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樂亭祈咬牙切齒的瞪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十歲小男孩。
「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一樣很踉很執拗的神情,樂亭澈百分之兩百是樂亭祈的嫡親弟弟。
「你亂講!你根本不知道我來做什麼,你只是很該死的要跟定我就是了。」樂亭祈十分火大的表情彰顯著她已經對這個弟弟忍無可忍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來台灣做什麼,不就是要來見『他』嗎?」樂亭澈-模-腔樣的指著姊姊背後那個從剛剛就一直站在那、目瞪口呆看著他們姊弟的男子。
「你不要亂指人家。說!你來台灣的事媽咪知道嗎?」盛怒中的樂亭祈根本沒注意到她身後站著的人。
「當然知道啊。是媽咪答應讓雷叔叔安排我來台灣玩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這問題永遠是白問的,因為答案一定是——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就什麼時候回去。」
「你……可惡!」
「你才可惡!每次有好玩的都不帶我去!」樂亭澈哇哇大叫的抗議。
「因為再好玩的,只要有你,就不好玩了。」
「那是你有偏見!」
「我說的是事實!」
「反正我不管啦!」奇怪,他姊真的沒注意到他們身後那個人嗎?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咳……姊,那個人說我偷球。」
「誰?」樂亭祈順著弟弟手指的方向回頭看見平谷昕,一時沒認出人的她很自然的護短說:「你不要隨便誣賴我弟弟,他是很頑皮,但不會偷人家東西的。」
平谷昕確定眼前的女孩是誰了,他難以解釋心頭泛起的各種複雜情緒,苦笑地說:「連你也不認得那顆球了?」
「什麼?」樂亭祈狐疑的覺得眼前的男子有些熟悉,正思索問,她抽空回頭瞄一眼樂亭澈手裡抱著的足球——這是?
「小鬼,你在哪拿的這顆球?」樂亭祈把球搶過來細看。
「我在雷叔叔家裡找到的。」
「哪是啊!那個人幹嘛說是你偷的?」這是她送給平谷昕的。
「因為這顆球你已經送給他了。」稍早以前已經在雷宅裡看過乎谷昕照片的樂亭澈當然認得他姊姊的心上人。
「我送給他?他——」樂亭祈立刻轉身看著平谷昕——那個她口口聲聲說很想念很想念、並且一定要回台灣來見一面、而見了面居然沒認出來的人——
嗚……丟臉死了!
很愧疚的低下頭,馬上又想起該說點什麼的,樂亭祈抬起了頭,很尷尬地要開口,卻被平谷昕搶了先。
「先進去吧,雷先生已經在裡面等了。」平谷昕冷淡而疏遠的像在招呼一個客人。
「我……你認得我嗎?」樂亭祈紅著臉俏聲問,在拉著弟弟走過平谷昕身旁時。
「當然,我的記憶比你好一點,樂亭祈小姐。」微微的淺笑裡勾著一抹疏離和客氣。
因為他和她不再是玩伴……
原來這個長得神似小祈小時候的男孩就是她那個——停車小弟。
平谷昕有趣的看著樂亭澈的漂亮模樣。
樂亭澈在美國出生,以他父母的洋式作風,理論上是不會要求幼子一定要學會說中文的。但這從未離開過北美地區的小男孩卻能說得一口流利中文——因為他得用中文才能跟他姊吵架,不然他姊姊不會理他。
「姊,你的小聽哥哥有戀童癖。」樂亭澈小聲傳達著他對平谷昕的「譭謗」給姊姊聽。
「你不要亂說!」
「不然你看他一直看著我,從剛才在房子外面時就這樣。」
樂亭祈偷偷打量十年不見的平谷昕,比較著十年前後的差異——嗯,他是更帥更好看了,可是也因此多了一份陌生和疏離感;而且教她生氣的是:他都不大看她!
難道他沒發現她留了長髮、還梳了辮子?這可是為了他當年說女孩子長頭髮綁辮子很好看,她才特地留的。他知道嗎?
他鐵定不知道!
瞪著平谷昕滿臉笑意、輕鬆的與雷叔叔和徐媽聊天,而聊天的內容不外是她家小弟幾歲了、上了幾年級的小學、這次來台灣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等等無聊白爛的問題。小孩子就比較吃香嗎?
十七年來一直都被人拱著捧著的樂亭祈突然很不能適應遭人冷落的滋味,尤其是被平谷昕冷落。
看看她小弟——因為長得跟她小時候有點像,所以差不到哪裡去,可是到底神韻有差啊,而且亭澈很拽很黏人很愛哭的!
