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小易的身體忽然從床上飄了起來。
淡淡的,與披在身上的輕紗融為一體,簡直像是一縷煙霧在空中繚繞,沒有半點重量。
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虛化了。
南流知道,這是妖在元神散去前的狀態,再接下來,就將是現回原形。那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小易了。
小易雙眼是閉著的,顯然還在昏睡之中,可是,她的魂魄正在控制著她的靈體,下意識的要飄出去覓食。
南流很難過的退後一步,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出手阻止。
小易的身體在空氣裡晃了晃,忽然睜開雙眼,看向南流。
她的臉上出現矛盾的表情,只是定定的看著南流,卻在原地掙扎著,不向門外飄移。
南流非常驚訝,在這個時候,小易竟然還能持有一線靈智,不將妖性完全展現出來?
有什麼地方,是他沒有瞭解的嗎?
小易可以輕易的避過伏羲環的搜尋、身上會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在將要轉回原形的時候,都能拚命的約束自己一…』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易,你還記得,你是怎麼修化成人形的嗎?」南流有些急切的問。如果小易和其他的妖不同的話,或許,他可以讓她安然活下去。
「南流問這個啊,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呢。只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年,在一座很高很漂亮的山上,不小心吞了一粒圓圓的東西,然後,就慢慢的可以變成人的模樣了。」
被南流的問題吸引去注意力,小易臉上的難受神色似乎淡了些。
「圓圓的東西?」南流認真想了想,可能是什麼有靈氣的果子吧?
「唔,不過好難吃。」小易嫌惡的皺眉。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個東西幹幹硬硬的,咬在嘴裡半天也咬不動,最後竟然一不小心滾到肚子裡,害得當時還只是小狐狸的她難受了好久好久。
南流皺眉,有哪一種靈果是很難吃的呢?
「對了,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變成人的時候,那座高山上開了好多好美麗的桃花,比天上的雲霞還要燦爛,風吹過來的時候,滿天的粉紅花瓣都在飛舞,我看得呆掉呢!」說到當年的事,小易似乎已把痛苦完全忘記,虛幻的身子圍著南流繞來繞去,臉上也出現一絲笑意。
「漫天飛花?」小易說的情景,好像有些熟悉呢。南流笑了笑,「南流小時候曾經住過一個地方,也有很多桃樹的。」
那是他剛入師門開始修行,跟隨師父居住的山林。他大約只有四、五歲吧?小小的年紀,偶爾會瞞著師父滿山到處跑。
「是嗎?」小易揚起彎眉,開心的笑。
或許,她和南流住的是同一個地方呢!
黑暗中,小易微笑的臉好像散發出隱隱光暈。
南流忽然發覺,身為妖的小易,竟然要比自小修習的佛理要可愛得多,也誘人得多。
咬咬唇,南流忽然跨上兩步,抬起頭對著飄浮的小易道:「小易,你很餓吧?你過來,南流來餵你,好不好?」
這或許是現在讓小易安然存活的唯一方法,如果,小易能如他所想,承受得住他的氣息的話。
虛化的小易還是很可愛,停下飄動的身子,迷惑的眨眨大眼,湊到南流面前看著他,卻沒有動。
南流說的是真的嗎?她可以吃他?但是他會不會很難受,會不會像那些男人一樣生病呢?
晃了又晃,小易很艱難的在和自己餓到不行的肚子拔河。
猶豫而渴望的眼神看著南流,卻始終不肯動。
「好易兒,你放心吧,南流很厲害,不會有事的。」南流溫和的笑了笑,很放心的閉上眼。
他修煉的是佛界最高深的無相輪迴,被吸取些精氣,對他來說根本不會造成什麼損傷。
況且他知道,小易絕不會真正傷害他。
讓她吸自己的氣息,總好過讓她去吸別人的吧!
他……心甘情願。
看著南流溫和的臉,小易決定相信他。
於是,她輕輕飄上前,俯下身,把淡淡的唇印在南流的額頭上。
呵……好溫暖、好舒服喔!
