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常不在 第二章
    時男  預計錯誤的上班族

    吃過晚飯走出大街,奈月送上一句短而乾脆的「晚安」,就轉身離開。我就淨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平時她總要上我家的。做完應該做的事情,她就乘尾班車回家。

    完全摸不清她生氣的理由。剛才還是興高采烈的,就跟平時沒兩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點氣結,無可奈何地朝火車站的剪票口走去。

    我跟奈月拍拖已經三年了。畢業後,無端就跟她聯絡上了,回頭一看卻發現她原來一直待在身旁。

    奈月待我太好了。開朗坦率,又懂得照顧我的感受。不吵嚷著要我買禮物,也不會發脾氣硬要上那些高級餐廳,我想,她小時候,準是那種人家問起將來志願,就要回答「當個新娘子」的小女孩。

    今夜卻是這個樣子?我也開始摸不透她的心了。到底幹甚麼?為什麼一下子心情變壞了?不,不光是奈月,我對女人從來都是束手無策。

    我想起昨夜跟小夜子碰面的光景。

    學生時代,我曾經喜歡她。

    她跟週遭的女生就有那麼_點點不一樣。她不愛跟女生打交道,渾身散發出一種慵懶閒散的氣息,教一眾男生的心思總要隨著她打轉。

    我也知道她跟一筐男生的蜚短流長,卻更是燃點起心底裡的熱情。跟她交往的日子短促匆匆,卻是死心塌地。她的心老是不安份。我覺得,她根本不曾有過那麼一瞬間,認認真真、全心全意地愛過我。她對每個男生一視同仁,卻更惹來一眾男  

    生的意亂情迷。

    小夜子離開我的理由很簡單。她搭上了別的男生,乾乾脆脆地一把甩掉我,但我對她卻餘情未了。倒也知道,這種膚淺的眷戀心情、是無法讓她回心轉意的。她外表楚楚可憐的,骨子裡卻是個殘酷無情的女人。她才不會對自己_手丟棄的東西瞧上一眼,我按捺著,不要自己死皮賴面,我才不要變成可憐蟲。

    雖然說分手了,小夜子偶爾都會搖個電話來的。

    「其實沒甚麼要緊的事情。」

    最初,她嘴邊總是掛著這句話。最初,我也感到雀躍,卻馬上看穿她根本無意回頭。她

    只是跟現任的男朋友有齟齬合不來,找到新戀情了,又跟我疏遠。

    我就在她來一段去一個的愛情縫隙-鑽。她會約我去看看電影-喝酒。這都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換著我約她,就只有碰釘子的份兒,到頭來,我充其量只是她的一服精神鎮定劑,心-有數了,卻總是無法硬起心腸,怕是還有留戀吧?

    是的,如果說我沒有抱著一線希望,盼望她重投懷抱,都是騙人的鬼話。不過,我倒喜歡她依賴我,感覺滿舒服的,就是搔著我的自尊心。想保護女人,要打救女人。不過,一旦要付諸行動又覺得丟瞼辦下來。小夜子,卻讓找嘗盡這種滋味。

    我也知道週遭的女生瞧不起我,當我是小丑。

    我對小夜子那種執迷是夾著自虐的,不過,一旦識破她搭上我的好朋友,就再也沉不住氣了。那個老實天真的傢伙,給小夜子弄得天翻地覆,到頭來還要重修留級。

    這個剛好是契機,我拒絕再當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男人。

    「你這個女人卑鄙得無藥可救!」我說。

    小夜子卻給我這麼一個問答。

    這個我最清楚。

    自此以後,在校園碰上了,我們都互不瞅睬。

    我畢業了,開始上班,跟奈月走在一起。新生活開始了,我就把小夜子忘得一乾二淨。三年下來,就連大學時代的生活都不曾想起過。

    前輩拽我去酒吧,就在那兒,我跟小夜子重遇,卻落得一身狼狽,丟盡瞼,小夜子卻面不改色,微笑地送上一句「好久不見」。看她從頭到腳都是一副陪酒女郎的架勢,化妝髮型服飾俗艷花俏。倒不是惹我嫌的,反而讓她這種媚態懾住了。