好吧,樂亭祈承認自己小時候也是有那麼一點點這種傾向。可是她是可愛小孩,跟小弟不一樣的,她做什麼都是討人喜歡的……
可是她忘了自己已經不是小孩了。
「亭祈,亭祈。」雷莫海笑著喊她。
「對不起,雷叔叔,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樂亭祈很抱歉的看著雷莫海。
雷莫海也不介意,笑著說:「我是說你跟亭澈今天就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放阿聽一天假,讓他帶你們出去玩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謝謝雷叔叔!」樂亭祈滿臉的歡笑容顏在看到平谷昕平淡的臉色後緩緩消失。
他……不喜歡陪她嗎?一直感覺不到他如預期中的歡迎她的歸來,令她很是忐忑。怎麼會這樣呢?他明明是最買她帳的人……
嗯,一定是兩人分離太久了,才會有些生疏了。沒錯!等明天他們一起出遊時,她一定能很快的拉近兩人的距離,恢復到像小時候那樣的友誼和……親密……
只是,隔天前來雷宅接樂家姊弟的人並不是平谷昕。
「怎麼是你?小昕哥哥呢?」樂亭祈好生失望的在雷宅大門外左張右望,就是沒看見那個她最想見的人。
「平特助有重要的公事要辦,可能會忙上一整天,他怕亭祈小姐等太久,所以要我來接你們到處逛逛。」年近三十的阿滄已是「雷神」集團下的一個業務部門經理,今天一早到公司報告業績時,被平谷昕央求來代替他陪樂家姊弟。
阿滄便是十年前引薦平谷昕進入「雷神」的人。他是個孤兒,跟著雷莫海已經二十年了,能力尚可,可是對雷莫海很忠心。當初平谷昕家裡的事就是阿滄幫忙料理的,
對阿滄來說,平谷昕是比他小幾歲的弟弟,同時也是他十分敬重的上司。雖然目前平谷昕的職位是雷莫海的「特別助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平谷昕有卓越的能力,也是雷莫海立意要栽培磨練的人才,很有可能更上層樓,成為「雷神」的接班人,畢竟雷莫海並沒有兒子。
「那他不來了嗎?」
「可能不來了,」阿滄微笑的看著眼前美麗絕俗的少女:心裡多少知道平谷昕的想法——他不想太接近樂亭祈。雖然阿聽這些年來力爭上游,早已有了不錯的成就,但終究是雷莫海手下的人。他在意的是他和樂亭祈之間的懸殊身份。
「那我去找他!」樂亭祈興致勃勃。
昌寧祈小姐要到公司找平特助?他可能在忙公司的事,沒辦法招呼你喔。」
「他真的在忙嗎?還是不想陪我?」她覺得後者比較有可能。
「亭祈小姐……」
「為什麼你跟他都要叫我小姐呢?」樂亭祈皺眉問著。她還以為這裡是台灣,沒有她爸媽垣赫身份存在的地方,她跟平谷昕就應該是多年的好朋友……沒想到一回來才發現,她和他已經連朋友都不是了。
「您是雷先生的小貴客啊。」老實說,能接近樂家姊弟是一種殊榮,但也因為有心人不少,所以雷莫海只讓平谷昕和他這樣的「無心人」接近他們。
「那他怎麼可以怠慢貴客呢?不管!我要去雷叔叔的公司找他!」火氣突然上升的樂亭祈任性的要求著。
「呃,好吧,亭祈小姐請上車。」不能違逆樂亭祈的阿滄,只好答應她。
樂亭祈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的準備上車,卻見她那纏死人不賠命的「停車小弟」也跟著衝了出來,一舉撲向她——
「姊,我也要去!」
「你——」已經想不出有什麼她沒用過的嚇阻借口,樂亭祈連氣都發不出來了。
「今天本來就說好我們要一起出去玩的,你不可以丟下我。」樂亭澈一臉的堅持。
「算了,一起上車吧,」樂亭祈懶得跟弟弟多費唇舌,反正亭澈也從來不聽。
阿滄微笑地看著這一大一小的漂亮姊弟,也不多言的坐進駕駛座,出發往市區去了。誰叫他也很想看看平谷昕在公司見到這兩姊弟時的表情呢——嗯,一定很有趣吧。
走出會議室的平谷昕習慣性的揉著眉心。
雖然雷莫海的意思是要他擱下工作去陪樂家姊弟,但他就是……不想……對吧?
