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翠娘十多天來無微不至的照顧,夢冷的身體逐漸好轉,雖然還不能下床走動,但氣色、精神方面已經好太多了。
直到她能夠起身,每次見到翠娘,夢冷滿懷感激的掙扎著想要下床磕頭謝恩,但翠娘總是眼明手快的將她扶起,低聲地斥喝著她。「你這是在做什麼?」
「奴婢……奴婢只是想感謝二夫人的大恩大德……」夢冷扶住床沿,不停的道謝。「若不是二夫人可憐奴婢,奴婢今天不可能還能坐在這裡。」
「可憐的傻孩子。」翠娘心疼地摟住夢冷,輕撫著她嬌嫩的臉龐……「這是天意,才讓我遇見了你,孩子,是我們展家對不起你。」
「不,二夫人,您快別這麼說!奴婢……奴婢從來不曾這麼想過……」夢冷猛力地搖頭,對於自己的歹命,她只怨自己不得大少爺的歡心。
凝視著任勞任怨的夢冷,翠娘彷彿在她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若非當年老爺強納了她為妾,現在她也該會和眼前的夢冷一樣,認命的當個小婢過完一生。是福是禍,現下她都已經搞不清楚了。
「你就安心在我這兒住下,驥兒他不會再來找你麻煩的。」
「可是……奴婢聽說大少爺好像很生氣……」夢冷囁嚅著,從她一醒來,就不斷聽到小月姊擔憂地說著幾天前大少爺來硬要她回去的事情,她擔心萬一大少爺心有不甘,一定又會找二少爺和二夫人的麻煩。「二夫人,奴婢……還是回去大少爺那裡……」
正當夢冷支支吾吾地說出她的要求時,展熠正巧開門走進來,一聽到她的話,便開口截斷了夢冷的話尾。
「不行,你怎麼還能回去那個地方?」
「熠兒!」翠娘和悅地轉過頭,親切地喚來心愛的兒子。「你來了?」
「嗯!」展熠點頭,給了娘親一個微笑,順手拉了一張椅子,與翠娘一同坐在夢冷的床邊。「娘,您千萬不能同意再讓夢冷回去。」
「可是……」夢冷仍想辯解。
「沒有可是!」展熠堅定地搖頭。「哥哥他根本不把你當人,不管你做的再好,也敵不過他的喜怒無常。」
翠娘認同的點頭,她回想起那日驥兒在她前廳裡說的話,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淪為他的玩物!這教她怎麼安心讓夢冷回去?
「可是奴婢擔心大少爺他……」夢冷還沒說完,就被翠娘揮手制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夢冷,聽二夫人一句勸,人不管為主為僕,都要盡自己的本分,過於墨守,則是駑鈍了!驥兒他不是個好主子,你又何苦硬要回去受折磨呢?」翠娘苦口婆心勸道。
「我擔心二夫人和二少爺為了我,在府裡難做人呀!」她何嘗不想留在這,待在府裡這段時日,她很清楚二夫人和二少爺在府中的地位,平時大少爺已經常常刁難二少爺了,夢冷實在不敢想,今後二少爺又要承受多少不該屬於他的責難?
她心中一急,眼淚便掉了下來。「你們對夢冷太好了,二夫人請人幫夢冷醫治身上的傷,二少爺還曾偷偷送了些傷藥給我,如果再因為夢冷的緣故,讓您倆難做人……那夢冷乾脆死了算!」
「你……」翠娘心疼地緊摟住夢冷,跟著流下眼淚,唉!這丫頭就是這麼貼心,這教她怎麼忍心再讓她回去受苦呢?
夢冷倚在翠娘溫暖的懷中,淚更是不斷地淌下。
「好了、好了!」展熠尷尬地搔搔頭,他最不知道如何面對姑娘家的眼淚,即使她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別哭了!娘,我想我們還是早點離開,讓小冷休息吧!
