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個……」微微的詫異聲,自一名溫雅的男性口中逸出。
「怎麼?」龍九抬頭,眼光從幫務文卷裡移開,轉而看向一邊的邵離。
邵離手拿著那只仿造的冰魄寒蟬,再度確認後說著:
「這只……並非當初於富西城季家所仿製的那一隻。當初季家用的是藍田溫玉雕制,特地找到罕見的白中帶紅品種,我肯定不是這一隻……」莫非……
龍九代他說出疑惑:
「你是說,那葉驚鴻又仿製了一隻取代,把第一隻贗品給藏了起來?莫非他對冰魄寒蟬的野心不只是用來吸引你去,還想練出個長生不老嗎?或是什麼天下第一?」這可能嗎?那個狂人對自身的藝業夠驕傲了,似乎不太可能去追尋什麼傳說中的絕世奇功。
邵離沉吟了下,搖頭道:
「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葉驚鴻不是一個盲目追求江湖至寶的人。他的性情幾乎可說是目空一切的,又怎會將這物件看在眼內?」
龍九同意。
「可不是,他連燕樓都捨下了。不過他拿冰魄寒蟬做啥?應當已經知道他手中那只是假的了吧?」
「我已經跟他說明過了。當他知曉這是假的之後,似乎也不甚在意。」
「那這又是什麼玉呀?」坐在一旁聽了很久的湛藍,嗑完瓜子之後,舉手發問。
龍九把眼光挪回捲宗裡之前,向屋樑拋了記白眼。照例不理她。
邵離溫聲對湛藍講解道:
「這是白色琉璃。能仿製得似玉,也真是不簡單,尤其這中間一點殷紅,染得鮮潤,像會流動一般。」
湛藍聽了咯咯直笑。
「呀,真是愈來愈不值錢耶,本來是絕世至寶,而後換成藍田溫玉,再然後是琉璃。那接下來呢?龍幫主你想用什麼仿製?白石頭?」湛藍不畏白眼與冷淡,就是要問他。雖然這個龍九真的很難親近。
龍九睫毛都沒抬一根,遑說眼皮了,根本不理她。他對所有人向來就是這樣,不廢話、懶得多言,不理會無義意的閒扯淡。就算這個湛藍是邵離的心頭肉、眼中人亦然。看重邵離,不代表必須連他身邊的閒雜人等也看在眼裡,這湛藍,自求多福吧!
邵離輕輕托回湛藍的小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別再去巴望著不可能得到的回應。說道:
「這倒不是個問題,龍幫主的弟兄裡人才濟濟,據聞有擅制火藥的、擅雕刻的、亦有把-琳當遊藝的……」
「-琳?不就是今稱的琉璃!所以龍幫主也可以拿琉璃仿製冰魄寒蟬!」湛藍眼睛一亮,-琳是尚書裡記載的琉璃古稱,她有讀過。「那這就不是問題了呀!真好。這一次總算能把這只惹是生非的東西給徹底解決掉了!」
「可不是。」邵離寵溺地應著。
「但要怎麼做呢?這麼多人想要。」湛藍一雙大眼亮晶晶地。
「龍幫主希望來個皆大歡喜。」邵離說著。
「怎樣的皆大歡喜法?」好好奇喔!快說快說!
邵離還沒回應,龍九卻意外地開口了——
「你想知道?」
湛藍被嚇得不輕。這個冰酷不理人的人怎會突然願意理會她了?怪異!太嚇人了!拿出去說給人聽,不會有人相信的!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又接下去說了——
「我可以告訴你我將如何做。」
咦?
