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咖啡室內,紅色的牆上掛著幾幅繪著大海的油畫,太陽溫暖的光從幾扇明淨的窗子外射了進來,映著幾張歐式的木桌椅,桌子上擺著新鮮的康乃馨,粉色的花兒靜靜的,聆聽著這天惟一的一對客人互訴的秘密。
「什麼?你要和陸澤分手?」
大叫大嚷的是方雲,她萬萬也想不到心蕾約她來到這間簡陋的咖啡室是為了告訴她如此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噓——」心蕾著急地向她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不要那麼大聲,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怕什麼?這裡又沒什麼人。那你跟他說了嗎?」方雲問。
「還沒。
方雲聽了,才鬆了一口氣,事情還沒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她觀察一下心蕾,化著淡妝,一身飄逸的雪白,頭上還保留著那條中學時代就存在的馬尾,一點變化都沒有。這樣綿羊似的人怎會敢反抗陸澤?估計她也只不過是發一下牢騷,說說而已。
「唉,別傻了。陸澤多好啊,又有錢,樣子也不錯,這樣的人到哪裡找?要是我,抓到他肯定死都不會放手。」
雖然方雲這樣說是為了勸阻心蕾,但其實講的也是心裡話。她是心蕾高中時期的同學,高中畢業後沒有上大學,而是到陸澤的公司裡做了個小職員。她並非讀書很差勁的人,只是她認為與其把時間都擱在讀書上,還不如花在賺錢上,那些大學生讀那麼多書還不是為了日後能多賺幾個錢嗎?當初,潔妮向她透露了陸澤要找一個女朋友這一消息的時候,她就認準這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本來,她是想推薦自己的。但照一照鏡子,麵包頭、洋蔥鼻、招風耳,還有那一身鬆鬆的肥肉,實在勝算很低,還不如盡快把心蕾介紹給他,免得別人捷足先登,自己還能賺得兩邊的人情。
果然,陸澤一眼就看中心蕾了,自此以後,方雲在公司內如魚得水,二十四歲的年紀就成為門市主管。可是,現在心蕾竟然說要和陸澤分手,這讓她害怕因此被牽連,往後的日子裡就冉也無法在「豐益」立足了。
「心蕾,你要想想你以前是怎麼過的?你連一部手機也沒有!而且,想想你母親,她多想盡快看到你結婚生子,有一個完滿的家。陸澤對她又好,他不是經常買很多補品給她嗎?要是她聽到你要跟陸澤分手,她會多傷心啊!你到底是為什麼?你是有新的男朋友了?」
心蕾聽了,搖了搖頭,但頭腦中閃過楊平的臉孔,兩顆不禁紅潮翻湧,心跳劇增。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方雲刨根問底。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太不像戀人了,倒像一對主僕,他是主,我是僕。有時候,甚至連僕也不是,可能就是一條狗而已,想要你了就過來抱抱你,心情不好了就把你當出氣筒。方雲,我是一個人,我也有尊嚴的。」
「傻瓜,傻瓜!」方雲沒等她說完就急得拍起了桌子。
「你嫁給他,只不過對著他一個人沒了尊嚴,但對著其他人你的尊嚴可就多得很!再說,他是一個生意人,每天忙忙碌碌的,有多少事是順心的?發發小脾氣總是難免的,你就不能理解一下他嗎?」
「可他外面有女人,你知道嗎?」心蕾也急了,聲音竟喊得比方雲更大。
「那又怎樣?哪個有錢人外面沒女人的?反正你保住你正宮娘娘的位置就是了,管他外面有多少人。」
「可我不愛他!」心蕾激動得面紅耳赤,淚水橫飛,她終於把壓在心裡的話吐了出來。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我總是不快樂。可是,那天晚上,他把我趕下了車,我心裡卻沒有一點悲傷,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愉悅。那一刻,我就找到了答案:我們並不相愛。過去,我總是在騙自己說我愛他、我愛他,我以為這樣做我們就可以繼續下去,我就可以忍受他帶給我一切的痛苦。可是,最後,我還是不行。對不起,方雲,我知道我這樣辜負了你一番的苦心撮合,但是,請原諒我,我真的不能再這樣騙自己了。」
望著心蕾臉上源源不斷的眼淚,方雲的心情一落千丈。她知道她是認真的,她的大好前程將要斷送在心蕾這段根本不應該開始的情緣之上了。
「那你是已經下了決心了?」方雲無奈地問。
「是的!」心蕾抹了一把眼淚,堅定地回答她。
「那你還找我幹什麼?」方雲苦笑著說。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心蕾詫異地望著她,眼內還閃爍著動人的淚光。
「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難道我們不是嗎?」她又說。
真情對一個虛偽的人所造成的衝擊絕對不比虛偽對一個真摯的人所造成的衝擊小。方雲被她的話震動了,凝望著心蕾那純潔的雙眸一時無法言語。她只知道朋友意味的是一個陞官發財的機會,但從未意識到朋友還可以是滋潤心田的露水。
她神經質地用小匙攪拌著桌子上的咖啡,把白瓷杯子弄得「當當」 響。心蕾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衝亂了她慣有的思維方式,她對於感受友情有點不知所措。