    當時的談話內容不甚了了。我一緊張老毛病就發作,一張嘴就絮絮叨叨的說不停,準是_大堆不著邊際的話吧?那個晚上,我承認是亂了陣腳。

    我馬上把跟小夜子重遇的事情向奈月坦白,我認為這是拍拖的遊戲規則。只是聽到她竟然嚷著說要上那家酒吧,我就有點慌。跟她說是第一次去、其實都有三次了。

    這樣子說得上是背叛吧?也不能夠說沒有一點點歉疚的,可就是跟曾經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重逢也實在不壞;尤其是那個女人愈發明艷照人。

    跟小夜子聊天蠻舒暢的。還是學生的時候,我為她迷了心眼,只會手足無措,不曉得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有焦急毛躁的份兒。現在不再讓這種心情翻弄了。我是客人,她是陪酒女郎。

    回到家-已經差不多十時了。

    洗個澡,再看一陣子電視節目。原來打算給奈月搖個電話的,卻義覺得划不來,還是作罷。我沒有必要逗她歡喜。看過今天足球比賽的賽果,就上床睡覺。

    潮濕的薰風夾著貨車在附近公路上飆過的聲響,從窗縫裡溜進來,看來又要下雨了,今年的梅雨怎麼沒完沒了。

    我躺在床上乾瞪眼睛,看著天花板,心裹就有一點點的不安份。我伸手朝睡衣裡摸,腦海裡都是小夜子。也颼過一絲對奈月的歉疚,小夜子卻教我的慾念停不了。

    我慢悠悠地瞇縫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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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上班的繁忙時間就如刑場。

    梅雨季節就更不堪了。身旁那個大叔,_把傘挨著我的腿,褲管都給濕透了;黏糊糊濕漉漉就教人毛躁煩厭。換來一個可愛女生又作別論,不過也是划不來,搞不好還會神經緊張。隨便亂動,就讓人家誤會是色狼,對著一個大叔,動作粗魯但不必管,倒樂得輕鬆。

    與其說車廂內滿是一陣翳悶-熱,倒不如說是殺氣騰騰好了。到底是誰,一頭廉價發乳的便宜貨氣味衝過來,還有那一撮長髮,剛朝我的臉上掃。我渾身儘是不滿的牢騷,心情都壞透了。一個胃脹脹的,不能夠呼吸,噁心感覺湧上喉頭。

    我咽一嚥口水。最近,偶爾會出現這種症狀。也許是不吃早餐惹的禍吧,可是,早上的五分鐘有多矜貴。還有三個站就抵達御茶之水,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我咬緊牙關。

    回到公司,打過工卡,-杯咖啡再開工。那種嗯心的感覺終於從喉頭慢慢退下來了。原來想喝一杯日本茶的,可是,公司的茶水間是自助形式的,就只放著咖啡,這總比胃裡空落落的要強。

    我整理早上要用的文件和估價單,還要準備今天交給客戶的資料等等。

    接近中午,課長喚我。

    「宮永,過來一下。」

    聽著他一把聲音,後頸窩就要起雞皮疙瘩。這個進籐課長明年都五十歲了,從大阪調來這裡有三個月,暗地裡我給他起了個綽號「癩蛤蟆」。還沒有習慣他那一腔關西口音。我倒不是討厭關西,但說到底,若不是那滿嘴鄉音,也許我可以跟他熟絡一點。

    我站起來,走近坐在窗旁的「癩蛤蟆」。

    「是這個!」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張計程車收據,我前天才交給總務部的女同事。

    「有甚麼問題呢?」

    「才一點路,幹嘛坐計程車?」

    課長語帶責難,就是明明白白地怪責我好浪費。我押住那_口氣,正經八百地給他一個解釋。

    「我拿著足足有十二寸的貨辦,乘火車實在不方便,所以乘計程車了。」

    「癩蛤蟆」用鼻子哼了一下,吊梢眼睛瞟著我。

    現在的年青人勁輒就要坐計程車,當年我就背著這點東西,給客戶送過去。」

    我緘默不語。我可不覺得這種事情值得自豪。他是搞不清楚,在適當的時候坐計程車就是合情合理,老是以為勞動一身筋骨就是勤奮工作。

    「嗯,算了。R公司那樁生意好像談不攏了?」

    「對手肯提供九折優惠,我們根本沒有談判籌碼。」

    大概三個月前,R公司原來就是我看上的目標,知道競爭對手肯割價,也跟「癩蛤蟆」商量倒不如提供優惠跟人家拼,到頭來卻得不到首肯。所以,這次「癩蛤蟆」可要負上部分責任。

