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坐落在小山丘上,與他曾居住過的草泥屋迥然不同的豪華大宅,由四座院落交合而成,中間的庭院亦有仿江南建築而成的假山流水,-沂只能錯愕的瞪著眼前的景物,一陣作惡的感覺包圍著他。
天-自然看到了-沂臉上猶如見鬼一般的表情,低咒一聲,低頭想對他說些解釋的話。
「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我!」-沂痛苦地將目光自大宅移開。
「不是這樣的。」天-急道。
該死!他魯莽做的那些事,現在要道報應了。若不是今早的氣氛太美,他一時忘了向沂兒說明他曾撒下的謊,現在也不會讓沂兒有受傷的感覺。
「和我住在草泥屋,真是委屈你了!」-沂再一次確認了兩人身份地位,的確是雲泥之別。
「別這麼說。」天-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多愛住那兒的。」
「我才不知道。」-沂難得開脾氣的掙開手。「進去吧!去把你頭痛的事解決掉。」
然後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天-心一痛,真不習慣-沂如此待他。
甫一進門,凌霜尖銳、斥責的聲音隨即傳來。「石-沂,你還有臉出現?」-
沂聞言畏縮了一下,才又挺身以對。
凌霜儀態萬千的走上前來,語氣輕蔑道:「爹,」她對著跟在一旁的雲世正說。「這人就是我陪嫁的奴才,在我生病極需要他時,他卻一聲不吭地走掉了,還把我的嫁妝都帶走。沒想到今日,他居然還有臉出現。爹,您一定要為我做主。」-
沂驚駭莫名的看著惺惺作態的凌霜,原本他對揭穿凌霜仍有些遲疑的,但眼前是怎麼回事啊?
「我……」-沂仍未想清楚該如何開口,凌霜迎面而來的一巴掌,硬是讓他住了嘴。
「做什麼打人?」天-怒極,惡狠狠地瞪著凌霜,邊將-沂拉至身後。
撫著挨了一巴掌的臉頰,-沂只能呆愕的瞪著眼前張牙舞爪的凌霜。平白無故挨了熱辣辣的一巴掌,過度的震驚讓他無法思考。
從小到大,雖然沒有高貴的身份,但也沒有人對他動手過,第一次挨打,對象竟是一個弱質女流,-沂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生氣了!
看著那不會掩藏心事的臉蛋和泛著晶瑩薄霧的雙眼,讓天-的心緊緊揪了起來。當眼光再落到臉頰上那鮮明的痕跡時,他的臉沉了下來。
「好得很,這下惡人倒是先告狀了。」天-的語氣是冰寒凍骨的嚇人,陰森不苟言笑的表情更是駭人,讓凌霜煞白了臉。
無視她驚懼的模樣,天-一把拉過她的右手,力道之大使凌霜驚喊出聲。
「就是這雙手打了沂兒吧?」天-笑得不帶任何感情,手掌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凌霜的手腕。
「爹……」凌霜流著冷汗求救。
「天-,快放手。」從錯愕中回神,雲世正忙開口解救。
他是不贊成打人的,不過考量霜兒的遭遇,憤怒不是其來有自,怪不得她。但眼前被打的這個小娃兒,實在不像霜兒口中的刁奴。
「哼!」天-憤憤地放手,仍難掩心中的憤怒。
只要看到那一巴掌印,他的怒火燒得更旺盛了。這該殺千刀的女人,竟敢打他的沂兒!
「沒事吧?」天-無限溫柔的問著,惹來雲世正一陣側目。
老實說,從天-小時候到現在,他還沒見過天-對任何人那麼平聲靜氣,甚至是語帶憐惜的語氣。如果這是對他未來的媳婦說的,那該有多好!
「我沒事。」-沂開口安撫盛怒中的人。
他都沒生氣了,天-倒是氣得不輕,他不禁為天-的反應有些甜蜜,初見到這毫宅的怨懟之氣消去不少。
「小姐。」-沂鼓起勇氣正視凌霜。「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了,不過我知道強摘的瓜不甜,天-不想娶你,嫁給他是不會幸福的。」
「一個奴才胡言亂語說些什麼?」凌霜氣紅了臉。
「沂兒不是奴才,他已經是我們的家人。」天-搶著說道。
「家人?」凌霜侮辱地譏誚道。「哼!我以為雲家的門第有多高,結果居然和個奴才稱兄道弟,還聽信一個身份低下的人詆毀我的話,雲家的見是原來也不過如此!可笑之極。」
此話一出,雲世正也不禁皺了眉頭。他是想娶個名門媳婦,但不是見識淺薄的人呀!