你們再這麼哭下去,說不定待會兒這房間就被水給淹了。」
「你這孩子!」翠娘嗔了兒子一句,不過心裡想想也對,夢冷還有病在身,禁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她拭了拭自己和夢冷的眼淚,輕柔地對她說:「你好好休息,身子才會好得快,知道嗎?」夢冷含著眼淚點點頭,翠娘便帶著小月離開。
展熠也跟著起身離去。「安心的休息吧!別想太多了!」
「謝謝您,二少爺……」聽到身後輕輕地傳來一句話,展熠微頓了頓身,胸口升起一股陌生的情感,他微皺著眉,不願去深究這奇怪的感覺,跨著大步離開夢冷的房間。
???
夢冷在傷勢好得差不多時,便央求翠娘發派工作給她,翠娘熬不過她的請求,便讓她負責展熠的生活起居,她知道熠兒一向心疼她,應該不會讓她太過勞累才是!
果然,夢冷在展熠的身邊,學到了不少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夢冷每天的工作非常單純,一早服侍展熠著衣,趁著他吃早膳的時候,便到書房幫他磨墨、備紙。午膳過後,展熠總習慣到他爹的鋪子裡轉上一圈,等他忙完,也大約是晚膳時分了。
其中夢冷最期待的,便是當師傅放二少爺下課時,她能在書房裡看上一會兒書,雖然她識得的字不多,但待在書房中,會讓她有一種仍在她阿爹身邊的感覺,而她這一點眷戀,自然被敏銳的展熠所知悉。
一日,師傅有事提早離開,夢冷被展熠叫進書房內。
「夢冷。」
「二少爺,」不過一瞬,夢冷立刻出現在展熠面前。「二少爺找奴婢有何吩咐?」
「今日我正好有空,你想不想學識字?」
「可以嗎?」夢冷大眼一亮,喜悅得近乎要顫抖起來。「二少爺,您是當真的嗎?」
「當然!我騙你做啥?」展熠笑了,要她再準備一副筆墨。「依我看,我就先教你如何寫自己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夢冷搖頭。「奴婢已經知道怎麼寫自個兒的名字了。」
「你知道了?」展熠驚奇地望著她。「是誰教你的?」
夢冷揚起下巴,略帶驕傲地望著展熠。「是阿爹教我的,我阿爹是我們村裡最有學問的人……」夢冷不假思索地說,接著突然想起她說了幾個「我」字,心裡驚慌地急忙道歉。「二少爺,對不起!」
「怎麼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嗎?」展熠被夢冷突然的一句道歉給弄迷糊了。
「是……是奴婢不小心說了幾個『我』……」夢冷低下頭,惶恐地道歉。「奴婢下次不敢了!」
展熠愣愣地望著她低垂的頭,頓時啞然失笑,看她如此害怕,想必之前一定常為了這事而受到責打吧!他揉揉夢冷的頭,輕聲地安慰她。「沒關係,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稱謂,在我面前,你毋需自稱奴婢。」
「可是……」夢冷仍覺得不妥。
展熠見到她還是無法釋懷,便轉移了話題,說起她最有興趣的事來。「跟我說說你阿爹吧!」
聽到展熠這麼問,夢冷笑瞇了眼。「我阿爹是個秀才喲!隔壁的大娘都說阿爹是咱們村裡最有學問的人了,有好多人爭著要我阿爹去當教席老師呢!」
「哦!」展熠眼裡閃過一道光芒,對於一個會賣女為生的窮秀才,他不予置評。
敏感的夢冷,從展熠的眼中發現那麼一絲絲不屑,她皺起秀氣的眉頭,急急地幫自己的阿爹辯解著。「我阿爹不是故意要將我們送走的,他也是不得已……」
「我又沒有說什麼。」展熠無辜地說。
「有,你的眼睛說了!」夢冷略微不快地跨近一步。「若不是我小弟生病,我阿娘也不會將我跟妹妹送出來……」
「你阿娘?難不成賣你們的,竟是你娘?」展熠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反問。
「我阿娘不是我親生的娘……二少爺,我可不可以不說了?」夢冷微垂著螓首,淚水盈滿了眼眶,她只要一想起臨出門時,阿爹那副難捨的模樣,就禁不住想掉淚。眨了眨眼,她強打起歡顏。「請二少爺教我識字吧!」
「嗯!」展熠點頭,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既然知道她的阿娘並非親生的娘,自然是狠得下心賣了她們姊妹倆。
「你認識多少字?」
「一本三字經只不過識了一半。」
「哦!會寫嗎?展熠攤開棉紙。「你寫寫你的名字讓我瞧瞧!」
