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
轟隆巨響的雷擊撼動大地,傾盆大雨像水幕般從漆黑的天空裂縫中滂淪落下,接續不斷的閃電及隨後而到的雷聲將「冷莊」這座華麗的巨宅映照出黑白分明的光影,襯托的咆哮風聲,更顯現出「冷莊」森寒猙獰形象。
狂風呼嘯掠過庭園中的林木發出嘩然聲響彷彿是鬼魅的猖獗嘯聲,這個風雨肆虐的夜晚就像是個永無止境的惡夢……
冷莊二樓一間粉紅色調、佈置溫馨的女孩房內,床鋪上的小人兒被可怕的雷聲及某種無以名狀的事物所驚醒。
閃光和巨響穿過了窗簾嚇得睡眼惺忪的小女孩驚跳起來,瑟瑟掩住了雙耳,驚惶的淚珠由緊閉的雙眼落下。
「媽咪……」
她徒勞無助地喚出不可能出現的依靠,隨即轉而實際地哽咽出照顧她多年的保姆名字:「美貞……」
她在黯淡小燈的光線下膽怯地走向房門,扳動厚重的門鎖,她又喚了一句:「美貞……」
混亂憤怒的爭執聲音由樓下客廳傳到樓梯間,好多人,好可怕……
熟悉的嗓音吸引發畏縮卻步的小女孩,是爸爸!爸爸回來了?她飛快地跑下樓梯。
「你這個不貞的娼婦!」雙眸燃燒著火焰的男主人懷恨說道。小女孩怎麼也料不到熟悉的爸爸,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她停住腳步。
客廳裡正上演著一幕又一幕醜惡場面,性、謊言、虛偽的淚水、權勢與暴力。
「你沒有資格這樣批評紫茵!你根本不關心她!」黑髮凌亂、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狂野憤怒的反駁。
在他身後的正是冷莊的大小姐——冷紫茵,濃密蓬鬆的雲鬢遮掩了她的傾城傾國的絕美容顏,卻遮不住半透明的蕾絲睡衣下性感誘人的胴體。
「昌彥……」她鶯啼宛轉地哀求丈夫,「拜託你……別高聲,你會吵醒爸爸的……」
李昌彥大笑出聲,「別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冷紫茵。低聲下氣並不符合你的個性及尊貴的身份……」
入贅冷家多年,為自私自利的冷氏父女做牛做馬至今,他李昌彥從來沒有得到過一絲一毫的尊重,冷紫茵跟她的父親冷靖同樣冷酷無情,結婚九年以來,她一直以踐踏丈夫的自尊心為樂,新婚初期,早就不是處子的冷紫茵以她的魅力軟化了心有芥蒂的李昌彥,讓他忍氣吞聲不去計較嬌妻的婚前失足,孰料不過一年,對平淡的婚姻生活失去興致的冷紫茵又開始傳出緋問,傳聞中的男主角走馬燈似地一個換過一個,埋首於冷氏辛勤工作的李昌彥儼然成為眾人笑柄。
嚥不下這口氣卻始終捉不到證據的李昌彥甚至懷疑過他們的女兒——冷真晨,可能是別人的野種;一次又一次的劇烈爭吵使得感情已出現裂痕的夫妻兩人形同陌路,忍耐了許久,今晚皇天總算不負他李昌彥的一番苦心,讓他當場逮到了一雙姦夫淫婦!
他冷笑,口氣滿是鄙夷不屑,「下賤的婊子!哼!你難道等不及進房間去嗎?我甚至可以聞到你發情的騷味,冷紫茵,你真令我噁心!」
「你住口!」臉色漲得通紅的年輕人看她生氣地甩下電話在長毛地毯上跺步。
一杯沁涼的馬丁尼遞到她頰邊,磁性往惑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女王,什麼事惹你不高興呢?」
餘怒未熄的冷紫茵斜看了新歡一眼,「真是氣人!還不是無能的投資顧問!害我平白無故損失了數百萬!」
她告訴年輕的新歡,她如何得到大戶的內線消息想炒作X台投機股,卻被經紀人勸阻的事——她渾然忘卻了幾年前她在股市大有斬獲,並在崩盤之前全身而退是誰的功勞。
「咐!」外貌酷似江口洋介的年輕男子驚異地吹了個口哨:「難怪你會生氣!那傢伙太無能了!——不過,這點損失對你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誰不知道冷大小姐美色傾國、富可敵國呢?」
「少跟我油腔滑調!」已近一枝花年齡的冷紫茵笑道。
「紫茵……」他摟住了女主人以身體討她歡心,這時有人卻不識趣的敲了門,是真晨參加完開學典禮回來了。
哇!他在心底發出了一個大大的驚歎號!超級美少女!太……太可愛了!