「凌家的見識又高到那兒去了?」天-反唇相譏。「放任女兒和男人私奔,而偏偏那女兒又不懂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居然厚著臉皮回頭找當初放棄的男人。」
「天-!」雲世正蹙眉。「話可不能亂說,女孩家的名節不容詆毀。」
「我沒胡說。」天-將-沂拉上前。「沂兒可以證明一切。」
「你相信一個奴才而不相信我?」凌霜叫了起來,一副深受傷害的模樣。
「為了他,」她指著-沂。「我必須忍受病痛的折磨,沒有盤纏可以就醫,還必須冒著危險,和我的貼身侍女單獨來到關外。你知道二個女子孤身在外,必須冒多大的風險嗎?」
「那是你自作自受。」天-毫不同情道。
「哼!」凌霜冷笑。「我不知道小石子向你說了些什麼,反正那些都不是真的。而我說的話,都是有證據的。」
「什麼證據?」
「你瞧!」凌霜走上前,出人意表拉起-沂的手,挽起他的袖子。「這是什麼?」
只見-沂的手腕上,戴的正是凌霜贈他的珍珠手煉。
「這是我的珍珠手煉,你問小石子,這是不是屬於我的?」凌霜得意之至。
看來連上天都幫她,這笨蛋小石子居然把珍珠手煉當寶貝似隨身帶著,肯定不知道鏈子不值什麼錢-
沂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這的確是小姐的,但……是小姐給我的。」
「我沒有,是你偷的。」凌霜指控道。
「我沒有偷。」-沂擰著眉。「是你親手送我的,你比誰都清楚。」
「無緣無故,我為什麼要送你?」凌霜轉向雲世正。「爹,您也看見他親口承認那鏈子是我的,現在您還要放任天-污蔑我嗎?」
「你放心,雲家會給你交代。」雲世正試圖公正道。
不過,老實說,他對這名媳婦已經大大打了折扣,如果能不入門,還是別入門的好。
「爹!」天-一急,嘴上便不客氣。「你這個老糊塗,這麼簡單就被人騙。」
雲世正哪肯服輸,正欲爭論時,只見天昊匆匆跑進門,臉上表情怪異。
「爹,大哥。」他喘口氣道。「外頭有個男人找未來大嫂。」
「是誰呀?」雲世正奇道。
「我帶他進來了。」天昊指著門口。「就是他。」
「蕭伯諭!」凌霜尖銳地叫道。「你還來做什麼?」
「小霜。」蕭伯諭滿臉祈憐的走近。「跟我回去吧,我知道錯了!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工作養家,不會讓你受苦的。」
「我的錢呢?」
「呃……」蕭伯諭一時語塞,片刻後才吞吞吐吐道。「被我賭輸了,不過……」他急急保證道。「小霜,你放心,我已經在一傢俬墊找到了夫子的工作,生活也許清苦些,但不會過不下去的,以後我再也不賭博了。」
「夫子?」凌霜怪叫道。「那我們將會窮得要死!真不知道以前我究竟喜歡你哪裡!」
苦日子她從沒過過,以前自然可以當著爹的面前說大話,但這幾日的實際體驗,她對苦日子已經過怕了,萬一真嫁給伯諭,苦日子不知道要過多久?