恍惚間,她拿起了杯子,想把咖啡一飲而盡。可是,杯沿剛碰嘴邊,就把她燙了個火辣,也燙了個清醒。於是,方雲仍然是那個方雲。
「我們當然是朋友啦。要不,我怎麼會把陸澤介紹給你?我還不如介紹給我自己?我自己可是到現在也沒交過什麼男朋友。我說心蕾,你就聽我一次好嗎?愛情值不了多少錢。你就別管愛不愛他,只要生活好了,什麼都舒心了,那才會有快樂的。正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心蕾長歎了一口氣,表情十分的失望,搖了搖頭,起身要走了。她知道方雲是不會理解她的,再講下去也是沒什麼意義。
「心蕾,別走啊!我們有什麼慢慢談,好嗎?」方雲想再勸一勸她。
心蕾沒理她,執意離開。
「心蕾。」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方雲又叫了。
「撇掉陸澤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這一句話很有份量,它不一定是出於真情,卻可能表現了真實。心蕾倒吸了一口冷氣,皺著眉頭想了半刻,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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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真的跟陸澤說分手,他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殺了我?潑硫酸?心蕾離開了咖啡室後,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嘈雜的馬路邊上,身邊的車子呼嘯而過,卻吸引不住她的眼球,打斷不了她的思緒,但她是越想越心寒,連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不,不會的。她最後否定了自己這些恐怖的聯想。他根本就不愛我,而且身邊有著潔妮,又怎會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可能他只會對此一笑置之,或者大罵我一番,然後轉身就去尋找新的獵物。
呵!一定是這樣,我真傻,竟然如此杞人憂天,相信了方雲的危言聳聽。
心蕾笑著安慰自己,不知不覺走進了一間免票的兒童公園。
公園內沒有什麼當下十分流行的機動的遊戲,只有一座轉得慢吞吞的旋轉木馬和一副舊舊的木板鞦韆,其他的地方就填滿了茂盛的野山菊,涼爽的石凳和穿得花花綠綠的小孩。小孩活躍得很,左衝沖,右撞撞,歡聲笑語不斷,有著玩不完的興頭和使不完的勁兒。那些更小的小孩躺在大人的懷裡也忙活得很,一對烏亮亮的小眼珠子溜來溜去,對什麼都感興趣,對什麼都不想放過。他們的快樂感染了心蕾,她緩緩地走到一個坐在石凳上懷抱嬰兒的母親前,對她和她的。孩子笑了笑,又用手指點了一下孩子圓圓的小蒜頭鼻子,逗得小孩咧嘴就笑,露出一對白白淨淨的小兔牙,口水也隨之如小泉般流了出來。
孩子的笑聲是天籟之音,無與倫比,可以化解萬千的郁愁。心蕾坐上了那副無人理會的鞦韆,輕輕地蕩了幾下,頓感心裡輕飄飄的,彷彿自己仍然是一個無憂的小孩,做出任何錯事都會得到父母的袒護。望一下身旁那個五顏六色的旋轉馬木,裡面的轉軸鑲滿了長菱形的鏡子,映出許多個已是成年人的心蕾,提醒她再不是小孩,她不能只沉溺在過去,她必須決斷地為自己的將來做出一個選擇。
她掏出了手機,心內有些興奮,有些緊張,有些害怕,還有許多說不出的滋味,因為她馬上就要告訴那個不可一世的陸澤她要跟他分手了。
結果將會怎樣?很快就會揭開了。
「嘟」
「嘟」
「用戶關機,請稍後再撥。」
怎會這樣?打了幾次竟然都只能聽到這樣的答覆。雖然,以前心蕾為免打攪陸澤的工作,很少打電話給他,而每一次見面自己都是像守株待兔那般等待他撥響她的手機。但是,只要自己找他的時候,還是能順利聽到他的聲音的,要知道做生意的人大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會把手機開著的。
心蕾緊張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心內很仿惶,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希望能在今天就把事情給辦了,以免自己以後會動搖,沒有勇氣把那句話說出口。
於是,她打給了潔妮。
「喂?請問找哪位?」
「潔妮嗎?我是心蕾。」
「哦?尹小姐,什麼事啊?」
「你知道陸先生現在在哪兒嗎?」
「我不太清楚哦!你找他什麼事?」
「這件事很重要,你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哎呀,尹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啊?」
「……我剛才打他的手機,他手機關了。」
「哦,他換了手機號碼,他可能忘了告訴你。」
「那你告訴我。」
「我也忘了。」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他在你那兒嗎?」。
「呵,尹小姐,他怎會在我這兒?」
「沒事吧?尹小姐,你不要亂想啊!」
「我知道,再見!」