看到冷真晨一身學生制服,清秀端莊的模樣,冷紫茵的眼眸逐漸冷硬。
「媽媽。」真晨中規中矩地低喚。
「什麼事?」她一副女王的姿態,「要交學費?還是缺零用錢?」
她的口氣彷彿真晨是一個不懂節制、奢侈浪費的嬌縱千金,實際上自律節儉的真晨在金錢用度上甚至不比一個小學生來得多。
「嗯……」真晨遲疑點頭,「還有謝太太的薪水……」
「這點小事你也來煩我?」冷紫茵不耐煩地說:「書房裡的抽屜有錢,你要多少自己去拿呀!」
真晨溫馴地解釋:「我只是先跟您說一聲,怕您不曉得。」
冷紫茵誇張地歎了口氣,「得了!反正養育子女是為人父母的義務,花錢更是天經地義的事,管我曉不曉得!你自個兒有點分寸就好了!」
年輕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純真無邪的美少女,嘴角幾乎快流出口水來。真是秀色可餐……
這個清純可人的小美女居然會是冷紫茵的女兒?不像!不……!很像!
不像的原因是氣質,冷紫茵是風情妖燒的天生尤物,怎會生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兒?
很像是五官,眉、眼、鼻、唇……彷彿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完美無暇,只不過冷真晨黑白分明的雙瞳中有著母親所沒有的清明澄澈。
看見新歡癡望著自己的女兒,冷紫茵不禁怒火中燒,冷冷地支使他,「傑克!幫我倒冰茶來!」
察覺到女王怫然不悅的傑克連忙退開,冷紫茵梳攏一頭蓬鬆卷髮,語氣不耐地問真晨,「還有什麼事?」
「沒有了。」她低聲道:「媽,我去換衣服。」
冷紫茵漠不關心地聳肩,示意真晨出去。
一個與她等高、皮膚細緻、身材窈窕的女兒,似乎總是在提醒她一一芳華不再、紅顏已衰這種情形冷紫茵並不高興,嫌惡、討厭的感覺隨著時日更為強烈。
去而復返的傑克捧著一杯冰茶,討好地說:「你女兒真像是你妹妹……」
「別跟我來這一套!」
脂粉堆裡打滾多年的傑克當然不是省油燈,又哄又勸又捧又纏地讓冷紫茵轉怒為喜。
摟抱著女王回到寢宮,他不忘奉承:「你女兒是可愛,但是要跟你比,還差上一大截呢……」
「別打她主意,」冷紫茵慵懶警告:「我早安排好一樁良緣,你別弄壞了她的身價!」
傑克為之咋舌,看情況,冷紫茵是打算把女兒「賣」給豪門世家了,他嘻皮笑臉道:「我哪敢呢?」
在床上「曲意承歡」讓冷紫茵滿意低吟的時刻,傑克腦海中所幻想的是一個年輕秀麗的臉龐……
☆ ☆ ☆
早就習慣了。
真晨謹慎地鎖好門鎖才緩緩更衣。雖然不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是有個時常更換情夫的母親,她必須比平常女孩更加用心保護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把這棟下人居住的房屋全都親自換了門鎖、釘上門栓以防萬一,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她並不是認為母親會縱容情夫侵犯女兒,如果可能,母親會把她「嫁」給肯出高價的男人——不管那個女婿是否曾是她的人幕之賓。
她並不是不曉得母親所打的如意算盤,眼見這兩年來冷家一直衰敗,真晨早有了犧牲自己做「政策聯姻」的心理準備,只是她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早到來……
換好了便服,真晨按例去陪爺爺。
「爺爺。」她柔柔喚道,「我回來了。」
「小茵……」老人家似懂非懂地重複:「小茵……」
很難想像這個形容枯槁的癡呆老人曾經是個叱吒風雲。權傾一時的商業鉅子,曾經擁有礦山、林業,如今富可敵國的繁華已經隨著時代的演變而沉寂落幕。
冷靖一再一次把孫女錯認為女兒,真晨放棄了辯白,繼續訴說著學校瑣事,溫柔慰藉著老人對獨生女的思念……
☆ ☆ ☆
刺目的夕照光線絢爛得令他生厭,這是在超高層帷幕大樓中每天必須面對的落日景觀,習慣了就覺得煩膩,什麼「高處不勝寒」、「夕陽紅盡處」的無病呻吟全與他無干。
是累了嗎?不!這些年來他汲汲於財富的累積,快速驚人地奠下穩固的基礎後,已經沒必要再像以往那樣日以繼夜、焚膏繼暑般地燃燒自己的健康搏命的工作,他沒有道理覺得累!
