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一盆子洗淨的衣裳,緩緩往回家的路上走著。
由聶影的大宅院回來,已有十一天,——每一天都像數著日子在過活,心底盼著能再見上他一面!
雖然她十分清楚兩人根本門不當戶不對,然而思念無門閥之限,與日俱增,想停,卻做不到!
她是真的喜歡他!
每一回,只要見到他和熙的神態,含情的眸光,她就會有種幸福的感受……彷彿兩人真能長長久久!
只是,出身貧寒的自己,要怎麼,才能配得上他呢?
雲泥之別的事實,如萬里鴻溝,讓她只能在暗地裡嘗盡相思之苦。
思及此,——鼻頭微微一酸,心痛的感受蔓遍了身子,連指尖都隱隱地泛起痛楚!
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之後,所必須負擔的感受嗎?
兩行清淚悄然而下……——
停下腳步,吸了吸鼻子,以衣袖抹去眼淚。
她不希望這個樣子教人瞧見,怕阿爹為她擔心。
重整了心緒過後,她再度朝回家的路上邁開步子。
剛剛走進院子,——耳邊就來屋子裡的笑聲!
大姊和二姊為了什麼如此高興呢?
遲疑片刻,她選擇待在院子裡晾衣。
一種奇特的感覺,在她晾衣不久之後發生!
她猛地轉過身,聶影正站在木門外瞧著她!
剎那間,——呼吸為之一窒,彷彿連自己的心跳都可以聽見!
她這是在做夢嗎?如果是,她但願不要醒來!
「三妹,你還杵在哪兒做什麼?快進屋裡來做飯,聶公子答應要留下來吃午飯呢!」程金定在窗口朝她喊。
「就來了!」應了聲,晾完最後一件衣裳後轉過身……
那一道教她魂縈夢繫身影已然消失!
她在期望什麼呢?她不是早已經拒絕了他!
入屋之後,——輕輕瞥過聶影主僕兩人一眼,旋即走入廚房。
「真是的,見了人也不打聲招呼,真是失禮了,聶公子!」程玉英朝聶影笑了笑。
「公子不要介意,小女這幾日大概是身子初癒,精神差了些,平時她不會這個樣子的!」程老爹歉然地表示。
其實,他看得出——心情似乎十分低落,卻又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這個女兒他最清楚,逼問是沒有用的,只會令她把話更往心裡藏!
「我明白,老伯!」聶影淡一笑,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其實,程老爹也覺得奇怪,這麼尊貴的公子三番兩次來到他簡樸的屋子,一定不是為了與他這個老頭子喝茶。
若是為三個女兒而來,這又更奇怪了!
照理,聶公予應該選門戶相對的大家閨秀才是,而不是像他們這樣的窮人家!
到底,他是為了哪一個女兒而來呢?
「金定,去幫忙三妹!」程玉英開口。
「可是……」
「定兒,你妹妹身子初癒,你就去幫幫她吧!」程老爹也開了口。
「好嘛好嘛!」程金定又癡癡瞧了聶影一眼,才踏進廚房。
「我覺得聶公子是專程來瞧我的!」程金定興奮地表示。同時由懷裡掏出一支簪子。「三妹你瞧,聶公於送我和大姊一人一支呢!」頓了下,她微微得意地瞄了瞄三妹……
「真抱歉,你沒有耶!聶公子大概不喜歡瘦排骨吧!」
程——沒有搭腔,只是輕瞥一眼,又低頭繼續洗菜。
好不容易煮了飯菜,程老爹朝何星開口說道:「何管家也一塊兒坐吧!沒關係吧?聶公子?」
聶影朝何星點點頭,六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席間,聶影對程老爹道:「老伯,其實我今日到府上拜訪,是有求而來!」
「哦?公子太客氣了,不知道我可以幫上公子什麼忙?」
「我希望老伯能答應,讓-姑娘嫁給我!」
這項請求並非倉促決定!
人與蛇之間雖不同,但是他深信,只要付出感情,總有一天會得到相同的回應!
他深深相信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何星!
程金定一口飯含在嘴裡,差點忘了該嚥下……
「這……由她自己決定吧!」成親,該是兩情相悅的,他想。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程——臉上……——
迎著聶影熠熠黑眸,怔忡了會兒,忽地起身奔出屋外
「公子……」何星瞧著主子亦起身欲追,忍不住開口,眸中有不解也有擔憂。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語罷,聶影亦追出屋外。
何星望著他迅速離去的身影,不由長歎一聲……
自古以來,英雄總是難過美人關!