湛藍怔怔地問邵離:「大哥,我看不出龍幫主有易容,所以他應該是原本那一個龍幫主。對吧?」
「對的。」邵離正經回她。
「那,今兒個外頭是否有閃光打雷?」第二次確認。
「沒的。」還是很正經嚴肅地回。
湛藍慎重點頭,低頭想了下,才看向龍九,笑問:
「龍幫主,有什麼事是湛藍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很聰明。「當然有。」龍九終於對她露出相識以來的第一抹笑——不會可怕嚇人的那一種笑。「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疑問,就當是一場交易,你看如何?」
※ ※ ※
「交易?」
嚴茉蘇從書院趕回來,正喚著幾個家丁把書畫往馬車上堆,準備再度出門時,龍九閒閒晃到馬廄前對她說著話。
他說他想與她做一場交易。
她眼睛盯著家丁的動作,怕他們太過粗魯,一不小心就把那些美麗的書畫給弄壞了,那可不得了哇,價值會瞬間滅失掉的。
「我沒興趣,你另找人交易去吧!」想也知道他這人不會有什麼好買賣的,上過一次賊船之後,她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這人雖然不是商人,但卻有奸商的特質——賣出一件物品,定索求回數倍的報酬。她就是苦主兼證人。
龍九當然不容許她這般忽視他。走到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要她眼中只有他,不再有別的,就算她執意要忽略他,也不成。
可惡!她橫身跨出一步,他擋!哼,她不會移動開來不給他阻礙嗎?可他這人偏偏就要卯起來擋住她,不讓她幹正事!一次、兩次、三次……之後,她火了,臉蛋往上仰,冷問:
「敢情閣下是不需要我當帳房,替龍家找財源了?」
「當然需要。」龍九好整以暇說著,一副不知道自己擋到她做事的悠然狀。
「那你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先把我的提議聽完。」
「龍九爺,不管你想交易的物件是什麼,我都沒興趣,也沒本事與你再做交易。」她越過他,不想再多說,也……不想正視他那一雙令人不自在的眼。
龍九如影隨形,這次沒攔她,只是亦步亦趨,兩人比肩走著。
「令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據說這幾個月來已經無法臥床安眠,必須坐著睡了,是吧?」
「是的,多謝關懷。」她極力把心思放在馬車上,揚聲吩咐著:「那些書匣好生疊著,別壓到了角落的大畫軸。以麻繩多捆幾圈,可別等會馬車走到一半,全垮了下來。」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但……即使刻意不看,卻仍是排除不掉他這個人的巨大存在感,壓得她心口好緊。唉!他怎麼不快走人?不是很多事要忙嗎?給她一個清靜吧!
望著她裝忙的身影,龍九唇角一抿,忍下了氣,聲音平平地道:
「我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人,她保證能根治令尊的宿疾。」
她身子一頓,什麼忙碌都沒有了,旋轉過身,仍是避免不了與他眼對眼正視的命運。隱下心中的憂慮與畏卻,不讓他看出自己居然膽小得不敢正視他,學他一副死板冷臉道:
「我爹這是慢性疾病,要根治非常困難,頂多可以用藥劑方做短暫的舒緩罷了,不會好的,你別隨口誆我。」
誆?他誆她?她居然敢這麼侮辱龍幫幫主?!
「龍九從不打誆言。在江湖上雖不敢說一諾千金,倒也未曾信口開河,逕自說著天馬行空的渾話。」他語調森寒,非常地不悅。「不知嚴姑娘是根據哪一點認為龍九是個胡言亂語的人?」
他進一步,她不自覺退了三步。他生氣了,她知道。
「你想打我?」她戒備地問。
「是很想,但不能。」他雙手負於身後,讓她安心。
「為什麼不能?若你這麼重視自尊……」他不是最愛打打殺殺的嗎?
「你現下是要開始討論我的尊嚴是嗎?」拒絕談這個,省得被惹得更生氣。「討論我這被你踐踏的微不足道自尊,會比令尊的病體重要嗎?」
她被他諷刺的語調氣得好不容易才揚升起的一點點愧疚之心,瞬間全給化掉了。
「你就非得要這麼難相處嗎?」難怪他的敵人那麼多,朋友卻這麼少!
「承讓。」她才是難相處的個中翹楚吧!
「你!」伸手發指他,卻氣結到發不出聲。
龍九不打算與她鬥嘴下去,小勝就好,窮寇莫追,正事要緊:
「你自己考慮考慮,若想要令尊身體安康,就來找我。」不理她,他決定出門去走一遭。拜冰魄寒蟬之賜,肯定會有一些人正洗好脖子讓他砍來消火氣。如此盛情,他若執意客氣下去,未免失禮!