他環顧著這間以天文數字的金錢所堆砌出的豪華舒適、格調高雅的辦公室,心底並沒有多少喜悅或驕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本質上仍是一個會為生活咬牙奮鬥的窮苦孩子,如果被眼前的成就沖昏了頭而耽於逸樂,不啻自取滅亡。
比起現在的養尊處優、盡做些行政決策的動腦工作,他突然懷念起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他和那些的輕力壯的勞工們在烈日風沙下揮汗工作的景況,在輕微晃動的高樓工地鷹架上感受強風呼嘯的威力,在精疲力盡的下工時刻大口灌下夥伴們遞來的廉價烈酒,因年輕稚嫩而飽受眾人嘲笑戲謔、敲肩拍背的葷腥笑話……
終於熬過來了。他漫不經心地拉回思緒,煩躁不耐的在一椿價值逾數十億的土地開發案畫下龍飛鳳舞的簽名,握著名牌鋼筆的右手修長黝黑、關節粗硬,掌中仍帶薄繭與舊痛疤痕,始終提醒他牢記自己的出身……也牢記殺父的仇恨。
對講機的通報凍結了他不快的回憶,隨著敲門聲進來的是他的得力助手何銘之,何明秋兄妹。
「耿大哥,」清脆的女聲揚起,「這是你要的調查資料。」
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她習慣於如此稱呼老闆,有意無意地洩露出彼此之間關係非淺的情誼。
他微微點頭,接過了她所遞過來的報告,快速精確地瀏覽一遍。
「其實……」揣度著上司的神色未變,何銘之溫和地建議:「以目前情況看來,不需要你出面動手,對方也無力翻身再起……」
「真令我失望"寬廣渾厚雄勁的嗓音不帶一絲情感,冷冰冰地令助手識相聞嘴。
何銘之在心底歎氣,他知道上司要的是什麼,他也不同情自取滅亡的對手;之所以會一直若勸上司停止報復的舉動與念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以「旁觀者清」的態度深刻的明白:仇恨,並不能使人快樂,也無法挽回什麼。
「哥!」何明秋微笑嘲弄道:「你別那麼迂腐罷!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的道理沒聽過嗎?想想耿大哥所為。」
「你……哎!」河銘之歎了口氣,對妹妹投贊成票的態度不表苟同。
"銘之先處理這份合同,」拒絕談論私事的耿曙天轉移了話題到公事上。
處理完公事,何氏兄妹主動告退,一走入電梯,何銘之便開始數落妹妹"我一直勸他打消念頭,你偏偏火上加油!」
「哥!你不懂啦!我有我的用意在!」何明秋不耐煩地說。
「什麼用意?」何銘之一臉懷疑問。
「我希望他解開心結,」何明秋平靜說道。
「心結?」何銘之沒好氣的說:「報復一個無力還擊、形同廢物的老人能解開他的心結,讓他恢復成原來的耿曙天嗎?」
「或許不能!」何明秋目光灼灼地望著兄長,「但是至少能讓他完全清醒地看清楚:那個毒如蛇蠍的狐狸精根本不值什麼!」
何銘之心頭為之一緊,他知道妹妹學生時對耿曙天所投注的少女情債,只不過沒想到會持續至今,「你應該知道:他一向只把你當成妹妹看待。」
「可是他也從來沒愛過任何一個女人"何明秋傲然說道:「對他而言,我是最特別的!
