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陰暗又潮濕,粗糙的石頭砌成的樓梯通往黑漆漆的地牢。隨著腳步聲響起,一點幽暗的燈光搖搖晃晃地照進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你們下去吧,這裡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可是那廝實在厲害,一個人傷了我們五十餘人,我們是怕統領大人……」
「怎麼?你們怕我的武功敵不了一個已經被你們打得只剩一口氣的人?」說話的人以黑紗蒙面,站在樓梯口,手中的燈籠被從下面湧上來的風吹得在空中不住地晃動,更顯得此人身形飄忽,形同鬼魅。
「小人們不敢,小人們只是擔心統領大人……」身邊的人一聽立刻辯解。
「哼,就算什麼祁月教的宮主,入了這錦衣衛的地牢,難道還能插翅膀飛了不成?!」朱-蓉一揮衣袖逕自走了下去。
地牢裡充斥著一股陳腐的味道,好像地府中的妖氣一樣,讓人聞之生厭,空氣中更有著血的味道,這裡的一切都令人寒毛直豎。
她輕輕地走了進去,原本昏暗一片的地方頓時被照亮了。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個人被吊在地牢中間,長長的頭髮全部披散下來,面容埋在雜草一樣的頭髮中,看不清楚長得什麼模樣。
那人身上原本漂亮的白色衣服,此時也變得污穢不堪。身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傷口,血漬已經乾涸了,積在白衣上變成了難看的褐色。
地牢裡一片寂靜,被吊著的人如同死了一般,一點呼吸的聲響也沒有。
「不會是死了吧?」朱芙蓉輕聲地自言自語,「這麼不禁打?」
她將燈籠掛在牆壁上,藉著燈光仔細地觀察這個人。
這真的是傳說中那位祁月教的宮主,高貴如神-一樣的男子?!她雖然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眼前這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男人,前陣子在將近一百多人的圍捕中,一連殺了將近二十名錦衣衛,又傷了五十多個,如果不是錦衣衛後來將火銃搬了出來,他恐怕早就逃走了,又怎麼會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不是一向不喜歡與朝庭往來嗎,為什麼會插手惠帝的事呢?這是她目前最想弄懂的事。
她伸出拿著鞭的手,想用鞭柄抬起他的臉。
才剛剛伸到他的下巴底下,就只見他突然抬起頭來,污濁的臉已經看不清楚五官,但是她還是可以分辨出他臉上正帶著一抹笑容。
「終於來了個正主兒,我等你很久了,朱高燦。」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朱高燦--芙蓉公主一驚,整個人向後退。
「因為我一直非常想見一見這名滿天下,卻又難得一見的統領大人。」
「是嗎?」她冷笑一下,「我也很想見見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祁月教宮主大人。」
「那麼見到了又如何?」
這個男人雖然面容憔悴,說話的聲音卻依然清脆有力。
「見面不如聞名。」朱芙蓉牙尖嘴利地嘲諷她。
「統領大人看起來如此纖弱,也是見面不如聞名呢。」他也毫不遜色,立刻反唇相稽。
「到這裡還有心情說笑?!我還真是佩服閣下呢。」朱芙蓉惡意地用鞭子碰了碰那吊著他的鐵鏈,「你只需交代出祁月教與惠帝之間的關係,我可以奏請父皇放祁月教一馬,否則的話……」
「否則怎麼樣?」他雙眼閃爍地看著她。
朱芙蓉漸漸適應地牢裡昏暗的光線,終於可以隱約看出眼前這個人的真面目,他滿面污穢之下是一張五官清秀堪稱美麗的臉,不知道洗去髒污會是怎樣的光彩照人。
江湖上人人都說這位祁月教姿容秀美,妍色艷麗,真的是這樣嗎?她上下打量著他,一身的傷痕狼狽不堪,虛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然而他的眼神裡卻找不到懼怕與恐慌,只有全然的鎮定,她甚至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輕蔑的嘲笑。
他看不起她,就算他被關在這裡,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卻依然看不起她!