「哎……」蕭伯諭無奈抓抓頭。「咱們都是夫妻了,小霜你還是接受命運跟我回去吧!」
「我才不要。」凌霜任性道。「雲家才是我的夫家,雲天-比你英俊十倍不止,我為什麼要跟你?」
此話一出,一旁傳出天昊的竊笑聲,被天-狠狠一瞪才收了口。
蕭伯諭一時口拙,四周瞧瞧,總算找到一個他認識的人。「-沂,你幫我勸勸你家小姐,讓她跟我回去。對了,那時謝謝你幫小霜代嫁,辛苦你了。」-
沂搖搖頭,笑了笑。「沒什麼的。」
此時,終於真相大白,但凌霜急忙抓住天-的手臂,口氣甜膩道:「天-,我很抱歉之前欺騙了你,但今後我會好好當你的妻子,當雲家的女主人。」
眾人簡直為她的厚臉皮瞠目結舌,天-厭惡的拿開她的手。
「我不會娶你,你可以死了這條心,奉勸你還是好好抓住眼前這個倒霉鬼,免得到時兩頭空。」
「爹!」凌霜轉向雲世正求援。
雲世正清清喉嚨。「霜兒,我想你還是叫我世伯就好。這位公子才是你的夫君,我們天-沒這福氣。」
凌霜臉上失去血色,但她拒絕被打敗。
「他們都是在說謊,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說謊?」雲世正沉吟。「霜兒,你還是快跟這位公子去吧!你瞧,你的相公看來似乎有些生氣了,你再不隨他去,恐怕後果得自負喔!」
凌霜一時遲疑不語。
「還有你爹那兒,我會寫封信跟他解釋一切,至於你,或許可以為你自己的冒險編個故事,你爹應該會原諒你的,你們還是不會過苦日子的。」
雲世正這話,明顯帶著譏諷的意味。
凌霜思量一番後,便懊惱地跟著蕭伯諭走了。
「這位小兄弟,」雲世正走到-沂面前。「真是謝謝你,否則我們都要被凌霜騙了。」
「那是你吧!」天-沒好氣嘀咕道,他握起-沂的手。「爹,沂兒以後就留在雲家。」
「沂兒?」雲世正瞇起眼,有些犯疑。「你跟他倒是挺熱的。」
他不由得想起方才蕭伯諭提起的代嫁之事。
「沂兒,是你代替凌霜嫁給天揚的?」
「是……是呀!」-沂老實回答。
「天昊!」雲世正轉向他二兒子吼道。「你居然敢騙我新娘子沒來,其實根本被天揚接走了是吧?」
天昊身子一僵,原本欲往外溜的腳步只好打住。
「是大哥的主意,他想把大嫂趕走!」天昊聰明的推卸責任。
「你和沂兒可消磨了不少時光。」雲世正打量著天。「你們上哪去了?」
「上天風牧場。」天-撇撇嘴老實道。
「沂兒是男人,你不至於認不出來吧?」
「……十幾大後,我就認出來了!」天-無力的辯駁。
此話一出,只聽得二聲如雷般笑聲響起。
「你們不知道,沂兒扮起女人來有多美,認得出來才有鬼!」天-氣道。
當然,此刻再回想起當時,他也知道沂兒漏洞百出,不過他不會傻得承認-
沂第一次聽他如此明目張膽讚美,不由得赧紅雙頰,拉拉天-的手,示意他別再說了。
雲世正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語氣不善道:「你該不是假戲真做了吧?還不快放開人家的手,兩個男人牽手成何體統?」-
沂聞言,飛快放開天-的手,往後退了一步,站在天-後側。
「爹,沂兒以後就留在雲家。」天-重提此事,他不願沂兒再一次消失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那有什麼問題!」雲世正倒也爽快。「請李嫂幫他安排個地方,咱們工寮多得是床鋪。不過,沂兒,」他看著-沂。「你確定要留在這兒,不跟著你們小姐回江南?你要想清楚喔!」
「沂兒不回去!」天-搶著回答。「他在江南早沒有家人了,這兒以後就是他的家,還有,沂兒不住工寮,他是雲家一份子,自然是住在大宅裡。」
「我……我住工寮就可以了。」-沂小聲說。
「胡說,你是我的……」
「你的什麼?」雲世正冷冷的問。
「我的兄弟!」天-及時改口。「我答應了沂兒要同甘共苦,我住哪兒他自然也住哪。」
「不……不用了!」-沂被雲世正凌厲的目光瞧得很心虛。「天毅大哥說我可以待在鷹揚牧場,他給了我一份差事,生活不成問題的。」
「你能做什麼?」天昊好奇的問。
不是他瞧不起沂兒,只是他還沒見過那麼瘦弱的男子,纖細的體格就如同女子一般,他絕對相信大哥有理由認不出他是男子。
「我會做飯。」-沂挺起胸膛驕傲道。「而且天毅大哥教了我許多牧場上的事,他說我學得很好。」
「……不准!」天-吼道。「不准你去幫他做飯,也不許你和他住在一起,你做的飯只有我能吃。」
天-對昨晚夜半時分,兩人月下執手相對的情景,猶是感冒萬分,哪肯再給兩人相處的機會?
「……」-沂吃驚的無言以對。
「和天毅住會比我好嗎?」天-瞪著-沂道。「我才是你的相公,天毅可不是!」
這……這……雲世正和雲天昊面面相覷,聽這語氣,看這神情,天-分明就是在吃醋!
但……對象是個男人?