「好!」夢冷緊握著毛筆,仔細地一筆一畫寫著她的名字。「我阿爹曾說,我跟我妹妹的名字,是出自一首詞,而且還是我阿娘生前最愛的一首!只可惜,我阿爹還沒來得及教我……」不知怎麼搞的,一拿起筆,她自然而然就叨叨絮絮地說出這些話來。
「二少爺,對不住,奴婢又說『我』了!」夢冷發現了自己的無禮,怯怯地道歉。
「我都跟你說沒關係了。」展熠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他本以為自己和娘親應該是全天下最不討人歡心的人了,沒想到和夢冷一比,他之前受到的嘲諷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她的際遇真夠可憐的,至少他身邊仍有一個疼愛他的娘親。
「你很有習字的慧根呢!」紙上整齊排列的,是夢冷戰戰兢兢寫的幾個大字,雖然稱不上字跡娟秀,但以她荒廢了許久的時間看來,她當年一定是下過不少苦功。
「真的嗎?」夢冷笑開了眼,望著自己好不容易寫出來的大字,再看看二少爺桌上蒼健的字跡,懷疑的想了想,她真有慧根嗎?怎麼她一點也看不出來?「可是奴婢覺得自個兒的字……好醜!」
「這已經很不錯了!」展熠要她坐下。「我想你阿爹當年一定很用心在教你們,你看你寫的字,一橫一捺都寫得非常仔細。」
夢冷用力地點頭。「我阿爹說寫字要寫出它的風骨,雖然我阿娘總不喜歡我跟妹妹習字。」
「為什麼?」展熠好奇地問道。
「我阿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夢冷無奈地笑了笑,眼眸中有著難掩的哀愁。
「反正我不過是個奴婢……」
「傻丫頭!何必這麼看輕自己?」展熠抬起夢冷的小臉,睨著她。「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就不信,來,你說,你有沒有特別想學的詩詞?我一定教你!」
「真的嗎?」展熠點頭。
夢冷傾頭想了一下。「二少爺,如果您不覺得麻煩……可否幫奴婢找出那首詞?」
「有何不可?」展熠爽快的答應,拿起一本字帖,要夢冷專心的練習。「你的要求我答應,可你也要專心習字才是。」
「會的!會的!」夢冷乖巧地坐在檀木椅上,一筆一畫專心的寫……
???
「煩死了!」展驥不快地推落滿桌的筆墨紙硯,煩躁的來回踱步,平常無聊時,至少還有個賤丫頭可以讓他出出氣,現在卻什麼也沒了!
展驥憤怒地拍著桌子。「璐兒,你是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一點給我滾出來!」
「大少爺。」璐兒慌亂的從門後跑出,惶恐地站在展驥面前。「請問大少爺有何吩咐?」
「我煩死了!幫我找點好玩的事來做做!」
好玩的事?璐兒望著滿地破碎的玉石,再看著橫躺在一旁乾乾淨淨的紙張。「大少爺,師傅的功課……您做完了嗎?」
「誰理那老傢伙的功課?」展驥從鼻子哼出不屑的氣聲。「哼!只有展熠那個傻瓜才會乖乖把它寫完,我又不是傻子,幹麼要跟他一樣?」
「可……可是……」璐兒想起今早主母對他的交代,她要他盯著大少爺完成今天該做完的功課。「大少爺,可是主母有交代……」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做!」展驥任性地瞪著璐兒,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我就是覺得煩,要不這樣,你找些新鮮點子讓我玩,待會兒我的心情若好點兒,我就把功課做完!」
「這……」璐兒還在猶豫。
「要不要,一句話!」展驥瞪著璐兒,逼他一定要做出決定。「你可別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好……好吧!」璐兒一臉無奈地跟著展驥,心裡只期盼不會倒霉到讓主母發現。
展驥在府裡轉了幾圈,實在找不出有什麼好玩兒的事,他本想到展熠那兒去找他和那個賤丫頭的麻煩,卻不巧看見教席師傅正好坐在裡頭教展熠吟詩。
去!吟什麼詩?再怎麼吟也不過是個雜種罷了。他躲在窗後滿臉不屑的想著。
該怎麼辦呢?他不會就這樣無聊至死吧?展驥望望藍藍的晴空,煩悶地歎了口氣,如果能到外頭去晃上一趟,那該有多好……
外頭!展驥眼睛倏然一亮,對呀!他何不出府去晃晃?