就連主子他也不能例外!
但願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要枉費了多年的……修為。
程——一路不停地跑,最後來到田邊的一棵大榆樹下。
她一手撐住樹幹,低低的輕喘……
細碎的腳步聲吸引她的注意,她轉過身,迎上聶影那雙不見底的眼……現下,她讀不出他的心緒!
「過去的十一天,我頭一回明白患得患失這四個字的真意!」他輕輕地開口。
終於,他明白不能沒有她!
第一次,他對女人產生這番感受!
「為什麼?」她問。
「我不明白……」
「咱們門戶不當,我只是窮人家的女兒,而你是……」她不再往下說。
「門戶登對,真有那麼重要嗎?」——
無言。
「倘若,有那麼一日,你發覺我並不是你想的有錢公子,那麼,你還會這麼喜歡我嗎?別否認,我的感覺一向比別人靈敏!」黑眸一瞬不瞬地瞧住她——
輕問自己,她是瞧錯了嗎?
為什麼他的眼底,掠過孤獨和不安?
遲疑了會兒,她走近他,在他身前站定……
「倘若,我真的喜歡一個人,不論他是誰,我會一直愛到底,絕對不會改變心意!」話,就這麼自她嘴裡說出來。
在那麼一瞬,他的黑眸進出無數的喜悅!
「你願意嫁我為妻嗎?」他問。
「為什麼是我?」大姊是家中三姊妹裡最嬌美的,二姊豐潤可人,而她一向是媒人婆最不喜歡的類型,太過瘦弱蒼白!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頓了下,他接口又道:「打從第一回見了你之後,我就只要你,只要你一人!」
淺淺的淚水再度蓄於眼底。「你……你是……真心的嗎?」
下一刻,他搶上前,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相信我,只要你願意,我會永永遠遠守住你,只守著你,——!」——
的淚水不停地由頰畔滑落……
終於,她輕輕地點點頭。
在遇上他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如此的幸運!
得君如此,她已別無所求!
聶影抱住她,久久沒有鬆手。
大紅的嫁衣下,程——一向素白的小臉,上了簿薄的胭脂水粉,顯得格外清美動人。
程老爹來到床畔,拉起她的手,將一個小小的紅色荷包,交到——手裡……
「這是你娘生前唯一的一對金耳環,現下我把它交給你了。」
程——打開荷包,取出一對淚滴形的耳環……
「謝謝阿爹!」她把耳環戴上。
「其實,爹真是對不起你娘,這麼多年了,也沒掙得多少錢,讓你嫁得這麼寒傖,爹真是沒有用!」他忍不住紅了眼眶,心頭真的很難受。
「爹,快別這麼說!這麼多年來,阿爹獨自扶養咱們三姊妹長大,——才應該向爹說聲對不起,往後……往後不能再繼續留下來服侍爹。」說著,她忍不住掉下淚來。
「啊,乖女莫哭!今兒個是你的大好日子,莫哭!」程老爹心疼地開口。
「阿爹,迎親的隊伍來了。」程玉英走進房中。
「來,快把淚擦擦!」程老爹取過手絹遞向她——
吸了吸鼻子,以手絹印干淚痕,跟著緩緩起身走出房門外。
聶影立即迎上來。
程金定燃了香,遞向新人……
「拜祖先!」
聶影與——接過香,雙雙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驀地,一陣怪風吹來,程氏祖先的牌位竟摔下來--
「啊呀……」程金定忍不住叫起來。
天哪!這……這可是大大不吉耶!
就在所有人陷入怔愕的惶惑間,程老爹走上前,撿起祖宗牌位,又擱回原位,再雙手合十拜了幾拜……
聶影不動聲色朝大門外瞥了眼,眸底掠過陰沉的異芒……
這牌位並非無故墜下。
他十分清楚其中原委!該死的聶泯--
「好了,沒事兒的,都是風太大了。」程老爹對著兩個新人開口。
「爹……」
「有空要常回來瞧咱們,知道嗎?」——
輕輕點頭。
接著,她坐上了停在門外的轎子,隨著迎親隊伍離開。
「我看哪,連祖宗都反對他們成親呢!?程金定開口,目光落向漸行漸遠迎親隊伍。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快別胡說!」程玉英回了句。
程金定調轉目光,直瞧住大姊側顏……
「別告訴我,你很樂於見到聶影與三妹成婚,我可不信!」
「別淨在我面前瞎說!」程玉英轉頭瞪了二妹一眼。
「嘿!我真是瞎說嗎?你可別當我是瞎子!」大姊心裡想什麼,可一點也逃不過她的眼。
程玉笑怒擰起眉,冷哼一聲,拋下二妹,逕自走回屋裡。
「阿定啊,你不來送送三妹嗎?」程老爹在竹籬巴外喊。
「是,我就來!?程金定搖搖頭緩緩走向竹籬。
聶影真是沒眼光,居然要那瘦排骨!唉……
坐在轎子裡,心中仍為離開自幼生長之地而傷懷……
驀地,天邊堆起烏雲,眼看著暴雨將至!