    「結果就是為了折扣賠掉生意?」

    「就是這麼_回事。」

    「身為營業員,不能夠提供折扣優惠,就要動動腦筋,以服務態度出奇制勝。你幹這行有多久了?就光剩一張嘴說推銷,要拿個真心出來才行!是真心!」

    好不容易按下的怒火又升上來廠。聽到「癩蛤蟆」口中吐出甚麼「真心」這些詞彙,就覺得他玷污了這兩個字。

    「跑生意就要拿出誠意低聲下氣,謙恭低頭不會損你甚麼吧?跟部長低頭,跟課長低頭、就連那個接待的黃毛丫頭也別放過,一律低頭百般討好,明白了沒有?」

    他一開腔就沒完沒了。「癩蛤蟆」最愛發表他那一套人情義理的偉論。每天都一樣,誰給他逮個正著就要講不停。我感到不耐煩了,馬上說話堵住他的嘴巴。

    「課長,雖然不能說是補償,但我跟品O公司的臨時合約已經敲定了。」

    「哦?」

    他愕了一愕。

    「雖然他們訂購的型號屬於中價貨色,可是,連終端裝置都交由我們公司負責了。雖然跟R公司那樁大買賣不能相提並論,到底也算是一份有體面的合約。」

    「嗯,是嗎?就給我好好的幹!」

    「是,我失陪了。」

    我跟他鞠躬,夾著一點得意返回座位。

    哼!有什麼了不起。就是這種心情。

    「喂,後籐,過來一下!」

    又輪到另一個同事了。他老是愛數落下屬,滿嘴吹毛求疵,這都是「癩蛤蟆」的癖好!

    我把文件放進文件袋-,再把它塞進公事包。還傳來陣陣關西口音,令憋在肚子裡的一口氣換成一陣陣煩躁。幹嗎那種傢伙會當上課長,我倒懷疑他的工作能力,既沒有能耐駕馭下屬,大清早又只淨看那些刊載女人又閃雙腿的黃色小報;下屬碰壁就推卸責任,功勞綵頭就一把攬過去。這種男人哪兒來的能耐當上課長?這個時候,就總要教我摸不透公司的制度。

    「宮永,你的電話。」

    對坐的女同事說,我就拿起聽筒。

    「是,我是宮永。」

    「呀,是我。」

    是奈月。我壓低聲線。

    「怎麼了?」  

    「昨晚我跑回家去,對不起。」

    「不要緊。」

    我用下巴抵住聽筒,一雙手卻忙個不停。跟O公司簽好臨時合約之後,下午還預定要上三家公司跑一趟,現在要先把資料準備好。

    「昨晚我一口氣哽住了,一聲不響就回家去,我還是覺得要問個清楚明白。」

    「甚麼事?」

    「其實呢,也許是我多疑吧!昨晚你講電話的時候,我不是去結賬嗎?就是那個時候,嗯,其實也不要緊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在你的錢包裡……」