璐兒悶聲不響的立在展驥身旁,望著主子突然變亮的眼眸,一陣不好的預感閃過。
「璐兒,你覺得我平時對你如何?」
「好……大少爺一直對璐兒非常照顧……」
「那我現在有些小心願想要完成,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小忙?」展驥賊賊的雙眼盯著璐兒。
「如果……如果小的做得到的話……」單純的璐兒,一下子就掉入展驥挖好的陷阱。
「當然!」展驥湊過他的臉,輕聲地在他耳邊說。「我們現在就出府去吧!」
「啥?」璐兒仍未回過神,展驥就閃得不見蹤影。「大……大少爺!」
???
完成了今天的功課,展熠送走了師傅,他握著手中的字條,喚來等在一旁的夢冷。「小冷,過來!」
「二少爺。」
「你瞧!」展熠攤開手心,一張寫滿字的紙條露了出來。
「這是……」夢冷只認得其中的雲夢冷和荇香這五個字。
「你不是想學有關你名字的詞嗎?我方才幫你跟教席師傅問了一下,順手就幫你抄下了! 「
夢冷感動得握著手中的字條,眼眸充滿了淚。「謝謝二少爺。」
「傻丫頭!」展熠拍拍她的頭。「怎麼說哭就哭呢?」
「我只是太感動了。」夢冷吸吸鼻子,扯出一抹燦笑。「可是我看不懂,我只認得雲夢冷 和荇香這五個字。」
「我說過我會教你的。」不知怎麼搞的,展熠只要見她流淚,他的心就隱隱作痛。「走吧 !我們進書房去。」
「謝謝二少爺。」
???
一天還過不了一半 ,展府就傳出噩耗。
璐兒連滾帶爬地跑進大門,驚慌地叫著:「主母,救命呀!大少爺出事了!大少爺他出事了!」
「怎麼了?」展母一聽到寶貝兒子發生事情,急得放下尚未完成的帳簿,慌忙地跑出。「說清楚一點,驥兒他不是應該在書房裡讀書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璐兒哽咽地說:「大少爺他……他落到水裡去了!」
方纔他們一塊偷溜出府,本來說好只在市集裡逛逛就回去,想不到大少爺一見到城東那條清澈的小河,就拋下他一個人跑到河裡玩水去了。結果大少爺跟在岸旁玩耍的小混混起了些爭執,一個不小心,腳一滑,大少爺竟被水給沖走,他攔也攔不住、救也救不了,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大少爺隨波逐流。璐兒瘋狂地找了許多人來幫忙,但撈上來的,卻是主子冰涼的屍骸。
展母虛脫地倚在石柱旁,喃喃地念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不是要你看好驥兒,不要讓他出門的嗎?」
「可是大少爺……大少爺他不聽小的話呀!」
「還敢強辯!」展母倏地站過身,用力地甩了璐兒一巴掌。「還不趕快帶我去找驥兒!」
「是!」捂著紅腫的臉頰,璐兒火速帶著主母前去……
天下最令人心痛的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展母望著半天前仍活蹦亂跳的兒子,如今卻兩眼緊閉地躺在濕冷的河岸上,這教她情何以堪?蹲下身,展母撫摸著兒子冰冷的臉頰。「驥兒……」
璐兒無言地望著主母痛心的哭泣,眼淚也跟著流下。「主母……」
主母平時雖一副高高在上、無理蠻橫的模樣,但誰都看得出來,主母是深愛著大少爺。
展母憤恨地瞪著眼前潺潺流水,怎麼也想不到一條看似無害的小河,竟會如此殘忍地帶走她兒子的生命!為什麼?為什麼死的是她的孩子?在她好不容易才將他救回之後,為什麼還要如此殘忍的將他帶走?為什麼?