很快的,白光一閃,雷聲大作,週遭在剎那間晦暗起來,一股強大的怪風奇襲而至,將迎親隊伍困在暴風圈內!「公子……何星大喊一聲,臉色陰沉下來。
聶影眸光驟變,黑沉的眼在一瞬間轉為妖冶的綠……
這時,花轎卻凌空而起,眼看著就要被強風捲走……
「想搶親?你還早得很!」話甫落,綠眸暴閃,四周就像是停止一般,凍結了起來!
花轎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聶泯帶著惡佞的笑意緩緩現身。「別說大話,哥哥!」他刻意加重末兩個家。
聶影眉一擰,身形騰空拔起……
霎時,天邊只見黑白兩影纏鬥……
何星未在凍結之列,瞧得心驚!
看樣子,聶泯道行又加深不少!
所幸聶影仍勝出一籌,長久纏鬥下來仍佔了上風……
這時候,天邊的烏雲漸漸散去,風暴亦歇止。
聶影回到花轎邊,隨著轎子慢慢落了地!
何星連忙上前……
「公子您沒事兒吧?」
聶影妖冶的光漸淡去,回道:「礙不了事的,走吧。」語罷,一切又回到凍結之前的樣子。
迎親隊伍繼續前進……沒有人記得方纔那驚天動地的風暴!
讓程——心底微微納罕與難過的是,成婚之日居然沒有宴請親朋好友,一個客人也沒有!
瞧出她眼底的異樣,聶影開口道……
「累了嗎?」他取下她頭上的鳳冠,拉著她在床沿坐下——
沉默不語,螓首低垂。
俊顏泛起微微的擔憂……
「你,是不是後悔了?」心底最在意的莫過於此!
須臾,——抬起頭,對上他深幽的眸,輕輕地開口……
「為什麼……咱們今日成親,卻連個客人朋友都沒?」是不是,他終究覺得她配不上他,羞於向人宣告與她成親的事實?
聶影微微一怔,一抹笑意緩緩爬上他的臉。
「沒有客人,是因為除了聶泯之外,我別無親人……」頓了下,他眼底掠過一絲落寞。「況且,我這個人一向不善與人交朋友!」——
半晌無語。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真的……沒有令你覺得比不上別的大家閨秀?」
「傻瓜!」他咧開嘴,笑意加深。「由今幾個起,你不但要做我的妻子,更要當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他握住她的手。
迎著他專注的黑眸,——雙頰微微泛紅,輕輕點頭。
瞧了她一會兒,他在她身旁坐下,勾過她清美的小臉,輕輕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這般惹他滿心憐愛!
很快地,他為她褪下嫁衣……白色的床褥下,她雪白的身子微微泛紅。
「這個你戴上!」他忽地取過一條鏈子繫於她雪白的頸項。
墜子約莫姆指大小,呈蛋形,色澤綠中透藍,似王非玉,晶瑩可愛——
見了十分喜愛。
「這個是護身石,答應我,你不會取下!」黑沉的眼一瞬不瞬地,如兩團火!
「我會好好珍惜它!」她答。
在他熾烈的注視下,——臉如火燒,全身燙了起來……
再一次,他勾過她的下巴,以吻封上她微顫的唇瓣,揭開雲雨的序幕……
「奇怪,不就是在這附近的嗎?怎麼找不到呢?」程金定在一顆石頭上坐了下來。
大熱天在樹林裡亂闖,真是累人!
程玉英取出手絹,抹著滿頭滿臉的汗水,心中也很納悶。
三妹家她曾和阿爹去過一回,怎麼現不會找不到路呢?真是怪事兒!
