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驥雨,依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可能不適合再繼續工作,你需要好好休息。”說話的人是方驥雨的啟蒙老師——腦部權威歐雷茲教授。
方驥雨遠赴美國做一年一次的復檢。已經持續二十五年了,每當他頭痛欲裂的時候,也只能吃著歐雷茲教授為他調配的低副作用止痛劑止痛。
今年,方驥雨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頭痛的頻率越來越繁密。同樣身為醫師的他,雖然不是專攻腦科,卻也很明白自己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或許,時日不多了……
這件事只有歐雷茲教授和他本人知道,連和他同學七載、情如兄弟的覃許情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不是刻意隱瞞,只是覺得沒有告訴別人的必要,畢竟告訴了其他人,也不能換回他一具健康的身體,不如別說。
“教授,我的情形真的這麼糟了?”雖然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他還是希望能夠出現奇跡。
“是啊,而且如果你再不安分守己一點,我怕你連半年都捱不過去。”雙鬢斑白的老教授臉上有著一抹慈祥和寵溺,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肅;一來他真的是很擔心方驥雨的身體,二來著實惋惜這樣的醫學奇才會有如此命運。
自從二十五年前有人將方驥雨帶到他面前之後,他便一直心折於這個孩子的堅強:年幼即成孤兒,雖然很幸運地在那一場車禍中死裡逃生,卻不幸地留下後遺症。
如果驥雨是一個每天自哀自憐的人也就算了,偏偏他又是一個不服輸的人,那堅強的求生意志,讓他這個老頭咋舌不已。
這樣的孩子怎能教人不心疼?
“教授,我最近可是很安分守己;不近女色、不沾煙、不碰酒,我可是乖的很。”教授話中的意思他可是明白得很。
“是嗎?我倒是聽說羅利爾家的三小姐控告你花心,天天以淚洗臉。”歐雷茲狀似隨意地說著。
“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不過這可不是我的錯,我說過了,我只是讓她們享受愛情的滋味,可不代表要讓她們享受我這個人,是她們不願意遵守規則,我也無話可說。”方驥雨的眼中浮出一絲厭惡。
他喜歡將愛情分給所有的女人,只是希望和她們共享戀愛的喜悅,誰知到最後,全部都走樣了,每個女人都想獨占他。
歐雷茲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歎了口氣。這孩子很堅強,但在愛情方面顯得有點放浪形骸。
歐雷茲不打算干涉他的愛情,於是停止這個話題。他拿起手中的X光片架在投射燈上,拉過椅子坐下,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方驥雨。
“你看好,這裡就是你當年車禍所留下的痕跡,這一塊陰影就是你腦中的瘀血,你看清楚了沒有?”他用手指著X光片上的一塊陰影。“你的瘀血情況不太樂觀,從前年開始就無法自行吸收,你說,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會變成怎樣?”
“會因為無法吸收而造成阻塞,時間一旦拖太久,大腦皮質就會壞死,然後,我就可以准備遺愛人間了。”方驥雨說得輕描淡寫,好像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既然知道結果,就更不應該為所欲為,要好好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歐雷茲有點微怒,他惋惜驥雨的才能將會隨著他的離開而消失,更感歎這一份像父子般的親情無法延續。
“我有什麼辦法?現在的我只能用藥控制,既不能開刀,也沒有其他的藥物可治療,我還能怎麼樣,只好順其自然了。”方驥雨嘴角一撇,勾起薄薄的笑意。
“可是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病情日趨嚴重。”歐雷茲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激動,趕緊調了調呼吸,緩聲道: “所以,我要你好好的珍惜自己的身體,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出治愈你的方法。”
“教授,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會好好珍惜自己的,您就不要瞎操心了。”方驥雨看著宛如親生父親的歐雷茲教授一臉的氣急敗壞,不由得勸起他來。可是,他心裡很清楚,他是好不了了。
都這麼多年了,如果治得好的話,又怎會拖到現在?
死,對他來說一點都不可怕,甚至是他期待以久的事情,因為……方驥雨陷入沉重的記憶中……
二十五年前,聽說他的大哥被綁架而從此失蹤,母親因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病不起,終至撒手人寰。
同年,父親開車載著他外出時,和一輛大貨車對撞,為了保護他,父親死於那一場車禍。
他……卻奇跡似地活了下來,仿佛是父親臨終前將自己的生命全交給了他,他才能活到現在。
這一切都是“聽說”。
為什麼要說是聽說呢?