展母的眼淚淌在兒子動也不動的身子上,她對著藍藍的晴空尖聲怒吼:「為什麼?為什麼是驥兒?」
習風吹過小河,卻帶不走惱人的愁緒……
???
展母淚潸潸地帶回心愛兒子的屍體,等到安放好展驥,她立刻教展驥貼身的奴僕璐兒、明珠等一干人,全部跪在前廳,她今天一定要找出真正的罪魁禍首,以慰驥兒在天之靈。
一干奴僕顫抖地跪在展母跟前,低頭等著展母的處罰。
「主母,請您原諒奴婢們……」大伙異口同聲地請求著。
他們在府裡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時間了,主母的性子一向是有仇必報,更何況今天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
展母冷哼一聲。「原諒?我原諒你們,誰還我兒子?你們說呀!」展母一個一個指著他們的額頭,怒聲指責。「我要你們進府是來照顧驥兒,結果呢?不但人沒顧好,還讓他送了一條命!你們說,我要找誰負責?」
一干奴僕低下頭吭也不敢吭一聲,只是不停的落淚。發生這事,又能夠怨誰呢?他們不過是幾個沒地位的小奴隸,主子想要出門,他們除了緊跟在後,又能夠多說什麼?尤其大少爺又是一個如此任性跋扈的人。
「你,璐兒!說!我明明交代你要看好驥兒,為什麼你還要讓他出府去?」
展母頭一個找璐兒開刀,她有滿腔的怨、滿腔的氣,若不找人發洩,她鐵定會崩潰。
「回主母,不是璐兒故意,而是大少爺他不聽小的勸……」
「他不聽你勸,你就不會要人來通知我?你這張嘴是生下來做啥用的?光吃飯是嗎?」展母尖刻地回道。
「小的……」璐兒連磕幾個響頭。「小的知錯,求主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一命。」
「饒你一命?」展母哼了一聲。「我怎麼可能饒得了你?主子不在了,還留你這沒用的下人幹麼?」展母眼眸閃爍著血的光亮。「來人呀!重打他五十大板,然後把他送到縣老爺那兒去,隨便安他個罪名,順便告訴縣老爺,就說我這輩子不想再見到這個人渣!」
「饒命呀!主母,您不能這樣對我……」璐兒哭喊著,卻得不到展母一絲的憐憫。
緊接著,展母又將目光投注在直打冷顫的明珠身上。
「主母饒命呀!奴婢真不知大少爺會不聽勸,偷偷摸摸地跑出去……」明珠連忙為自己辯解。
「你不知道?」展母冷笑地抬起明珠的頭,眼眸中帶著駭人的寒意。「你身為驥兒的貼身女婢,他不在府裡,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說起來誰會相信?」
明珠不停地磕著頭。「主母明察,自從夢冷進到咱們府中之後,大少爺就把平時的瑣事交給夢冷了,夢冷離開後,大少爺也已經好些日子沒使喚明珠了,主母,明珠是無辜的呀!」
「無辜?」展母瞪著她。「照你這樣說,這事兒不就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明珠猛力地點頭,只要主母不怪罪,要她拖誰下水都可以。「主母明察,真的跟奴婢一點關係也沒有,要說有罪的,莫過於夢冷那丫頭了!平時大少爺只要心情不快,總會拿夢冷出氣,現下夢冷不在身邊,大少爺自然會覺得無聊,所以……」
「所以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天殺的雲夢冷?」展母怒道。
「對對對!夢冷或許該是大少爺的福星,不然怎麼會一不在身邊,大少爺就出了事呢?主母,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呢!」明珠明白自己在睜眼說瞎話,這件事根本跟夢冷一點關係也沒,只是她為求自保,不得不犧牲夢冷那丫頭。老天爺,求您原諒明珠呀!明珠不過是要求個生存罷了。
展母耳裡聽著明珠似是而非的推托之辭,腦中思緒閃得飛快,是呀!那丫頭本來就該待在驥兒身邊,或許真是為了這個原因,驥兒才會被剋死的。對!一定就是她!