嚴茉蘇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走人了,他話只說一半耶!連忙叫住他:
「你想要我拿什麼跟你交易?都當你家帳房了不是,我還有什麼別的可以拿出來與你交易的?」
遠去的背影聞言一頓,回身望她,那深眸,不是冒火的怒眼,而是……比冒火更教人害怕的深邃。她想移開那樣的被探視,但卻動不了……
「等你同意了,我再告訴你。」輕哼了聲,繼續道:「放心,肯定是你付得起的。」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心驚膽跳。
她付得起的?哈!她可沒他那般篤定!
可惡的龍九,害她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目的,並且愈想愈膽寒,知道跟他交易,向來佔不了便宜,可她又有什麼便宜可教別人想占呢?
錢嗎?色嗎?
錢,她是沒有的!雖說龍家負債纍纍,但家底還是有的。好幾筆房產,上百畝田地,加上商號數間等等,除了沒現銀外,這龍家稱不上貧哪!
再說色吧!休說她是個「已婚」的二十二歲婦人了,就算她今日未婚,也不會是個教男人想奪取的姿色呀!她想都不敢想,拿出去說,甚至會被笑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呀!
龍家的子女都有一張好相貌。
富貴人家多儷人。因為再醜的主人家也會精挑美麗的女子來成婚,幾代下來,哪還有什麼丑相?大多會是美麗的後代了!這龍家正是一個鐵證。就她目前所看過的龍家人,都是美麗的,甚至是龍九這樣一個擺臭臉的江湖武夫,也是長著一張性格英挺的臉,加上那涵養了數代的富貴人家氣度……唉!
心情突然低落。就算嘴裡不承認,她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對龍九,她是感到自慚形穢的。
愈知道他,愈是看清了自己虛張聲勢的可笑。無比狼狽的感覺在心裡化開成揮之不去的陰影,將她的可笑赤裸裸呈現,無處可逃……
她可以穿上全天下的華麗,卻穿不出真正富貴人家會有的氣質;她可以披掛首飾、抹粉點胭脂,卻永遠不會是個美麗優雅的女子!
……但她能怎麼辦呢?如果不這麼妝點自己,她什麼也不是呀!與其什麼也不是,那不如繼續當個修飾過度的俗艷女人吧!她不……在乎!
她也……沒什麼可以損失的,對於龍九想做的交易,沒錢沒色的她,還能損失些什麼?她實在想不起來,愈用力去想,只會愈……難堪,愈……心酸。
所以,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 ※ ※
嚴茉蘇沒想到這輩子會再見到這些人!
她以為這些人是她過去生命裡的惡夢,只會留在記憶中不愉快的那一部份裡被鎖死,再不會反芻,永不憶起……
顯然天下沒她想像中的遼闊,也許月亮呀、旭日的,其實也只在頭上不遠的地方,伸手便可觸摸到,沒她認為的遙遠。
在她還在考慮要不要避開時,那些人已經發現她了——
「哎呀!這不是茉蘇姐姐嗎?」
拔尖的叫聲遠遠傳來,不只嚴茉蘇聽到了,那些原本圍在「墨寶齋」門口的「故人們」也聽到了,嚴茉蘇懷疑搞不好全武昌的人也全都聽到了,而且還因此被震聾掉了!
尖聲叫喚的人,叫做彭嫦色。如果沒有那彭風的背信忘義,這個女人如今會是嚴茉蘇的小姑。
金錢會腐蝕人心——彭嫦色正是這句話的實踐者。
以前當她還只是一個家貧的小村姑時,不時跑到嚴家混吃混喝,總是要吃到飽足了,才肯回家。那時嚴家算是村裡日子過得好的人家,而彭家總是窮到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彭家對嚴家當然極力巴結,又蒙嚴老爹不嫌棄,沒退了親事,還極力栽培彭風成材,更是不時接濟彭家……但好心卻沒好下場,好人不見得會有好報,就是老天給嚴家的啟示。
對於不堪的過去,嚴茉蘇算是認了!五年來的人事變遷,把年少輕狂的怒怨都給消磨得淡了,她只珍惜著依然健在的雙親,以及好不容易擁有的正常生活。從沒想過再尋去京城找彭家晦氣,或討公道什麼的,決定把那彭家種種當作是她曾經不幸誤踩到的一坨狗屎,不再回想。
倒沒料到而今會再與這些人見上面,這裡是武昌呀,可不是京城,真不知道這些人來這裡做什麼!