心蕾把手機關了,感到有股悶氣塞在胸口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很難受。自己的男朋友在哪兒,居然要詢問其他的女人,真是荒謬!這更讓心蕾感覺到有必要盡快地從這個混亂的三角關係中抽身而去。但是,想起剛才自己的態度,實在怯懦得很,如若這次陸澤能與她通上了電話,她恐怕也未必可以開得了口。
正當她暗自神傷之際,有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遞了一份宣傳單給她。心音仔細一看,原來是「展翼」集團打算在新落成的別墅內舉辦一次青少年繪畫比賽,呼籲各位家長為他們有藝術天賦的孩子於這個星期內到該公司門前報名。
繪畫比賽?這對於小吉倒是一個很好機會。心蕾努力地從自己的苦惱中爬出來,考慮起學生的前途,希望能借此發揮一下小吉的才華。
她把宣傳單角對角地折得個整齊,小心地將它保存在自己的口袋裡。因為這次比賽可能會改變小吉的一生。
但她並不知道這次比賽也改變了她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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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闊的大廳,華麗的水晶吊燈,奇特昂貴的室內擺設,還有一支來自菲律賓的五人組合樂隊站在大廳的舞台上投入地演唱。這裡是設在本幣一間五星級大酒店內的豪華餐廳。
在這豪華餐廳內的一角,形單影隻地坐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她有一頭齊眉的短髮,特別紅艷的雙唇,雙耳還吊著一對大得驚人的環形金屬耳環,配著一身黑色的性感打扮,頗有一點美國六十年代的流行風格。
她是來這裡享受午餐的,但剛才一個叫做尹心蕾的女人的電話破壞了今天她所有美好的心情。
她已無法再細味擺在面前的那一大堆山珍海味了。撥通方雲的手機,證實了心中的疑慮。接著,她就打給了「豐益」的一個保安科的主任。
「張偉啊?是我,潔妮。」她說。
「潔妮小姐,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對方誠惶誠恐。
「我想讓你幫我件事。」
「哦,你說,你說。」
「這幾天你幫我跟一個人。」
「誰呀?」
「尹心蕾。」
「啊?她不是陸總的女朋友嗎?」
「對,就是跟她,看看她這幾天和什麼人在一起,好嗎?」
「唔。」
「你放心,事後不會虧待你的。我也不是叫你幹些犯法的事兒,當然,你也不要把這事張揚出去,知道嗎?」
「好,好,我一定照辦。」
講完了,潔妮心中一陣淒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防止自己的情敵紅杏出牆,這怎能不令她備感淒然。
當她接到心蕾來電的時候,對她的心思已猜出八九分。如果換作是其他的人,一定認為只要把陸澤的新手機號碼給心蕾,潔妮就可以完全擁有陸澤了,至少在一小段時間內。她沒有這樣做,並不只因為陸澤臨去香港前吩咐她的那些話,更因為她大清楚陸澤的為人了。一旦他知道心蕾竟敢提出分手,一定會很不甘心,想方設法地把她搶回自己的身邊,到時候,不要說是他的人,連他的心也甭想得到了。況且,到哪兒再能找到像心蕾那樣聽話的人啊?要是來了一個厲害的,她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小姐。」侍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原來他為她送來了一大杯瑪瑙色的紅酒。
「對不起,我想你搞錯了!我沒有要紅酒。」
「是那位先生送的。」
順著侍者所指方向望去,潔妮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外國人坐在餐廳的另一角向她高舉酒杯微笑致意。
她也禮貌地向他回笑了一下,並啜了一口他送的紅酒。
那外國人見了,便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掏出一樣東西,捏在手心,然後又將它壓在桌子上,從桌邊一直慢慢推到她的面前,一打開,原來是一串酒店客房的鑰匙。
潔妮輕蔑地笑了一聲,知道那人是想和她上床,這樣的情景已經在她的過去重複了許多遍。這讓她更不愉快了,她一直想忘記過去。
她站了起來,微笑著拎起那一串鑰匙,「冬」 的一聲,把它投進了那杯紅酒,濺出無數的水珠,落在她嫩白的手上,像一滴滴紅色的淚。
那外國人聳聳肩,一面驚愕。
她也學著聳聳肩,扔下了錢,叫了一聲「埋單」,轉身離去。
她從酒店的停車場內開出了自己的跑車。跑車是黑色的,她喜歡黑色,覺得裹在黑色裡面很有安全感。
車子開得飛快,在高速公路上像一支黑色的離弦之箭。她坐在裡面,感到很冷,便打了個電話給陸澤,期望他的聲音能溫熱自己心房。
「澤,是我。」
「我知道,什麼事啊?」
她感覺到他在電話那頭甜蜜地笑著。
「沒什麼,想問問你在那邊的情況。」
「你放心,有點眉目了。你想我了嗎?」
「有點」
「有點?」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快了,我就知道你想我。」
「是你想我了吧?好了,不說了,車子要拐彎了。」
她依舊對他使著欲擒故縱,可心裡那團火已是燒得她遍體鱗傷,那一句「我愛你」幾乎就要衝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