南流的氣息是純淨透澈、暖融融的,是她吸取過的最美好的一個。
小易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恢復中。
不久後,小易不捨得,但還是堅定的把唇從南流的額頭上移開。
雖然,她仍是有些餓。
南流睜開眼,看到小易已經真真實實的站在面前,嬌嫩的小臉有微微的粉紅色,像春天的花瓣般般美麗。
南流吁出一口氣,輕輕的笑道:「小易,你沒事了。」
他的氣息是纖塵不染的、至純至善的佛氣,身為妖的小易居然能夠順利接受他,讓他感到相當驚訝。
小易點點頭,忽然上前抱住他,把柔軟的身子貼在他懷中。「南流,你對小易很好,小易喜歡你。」
小易的聲音嬌嬌軟軟,滿含著濃濃的依戀與信任。
這可是南流心甘情願餵她呢!
南流心裡一動,被小易毫不掩飾的情意感動,忍不住也伸手抱了抱她。
喜歡,她……喜歡他。
那麼他呢?是不是也可以喜歡她?
喜歡……一個妖?
南流的心緊了緊,輕輕放下手臂,退後步。
「南流?」小易不解的抬起頭,困惑的小臉有一絲受傷的神色。
南流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人和妖是不可以互相喜歡的。說了,小易會很傷心吧?他不想看到她難過,一點也不想。
但是,他不能一直留在煙色閣。降妖伏魔是他的責任,放過小易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極限。
「小易,我……」南流很遲疑、很緩慢的開口。
「南流以後不會和小易分開吧?」小易忽然打斷他的話,臉上出現一抹很肯定的笑意。
「什麼?」南流怔了怔。
「因為南流說過,小易再也不能去吃其他人啦,如果以後南流不和小易在一起的話,小易該怎麼辦?」小易的眼裡是狡黠的笑意,把問題丟給南流。
她知道南流總是要走的,那麼,她就可以用這個理由來跟在南流身邊,再也不和他分開。
「這個……」南流愣住。如果他走了的話,小易為了生存,還會去吸別人的精氣;也就是說,以後他就要把小易帶在身邊才可以。
可是,他是捉妖的,怎麼可以隨身帶著一個妖?
清秀文靜的臉上寫滿困惑無解,想了半天,南流仍然無法回答。
小易輕輕笑了笑,很好心的道:「南流不用急,慢慢想吧,等想好了再告訴我,好不好?」
小易的笑容還是那樣天真純美,眼眸也還是那樣清澈透明,可是南流卻忽然覺得,小易實在不是他所瞭解的那樣單純。好像在不經意間,小易可以很自然的左右他的思想,讓他無法拒絕。
本來嘛,這世間又有哪一隻狐狸會是真正單純無知的?
見南流一時無法決斷,小易上前輕輕拉起他的手,開心笑道:「南流慢慢想,現在我們先去看淮兒好不好?千艷姐看到我好了,一定會很高興呢!」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南流只得點點頭。
除了點頭,他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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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環廊,閣外已是清晨。
前廳裡空寂無人,只有華麗的擺設在縷縷日光照耀下泛出光亮色澤,難得的寂靜。
小易拉著南流輕快奔上樓閣,腳步急切。
她已在南流的房中昏睡兩日,她要趕快去瞧瞧淮兒怎樣了。
咦?怎麼一大早千艷姐和綠桃她們都圍在房外,而且臉色都不大對勁呢!
只見繡房外的花廳裡站了數個狼狽女子,皆是衣衫破亂、愁眉不展:而房門緊緊關閉,見不到屋內情形。
淮兒怎麼了?為什麼她們都不在裡面陪淮兒?
「小易,你沒事了。」轉首看到小易,千艷冰冷緊繃的臉色略放鬆一點,卻沒有一絲喜色。
「嗯,千艷姐。」
滿腹懷疑緩下腳步,小易放開南流的手走上前,留下南流低頭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
這可不對呢!雖然千艷姐通常都是面無表情的,但是現在看到自己沒事卻一點開心都沒有,肯定是淮兒出事了!