不管他們是來做什麼,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很樂意在此刻與她相逢,樂意以糟蹋她當消遣。
彭嫦色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完她,接著未語先笑,咯咯咯咯的笑聲,像是以前他們家養的老母雞一般吵雜刺耳。而最恐怖的是,彭嫦色這樣的笑法,把她糊在臉上的厚粉,都給抖得龜裂,接著分崩離析,一小塊一小塊地崩塌下來,化為一陣粉雨還不自知。
見到這種壯觀景象,嚴茉蘇暗自花容失色,極力隱忍住不把雙手往臉上貼,可又害怕自己臉上的厚粉也會不小心冒出這種恐怖的奇景,那她還要不要在武昌城做人呀!
這些日子以來,由於龍九「不遺餘力」的諷刺,以至於她的粉已不再糊得那麼厚了,想來應該不至於會跟彭嫦色一樣吧?更少她的粉從來沒「走山」過。
「劉夫人,要在下打發掉他們嗎?」站在嚴茉蘇身後的兩名勁裝漢子之一低聲問著。
他們是龍九派隨在嚴茉蘇身邊保護的人。因為有他們以及三名家丁跟著,所以她才會沒把帷帽戴著,卻沒料到會遇到這些人,早知道就別貪懶省了這道功夫!
「不了,不好在墨寶齋前生事,我還想給書齋老闆留一個好印象呢。」今日是來推銷畫作的,保持形象很重要。這墨寶齋可是江南一帶遠近知名的書畫商舖,專賣名家墨寶、畫作,更別說這裡的客源全是高官鉅富了,普通一幅畫若是有機會進駐墨寶齋,當下就哄抬了三倍以上的價值。她努力了好幾天才爭取到與齋主見面的機會呢!
「哎呀!大哥、嫂嫂、大家,快來看哪,這不是茉蘇姐姐嗎?真是他鄉見同鄉呀,真是有緣千里會相見哪,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呀,真是鄉音鬢毛催呀,真是……」沒人阻止她,是她自己的肚子裡再也搾不出任何聽起來很有學問的字眼用,於是聲漸悄、嘴漸閉。
真是夠了。嚴茉蘇在心裡好心地幫她做結語。
這時一群彭家的人都圍了過來,神色很是多樣,但嚴茉蘇無意多做探究,管它是高傲還是羞愧、心虛或睥睨的,這些人跟她都沒關係了。她甚至很訝異自己除了感到好笑之外,居然一點怒氣也沒產生,可見時間真是愈傷的良藥。
「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一名男子率先說話了。他是彭風,幾年養尊處優地生活下來,他變得白白胖胖,已不復見當年的樸拙黝黑。講話的腔調雖然沒他的妹妹刺耳,卻也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老爺樣。
「是不錯。」她笑,皮笑肉不笑的寒暄:「特地來武昌買畫嗎?還是……」
「我們是來賞春的!就是那種有錢人家才會懂得的風雅,你不會明白的。而且我大嫂的娘家在這邊有別業,別業你不懂是吧?就是有錢人才會有的享受啦!」一邊的彭嫦色立刻又搶白。
「嫦色,你住嘴,大街上嚷嚷什麼?失態!」彭風訓斥,把一心炫耀的小妹給吼住嘴了,才又看向嚴茉蘇。他是頗成功的商人,當然看得出來嚴茉蘇的氣勢今非昔比,雖然衣著上仍稱不上是最好的料子,但一個人出門卻有五個人隨伺,可見她如今也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了。若能保持良好的交誼,日後或許就能探得到什麼賺錢的機會呢!