「可……可是……」-沂明顯無法應付天-的怒氣,只是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想你們為難……」
「你敢去住天毅那,才是為難天毅!」天-撂下話。
「那……那……」-沂不知所措的眼神落到旁觀的兩人身上,求援的看著他們。
「你就住下來吧!」雲世正終於鬆口。「反正雲蒙大宅多得是房間,也不差一雙碗筷。」
「……是!」-沂不安地點頭。
※※※※ 老實說,小沂兒真的是很乖,做事勤快不說,對他這個老人家溫和有禮,對其他人也是笑容可紉,真是人見人愛。
雲世正邊看著忙碌擦拭桌椅、花瓶古董的-沂背影,邊歎氣的想。唉!為什麼沂兒偏偏是個男人呢?有著那麼一張惹人憐惜的小臉兒,還有那麼纖弱的身材、柔柔的笑容,卻偏偏是個男人?
真是令人扼腕呀!
而他那個平時對人不屑一顧的大兒子,只要一進門,找的就是他的小沂兒。瞧,說人人到,也不看看他這個「生病」的老爹端坐在大堂之上,等著他過來打招呼、問聲好,居然就這麼給他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了,眼裡只看到他的小沂兒。
欸!欸!不是他要說,小沂兒的笑容未免也太甜美了些,看到天-時的眼神也太亮了些,整個人好似亮了起來。
這樣下去怎麼成呢?長此以往,他的孫子不知要去那兒生呀?
「別看了,人都走了!」天昊伸出手指,在雲世正面前晃了晃。
「天昊!」雲世正精神一振。「你來得正好。」
「什麼事?」天昊警覺的看著他。
「你也看到了天-和小沂兒相處的情形吧?」
「看到了!」
「你不覺得有些怪嗎?」
「是有些怪。」天昊皺皺眉頭。「大哥黏人家黏得太緊了。」
「是啊!」雲世正喟歎道。
若是小沂兒主動,那他還有理由把人趕走,可偏偏是他自己兒子霸道的纏著人家,他……他真是欲哭無淚呀,一點理由也找不到。
「對了,」雲世正眼睛一亮。「天-在鎮上不是有個紅粉知己嗎?我看我也別要求太多,就讓天-娶了算了。」
「兩人早沒來往了。」天昊嗤道。「你不知道那女人把天-咒成什麼樣,天-已經被人家客棧列為拒絕往來戶,還想娶她?」
「這麼嚴重?」
「如果要天-娶親,爹恐怕得再另找對象,而且要把戲演好一些。」
「咦?」雲世正不好意思搔搔頭。「你們知道我裝病啦?」
「不知道的大概只有那個傻傻的服侍你的沂兒了!」天昊訕然道。
「他還真是好孩子。」雲世正窩心道,隨即又醒悟過來。「不行,沂兒再好,還是個男人,怎麼也當不成雲家的媳婦。」
「你去跟大哥說呀!」天昊說著風涼話。
「天昊!」雲世正雙手搭上他的肩,鄭重道。「不如咱們聯手想個辦法把沂兒送走,好不好?」
「為什麼說『咱們』?」天昊警惕道。「我可不介意有個男大嫂。」
開什麼玩笑,他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脾氣,把大哥惹怒對他有什麼好處?
「你不介意啊?」雲世正老奸巨猾的笑道。「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在乎啦,反正我有兩個兒子,一個不成親也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我還有你可以傳宗接代,是不是?明兒我就替你留意合適的對象。」
「其實兩個男人怎麼能在一起呢?」天昊改口道。「大哥也太不像話了,咱們就想個辦法把沂兒弄走吧!」
雲世正挑眉道:「想清楚了?」
「我是很清楚啦!」天昊提醒道。「不過爹,您最好也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事?」他真怕兒子那般慎重的語氣。
「我從沒見過大哥那麼喜歡一個人,也沒見他那麼快樂過,你確定真要沂兒走?」
「這……」雲世正啞口絛言。
若不是天-那副快樂模樣讓他猶豫,他怎會到現在還不將沂兒趕走?然而這樣下去成嗎?
「自從娘走後,大哥就變了個人,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人能打開他的心,爹,你真忍心拆散他們?」
「你娘……」雲世正頹喪的垂下肩膀。「原來你們都知道呀……」
該死,他還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呢!
「和凌霜很像,是不是?」
「是有一點。」雲世正不情願的承認。
「反正爹要怎麼做,我都會配合。」天昊不在乎聳聳肩。「只要你到時別後悔就成了!我知道爹只希望我們快樂。不過,比起凌霜,我倒寧願大哥娶的是沂兒。咱們這兒是關外,沒人有空管別人家閒事的。」
「說的也是……」
雲世正不由得仔細斟酌起來。
有必要為未曾謀面、也不知在何處飄蕩的孫子,得罪自己的寶貝兒子嗎?何況,為了他裝病一事,天-想必已經知情,難怪這幾日都不給他好臉色看,若再為沂兒一事和天-對上,不知這次天-會氣上多久?
想想,他真得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