因為在那一場車禍發生後,他喪失了所有的記憶,什麼父親、什麼母親、什麼大哥……這對他來說都太模糊了。
他的童年中只有辛氏兄弟和他們的父親辛瑞至,而那些事情都是辛伯父告訴他的。其實他大可以不用跟地說那些事情,大可以把他收為養子,讓那些可怕的事情都煙消雲散……
可是,辛伯父選擇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希望他能夠恢復記憶,算是對摯友的報答。
只可惜事與願違,已經過了二十五年,他腦中仍然是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的點點滴滴。
他甚至懷疑,那一切事情都是辛伯父捏造的,可事實就是事實,是容不得他逃避的。
他只好接納那陌生的已故雙親,想著那不復記憶的兄長。
辛伯父一直認為,只要能找到他大哥,就能對他的記憶有所幫助;實際上,他想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進展,因為他對自己的大哥一點印象都沒有,就算找到了人,他相信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反倒是他常會在夢中看見一雙眼,一雙屬於嬰孩純真的眼眸,一雙讓他魂縈夢牽的秋水大眼。
他想不起來那是誰的眼睛,但絕對不會是辛氏兄弟,因為他們和他同年,他不可能有機會看到他們在襁褓中的雙眼。
但……那是誰的呢?一雙他感覺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眼眸。仿佛在二十五年前,他腦中的記憶就被鎖上,若是找不到開啟的鑰匙,他一輩子也別想尋回逝去的那一段空白。
一個記憶有段空白、沒有家人、生命隨時都會蒙天寵召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干嘛!
幸而在他的心中一直有著學醫的心願;沒有依靠、沒有過去的他,只好死咬著這一個深植在他心中的念頭過日子。
也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被孤寂給吞沒
而這個像不定時炸彈的身體,他也不強求會復元。他覺得無所謂,反正好幾年前他就已被歐雷茲教授宣判死刑,能多活這麼多年,他都該偷笑了,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驥雨,許情不知道你的狀況嗎?”歐雷茲打斷他的回想。
“他當然不知道,我沒打算告訴他。”覃許情和他當初都在歐雷茲教授的研究室裡待過一陣子,所以教授也知道他們倆是一對好哥兒們。
現在,覃許情大概在他們合開的“聖慈院”裡埋頭苦干吧。
“你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的情況?許情的資質很不錯,在外科的操刀上也頗具水准;如果有一天你要動手術,他也能助我一臂之力,你為什麼不讓他知道?”歐雷茲真的搞不懂。
“因為我覺得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我不想他為我操這種不必要的心。”天!如果讓覃許情那個大嘴巴知道,他就不必混了。
他才不要當一個病人,任覃許情處置。
“也罷,如果你不想讓他知道也無妨,但是你要記得,如果你看到什麼可以刺激你恢復記憶的東西時,記得,千萬不要壓抑,也不要吃藥壓制那一股疼痛,知道嗎?”歐雷茲又開始千叮萬囑。
“如果你可以想起一些記憶,就有可能在受傷的大腦皮質上造成一些軌跡;次數越多,軌跡就會越深,說不定不用開刀就可以讓那一塊瘀血散掉,你就可以復元了。”
方驥雨笑了笑,站起身。
唉,這句話他已經聽了十幾年,歐雷茲教授還真是不厭其煩。
如果真的可以恢復記憶,早就恢復了,哪需要等到現在?不管了,他打算先回台灣找個女人好好疼一疼,安慰安慰自己。
女人……還是東方的較好,西方的女人開放是開放,纏人的技術卻也是一流,就像羅利爾家的三小姐。
看來,他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再參加西方的宴會了。
他被嚇怕了。
記憶是人體大腦半球的重要機能。
每一種感覺都能引起大腦細胞的興奮,每一次的興奮都會在大腦半球留下痕跡;刺激越多,次數越多,痕跡就越深。
但醫學也有瓶頸,並不是你想救人,就一定可以救得了。有時是因為技術上的不成熟,有時是因為藥物研發的遲緩……總之,醫學不一定能救所有的病患,更不一定救得了自己。
“喂,你在發什麼呆?”喧鬧的俱樂部裡,覃許情左擁右抱,看著不發一語的方驥雨,忍不住叫了他幾聲。 “你到底是怎麼了?我看你從歐雷茲教授那裡回來之後,整個人就魂不守捨。”
“我?有嗎?”方驥雨從冥想中回過神來,露出優雅的笑容,看著表情不甚愉悅的覃許情。
“我今天可是特地空出時間幫你洗塵耶,還不懂得感激!”覃許情把身旁兩名女子支開,挨近方驥雨身邊坐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
“還能發生什麼事情?”略顯陰柔的嘴角彎出一道亮眼的弧線。
“你又想跟我打混,啐!”真是個悶葫蘆!不要瞧這家伙笑得這麼輕浮,好像一副游戲人間的樣子,其實只有他知道,方驥雨是一個很害怕孤單的人,所以每晚才會定要有個女人陪。
“倒是你,最近怎麼樣?醫院的事情還忙得過去嗎?”想探他的口風?門兒都沒有!