心頭泛起無法解釋的苦澀。因為一個七歲的孩子與一個十七歲少女是不一樣的,因此對待的態度也就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雷莫海的栽培,他甚至不可能有機會再見到她。
再看見她以美麗的姿態站在他面前……
然而,儘管如此,他們的世界終究相差太遠;唯一的關係,也早就在十年前結束了。
不願多想,也不願多加預設什麼立場;成年以後,乎谷聽才真正明白何謂身世的不同。
他當然喜歡看見小祈身上帶著那種濃濃的安樂無憂氣息,那讓他知道,這十年來,她一直安好無恙的生活著。不若他,為了讓母親和兄長及早得到舒適安穩的生活,他幾乎從未放鬆過自己。而不斷鞭策、超越自我的結果,就是比同齡男子多了一份蒼老的心境和疲憊。
他所得到的,是他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獲得的,因此就更讓他明白兩人間的差距……
再見到她很好……真的很好。
這代表著生命中某一段帶有輕鬆歡笑色彩的日子是真實存在過的,而他擁有過,這樣就足夠了。
搖頭甩去不想存有的念頭,從會議室到辦公室的途中,心不在焉的和同事打著招呼。
回到辦公室後,平谷昕讓自己立即投入工作中,手腦並用的敲著鍵盤,就是不願留下一絲空閒……
電話鈴響。
順手按下通話鍵。「平谷昕。」
「平特助,羅琳小姐找你。」總機小姐傳來語氣遲疑的通報。
「請她進來吧。」雖然不想見人,但畢竟來者是客,轉-一下心情也好。
不一會,平谷昕辦公室內隱隱傳出笑語聲,一掃之前的沉悶。
「平大哥拜託啦!最後一次了。」羅琳笑著乞求這個傳說中很冷面心硬的人——因為知道平谷昕多少還是會賣她個面子。
「你哪一次不是說是最後一次?」從繁重的工作中抽空回應,並不會影響到他多少。
「這次是真的,我保證!」
「羅琳,如果真的那麼困難,你乾脆放棄好了。」
「不行!我絕不!」
「但你父母那邊不能老要我擋著呀,他為什麼不出面呢?」
「他怎麼可能出面呢,他對我根本就是無心……」羅琳沮喪的揉著眼睛。
「既然他無心,你又何必強求?」情字傷人,特別是強求來的。
「我相信他有一天會的!」
羅琳執拗的表情在乎谷昕看來,不過是換來他一個局外人的歎息罷了。
「好吧,我最後一次幫你,」誰叫他兩人都認識。
「耶!平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羅琳愉悅的親吻了平谷昕一下。
「別這樣。」平谷昕扯下她的摟抱,輕責。
這時,悄俏被開啟的門板上露出一張漂亮小臉,並且滿臉的下敢置信。
「亭澈?」
「厚!我要告訴我姊姊!」樂亭澈一溜煙跑了。
「平大哥,那是誰家的小孩?」羅琳愣愣地問。
「雷先生朋友的,我出去看看。」他在想:是誰把亭澈帶來公司的?阿滄嗎?
「等等啦平大哥!你臉上……」羅琳指著自己右邊的臉頰提醒著。
「你真是的!」平谷昕掏出手帕欲擦拭,但辦公室裡並沒有鏡子。
「我幫你啦。」羅琳接過手帕,伸手幫平谷昕擦拭剛才被她印上的口紅。
這一幕「欲蓋彌彰」的情景剛好落入了被樂亭澈拉來的樂亭祈眼中——少女心當場碎裂!
