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22日,「伊塔反革命暴亂事件」幾乎在沒有任何先兆,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爆發了。
離伊寧市不遠的霍爾果斯口岸,是中蘇邊境一條重要的開放通道。霍爾果斯山口的下面是一條峽谷,在多雨的季節裡,它就變成了一條波濤翻滾的河流,在兩個山口之間,有一座水泥橋,橋的中央有一個紅點,這是中蘇兩國的分界點,北方為蘇聯,南方為中國。在中蘇關係惡化之前,霍爾果斯口岸有定時的中蘇國際公共汽車對開。1960年之後,在中蘇關係緊張的情況下,雙方對開的公共汽車明顯地減少了。
4月22日凌晨,數十名拎著行李,拖兒帶女的邊民,來到霍爾果斯口岸,要求乘坐國際公共汽車到蘇聯去,一名邊防檢查站的值班人員說:「今天沒有去蘇聯的公共汽車。」他的話音未落,立刻招來一片叫罵聲,值班人員和邊防戰士無論如何勸說都無濟於事。這時,要求過境的人已經達到數百人,可是公路上仍有人流源源不斷地湧來,這些人的手裡拿著清一色的蘇僑證,嘴裡喊著:「我們要回老家去!」「我們要去蘇聯!」
「你們這是從哪裡弄來的證件?」當邊防檢查人員正在查詢證件時,又有數干人趕到了霍爾果斯,口號聲、叫罵聲、爭吵聲響成一片……
值班人員急中生智提出馬上打電話,請求州委派車,過了一會電話打通了,州委有關領導的答覆是,等研究研究再說吧。可見包括州委領導在內也沒有估計到事態的嚴重。
當邊民們聽到州委領導的意見後,有人煽動:「走呀,找那些漢人頭頭要車去!」一股人流又掉頭向伊寧市湧去。
就在州委領導接到霍爾果斯邊防站緊急電話幾分鐘之後,伊犁州委也出現了不尋常的情況,一切都是事先策劃好了的。
伊寧市斯大林大街,北面是伊犁軍分區,對面是區黨委,東面一拐是州委,三個單位離得都不太遠。
早上九點多鐘,斯大林大街上車來人往,秩序井然,路口的民警在指揮交通,商店與往常一樣正常營業。
這時,從大街上走來一夥年輕人,他們手持木棍、扁擔,一邊走一邊高喊著:「打死漢人,打死漢人!」的口號,並對馬路兩邊行走的漢族群眾,不分青紅皂白,棍棒相加,拳打腳踢,邊打邊朝州委大院衝了過來,門口站崗的警衛戰士,正欲上前阻攔,被衝在前面的幾個人,用棍子打倒了,於是人群一窩蜂地湧進了州委大院。
棍棒、磚頭、石塊雹點般地飛來,砸爛了崗樓,砸破了傳達室的門窗,州委的幹部正準備坐吉普車外出辦事,剛開出幾步遠,就被擋住了,車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有人喊了一聲:「咂!」頓時把車棚車窗全砸碎了,受傷的州委幹部在車裡還沒有爬出來,小車已經被掀翻了,又有人用漢語高喊著:「燒車,燒……」
汽車的油箱被砸漏了,汽油流了出來,有人劃著了火……在這緊要關頭,警衛戰士和州委幹部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救出了車裡的同志。
汽車燒著了,火光熊熊,濃煙滾滾……
這時,衝進州委大院的至少有兩三千人,不少人手裡還舉著土槍和火銃,衝著州委辦公大樓「砰……砰……」開了火,打得門窗冒出一股股白煙。
州委辦公大樓是一幢土黃色哥德式建築,一共有四層,樓內一百多名幹部,用桌椅將門頂住,邊守邊退,當一層失守時,一部分幹部從後院撤到了離州委不遠的區黨委大院內,一部分幹部撤到樓頂,繼續堅守。
鬧事的人群搶了檔案和秘密文件,砸爛了辦公室。
州委幹部守在辦公樓的平台上,下面攻了幾次也沒能攻上來,雙方僵持住了。
幾個小時之後,圍攻的人群包圍了離州委不遠的區黨委,人群中有人高呼反動口號,挑動群眾打砸搶。當時,烏魯木齊軍區副政委曹達諾夫,帶領工作組正在伊犁檢查工作,聽到消息後便從軍分區趕到區黨委。
曹達諾夫不顧個人安危,隻身站到院門口的高台上,大聲勸說:「大家不要受壞人的挑動,衝擊黨政機關是違法的,有要求可以按級反映,不要……」
「不要聽他的,他和漢人一樣是共產黨!」