彷彿從來不曾與她有恩怨似的,他笑了:
「你就原諒嫦色的口無遮攔吧,茉蘇。看你這樣華貴,想必是嫁了個富貴人家吧?不知道你家老爺貴姓大名呀?」
「噯!哪兒話,嫦色那張嘴一向就是如此,我也不是不瞭解她怕人家知道她其實出身卑微的事實,總想擠出幾滴墨水充能,我在意些什麼?不妨的。還有呀,你既然都知道夫人我是有夫家的人,怎可無禮地稱呼我閨名?修修嘴吧你,省得你家夫人誤會。我家相公是開遠書院的山長,名喚劉洛華……」
再度被打斷。「沒聽過!他一定是個既沒功名又沒文名的低下書生吧?哈!人家我們今日特來這裡求取當代名儒羅言真的墨寶呢,大明朝沒人不知道羅言真的,可我就是沒聽過什麼劉洛華耶!」彭嫦色得意洋洋地炫耀,就是要證明自己比嚴茉蘇高級。
羅言真?!
聽到這個名字,嚴茉蘇一愣,覺得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怎麼老是從別人嘴裡聽到這個名字?!還有……這個人真的很有名嗎?
「嫦色,不是要你閉嘴了,你就不能像個千金小姐嗎?」彭風的不耐煩愈盛,已經吼得有點臉紅脖子粗了。要不是要保持尊貴身段,他一定會像幼時那樣,呼過去一巴子將她那顆笨腦袋教訓一番。
他們這邊的喧嚷情形引起了諸多注意,連書齋裡的人都走過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人群裡有人這麼問。
聽到有人問,一群人全轉頭看過去。都是嚴茉蘇不認得的人,但她很快知道他們是誰了,拜彭風之賜。
就見彭風一下子變得好諂媚起來,直挺挺的肥腰都給彎下去了!
「哎哎哎!這不是何編修大人以及羅大才子嗎?久仰久仰!在下是京城『彭記』的老闆彭……」
可惜沒人理他。彭風口中的兩位知名人物的眼光都放在嚴茉蘇身上,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這兩人都有濃厚的書卷氣質,很年輕,長得更是俊雅不凡,其中一名看來倨傲一些的黃衣男子開口了:
「你說,你的夫婿是劉洛華?」
這人是誰?就是一直追著洛華不放的羅言真嗎?
「你回答呀你!快些回答何編修大人的話!發什麼愣呀!」彭嫦色見她膽敢不答,叫了出來。
呀,姓何?那就不是他。那麼……就是穿白衣的這一個了?她打量著眼前這位斯文雍容的白面書生,想著他這樣的人怎會是一個龍陽之癖者……
「夫人?」白衣的那個人也開口了。
「是。我是劉洛華的夫人,就是那個既沒功名又沒閣下文名的書生的夫人。」她點頭,也捕捉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慍惱。
「是誰有眼無珠說我的學弟洛華是沒有文名的呢?他可是我兩人恩師的獨生愛子,生性淡泊名利而已,卻非不具文名!若他願意參加科舉,今年殿試的狀元不會是本官。」被稱為大人的那人傲然質問,同時高高地抬舉了劉洛華。還擺出一副被連帶侮辱到的模樣。
圍在一邊旁聽的民眾聞言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紛紛打聽著劉洛華是何許人也?居然被新科狀元如此盛讚!連原本高高在上以對嚴茉蘇的彭家人,也都立即對她另眼相待,沒料到她居然能與狀元公攀親帶故起來……
嚴茉蘇揚高了眉,雖不知道這兩個男子來意是善是惡,但至少現在的立場是站在她這邊為她出頭的。可這出頭,大概是因為聽不得洛華被譏笑的無禮辭令吧?!