「千艷姐,淮兒怎麼了?」看了看緊關的房門,小易不解的問。
「淮兒她已經醒了,但是……」千艷咬了咬紅唇,卻不再說下去,臉上的表情又是悲傷又是無奈。
「我進去看她!」小易知道一定是哪裡不對。
「小易,你……小心些。」千艷說得猶豫。
為什麼要小心?小易不明白。停了停腳步,她還是上前推開房門。
淮兒身上的護神咒是她下的,傷也是她治好的,不管怎樣,她都要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
剛將門打開,小易停步,低低驚呼。
這還是千艷姐的房間嗎?
眼前,原本清潔雅致的繡房已經面目全非,到處都是摔碎砸壞的擺設器物,床幔枕席飛散一地,簡直凌亂得令人寸步難行。
梭巡許久,小易才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屋角陰暗處,正是淮兒。
穿著單薄散亂的衣衫,淮兒的身子一動不動,如同被遺棄的瘦弱小貓。
回頭驚疑的看看千艷,小易不明所以。
她明明已將淮兒身上的傷都治好了,為什麼淮兒會變成這樣?
「小易,淮兒她……不認得人了。」見千艷不語,綠桃輕聲開口。
其實綠桃沒敢說出口的是,淮兒現在已經像個瘋子。
自兩日前醒來後,淮兒見到每一個人都害怕激動得像發狂一般,將所有的人,包括千艷都趕出屋外,同時也砸壞屋裡所有東西。
原本瘦弱無力的淮兒力氣竟然大得驚人,狼狽撕打之下,眾女子們無可奈何,只得退在房外看守,不敢再靠近一步。
「不認得人?」抿抿唇,小易有些無法置信。轉過身小心的越過雜物,她慢慢向角落裡的淮兒走去。
天真可愛的淮兒怎麼會忘了她們呢?
「淮兒?」靠近時竭力的不發出碰撞聲,小易在縮成團狀的小身影前蹲下。輕聲呼喚。
極慢、極慢的,淮兒細細的肩膀動了動,然後抬起腦袋;隨著散亂髮絲向後滑移,出現的是一張眼神空洞、蒼白憔悴的小臉。
「淮兒,你怎麼了?」小易難過地低呼。
不言不語足足過了半晌,淮兒的大眼裡似乎有一點光亮掠過,略微遲疑的看著小易;只是呆呆的看著,但前兩日的瘋狂行徑好險沒有再現。
「淮兒,是我,小易姐啊!你認得我的,對不對?」小易心急的喊。
司是,淮兒仍舊一動不動,注視小易的眼神漸漸失去焦點。
「淮兒!」小易再次難過的低呼。
那天在送淮兒走時,她在淮兒身上下了迷夜狐一族特有的護神咒,護住淮兒一絲靈魄不滅,然後又用自身元氣治好她身上的傷口,助她回魂。
現在看來,淮兒身上的傷是好了,心中的傷卻沒有好。
肅寥竟將淮兒折磨得成癡兒!淮兒是要忘了一切吧,把所有痛苦與恐懼都忘掉。
或許,這樣也未嘗不好……
輕咬紅唇,小易慢慢伸出雙手,柔聲哄道:「淮兒,小易姐帶你去睡覺,好不好?你看,這裡好冷、好亂呢!」
淮兒只是茫茫然看向小易,然後,似乎聽懂她的話,順從的站起來。
小易心下一喜,這是不是說明淮兒還是認得她?