「那……你的男朋友呢?」何銘之追問道:「我知道你早交過一、兩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你不可能一直保持著少女時代的純純戀慕到現在不變!」
「和他相比,那些男人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毛頭。」何明秋輕聲道。「現在的他是所有女人夢寐已求的伴侶,強悍冷酷、炙手可熱的男人。」
「你是在玩火,」何銘之警告妹妹,「明秋,別辜負他對你的信賴,一旦破壞了就再也挽不回來了。」
「我不會!」明秋自信十足地說:「我會幫助他得到他所想要的,打開他的心結並且愛上我!」
「他不愛你!他只是把你當妹妹看待!」何銘之徒勞無功地低吼出事實。
「像兄妹般融洽的夫妻關係也不錯!」何明秋無動於衷地微笑:「依他的個性,只要我成為他的妻子,他就永遠不可能背叛、遺棄我——由我來愛他就夠了!」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的心底還愛著傷了他的那條毒蛇?」何銘之心請沉重地說:「所以這些年來他才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動過真情?」
「我當然有想過啦!哥!」何明睜大了一雙明眸發出輕笑道:「看看我!以一個男人的眼光看著我,如果是你的話,一個年近四十,容老色衰的毒婦,和一個朝夕相處、親如小妹的女性,你會選擇哪一個?」
在幫忙耿曙天報復的同時,亦是她表現自己美好一面的絕好時機。
她有信心,只要耿大哥清了冤怨,割下了心頭的毒瘤,就有餘裕注意到她的真心與情意。
電梯到達了一樓,五味雜陳的何銘之由喉間擠出警告:「你會受傷!」
「做任何事都會有風險。」何明秋意志堅定地說:「他值得!」
跨出了車水馬龍的街頭,夕陽余暈早已消逝無蹤,只有推級更勝星月的霓虹將台北盆地的夜空染上詭異慘淡的藍紫色彩。
受命運撥弄的人們始終身不由己地在人生舞台上演著悲喜劇……
☆ ☆ ☆
秋去、冬殘,季節的回遞在熙攘的台北都市並不明顯。
可是暮春的細雨卻冰冷得令人心寒,涼意直沁人真晨的心底、身裡……
一些原本和媽媽有生意往來的商賈名士已經在冷莊絕跡,短短數個月間,冷紫茵突然被摒棄於上流社會的交際圈之外,原因絕對不是因為她和吳氏建設的董事長鬧出不倫緋聞的那麼單純——有人,而且是極可怕的敵人正一步一步從容漸進地在摧毀冷家的基業。
接連幾項期貨投資失當,損失不貸的冷紫茵原本只是焦躁忿怒地換怨「流年不利、」「沖煞犯小人」,還未警覺到有敵人存在。
等到周圍對她的事業有所助益的異性友人一個個消失之後,冷紫茵才嗅到了危險的氣味,想抽身退步求自保時已經太遲了。
以冷莊大宅向銀行、民間借貸三,四倍的高額借款後,沉重的利息開始壓得冷紫茵喘不過氣來,不得不變賣她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來償債。
當真晨聽到喝醉酒的母親破口大罵珠寶商沒有良心,把她原價五百萬的百達翡麗名表折舊到二分之一不到的價錢時,她只能絕望無助地暗地落淚,心中祈禱著事情不致如此糟糕。等到母親為真晨用心安排的「政策聯姻」觸礁後,她們才真正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趙家是近幾年靠搞靈芝直銷事業而崛起的「藍鑽頂級」暴發戶。原本是貪圖冷氏這塊敗落的名門招牌能幫助趙家正式擠入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可是聽到風聲不妙也打了退堂鼓。
冷紫茵打電話痛罵趙老頭出爾反爾,卻被他的老婆尖酸刻薄了一頓:「別說你們冷家已經是一條將沉的破船,誰靠了誰就得倒大媚!光只說選親家也得看對頭門風呀!惹騷招禍的狐狸精,這種貨色也不是我們趙家敢娶進門來貽笑親友的!」
不待冷紫茵還口,對方便掛斷了電話,讓發了狂似的冷紫茵將電話摔個稀爛,歇斯底里地尖叫怒罵還摔掉了一些名貴水晶器皿、瓷器花瓶。
「哈哈哈……」發洩了怒火。筋疲力盡的冷紫茵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掩面狂笑出聲,那淒厲的笑聲比哭聲還難聽。
☆ ☆ ☆
「真能撐!」隱身在暗處的復仇者丟下了報告冷冷評論。
「這就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明秋淺淺一笑;「不過,也快了,耿大哥,你什麼時候要現身做個了結?」
輾轉取得了冷莊的抵押權,她迫不及待地促使耿曙天早日攤牌,完成復仇的心願,瞭然於心的何銘之選擇保持沉默,他並不看好妹妹一廂情願的假設。
「我等得夠久了,不在乎再多等幾日。」耿曙天不帶溫度的聲調淡漠說道。
留一線希望,讓獵物掙扎到最後關頭才釘上十字架,他要冷家永無翻身之日。「那……就讓她再掙扎一陣了吧?」何明秋微笑,「我真想看見當她發覺真相時的表情。」
何明秋並沒有那個機會。
在四十歲生日的前五天,冷紫茵選擇了以「死亡」來逃避現實,自始至終,她從未弄明白是誰在幕後主導冷家的滅亡。
死訊傳到耿曙天的耳中,他所咆哮出的是憤怒、挫敗的怒吼而不是勝利的笑聲——那該死的娼婦!竟然如此輕易地躲開所有的羞辱、難堪。
沒有看見她屈辱悲慘的表情,報復一點意義也沒有!復仇的果實也失去了它的甜美。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