“沒什麼特別忙或特別新鮮的事情發生。不過……倒是有件個案我比較擔心。”覃許情在心中暗歎一聲,他老早就知道要從方驥雨身上打聽到他的私事,簡直比台灣進入聯合國還難,他也不會無聊到硬要挖他的隱私。
所以,還不如跟他談公事來得識相一點。
“怎麼?有你處理不了的病例?”他很感謝許情這個好友,他從來不會像揚天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狠樣。許情很清楚他的個性,當他不想說的時候,就算是用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沒用。
或許哪天,找個好時機,他會告訴他一些事,畢竟知音難尋。
“我怎麼可能有處理不了的病例!”覃許情半瞇著眼斜睨他。“我的意思是,前幾天有個女人來院裡做檢驗,誰知檢查報告出來了,她卻沒有回醫院復檢,照病歷表上留下的電話打去也沒人接。我看改天我跟你請半天假,循病歷表上的地址去找一下好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莫非……”沒想到許情會對病人動心,真是讓他詫異。
“你別誤會,我才不是對她有意思,不過……她真的長得很美、很與眾不同。”覃許情微蹙著眉,回想那一天和那名女子初見面時的驚艷。
“這樣你還敢說對她沒有意思?”方驥雨輕聲低笑著。他從來不知道許情這家伙居然也有這麼純情的時候。
“我會對她那麼好奇,除了是因為她長得很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得了癌症。所以我非得趕快通知她不可,我可不想眼睜睜看著一個美人提早香消玉殞,那太暴珍天物了。”是啊,那麼標致的女人就這樣不治而亡,多令人心疼。
“是嗎?很危險嗎?”
方驥雨的臉色微微一變,難道又是一條年輕生命的流逝?
“說危險倒也不是很危險,依目前的情況,我有把握將她完全醫好;不過,如果找不到她,延誤了治療的最好時機,那麼就難說了,畢竟癌細胞擴散的程度是很難預測的。”基於他的醫學道德,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那個女人。
“那麼這件事就讓你處理吧。”方驥雨看見覃許情如炬的雙眼,馬上明白他的熱血又開始沸騰了,怎麼好意思阻止他。
方驥雨雖然是個難得一見的醫學天才,但是從他學醫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救人的熱忱,更沒有身為一個醫生在救回一條生命後該有的成就感或滿足感。
那種熱烈的情感,他向來感受不到。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學醫,只是腦海裡一直有這個念頭,覺得他非學醫不可。
或許在他喪失記憶之前,就一直以學醫為志願吧。
“既然你這麼說,我明天會找個時間去找找看。”心裡頭的事情完成了一件之後,覃許情決定再跟他提另一件事。 “我今天幫你安排了一個節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你又有什麼鬼主意?”方驥雨拿趁酒杯淺酌一口,不甚在意地問。
“我替你准備了一個特別節目。”覃許情雙手擊掌,馬上有一個眼務生從酒吧走來。 “你就好好地玩玩吧,這個機會我還沒用過,免費送給你,算是便宜你了。”
“這麼可惜!你為什ど不自己玩呢?”方驥雨看了站在一旁的服務生一眼,再看向覃許情。
“這種機會可不常有,而且是要加入會員才能享受這種優惠。這回我是托揚天飽幅,才能加入這家‘索居’的會員。”說話同時,覃許情已經站起身,拉著方驥雨一起跟在服務生的後頭走著。
“怎麼說?”被覃許情這麼一搞,他可真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能任他帶路。
“上一次十倫社的事情你知道吧,我幫揚天把一些瑣碎的雜事處理好,十倫社的社長便送了我一張貴賓卡,我才能有這個機會到這裡玩玩。”要混這種上流階級,可真有點累人.