    「下次再跟你說吧。」

    我現在沒守跟奈月磨蹭。挾著對「癩蛤蟆」的不滿,我下由得發晦氣。條月默不出聲。

    「現在忙死了,再見。」

    等不及她的反應,我就掛線。

    我拿起公事包站起來。真的沒心情跟奈月聊。我在報告板上寫下自己的行程,就離開營業部。恨不得馬上逃出來,巴不得跑去一個聽不到「癩蛤蟆」聲音的地方。

    我等候升降機,冷不防行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轉過頭,原來是前輩大矢。

    「別管課長就好了。」

    「嗯,我明白」

    我聳聳肩,輕輕點頭。

    「這種人大概是天生臭脾氣吧?但不知道多少次,我氣昏了頭腦,就想狠狠揍他一頓。可是。我才新婚,不能夠這麼衝動呀。其實,老婆現在是這個樣子。」

    大矢雙手捧開肚皮,裝出大腹便便的模樣。

    「呀,有喜了?」

    「就是呀!生活擔子就落在我的肩上。沉不住氣一時衝勁,搞不好給裁出來。家人的生活就沒著落了。你還好,大不了辭職不幹。反正單身,輕鬆多了。」

    升降機打開了,我們進去。我按了一樓。

    「才不敢輕言辭職呀!我沒有這份勇氣。」

    「是嗎?」

    「現在經濟不景氣呀!」

    大矢歎氣。

    「到頭來,怎樣捱盡人家閒氣怎樣憋氣,都要一輩子當個上班奴?」

    我跟大矢跑到附近一家定食屋去,提早吃個午飯,然後在車站剪票口道別。他要去千葉那一帶,我去品川,剛好是相反方向。

    也許是過了中午,火車空空落落,我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來。天空還是昏昏沉沉的,雨水來個小休止,卻不知道甚麼時候要再灑下來。

    大矢的話讓我耿耿於懷。

    「到頭來,怎樣捱盡人家的閒氣怎樣憋氣,都要一輩子當個上班奴。」

    大學畢業,我滿心期待。踏足社會,就是成熟的證據。跟那些和老爸差不多年紀的客戶交涉,解釋機種型號等問題,心裡多少有點飄飄然。

    現在卻說不過去了。理想原則盡掉開,_切全憑公司的意旨,我沒有任何決定權。合約談攏簽定,就有那麼一瞬間感到開心,有點成功感,然後就是零,不再有任何感覺。

    淨有這種想法,到頭來就說明我還是孔臭未乾吧?

    ∞ Φ  風ソ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ソ谷  Φ ∞  

    上品川O公司都已經十次有多了,雖然說受到經濟不景氣牽累,日子難熬,他們還是打算把_些老舊的辦公室電腦丟棄,換上_批輕便的、操作簡單的。我收到消息,就馬卜跟他們遊說推銷。我跟總務部的課長喝酒也有好幾遍了,應酬交際的預算削減,我就自掏腰包。早陣子,他要搬家,我甚至跑去幫忙。

    上_次,終於來到簽定單約這個關口了。今天,我帶來文件讓他蓋印,再商量送貨日期,一張合約大致都算成了。

    抵達品川,雲縫裡漏出一塊藍天,我早就預約了,接待的馬上讓我去會客室等候,總務部課長卻連影都沒有。我瞄著手錶,已經等了一個小時。說到底,客人是神,總不成為了這點事情發怒。我耐著性子等候。

    他姍姍來遲。我慌忙收起慍色,堆起笑容站起來。

    「謝謝你的關照。」

    我九十度鞠躬。

    「不,要你等我才不好意思,因為突然有客人到訪。」

    「不,這點小事不要緊。今天我來請你們簽定草約,麻煩了。」

    總務部課長坐在沙發上。我也坐下來,旋即準備文件,遞上合約。

    「草約一式兩份,都要請你蓋印。後天我跟上司會親臨貴公司,正式簽署落實,到時候……」

    「事情是這樣子的。」

    「是。」

    「很抱歉,我們決定跟另一家公司合作。」

    「呀……」

    我霎時也不明所以怔住了。他卻提高嗓門。

    「嗯,我也極力推薦你們公司,不過董事長卻另有心頭選擇。我但覺得可惜,不過也是無能為力。」

    「課長,你又來捉弄我了。」

    「不,都是真的。」

    我慢慢定過神來,簡直不敢相信。前天還通過電話,不是跟我保證一切落實嗎?一股怒氣沸沸騰騰地湧上來。那麼我鋪排的工夫算甚麼,連請客也是白己掏腰包的,假期就幫忙搬家,獻盡慇勤百般討好,到底是為了甚麼。

    「課長,總不能夠這樣子吧?」

    我直起身子湊過去。

    「甚麼意思?」

    課長一張瞼繃緊了。我急忙拿出笑容。、

    「不,其實,我以為跟貴公司都已經談妥合約細節,甚麼文件都準備好了。我有個提議,能不能夠請貴公司再考慮一下呢?也許介紹董事長跟我碰個面,我親口跟他解釋,應該……」

    「已經敲定了。」

    課長說得斬釘截鐵。

    我沒有話接下去了。

    「那麼,我們就談到這裡,希望你見諒。」

    他說完就離開會客室了。我慌忙站起來,現在可是怒髮衝冠。他一張嘴儘是甜言蜜語,到頭來就只是盡情利用我。違背男人之間的承諾,就應該一死謝罪吧!