「打啊,衝啊,打死這些漢人!在一陣喊叫聲中,人群又朝大門衝來,曹達諾夫和區黨委的幹部們被迫退到了辦公樓前,人群扒倒了鐵柵欄牆衝到了院子裡。
這時伊犁罕分區警衛連戰上趕到了,戰士們挎著槍連成一排人牆,擋住了衝擊的人群。
僅僅過了幾分鐘,人群又衝了上來,警衛連開始後退。
與此同時,新疆自治區政府和烏魯木齊軍區,都接到了來自塔城、阿爾泰、博爾塔拉、伊犁的緊急電話和電報,當地政府和軍營都遭到了衝擊和包圍,要求馬上派部隊支援,但是上級的答覆是沒有部隊,各地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防止事態擴大。
霍爾果斯山口,人群越圍越多,不少人開始圍攻守橋的邊防戰士,一幫人拉倒了旗桿,扯碎了五星紅旗,衝上了霍爾果斯橋頭……這時,蘇聯境內從阿拉木圖方向開來了一長溜汽車,有客車也有卡車……有人喊了一聲:「這是來接我們回老家的,想去蘇聯的衝過橋去。」
人群幾乎是瘋狂地朝橋頭擠去……
「砰……砰……」邊防戰士開始朝天鳴槍,很快槍被奪走了,戰士被擠倒了,人群從邊防戰士的身上踏了過去,如同一股濁水流入了蘇聯境內。
在州委辦公大樓上,正在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採取果斷措施衝出包圍,州委幹部用僅有的幾支槍向樓下還擊,有人被打傷了,圍攻的人害怕了,開始動搖了,稀稀拉拉地潰退了……州委幹部趁機衝了出來。
在區黨委大院裡,圍攻的人群還沒有任何要撒退的跡象,他們已經衝到了大樓前面。
警衛連長在路中央劃了一道線,鄭重宣佈:「誰越過了這條線,我就下令開槍!」
沒有人理會他的話,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喊道:「沖,沖……他小子不敢開槍,他不敢!」
人群前吁屬擁,一下子衝過了白線,連長咬了咬牙,一擺手,戰上們一齊朝天鳴槍……。
人們愣了一下,接著又衝了上來,戰士們開始朝地上射擊,人們還在往前衝,子彈打到了前面一排人的腿上,有十幾個人倒下了,有的是被擠倒的,有的是自己臥倒的……。
「開槍了!開槍了……」人群開始散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通向蘇聯各個口岸的公路上,響起了嘈雜地喊叫聲,和汽車拖拉機的轟鳴聲,到處是黑壓壓的人群,人們趕看牛羊,坐著「二牛抬槓」的大木輪車,朝著一個方向滾滾而去……
有白天過境的人,又跑了回來,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消息:「那邊邊境上已經擺滿了奶油麵包,牛奶香腸有的是,不要錢,隨便吃,隨便拿!全是共產主義!」「房子和帳蓬也都搭好了,想住多少,就住多少……」
人們高興地歡呼起來……。
一位叫哈依爾的村幹部,躺在路中央,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鄉親們,你們不能走啊,咱們世世代代是中國人,到那邊去要後悔的……」沒有一個人理睬他,人們從他身上邁過去,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一輛汽車停在他面前,車上的人罵他是擋道的狗,有兩個年輕人跳下車來,像拖東西一樣,把他拖上車去,汽車開動了,哈依爾掙扎著從車上跳下來,摔倒在路旁。
從阿爾泰、塔城、博爾塔拉到伊犁四個地區,二十幾個縣,在三千多公里的中蘇邊境上,幾個重要的邊境口岸,滾滾的人流如潮水般湧」動了三天三夜,白天蘇聯當局用巨大的廣播聲指示方向,夜間則打開探照燈,一道道光柱射入中國境內幾公里遠,在此後的幾個月裡,中國共有邊民六萬七千餘人逃到了蘇聯,有兩個縣跑得還剩幾百人。
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的一次國際間邊民外逃事件,也是中蘇邊境由局部緊張轉入全線激烈衝突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