這個認知讓一向以冷靜自持的她不禁怒火中燒。「否則我就要領兵踏平祁月教。」
「哼,朱高燦,等你有本事能留住我再說吧。」他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就像變戲法一樣,一隻手突然從鐵鏈中掙脫了出來,「你難道不知道有一種武功叫縮骨功嗎?」
「你……」朱芙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原本該被吊在空中的人,此時卻如同鬼魂一樣向她走來,她伸手一揚,一道銀光從袖中射出。
「螢火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他伸手接住她最引以為傲的情牽一線。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種武器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叫情牽一線。」他一邊說著,兩指一掐,硬生生地將那柄小刀掐成兩段,「真是個纏綿的名字,有點不像是男人所用的武器。」
「混帳,我要殺了你。」聽見他用譏諷的語氣說出那句話,朱芙蓉立刻雙手齊揚,一時之間彷彿黑暗之中有萬千條銀蛇從她的手中飛出。
「太晚了。」他笑了一下,絕艷的笑容看起來帶著七分鬼氣。
只聽到外面突然響起猛烈的爆炸聲,讓她不禁停下了動作,睜大眼睛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做了什麼?」她顫聲問道。
「世間因為有了火藥才發明了火銃。」他看著她說道。
天花板嘩的一聲破了一個大洞,陽光從洞口毫無遮掩地灑了進來,塵土喧囂過後,兩個人隔著碎磚瓦對看著。
朱芙蓉終於看清楚了這個人的臉,面容俊秀自不必說,他最與眾不同的就是眸子極淡,琥珀般地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我要走了。」
「你休想。」朱芙蓉自衣袋內拔出火銃對著他,「你以為你可以快得過它?」
「何不試試?」他輕蔑地一笑。
朱芙蓉的手指正準備輕扣扳機,就看到他如同一縷輕煙一樣飄到她的面前,身形閃動間,一條白紗已經纏上了火銃。
啪的一聲,火銃轉瞬間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過於依賴外力是學武之人的大忌。這個就送給我吧。」彷彿是炫耀一般,他舉起火銃點在她的腦袋上。「我要是按下去會怎麼樣?」
「我死了,你也會死!」朱芙蓉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果然是個極漂亮的男人,就算是現在,他依然如蒙塵之珠一樣,灰塵下的容貌散發著強烈的存在與壓迫感。
「沒錯。」他笑了起來。
朱芙蓉承認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笑容,這樣睥睨一切、目空一切的笑容。
與其說這是個充滿霸氣的笑容,不如說它空靈到了極致,他的眼神雖然看著她,但焦點卻不知落在何方。
他微薄的嘴唇輕揚,好像笑得越發開心。
他開口說了話,聲音像一條冰冷的蛇鑽進了她的耳朵,「所以,我的護身符,你還在等什麼呢?」
脖子突然一緊,是他的手臂牢牢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的腦袋被那支銀色的火銃指著,任誰在這個情況之下都不會亂動的。
那可是洋人送給她的火銃,她當然知道它的威力,不管你是金鐘罩還是鐵布衫通通沒有辦法抵擋。
被他掐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她這輩子還沒有這麼狼狽過!
「你今天對我的所作所為,他日我必定十倍奉還!」朱芙蓉在他的挾持之下,恨聲而道。
「拭目以待。」他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地說,吐息噴到她的耳朵之上,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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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殺了你!」朱芙蓉尖叫一聲從床上坐起,她劇烈地喘息,冷汗直流,衣服全貼在了身上,讓她極端不舒服。
值夜的宮女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尖叫,跪在帳子外慌張地問道:「公主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為您傳御醫?」
「不必了,我只是作了個惡夢。我想要沐浴,你下去準備吧。」朱芙蓉勉強地壓下喘氣聲,鎮定淡淡地吩咐道。透過繡著繁花的帳子,看到宮女那紅色的衣裙漸漸隱沒在夜色之中,她才緩緩躺下。
她又作了那個夢,那個該死的、有關於兩年前自己一次可恥的失敗的那個夢。
她總是會夢到,被那個可怕的人強摟在懷中,被自己的武器抵著腦袋,生和死操縱在別人手中的感覺。
那種感覺直到現在都不能消失,就算是待在這深宮之內的公主殿裡,依然會被他那種可怕的殺氣所嚇醒。
那是去年她在無量寺設計捉拿惠帝餘黨時所發生的事。
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向遠離江湖與朝庭的祁月教也會參上一腳。為了抓獲這個名叫洛明的祈月教宮主,錦衣衛可謂是傷亡慘重。
更可怕的是,被捉住之後,他居然令手下人炸了錦衣衛的地牢,又挾持了身為統領的她,最終在幾千人的注視之下輕鬆逃出,讓自己遭受到生平最可怕的失敗。
殺了他,她一定要殺了他!