    可是,我還是深深鞠躬低聲下氣。

    「那麼,希望下次能夠有合作機會。我們公司不光靠電腦,還代理影印機相傳真機等等的。如果有需要,請隨時聯絡。」

    「呀,我會考慮。」

    他離開了。轉身那一刻,那種斜眼瞟著我的眼神,夾著優越感大剌剌地飄過來,我渾身發燙。

    我把文件收好放進公事包,離開O公司。已經乏力再到其他公司跑生意了,也沒精神折返公司。週遭大小公司辦公室林立,我就正在午後的商業區裡。

    濕漉漉的空氣,隨處可見的水窪。一雙鞋子都濕透了,一雙腳都給泡得發脹了。

    一陣怒氣衝著來。

    我突然停下腳步。

    「怎能夠這樣子!豈有此理!」

    我把作廢的合約狠狠地丟在地上。

    路過的上班族也傻住了,就盯著我。不過,一下子就換上滿瞼苦笑。真是笨得可憐。大概任誰看見都會這麼想吧?

    我蹲下來拾起文件袋。一把丟掉,揚長而去,都只能夠是電視劇集的情節罷了。

    現實裡的上班族,卻要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今天真的提不起勁跑生意廠。找到附近的咖啡室去,坐下來點了冰咖啡,一飲而盡。「再來一杯。」等候咖啡端來的空擋,我才感到一點點踏實。

    我也是無可奈何。到了最後關頭才泡湯不是司空見慣嗎?任誰都總有三兩次這種經驗吧!

    可是,一想到要跟「癩蛤蟆」交代,一顆心就直沉到底。又來那一套冷嘲熱諷吧?用他那種特有的關西腔,聲如洪鐘配上輕蔑眼神瞎ど喝。

    最近,為甚麼老是這樣倒霉?我的營業額一向遙遙領先,換來如此下場真是難以置信。

    實在提不起精神返回公司,我還洋洋得意跟「癩蛤蟆」說敲定了。一想到要跟他報告就受不了。先給公司打個電話,留話說今天直接回家去好了。今夜我要想個藉口。

    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流動電話。

    「是,中央商事。」

    鈴聲響了一會兒,就聽到那把熟悉的女聲。

    「呀,是我,宮永。有沒有留言?」

    「嗯,沒有。」

    「對了,侍會兒我還要去拜訪三兩家公司,今天我直接回家,麻煩你給我在報告板上記下來。」

    「知道了。」

    「再見。」

    我跑到付款台去買香煙。沒有零錢,只好拿出一千日元的鈔票。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有一張白紙。打開來看看是甚麼,原來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收據。

    「這個……」

    _張臉都不由得皺起來了。我想起奈月打來的電話。她昨夜一定看見收據了,上面還印有日期,我撒謊說加班給她識破了。

    取過香煙收好零錢、我返回座位。

    「這次糟了。」

    不過,我還是提不起勁給她打電話。要想一筐藉口跟「癩蛤蟆」  解釋就已經夠煩人了。

    跟侍應生揚手,再來一杯咖啡。

    「一杯冰咖啡。」

    說完才又改變主意。

    「有沒有啤酒?」

    「有」

    「那麼,要一杯。」

    侍應生拿著單據回來。聽列他揚聲「來一瓶啤酒」,心裡也難免有點過意不去。畢竟現在才三時多。

    環視四周,都是西裝一族。不是望著天花板失神,就是迷頭迷腦地看報紙。難道他們都是同道中人?都是無處可歸的上班族?

    後來,我離開咖啡店,看了一齣電影。與其在那些光亮明晃的地方閒著,倒不如躲進黑暗裡,犯罪感要少_些。近郊_家電影院正在上映一出有一點點色情味道的電影。最近,這類電影就只看錄影帶的。滿有趣。耗了兩個小時,肚子餓了,到附近的小華餐館去吃一客炒麵,也喝了啤酒。醉意在體內七回八轉了。