小易輕輕牽著淮兒走出繡房。
門外,千艷靜靜看著不言不語的淮兒,臉色終於稍稍鬆了下來。
這兩日淮兒的瘋狂打鬧,簡直令她後悔到恨不得自己也瘋了才好。
現在,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淮兒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好;即使是變成癡兒也無所謂,只要她能夠伴在她身邊。
眾女子見狀都輕輕退到一旁,讓小易慢慢拉著淮兒走過。
南流自始至終都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低頭牽住淮兒的小易走過。
安靜的淮兒忽然全身一震,在南流的視線下,眼光漸漸迷亂起來,身子也開始不安扭動,好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小易皺眉停下腳步。「怎麼了,淮兒?」
綠桃在一旁急急叫道:「小易當心,淮兒要發瘋了!」她守了淮兒足足兩天,早已熟知淮兒發瘋前的徵兆。
千艷冷冷橫了綠桃一眼,「我瞧淮兒是害怕陌生人,小易,她現在只認得你,也只接受你。」
「哦,我把她帶開試試!」明白千艷的意思,小易用力抓住淮兒劇烈扭動的身子,快快從南流面前跑開,將淮兒向自己的房中帶去。還好她並不是尋常的柔弱女子,不然真奈何不了此刻力大無比的淮兒。
南流沒有追上去,只是注視著小易跑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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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艷說得不錯,進入屋子隔絕與眾人的視線後,淮兒果然安靜下來。
幫像傀儡娃娃一樣的淮兒穿上衣衫,再安頓她入睡後,小易輕輕走出去。
千艷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門外,目光從床上的淮兒移到小易身上。
靜靜的看著她,千艷道:「小易,淮兒現在只認得你,我把她交給你了。」
自己的女兒不認得也不接受自己,千艷已經傷痛到麻木。
「好,千艷姐放心吧。」
小易點點頭,看著千艷緩慢孤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轉角處。
她要好好想一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南流忽然走了出來,好像是一直在等待小易。
「小易,淮兒她……」站在小易面前,南流欲言又止,眼中有某種不能確定的疑惑。
「放心吧,她已經睡著,不會再鬧了。」小易甜甜一笑。
「哦……」南流點點頭。
「南流,我要留下來照顧淮兒一些日子。你也留下來,好不好?」她答應了千艷姐,一定要等淮兒好些才可以走。
「好。」出乎意料的,南流居然點點頭。想了想,他又道:「小易,我想幫淮兒看看。」
「南流有辦法治好淮兒嗎?」小易心底馬上升起希望,對啊!南流是會捉妖的,法力應該很厲害吧?
「唔,我試試看,或許可以。」南流慢慢的回答,不是很肯定。
佛門中向來有定神的咒法,如果淮兒是因為受到驚嚇損了元神的話,他或許能將淮兒治好。
「真的嗎?太好了南流!」小易驚喜莫名,這下她可以慢慢等待淮兒好起來,也可以晚一些離開千艷姐、離開煙色閣了。其實如果馬上跟南流走的話,她還真捨不得呢。
見著她歡喜,南流也揚了揚唇角。
小易很容易開心呢!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她能永遠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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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流慢慢走近淮兒,臉上的表情溫和得很,無論落在誰的眼裡,都是絕對無害的那種;這樣的南流,應該是不會讓任何人害怕的。
小易屏著呼吸,看南流走到床前小心的坐下。
還好,靜靜坐在床上的小易沒有任何動靜,小易忍不住鬆了口氣。
南流注視淮兒一會兒,然後輕輕的伸出手向淮兒額頭上探去。
他要喚出自己的元神來感知淮兒的魂魄是否散失。
一般人都是因為魂魄受到損傷才會迷失心神。
就在南流的手將要輕輕印上淮兒的額頭時,淮兒忽然全身一震,雙眼驚恐地瞪大,小小的嘴裡發出一聲尖厲駭人的呼叫。
瞬間,淮兒飛快的翻身滾到床角,邊瞪視著南流邊不住的尖叫,小小的身子劇烈顫抖著。
南流雙眉微皺,手掌停住,不知該不該再繼續下去。
為什麼淮兒會這樣害怕他?
「淮兒!」小易驚呼一聲,急急上前將南流拉開,她不忍心看到淮兒這麼害怕。
南流起身退到一旁,怔怔的注視著瘋狂的淮兒,他哪裡嚇到她了?