“原來這家店是十倫社經營的。”方驥雨點點頭,算是了解了。
不過……他還是不知道覃許情所謂的“特別節目”到底是什麼。
“你不用擔心,好兄弟我是不會害你的,你盡管進去,我不奉陪了。”
服務生站在前頭,打開一道暗門。
“你不一起進去?”方驥雨看看那道門,覺得似乎還挺有意思的。
“我另外有約。你放心,這兒我雖然沒玩過,但是我聽說挺有意思的,你就放膽去玩吧,明天再告訴我經過。”話一說完,覃許情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方驥雨:
“嘖,這好小子一定是有佳人陪伴。”雖然口中喃喃自語著,方驥雨還是從容地往那暗門走去。
進入暗門之後,是一條狹隘的暗道.走了一小段,前面又是一道暗門,方驥雨毫不考慮地打開門走進去。
暈黃的燈光中,他看清了自己置身的地方。這裡頭大約只有一張榻榻米大的空間,只放置了一張單人沙發椅。
方驥雨坐進沙發椅,借著暈黃的燈光,他看到前面的牆壁邊上有一個小按鈕,他毫不遲疑地按下——
刷的一聲,眼前的牆壁像是百葉窗一樣,往上一升,變成了透明的玻璃窗,絢麗燈火霎時照亮整個小空間。
受不住強烈的光芒,方驥雨微瞇著眼眸,睇凝窗外的情景。
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在玻璃窗外的長方形空間裡大跳艷舞,身上的短布幾乎無法包裹住她呼之欲出的胸部,而一個抬腿,他清楚地看到了女子的三角地帶……
女子舞得很野、很狂,極盡一切煽情和挑逗能事;隨著扭腰擺臀,女子身上的遮蔽物已經全數褪下,赤裸裸地貼在玻璃窗前,大塑火熱地向他示意;忽然間,女子將腿抬至方驥雨的視線上方,眼神中有一股熾人心神的火熱情欲。
看著眼前的女子和耳邊傳來的主持人介紹聲響,方驥雨馬上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好一個覃許情,他可真是他肚子裡的蛔蟲,知道他今天需要一個女人,需要一個女人慰藉他的心。
方驥雨放松身體,讓自己沉沉地倒在沙發椅中,蹺起二郎腿,准備好好享受。
眼前的女子一個勁兒地撫摸自己,眉梢勾著誘人的風情,企圖引起他的注意。
他覺得有點心動,耳邊卻突然響起陣陣的喊價聲,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采競標制的愛奴販賣。
在他置身的小空間的左右和對面都是一群不甘寂寞的男人,全部都是他的競爭者。
好樣的,他喜歡這樣的墮落生活方式!
隨著耳畔的叫價聲,眼前的女子停止了淫穢的舉動,原來她已經被標走了。那女子馬上從她身後的門走出去,而他對面的窗子也關了一面。
過了一會兒,隨著主持人激昂的聲調,方驥雨知道今晚的壓軸要出場了,他要好好的看,看這一個是否會比剛才那一位更火辣熱情。
他向來喜歡熱情主動的女子,這樣才能讓他心中的寒冰融化,才能讓他感覺到一點溫暖。
期待的心情中,一名女子從一道門走了出來。
烏黑的發絲微卷地服貼在她的頸項,一身黑色的連身裙將她緊緊地包裹著,看起來略顯瘦弱。
方驥雨有些失望,這不是他所喜歡的女子類型,但他還是捺著性子想看清楚她的五官。
略厚的唇瓣看來嬌嫩欲滴,鼻子相當挺盲.眉眼之間有著一股不服輸的神韻,而那雙水靈靈的大眼……他似乎曾經見過,在哪兒呢?
方驥雨蹙眉細想,一陣抽痛淬不及防地從前頭傳來。他想起來了!是夢中那雙眼眸……
雖然夢中的晶亮雙眸是屬於嬰孩的,雖然眼前這女子眸中多了分滄桑,可他確定這兩雙眼睛是同一雙,因為晶瑩、炯亮似火的眼種是一模一樣的。
是她,真的是她!夢中那一雙讓他魂牽夢系的火熱眼眸。
雖然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決定了,他要她,而且——要定了!
“一個月一百萬,我包下了。”出乎意料之外,方驥雨感覺自己不曾激動過的情緒,在瞬間進出火花。
“太棒了,最後一位入場的先生標下了今晚的壓軸花魁,恭喜他。”耳邊傳來主持人亢奮的話語。
而那名女子,連表演都還沒開始,就已經被包下來了。
聽到主持人的話,秋紫苑不敢置信地望著標走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