此時新愁舊恨襲上心頭,展母一想到當年翠娘的奪夫之恨,還有現在的喪子之痛,說不定,今天這種場面,就是翠娘那賤人故意要害死驥兒的。她真的好狠毒呀!展母咬牙切齒,使力地推開眾人,氣呼呼的往塵閣跑去。
今天那賤人若不給她一個交代,要叫驥兒如何能夠瞑目?還有那該死的雲夢冷……
方巧走過前廳的小月一聽到大少爺不慎落水死亡的事情,連忙跑回塵閣通風報信,尤其見到方才璐兒一路被人架著離開,哭喊著冤枉的可憐模樣,她心中一凜,深怕她的主子會受到波及。
果不其然!明珠竟將一切過錯全推到夢冷身上,她知道依主母那剛烈的個性,一定會將事情想歪,首當其衝的,一定是她心地仁慈的主子了。
小月慌張地往翠娘專屬的佛堂跑去。
「二夫人,不好了!大少爺出事了……」
「怎麼回事?」翠娘放下手中的念珠,微皺著眉望著小月。「有事慢慢說,別慌。驥兒他發生什麼事了?」
「大……大少爺他……落水溺死了!」喘著氣,小月慌張地說。
「怎麼會這樣?驥兒他怎麼會發生這事……」這樣驚天動地的大消息,震得翠娘是一陣慌亂。
「二夫人,小月不敢騙您,這是千真萬確,是奴婢方才在前廳那兒聽來的。」
「我去瞧瞧!」翠娘慌忙地起身,卻被小月給拉了回來。
「二夫人,您不用過去了,主母她現在正氣呼呼地往這兒奔來呢!」
「怎麼……」
「方纔小月在前廳裡聽見明珠她信口雌黃,說是大少爺的死跟夢冷有關,二夫人,奴婢擔心主母又會借題發揮……」小月指的是前些日子,翠娘擔下夢冷去留的事,主母這個人就是這樣,非把一切事情給弄擰不可,夢冷她鐵定是逃不過一場責難,但二夫人是無辜的呀!怎麼可以將事情全推在她們頭上?
翠娘一聽小月的提醒,心底暗自一驚,對呀!夢冷那丫頭傷才剛好,萬一主母又要跟她過不去……老天爺,她實在不敢想這孩子將來會如何!捉緊小月的手,翠娘要她快些去警告夢冷。
「小月,你快到書房那兒叫夢冷離開,她還小,經不起折騰的。」
「可是……」小月猶豫地說。「可是夢冷一走,倒霉的卻是二夫人您呀!」
「顧不了那麼多了!」翠娘推過小月的身子,要她快點出去警告。「快呀!再慢就來不及了!」
「可是……」小月回頭望了翠娘一眼,狠著心一咬牙,硬是留在原地,她寧可負了二夫人的吩咐,也不要讓一個小丫頭的去留害慘了二夫人!猛吸一口氣,小月搖頭。「二夫人,請恕小月斗膽,書房這一趟,奴婢是絕對去不得的。」
「小月,你……」翠娘氣結,但心裡也明白小月不過是忠心為主。「罷了!我既然使喚不來你,我自己過去就是!」正當翠娘要跨出佛堂之際,展母已經飛奔而至,一見翠娘出現,倏地伸手就是兩巴掌。
「我打死你這個賤人!」
翠娘吃痛地倒在小月及時伸出的手臂上,惶然地望著展母。「主母……」
「你瞧你做的好事!」展母緊揪著翠娘的衣襟,原本就不慈善的臉,轉瞬間宛如厲鬼一般駭人。「就是你,若不是你硬搶走那賤丫頭,我的驥兒也不會死得這麼慘!」
「冤枉啊!主母,翠娘從來沒想過……」
「你還敢說!早知道如此,我十六年前就應該下毒把你害死!」展母目光凶狠地轉頭望著四周。「把那個該死的賤丫頭給我叫出來!」
翠娘一聽,看著小月做出無言的懇求。不可以,小月,絕對不可以帶夢冷出來 ……
小月撇過頭,狠下心來說:「奴婢現在就去……」
「小月……」翠娘痛心地喊著,卻喚不回小月絕然的背影。
處在書房內的夢冷,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在專心一意地瞧著字帖。
「二少爺,這樣子可以嗎?」夢冷晶亮的大眼望著展熠。
「我瞧瞧。」展熠拿起棉紙。「寫得很不錯呢!對了,我上回給你的詞,你記熟了沒?」
「記熟了!」夢冷清清喉嚨,緩緩地吟道:「清暝籠煙,怕梨雲夢冷,荇香秋幕……」夢冷的嗓音甜甜軟軟,吟誦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吟著吟著,夢冷想起 她那無緣的阿娘,和疼愛她們卻無能保護她和妹妹的阿爹……
展熠輕撫她的頭,體會到她的哀愁。
就在此時,小月慌張地闖入書房。「二……二少爺!」
「有事?」展熠驚訝地望著小月,她一向是最鎮靜不急躁的,怎麼也會如此慌張?
