般嗎?」
這張畫著實失真得緊,方方正正如方桌的臉型,以及似捉兩隻蠶來拓上的眉還一高一低、一平直一扭曲,兩隻眼睛像是拿兩枚外圓內力的鋼板沾墨壓上,「洪武通宵」的字樣隱隱浮現。
很糟糕的一副人像,她來畫搞不好還比這張強上十倍。真有人長成這模樣嗎?
湛無拘嘖嘖有聲地念出畫像下方的文字:
「湛無拘,年二十,務必生擒,賞綠晶一隻,黃金百兩。」
「咦?!」姬向晚湊過去細看:「意思是……這是你的畫相?」她連忙比對,將紙張放置於他臉旁,努力地想像。
苦著一張臉,他撇嘴道:
「人家哪是這副德行?」阿娘也真是的,二十年來畫功未見長進雖不是什麼羞人之事,但做人要懂得藏拙才是,拿這種圖像來懸賞,豈不折煞底下人白忙一場?要不是看到自己名字在下方寫得清晰明白,還道這是什麼魑魅魍魎的尊容哩。
「那這個呢?」實在比對不出有何雷同之處,她忍住笑地拎來另兩張造型可怖的圖像,猜測著:「湛桓?是熊嗎?」
「不是。」雖然畫得與熊的長相無二致。
「湛藍?她為什麼要在頭上放二隻饅頭?或者這畫的不是人像,而是一隻耗子?」她很努力要瞧出端倪。
「不是……」湛無拘陷入空前的羞愧中。將三張畫像揉成一氣,丟入火爐中湮滅證據,順便替娘親藏藏拙;免得讓天下人知道毒仙杜曉藍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畫癡,偏又自以為是畫聖。
「怎麼回事呢?你的表情好奇怪。」
「那丫頭沒事吧?」他顧左右而言它。
她歎口氣: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那麼多傷口。以為會昏倒,可是卻沒有。」想來自己是愈來愈處變不驚了。「我瞧她氣息平緩,理應不會有事。你給的藥很有效,一抹上,血便不流了。」
「當然,我湛家自製的金創藥是獨一無二的。」
「她是江湖人吧?女孩家白蔥水嫩的身子招來那麼多傷口,圖的是什麼呢?我不明白這些人究竟在做什麼。」
湛無拘聳肩:
「咱們現在也是江湖人了。」
「胡說!」
「人不入紅塵,紅塵自染人。何況咱們救了這名「妖女」。」
姬向晚疑惑地看向床上受傷的少女:
「什麼妖女?會法術的人嗎?」
「不是。」他把玩著手上的一隻王牌:「她是苗疆元教的人,而元教以擅用毒聞名。因為中原人忌憚不已,所以只要她們一蒞臨中原版圖,一律冠以妖女的大名。」
「這……很奇怪。」哪有人這樣的。
「小姐,這就是江湖人哪。小眼睛、小肚腸,成日搶搶勢力、地盤,沒事來個天下武林大會排名次,不許外族太強,動輒清理其勢力以保自己長治久安。瞧,現下為了一本已經不存在的書,還弄得天下大亂。」
姬向晚又勾起憂心:
「書沒了,怎麼辦?這些江湖人似乎不講道理的。」
湛無拘向她招招手,神秘兮兮一笑:
「來,你看。」
就見他自少女的包袱中抽出一本相當老舊的本子。
「這是什麼?」不再費力去糾正他不合宜的宵小行為,她問。
「這是一本武功本子,很普通的內容,看來至少有五十年的歷史,咱們正好可以用來替代《極天秘籍》。」
「但這一本叫做《飛宇武經》呀,別人豈會看不出來差別?」她一點也不認為可行。
「他們至少有一個共同點,名不見經傳的《飛宇武經》和世人爭搶的《極天秘笈》都沒幾個人知道其內容。隨便唬弄哪有失敗的道理。」他非常肯定方法可行。
「但是——」
她還想阻止他的異想天開,他已然著手處理起書冊的易容事宜,撕掉了書皮,開始做起還魂紙,忙得不亦樂乎。
姬向晚歎了口氣,不明白為何會陷入這境地,且無路可退。沒錯,現下要再去強調自己不入江湖已行不通了。救了江湖人,與人交手,甚至毀了一本武功本子……種種已發生的事,除非可以回溯到甫遇到湛無拘的那一天,並且拒絕和他成為同伴、朋友,走向她的獨行之路,否則再怎麼與江湖人撇清,都撇不清了。
這人……究竟會把她單純的生命帶入什麼境地呢?
望著他的側臉出神,沒有察覺自己近來所思所憶,不再是傷心的過往,而是對他不斷湧現的疑問。
這個湛無拘,算是她的什麼呢?
如果表哥方首豪是摧毀她十八年來自信自尊的惡星,那麼,湛無拘就是攪得她量頭轉向,無暇湎於哀傷中自憐自歎的……魔星了。
湛無拘是魔星,沒錯!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