「姊,你看他們!」
「亭祈?」飽受驚嚇的平谷昕不自覺的走上前兩步,但隨即停住。
「對不起!我走錯地方了!」樂亭祈轉身便走,連弟弟都不管了。很生氣很失望的只想要離開有平谷昕的地方。
「姊!厚!都是你啦!」樂亭澈狠狠瞪了平谷昕一眼,便趕緊跟著姊姊走了。
「呃……平大哥,你不追上去解釋一下嗎?」羅琳看看無動於衷的平谷昕,對適才的狀況似是瞭解了七八分。嗯,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
「算了,不用了。」平谷昕走回辦公桌前打算繼續工作,怕一追出去解釋又沒完沒了。真是的,這裡又不是遊樂場。
「哇!真是絕情!不行,我得去幫你解釋,拜啦。」羅大小姐說走就走。
「羅琳!」真是亂七八糟……
平谷昕才剛坐下,桌上電話馬上響了起來——
「平谷昕。」
「阿昕,發生什麼事了?我剛才看到樂小姐很生氣的要離開公司耶……」電話裡是阿滄的聲音。
「她……」
「啊!羅琳小姐跑出來攔住她了。」
「嗯。」就姑且聽聽吧。
「現在他們一起往公司餐廳去了。」忠實播報完畢。
「嗯,你很閒。記得送他們回去。」
「……事情就是啦!所以你不要誤會。」羅琳哇啦哇啦說完一長串話後,才端起桌上的可樂喝一口。
銜命要將樂家姊弟直接送回雷宅的阿滄,因為這半路殺出來的、閒閒沒事幹的羅大小姐,所以必須和他們一起到麥當勞……無論怎麼看就是非常奇怪的組合。
那個據說在美國被禁止吃速食的樂亭澈狠狠的點了一桌漢堡、薯條和雞塊,正狼吞虎嚥的吃著,一點都不在乎他向來尊貴的小紳士形象。
至於少女心碎裂的樂亭祈則陪著弟弟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薯條,順便聽羅琳講她和平谷昕認識的經過。
最尷尬的人就屬阿滄了,他只能坐在一旁傻笑。
「……所以我經常會拉平大哥充當男伴,但其實我們的感情就像兄妹一樣。」羅琳看著樂亭祈美美的憂鬱形象。雖然自己也算得上是美眉一枚,但比起細緻清新的樂亭祈,就只能自我安慰是都會秀麗型美女了——可以靠化妝、衣裝妝扮出美麗,但絕對比不上天生麗質的光采。
真不明白平谷昕為什麼可以對這樣的佳人無動於衷。
羅琳想了想,開口問:「你多大了?」因為她看起來好小。
「我十七了。」
「這麼小?!那不是還在唸書?」天啊,羅琳從來不知道平谷昕是那種會偷拐鄰家小妹妹的人。
「嗯,我在美國念高中。」即使誤會已解,樂亭祈仍是憂憂鬱郁的。
「回台灣過暑假?」
樂亭祈正要答話,她那嘴巴剛好有空閒的小弟立刻幫她接話:「回台灣逃婚的。」
「我也是耶!」羅琳興奮地炫耀,「而且已經逃了兩年了。」比出勝利手勢,智障的程度連年僅十歲的樂亭澈都看不下去,嘴中的薯條順勢掉了下來。
阿滄趁機低頭幫樂亭澈收拾桌面,一張臉扭曲變形得有點恐怖。
而原本還算歡樂的場面被樂亭祈一聲突如其來的哭聲徹底打破——
「哇嗚!」
「發、發生什麼事了?」阿滄是最早跳起來的人。
「樂小姐?」
「姊?」
「嗚……」索性趴下來大哭的樂亭祈已經完全下顧美美的淑女形象了,她只覺得好傷心好傷心……
就在他們這一桌成了麥當勞裡的焦點、在阿滄和羅琳完全傻眼的狀況下,最先恢復鎮定的樂亭澈正撥打著手機——
「對,轉角那家麥當勞,已經哭起來了……很大聲,你也聽到了,快來!」完畢,收線。
「……」從未處理過類似狀況的兩人也只能相信十歲的樂亭澈,等待著傳說中的救星到來——來結束那一聲聲「美麗悅耳」的災難——
而在乎谷聽到達前的十五分鐘裡,羅琳不斷幻想著自己會被樂亭祈的淚水淹死。
阿滄呢?就見他手足無措的對著麥當勞裡的客人不斷鞠躬道歉,因為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羅琳眼看著速食店裡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他們這一桌已經逐漸被人群包圍了起來,這情況就像在風雨飄搖中——不,是哭聲震天中——孤零零的小島一樣,等待著出埃及記裡那個分開紅海的摩西……
呃,想太多,重來——等待的是那個據說唯一能夠安撫佳人,讓佳人停止哭泣的白馬王子——
好了,在浪費了這麼多想像力之後,平谷昕終於來了——在數十雙不明所以的眼光注視下,好氣又好笑的抱起那個不知為了何事而哭得驚天動地的美麗女孩。
原本,平谷昕是可以不來的,如果他的心腸夠硬的話。可是,就像是某種宿命一樣,他無法放任她在某一個他看不見的地方哭泣,無法在她因為各種莫名原因哭泣的時候,不陪在她身邊。
就像他十年前一直在做的事情,最後繞了一大圈,他此刻還是得做同樣一件事——阻止樂亭祈製造水災。
唉,都十七歲了,還能不顧一切哭成這樣。
難道她不知道嗎?當她已經不是小孩之後,就不會有人覺得她哭起來很好聽了,只除了他——
於是,生平第一次,平谷昕終於承認樂亭祈哭起來很好看很好聽……
並且莫名該死的牽動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