小月喘了一口氣,望向處在一旁無言而立的夢冷。「是主母要夢冷到廳堂去一趟。」
夢冷一聽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忐忑地說:「夢冷現在就過去。」跟著小月,她沉默地提起腳步。
「等一等!」展熠伸手拉住夢冷,懷疑地問著小月:「主母找夢冷做啥?該不會是要她回翼樓去吧?」
「這……」小月不敢說,只是瞪著夢冷。「奴婢也不知道……」
不知道?展熠越想越不對,拉過夢冷,便要陪著她一塊到前廳去。「我看我還是跟你們走一趟吧!」
人都還沒出門,不耐久等的展母,已經率領著大批奴僕蜂擁而至。
「都不用離開了。」展母微使了眼色,要人將翠娘架上,展熠一看,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拍落奴僕的手,攙著娘親的身子。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做什麼?我還要問你們這些賤人是何居心,到底使了什麼詭計害死了我的兒子?」
「你說什麼?哥哥死了?」展熠詫異地望著娘親,翠娘臉上淌著淚,沉默地對他點點頭。「怎麼會……」
「就是你們這群賤人害的!」展母一個箭步跨過,一把揪緊夢冷的頭髮。「還有你!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兒子?就是因為你的離開,我的驥兒才會死的!」
夢冷被展母的狂暴嚇得不停地啼哭著。「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有!就是你這個禍星!」展母一把甩開夢冷,猛然地,夢冷的額頭撞上堅硬的木桌,鮮血瞬間淌下。「給我起來,裝模作樣給誰看?」
翠娘見夢冷的額頭流下鮮血,嚇得驚呼一聲。「主母,她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展母瞬間變得瘋狂。「你心疼這個小賤人,那誰來心疼我的兒子?你說呀!」緊揪著夢冷散亂的頭髮,展母不斷地將她的頭撞向木桌。「都是你們,全都是你們害死他的!」
「我沒有……沒有……」夢冷疼得揮動著手臂,試圖想掙開展母強力的撞擊。
展熠心疼極了,安置好娘親,隨即伸手阻止展母殘忍的舉動。「主母,你這樣會害死她的。」
「害死又如何?她不過是我買回來的一隻狗罷了,主子死了,她也應該死!」
「你瘋了,夢冷是一個人,不是一隻狗啊!」展熠硬拉開展母的身子,將脆弱的夢冷給護在懷裡。她不過是個孩子,怎麼受得住展母連番的重擊?望著她渙散的雙瞳鮮血淋漓的小臉,他一顆心緊緊揪著。
「你還護著她?你怎敢護著她?她是害死我兒子的人呀!」展母硬要將夢冷搶過,卻敵不過展熠強壯的保護。「你這雜種,給我放手,我今天一定不放她甘休!」
「不能再打了!哥哥會死,跟夢冷一點關係也沒,若非哥哥任性,他今天也不會這樣早逝!」展熠直率地點出事實。
「你還說!」展母此刻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只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對狗男女。「我今天一定要讓她死!」
她搶不過展熠意欲保護的蠻力,心一橫,吩咐手下的奴僕。「將這對狗男女分開,將這小賤人送到最低下的妓院去,讓她千人騎、萬人壓!我就看他還要怎麼保護她?」
「放開我!」奴僕們一擁而上,將掙扎不休的展熠和夢冷強力地拉開,虛軟的夢冷被一寸寸地拖離,她望著華麗的展府愈離愈遠,卻無力掙扎。
「放開我呀!夢冷……」淒厲地嘶吼迴盪在偌大的展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