「淮兒乖,不怕,小易姐在這裡呢!」爬到床上抱住淮兒,小易迭聲哄道,竭力將失控的淮兒安撫下來。
淮兒縮在小易的懷裡,雙眼直直盯住站在一旁的南流,直到南流在她驚惶的視線中皺著眉退到門外,尖叫聲總算漸漸小了下來。
這一刻,小易總算明白,除了她,淮兒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靠近,包括南流。
看著惶然的淮兒,小易再也不忍讓南流接近她。
於是,在淮兒醒來的時候,小易和南流只能隔得遠遠的,免得驚嚇到淮兒。
從那天起,不管走到哪裡,小易的身邊都會跟著沉默呆滯的淮兒,就像是多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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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明媚。
煙色閣後的庭院裡花樹招搖,枝葉上猶帶晶瑩露珠,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閃出點點亮光,清新怡人。
也只有在這個時間,煙色閣的庭院才是乾淨而美麗的,若是晚了,到處是花娘和客人們,香粉衣帶、嘻笑追逐無處不見,再也沒有閒適之處。
趁著幽靜無人,白衣雙髻的小易拉著淮兒在花徑間散步。
行走間,小易不時會摘朵小花放到淮兒手裡,或彎腰與淮兒說說話。雖然淮兒並不會向手中的花朵看上一眼,更不會開口回答,但小易堅信,總有一天乖巧可愛的淮兒會醒過來。
遠遠的,環廊上站著南流,靜看穿梭在花樹間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晨風裡,一襲青衣的南流乾淨秀氣得像是一枝青竹,安靜耐心,沒有絲毫厭煩。
不時的回頭望望南流,小易臉上滿是開心的笑。
南流現在好像很喜歡和她在一起呢,不論她帶著淮兒在哪裡,南流都會在一旁看著。這是不是說明南流是喜歡她的?當然,暫時不喜歡也沒關係,她一定有辦法讓南流喜歡她!
拉著淮兒,小易的眼神不住的飄到南流身上。
忽然,小易覺得自己的衣擺好像被輕輕扯動,低頭一看,只見淮兒一隻手拉著她的衣角,抬起小臉,呆滯的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咦,淮兒?」小易彎身,驚喜的與淮兒平視。
自從醒來後,淮兒都是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動作的,現在淮兒好像是要和她說什麼。
淮兒不說話,只是拉著她的衣角,轉身看著後門。
「啊,淮兒是想到外頭嗎?外邊好多人,你不怕嗎?」
小易有些擔心,門外就是街市,吵鬧雜亂得很。
依淮兒現在的樣子,如果她看到太多陌生人的話,會不會害怕?
還有,淮兒怎麼會想要出門的呢?她想要做什麼?
小易感到很疑惑。
但是,淮兒不回頭也不停步,很堅持的直直向門外走去。
「南流,淮兒想上街,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小易邊跟上,邊轉頭大聲問南流。
有南流在後邊跟著,應該會沒事吧?
癡了的淮兒難得有要求,她怎麼能拒絕?何況,她也很想出去逛一逛呢!平時千艷姐怕她被什麼和尚道士發現,總是不許她出門,害得她都是趁晚上沒人時偷偷溜出去,什麼熱鬧也見不著。
『好啊!」南流點頭同意,很合作的跟在小易和淮兒身後。就算小易不說,他也會跟著的;因為,他不放心。
☆☆☆☆☆☆☆☆☆
出了門的淮兒仍然安安靜靜地依偎在小易身邊,倒是小易興奮得很,見著什麼都要停下來看一看。
街上行人眾多,擁擠而嘈雜;很快地,南流就和她們隔開好遠,漸漸被淹沒在人群中。
「哇,這些小小的盒子好漂亮!」停在一個賣脂粉盒的攤子前,小易開心的仔細觀賞起來。
她雖然是狐,但修成的是女體,總脫不了一般女子愛美的天性。
讓淮兒待在一邊拉住自己衣角,小易拿起一個小巧的盒子,愛不釋手的把玩。
用來裝飾品的盒子當然都是精巧而別緻,其中更有一個淺綠色的小盒,用整塊青色玉石雕成,清清淨淨,雅致脫俗,竟與南流身上的味道有些帽像。
小易雙眼一亮,將玉盒拿在手中,馬上做下決定,她要把這個像南流的玉盒買下來!
不過,她身上可沒有銀子。老是待在煙色閣裡,她身上怎麼會有銀子呢?
南流身上一定有銀子的。小易轉頭,看向身後找尋南流。
這麼多人,南流哪裡去了?