    大旋地轉,好想見一個人。

    不是奈月,是小夜子。

    結果,我在品川乘火車,在有樂町下車。慢悠悠地溜到日比谷,都已經過了七點。

    踏進灑吧,我刻意不瞧小夜子一眼,就坐在吧-跟前。也許太早了,就只有我一個客人。

    「歡迎光臨。」

    小夜子送上濕毛巾。

    「喝甚麼?」

    「啤酒。」

    我粗聲粗氣地回答。啤酒給倒進一隻冒著水珠的杯子。金黃液體配白色泡沫。

    我看見小夜子身上裹著一襲黑色的貼身衣服,窈窕身型,胸脯卻非常豐腴。

    我馬上把啤酒灌進喉嚨。

    「發生甚麼事了?」

    她問,我才盯著她一張臉。濃妝艷抹、花厘花俏,卻跟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沒甚麼。」

    「是嗎?」

    她說得輕描淡寫,倒惹我要把話都說出來。

    「原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一張合約,泡湯了。」

    小夜子不做聲,給我的空杯子添酒。

    「光是想到明天回公司,就要讓那個癩蛤蟆似的課長嘮嘮叨叨的教訓一頓,就要煩死了。」

    「是個惹人嫌的傢伙?」

    「討厭死了!明明是小心眼卻又要裝腔作勢,總之是個愛雞蛋-挑骨頭的小器鬼。」

    「公司可以包容這種人,辭職不幹算了!」

    小夜子倒說得爽脆,我不由得苦笑。

    「你倒說得容易。」

    「為什麼?」

    「總不成說一句辭職就不干吧?為了這點事情動輒辭職就沒資格當上班族了。還有,以後的生活怎麼辦?現在經濟環境差,要再找工作也沒有門路呀!」

    小夜子皺起眉頭。我覺得她憋氣的樣子更漂亮。

    「人總有辦法活下去的。」

    「也許是吧。」

    「勉強自己做不愛的工作,一張瞼就變得陰陰沉沉的討人厭。」

    我傻住了。

    「喂,人家這個樣子,你不是應該送上一點鼓勵嗎?一兩句『努力呀』、『忍耐一下就好』都欠奉!」

    「我就恨透來這套。甚麼『努力』郁是多餘的。要自己努力還說得過去,強迫人家努力就太自以為是吧?時男,想做就去做!別要逞強了。」

    「我可是個耐力驚人的男子漢。」

    「別說甚麼忍耐不忍耐了,說到底還不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好過分!」

    小夜子貧嘴薄舌,卻沒把我惹火,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換了奈月,她一定會送上安慰鼓勵吧?小夜子卻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倒讓我寬心。現在我不需要溫柔體貼,尖酸刻薄就最好。

    啤酒換成威士忌,一杯接一杯,變得醉醺醺了。血液裡的酒精嘩啦嘩啦,變得濃稠。還不到十點,我已經爛醉如泥。

    說不上還喝了多少。我終於離開酒吧攔計程車。車子搖搖晃晃,我感到噁心。

    「不要緊吧?」

    小夜子一雙眼睛朝我的瞼上探。我醉得昏頭昏腦。為了照顧我,她提早下班送我回家。

    「我不要緊的。再說,真對不起,妨礙你工作了。」

    「沒關係,反正今晚閒著。」

    我打開窗子,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一陣風塵夾夾汽車廢氣的味道。天旋地轉。好久都不曾嘗過爛醉的滋味了。

    我們在公寓附近下車,小夜子叮囑司機稍等一下,就攙扶著我走到家門,

    「鑰匙呢?」

    「放在口袋……」

    小夜子拿出鑰匙,把它插進鎖頭。

    「哦?沒有上鎖呀!」

    小夜子說。是不是?怎麼會呢?我否定了。可是,最初那個直覺中了。一打開門,奈月就站在跟前。

    奈月跟小夜子打個照面。短暫的沉默過後,奈月一臉笑意跟小夜子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小夜子也點頭回一句:「沒錯。」

    「計程車等著我。那麼,再見。」

    「勞煩你送他回來了,晚安。」

    小夜子把我交到奈月手裡去。走進房間,西裝都沒有脫掉就倒在床上。明明知道情況難堪了,我還是想先躺下來。

    奈月替我脫掉西裝。她不吭一句,給我鬆開領帶,脫掉襯衫。她的一雙手,沒有我想像中的粗暴。

    那一天,不知道奈月甚麼時候回家去了,我卻倒頭大睡。

    大清早,喉嚨乾涸得不得了。一睜眼,就看見一襲西裝整整齊齊地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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