「再找找吧!一定是咱們記錯了位置!」程玉英說道。
「還找?我肚子餓了,想回家吃飯,要找三妹啊……我看改天吧!」程金定精神委靡地回答。
要不是阿爹要她們送補身的藥材來給三妹,她們才懶得在大熱天出門呢!
只要肚子一餓,萬事沒轍,她一向是這個樣子!
程玉英深知二妹脾性,搖搖頭,準備打道回府……
兩人正站起身,耳邊忽傳一語……
「兩位請留步!」
程氏姊妹回首,卻見何星立於身後!
「你……什麼時候來的啊?」程金定驚叫道。
何星微微一笑。「剛到!」
「你怎知咱們來?」程玉英頗感納悶。
何星但笑不語。
「那還不快為咱姊妹帶路?」程金定肚子餓得發出了腹鳴。
何星臉上笑意更甚。「兩位請隨我來!」
程玉英瞪了二妹一眼,逕自尾隨而去。
「什麼嘛!人家肚子餓也不行吶?」程金定咕噥幾句,撇撇嘴跟了上去。
不多時,姊妹二人來到林中深處的大宅院前……
「真奇怪,方才明明曾繞過這兒的,對不對,大姊?」
程玉英審慎地瞧過四周蹙起眉……
「樹木全都一個樣兒,大概是咱們記錯了!」
「是嗎?」
「兩位請!」何星適時地開口。
程氏姊妹不再追究,踏入聶家宅院。
「啊,大姊、二姊,你們怎麼來了!」——迎了上來。
「怎麼,不歡迎啊?」程玉英挑眉道。
「怎麼會呢?我很想你們!」——拉起大姊、二姊的手,神情充滿愉悅。
「啊,差點忘了,這些補身的藥材是阿爹要給你的,記得燉來吃!」程金定解下腰間的小布包,遞向。
其實,瞧瞧四周,這宅院如此華美,三妹怕是日日山珍海味,哪裡還需要靠藥材來補身?
一想起吃的,程金定的肚子又發出咕咕聲……
「你就不能稍稍控制一下自己嗎?」程玉英沒好氣道。
「這怎麼能控制?我是真的快餓死了嘛!」程金定無限委屈地。
「你們等一等,我到廚房去煮飯。」程——笑著說。
「什麼?三妹,現下你嫁了有錢的公子,還要自己下灶?」程玉英不可置信地瞪著眼。
程——微微一笑。「這裡只有三個人住,用不著請下人,可以多省點錢!」
「嘖嘖,大姊,你聽,這傻瓜說的話,我真懷疑咱們真的是打同一個娘胎出生的!」程金定搖頭道。
「聶影娶了個好妻子!」程玉英附和。
「大姊說的是,我聶家是祖上有德,才能娶到——這樣的好妻子!」聶影緩緩地走進大廳。
程玉英和程金定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向聶影……
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兩人心底同時歎息著……
程氏姊妹索性幫著做飯,一如三妹出嫁前……
等在大廳的聶影,驀然面色一沉,目光直落向走人大廳的黑衣男子……
「不是告訴你,不許再回來?」俊美臉龐陰沉而警戒。
「聽說,有客人來,難道不向她們介紹一下你的家族成員,別忘了,我可是唯一與你有同脈血親的兄弟呀!」妖冶的面孔泛開一抹惡意微笑。
他喜歡看他溫和褪盡之後,最原始的神情。
難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在他身上找到與自己相同的本質!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她!」
「我不許!」
「你明知她對我有莫大的助益!」頓了下,他接口又道:「對你也一樣!」
「我不會傷害她分毫!
「真的?有句人話你應該聽過,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和你不同!」
「是嗎?那麼,我就拭目以待,瞧瞧我們是否真的不同!」語罷,他轉身消失在大廳之外。
須臾,程氏三姊妹端著菜餚走了出來……
「開飯羅,妹婿!」程金定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稍稍忘記感情帶來的煩惱。
唯有可以感覺到聶影與平日的不同!
吃過午飯,何星護送程氏姊妹回家。
「是不是,你不愛她們來?」——問出了口。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其實,大姊和二姊都很喜歡你!」
聶影走向她,將她攬入懷裡。「我只喜歡你一個!」他在她雲鬢間輕啄了下。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幸運?」她仰起小臉,滿面幸福的笑。
「但願,往後你也會這麼想!」
瞧著他眼底再次隱隱浮現的孤寂,——把臉貼在他胸口……「一定的!」
他閉上雙跟緊緊擁住她,心底卻仍有團濃得化不開的烏雲……
他知道,那是不安,深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