踮起腳尖尋了許久,只看到滿街行人,卻不見南流的身影。
小易只得轉頭,戀戀不捨地放下玉盒。
咦?淮兒呢?
剛剛轉身的小易,猛然發覺身邊的淮兒竟然不見了。
難道是剛才她看玉盒的時候太專心,都沒察覺到淮兒走丟了?
「淮兒!」左看右看,都是行人,就是不見淮兒。小易心急的大叫。
糟了,她怎麼會把淮兒弄丟了?
現在的淮兒什麼都不懂,會不會出事啊?
心慌的小易再也顧不得南流,一頭鑽進人群裡,不停的跑來跑去找尋淮兒。
忽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乎起了什麼騷動,街市上的行人都面露懼色的向兩邊奔跑開,一時間混亂不已。
驚叫喧鬧中,似乎夾雜著隱隱的喝斥鞭打聲。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人都像是在逃命?
小易停步睜大眼,迷惑地注視著驚惶亂竄的行人。
難道是有惡鬼來了嗎?
隨著人群奔散,街道漸漸顯得空曠起來。
遠處,一隊衣飾華麗的侍衛跑近,最前面的幾個手中刀劍出鞘,長鞭揮舞,眉目凶橫地驅趕不及走避的行人;數十名侍衛之後,是一頂艷麗精緻的軟轎。
路旁沉默躲避的行人在軟轎經過時,都露出懼怕的神情。所有居住在安城的人都知道,這繡著繁花的華麗轎簾之後,坐著的是從不露面的安城城主素廖。
安城之中,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樣大的排場,使得路人競相奔走,避之唯恐不及。
小易茫茫然跟隨其他路人,靠在路旁等待軟轎經過。不出門的她,自然不知道轎中人是誰。如果知道的話,她肯定會衝上去把肅廖揪出來吧?
忽然,空空的街道上,慢慢走入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個很瘦小、很蒼白的小女孩,神情呆滯、兩眼發直,呆呆迎著手持刀劍的侍衛走上前,絲毫不懂得閃避。
看來,是個可憐的癡傻小女孩。
沒有人敢上前將小女孩拉開,路人們只是看著她齊齊發出憐憫歎息,等待著悲劇的發生;不要說只是個傻兒,就算是城中有權有勢的富人衝撞了肅府的人,還會有命嗎?
站在牆角的小易見眾人的視線都聚到街上,不由得也抬頭看去。
「淮兒!」一看之下,小易駭然驚呼。
淮兒已走到侍衛面前。
而被阻住去路的侍衛已經揮起手中長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尖厲呼嘯,向呆愣不知閃避的淮兒狠狠抽去。
這是他們對待膽敢阻擋城主去路之人的一貫作法。
「不要!」小易眼見鞭子落下,不顧驚駭世人,身形一閃就要向淮兒撲去。
鞭子重重落下。
不過,並沒有抽在淮兒身上,而是抽在空空的青石街道上,擊起塵土四散飛揚。
眾人只覺眼前紅影一閃,侍衛的鞭下已失去小女孩的身影。
小易愕然,猛地停住奔出一步的身子。
怎麼回事?是南流來了嗎?