「茉蘇……」彭風親密地叫著。就要開始修補過往的交惡情況。他是商人,一個很懂得鑽營的商人……
「噯!不早了,我與墨寶齋的店主有約,得進去了……」沒空理會那票他鄉惡故人,她聲音略高,就要招呼家丁走人。
誰知這位不易見到的墨寶齋主根本早就恭候在兩位貴客身邊,聽到她這麼說,馬上與有榮焉地站出來,很是恭敬道:
「在下正是墨寶齋的朱老闆,劉夫人請隨小老兒到裡頭奉茶。」
「這怎麼好意思?真是多謝了!」她眉開眼笑,馬上領人走去。真是跟老天交了好運,眼下的局勢對她來說真是太有利了!她有預感今日必能在墨寶齋談成一筆大生意——拜洛華的學兄們所賜!
真是始料未及。也真的是……大快人心呀!
雖然……可能會……有點對不起洛華。
※ ※ ※
「嚴姑娘請留步。」清雅的男音在她身後揚起。
嚴茉蘇溜得不夠快,歎了口氣,認命停步。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好矇混,平白順利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呢?唉!
「劉夫人?」隨扈低聲詢問是否要他們代為擋人。
「不必了,你們先到外頭等我。」她把他們打發出去。
見護衛與家丁都出去之後,她才勾起笑,回身面對羅言真。
「請叫我劉夫人,謝謝。」
「劉夫人?」幾乎是嫌惡的口吻,但因為有斯文的氣質掩護著,臉色不至於太獰。「你永遠不會是劉夫人。」
「嘿!你這是拒絕承認我與洛華成婚的事實嗎?太失禮了!」她抗議。
羅言真像是耐性已被逼到極限,不與她兜旋,開門見山道:
「你我都知道洛華的真正身份,更知道你們『夫妻倆』不過是一雙假鳳虛凰。」
喝!這這這……他怎麼會知道?!
嚴茉蘇當下張口結舌起來!她想過數十種可能性,就是沒想到這羅言真可能是知道洛華真正身份的,她幾乎都相信了他是個性向異於常人的現代龍陽君了,可他現下這一番話,又把她的認定給徹底推翻掉!
「你……不是……」她很想問清楚他的情感取向,但又很難對這樣一張端正的臉發問,覺得光這麼想就很侮辱了。還在猶豫呢,他便開口要求了。
「讓我見洛華。」羅言真說著。
「她在書院執教。你人都來了,不可能不知道如何找她吧?」她哼。
「你是故意說笑嗎?休說她現下有人護著,旁人近不得她身;就算我見得著她,她也是躲得老遠,不會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希望你能幫我安排,讓她能靜下心好好聽完我的話。」
嚴茉蘇感覺他是個沉穩淡定的人,決定不問他私人感情的癖好,她必須先確定他對洛華無害——
「你想說什麼?洛華無意跟你爭流芳書院的繼承權,加上你們的辦學理念如此不合,就這樣各過各的不很好?你怎麼就是不肯放過她?這些年還不斷派人傷害她!你到底想要什麼?!」
羅言真望著她,並不想對不相干的人解釋與洛華之間的事,但卻又明白,倘若過不了她這一關,他絕不可能得到與洛華長談的機會。於是只好道:
「我只是派人找她,沒有派人傷她;辦學理念上的不諒解,是我必須與她談的主因;還有,恩師病歿於京城時,交代我一些遺言,我一直沒機會轉達她;最後,則是與洛華之間的私事,也必須作個了結。」
「私事?」她揚眉。「什麼私事?」
羅言真顯然認為自己說得夠多了,淡瞥她一眼,客氣而冷淡道:
「外人不方便知道。」
外人?當她是外人?!
「外人沒必要幫你。」她哼。
羅言真執扇的手往後面一點,方位正是墨寶齋:
「你確定不幫在下這個小忙?」
嚴茉蘇一窒,死穴被戳個正著。當下笑瞇瞇起來:
「哎喲!哪兒話!不過是小忙嘛!就別跟我客氣了!能幫上羅才子的小忙,是小女子莫大的榮幸呵。呵呵呵呵——」
可憐的洛華,你就壯烈成仁以取義吧!
※ ※ ※
女人?她嫁的是女人!
望著她咯咯咯的得意母雞式笑聲大顯神威,
他開始計畫著如何「滅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