朱芙蓉在帳中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公主,沐浴準備好了。」剛剛出去的宮女進來說道。
朱芙蓉掀起帳子,走了出來。天色極早,東方的天空只有一點點朝霞的影子。
「公主,您起得真早,正殿的早朝都還沒有開始呢。」
「父皇從早到晚勤於政事,身為公主的我又怎麼能懶散。」她脫去外衣,步入放滿熱水的木桶之中。
宮中人人都知,芙蓉公主深得皇上歡心,所用之物皆是宮中極品。就連她沐浴之時所用的各種香料,都是遠從法蘭西進口之物,別說是其他的公主,就連現在最受寵的妃子也別想有像她這樣的待遇。
宮中一直盛傳,她過分受寵愛的原因是因為自幼體弱多病,命不久矣的緣故,但他們哪裡知道,其實她比誰都要活蹦亂跳。
至於她真正受寵的原因……她看著自己的胳膊、雙腳上那些細小的傷口。這些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公主殿下。」
「什麼事?」
「陛下派人傳口諭給您。」
「怎麼說?」
宮女必恭必敬地複述道:「酉時二刻,請愛女芙蓉到御花園一聚。」
又有任務了嗎?那虛弱的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要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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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羽衣,雲鬢朱唇,宮中的女子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孔雀一樣爭妍,只希望得到當今天子為自己留連一眼。
御花園內,絲竹的樂聲正綿綿地彈奏著,一曲曲宮廷樂師所譜的各色讚歌正次第地唱起。
宮中的樂女們著了五彩的舞衣,正不知疲憊地跳著舞,彷彿御花園中那正在飛揚的花瓣一樣。現場鶯歌燕舞,環肥燕瘦,時序還是初春,但人間春色已盡在這御花園中綻放。
「父皇,兒臣姍姍來遲,還請父皇見諒。」朱芙蓉一襲純白衣裳,簡潔明麗,硬生生地就把別殿的臣妾、臣女們給比了下去。
「無妨。還不賜座,都站著做什麼?難道不知給我兒芙蓉體弱嗎?」居於正中著明黃色衣服的人正是明成祖朱棣。
他這一開腔,內侍們個個忙不迭地搬起了椅子。
朱芙蓉看看其他幾位公主臉上露出的忿忿之色,轉過臉去,像個真正調皮嬌蠻的公主一樣做了一個鬼臉才坐下。
這是皇宮常常舉行的家宴,是個表面上看來很平常舉家合諧的晚上。不說幾位公主,就連貌合神離的三位皇子也在。
台上歌功頌德的表演正進行到高潮,而朱芙蓉扮演著嬌貴公主正開開心心地吃著晚宴餐點。但是她自己知道,通常在家宴結束後,她會單獨被父皇召見,然後從那裡得到父皇交代下來的任務。
而這一次又會是什麼呢?朱芙蓉看著下面的人們正不知愁的舞著,頓時一絲厭倦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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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這幾年的局勢真是讓人憂心,朱允-那小子,對那幫人真是太好了,以至於現在局面無法控制。」
「父皇在擔心那個神秘的祁月教嗎?」
晚宴結束後,在摒退了左右的御書房裡,傳來了這樣的對話。
「何止是擔心,簡直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我一想到本是我大明朝的臣民,現在居然將一個什麼教的宮主奉為共主,真是不除不快。再加上,允-目前依然下落不明……」
「兒臣雖不能斷定廢帝是否尚在人世間,但確有傳言,說他現已出家。」
「出家,真是服了他,居然想出這樣的辦法來逃避我們的追查。你去一趟南嶽吧,有探子回報,允-從前的臣子在那裡出現過,與你那出家一說倒是不謀而合。到時候,不必送京,直接就地……」朱棣右手向下用力一揮。
「遵命。」朱芙蓉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朝庭對外都說朱允-已死,所以這種有關於皇室最高機密的任務,只能由她親自出馬才行。
「還有,湘貴雲三地由來一家,也不要忘了打聽一下祁月教。」
「是。」
「女兒,辛苦你了。」
「為父皇分憂是女兒的本分。只是,父皇不要忘了答應女兒的事情。」
朱芙蓉盈盈下拜。不論父皇對她如何可親,要的不就是她成為一顆能為他開路的棋子嗎?
這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啊!她在收拾好行裝,再一次假裝生病偷偷出宮時,回頭遙看著美麗的應天府,心中不禁又一次感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