急急看去,淮兒正呆呆的、安靜的站在街旁;一個男子含著笑意站在淮兒身後,雙手輕輕的扶在她肩上。
那個男子並不是南流。
南流現在正站在一邊的人群後靜靜看著。
一路跟隨小易走來,他早已發覺淮兒獨自走入人群中。隔著密密人潮。他無法提醒小易,於是便跟在淮兒身後。
他當然也看見淮兒遇險,可是,當他要上前救淮兒時,南流好像突然發覺什麼,而停下救人的動作。
南流發現的,是那個同樣站在旁邊及時出手救人的男子。
他的面容不同於南流的清秀,顯得俊美奪人,年紀也比南流輕一些,是個美麗而教人賞心悅目的少年。
烏黑的長髮束在身後,穿著深紅色的寬大袍子,含笑站立的模樣艷麗得驚人,有著說不出的邪氣。
剛才他躍上前救下淮兒,閃動的身形快速到不可思議。只是短短一瞬間,已把站在街心的淮兒抱到一旁。
侍衛瞪視那紅袍少年幾眼,卻不敢多作停留,只是悶聲不響的走過。是生怕後邊軟轎內的人責怪,丟了性命吧?而轎中人並沒有什麼動靜,似乎未曾看到轎外之事。
紅袍少年則絲毫沒有驚懼之色,很閒適的站在路旁笑看軟轎行過,好像與小易一樣不知轎中人身份;黑亮的眼眸、輕揚的紅唇,以及怡然的態度,在一眾驚惶的路人之中更顯凸出。
不過,快速奔到淮兒身前的小易,眼神祇在少年的身上微微一晃就過去。
世間容貌再美也美不過狐妖,小易又怎會為少年的美貌而動心?現在,她的眼裡只有淮兒。
小易俯下身,緊張的仔細打量著淮兒,見沒受傷才定下心。
「淮兒啊,你嚇死我了,怎麼跑得那麼饞!」
不管癡癡的淮兒聽不聽得懂,小易忍不住埋怨。
「放心,她沒事。」頭頂上,有個低柔的聲音在回答。
小易抬頭,這才真正注意到救了淮兒的紅袍少年。
好紅、好艷的顏色啊!小易的眼睛被少年的滿身紅衣晃了一下,忍不住眨了眨眼。
咦?淮兒好像一點都不怕他,依偎在他懷中那麼久,還安靜順從得很。真是奇怪!
「謝謝你救了淮兒。」小易微笑道謝。
要不是他,恐怕淮兒此刻已受重傷;即便她事後能幫淮兒治癒,但總不忍可憐的淮兒再受一次痛苦。所以小易很感激他。
「不用謝,這個小妹妹很安靜呢。」
紅袍少年低頭摸一摸準兒的頭,再看著小易微笑,紅紅的薄唇揚起,露出潔白整齊的牙,在陽光下燦爛閃亮。
迎著明亮的目光,小易發現紅袍少年長得很漂亮,而且脾氣也很好。怪不得淮兒不怕他。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少年漂亮幽黑的眼中有著奇怪的東西?好像是過於專注、近乎侵略的那種眼神。
紅袍少年已盯著她很久,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退去。
小易不習慣的對著紅袍少年笑了笑,「她被壞人驚嚇過,現在不會說話也不認得人。」
「啊,是這樣啊,可憐的小妹妹。」紅袍少年近乎完美的臉上出現非常不捨的神情,低頭看著淮兒輕歎搖頭。
「不要緊,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她的!」輕撫淮兒呆滯的臉蛋,小易很堅定,也很有自信的說。
「嗯,我相信你。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兒一定會好起來的。」紅袍少年抬起眼,黑黑的眸子注視著小易微笑著。
嗯,怪怪的感覺……又來了!他好像一直注視著她,雖然他長得很漂亮,可是老是被人這麼看著,真的讓她很不習慣呢!
「我要帶淮兒回家了,再見。」小易彎彎唇角,準備離開紅袍少年的視線回煙色閣。她不習慣他過分專注的耳光,好像要把她給吞了一樣。
「嗯,我送你和小妹妹回去,好不好?」紅袍少年溫柔的笑了笑。
「不用啦,我們住在煙色閣,很近的!」小易回以甜甜笑容,婉言拒絕。
安城之中人人都知曉煙色閣是青樓煙花地,而住在煙色閣的自然是青樓女子。
紅袍少年聽了,並沒有露出輕視的神色,只是笑道:「好,姑娘小心,別再和小妹妹走散啦!」
小易點點頭,拉著淮兒轉身離開。她要趕快回煙色閣瞧瞧,和她們走散的南流是不是已經回去了。
而紅袍少年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小易的背影,專注而興味,紅唇邊揚起一抹悠然的笑意。
直到紅袍少年轉身離開,南流才皺著眉慢慢從牆角走出來。
這個人很奇怪!
輕觸懷中安靜無聲的伏羲懷,南流隨著紅袍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