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那個蘇格蘭男人確實是個強盜,連他本人都承認。一開始金白利並沒有把它當回事兒,她在門口聽到他與公爵夫人談到這點,還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可現在公爵已經證實了這點。
麥格列高是個強盜。更糟糕的是他曾經搶劫尊敬的公爵和夫人,還劫持了公爵夫人。而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地方官並沒有把他抓起來問罪。金白利想大概由於他是公爵姨婆的侄子吧。
頭幾個晚上沒睡好,金白利感到渾身難受,可她還是強撐著下樓來吃了晚餐。她想在那個蘇格蘭傢伙離開前再看他一眼,她實在抵擋不住這種誘惑。然而她失望了,他連面都沒露。唉,她真傻,本來完全可以早點上床補補瞌睡的。她回到房間,準備躺下休息,卻發現隔壁發出的響聲簡直讓人無法人睡。
從隔壁房間傳來的是令人心煩的敲打聲、吵鬧聲,不時還夾雜著陣陣肆無忌憚的笑聲。說話聲音雖不算太大,聽不清那些人究竟在講什麼,可根本讓人無法入睡。她又想起了在客棧中的那個不眠不夜。那兒的牆壁還更薄,她可以清楚地聽出說話人濃重的蘇格蘭口音。但今晚的鬧聲也夠可以的了。如果他們再這麼鬧下去,她想,她就要採取點行動了,雖然她自己也不清楚該怎麼行動。
對她來說,最簡單的就是敲敲牆壁以示警告。她已疲憊不堪,根本沒心思去找管家。否則要是那些人還不睡,她可以要求管家幫她換間房間,但那實在太傷神了。「要是我瞌睡好點,不那麼驚醒就好了。起碼那些吵鬧聲不會影響到我。」金白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默默忍受最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可十五分鐘後,金白利實在忍無可忍了。她舉起拳頭朝床頭後面的牆壁重重錘了幾下。
似乎很奏效,隔壁馬上安靜下來了。她鬆了口氣,把枕頭拍拍松,滿意地躺了下來。可還沒等她躺穩,隔壁牆面上傳來了更重更響的回擊聲,簡直是震天動地,把她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天哪!簡直是無賴!一點都不講道理!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自己搬走,這麼大的庭院不會沒有閒著的房子。不過,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起碼應該教訓他們一頓,讓那些自私自利、不體諒別人的傢伙懂得什麼叫做尊重別人!
金白利坐在床上,氣得渾身發抖。如果不是這幾天晚上她一再被各種鬧聲驚擾,她無論如何不會去惹這個麻煩的。她在路上已經忍氣吞聲地熬過了兩個晚上,如今,她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了,也不再顧及是否有失體統了。
她快速地穿上裙子,束起腰帶。由於這一切做得太急,她差點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她大步上前拉開房門,又呼地一聲重重關上,攥緊拳頭用盡全力敲打著隔壁房間的房門。門馬上開了,她一點也沒為開門速度之快感到驚奇,因為剛才她重重地將自己的房門關上就已經是向他們發出了警告。但讓她吃驚的是,門口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拉克倫-麥格列高。
雖然他風度依然,而且還是那麼富有魅力,金白利卻沒有再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太氣憤了。
她抬起頭來瞪著他,問道:「先生,你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這麼晚還吵吵鬧鬧,還想不想讓別人休息?」
拉克倫好奇地看著她,椰榆著說:「啊,原來小鳥也會發聲啊。」
他這麼一說,讓金自利立即想起自己那天曾呆呆地望著他的情景,不由得滿臉通紅。可她滿肚子怨氣不僅沒有因此消退,反而更盛了,她正想還擊,旁邊一個傢伙略帶醉意地搖著頭說:」哇,哪裡是小鳥在發聲,簡直是女鬼在哀嚎。幾天前在客棧就是她對著我莫名其妙地嚎叫,差點把我的耳朵都震聾了。」
金白利定睛一看,哦,上帝!這正是幾天前在客棧裡被她痛罵了一頓的可惡男人!好哇,現在又狹路相逢了!想起幾天來自己所受的種種折磨,她簡直氣得要發瘋!她眼睛裡噴出的怒火已明明白白地把她的惱恨寫在了臉上。
「哼,他們讓我住在僕人住的廂房裡,我一點也不感到吃驚。」拉克倫似乎是在對自己的朋友說,可眼睛卻望著金白利。「我就是要按自己的作息時間來行事,做自己想做的事。當然,小姐,打擾了你休息,真不好意思,不過,」他聳聳肩,「你應該責備的是你的主人,而不是我們。是他們讓我們住這兒的。」
在門廳,他曾把她抱起來為他讓路,當時一定是錯把她當成僕人了。可公爵夫人向自己道歉時,明明稱她為小姐,還說自己是受歡迎的客人。他不會聽不見,除非是個聾子。他故意把這兒說成是僕人住的廂房,目的只有一個:故意侮辱她。
可惡的男人!如果說金白利曾被他的風度迷住,那麼現在她不了。既然他是這樣一個討厭的傢伙,那她也要讓他看看自己不是好惹的。
「這麼說,你走到哪兒,就要把麻煩帶到哪兒嘍?請記住,麥格列高,這兒不是僕人住的廂房,我與你一樣,是謝靈-克羅斯的客人。另外,我身體不舒服,累極了,只想睡一覺,可你們卻一直在吵鬧不休!整個府邸都要被你們鬧得不得安寧了!」
「小姐,不可能吧,謝靈-克羅斯這麼大!不過,今天我心情很好,不想與你計較。」他得意地一笑。顯然,他根本不想做一個有風度的人。
金白利不由得怒火中燒,她憤怒到了極點,不由得尖聲叫道:「你這沒有頭腦的白癡!恐怕你們蘇格蘭人都那麼自私,從不為別人考慮吧?你這自以為是的傢伙,真是粗魯透頂!」
她想用話激怒他。果然,他的臉突然陰沉下來。他往前跨了一步。她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他又逼進一步,又一步。一陣恐懼湧上了她的心頭,她開始後悔自己不該親自來找這些無賴,而應先去見管家。
「你覺得我粗魯是嗎?」他用威脅的口吻低聲說:「小姐,你恐怕還沒見過什麼是粗魯,至少從我這兒沒見到。如果你還這麼無休止地喋喋不休,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粗魯!」說完,他抓住房門手柄,重重地將門砸上。
金白利睜大眼睛站在那兒,渾身發抖。毫無疑問她是給嚇壞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狂暴。哦,實在是太可怕了!
隔壁又傳來了一陣笑聲。金白利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知道這笑聲是衝自己來的,他們一定是在自鳴得意嘲笑她像小鳥一樣被嚇回了窩裡。她恨不得再衝過去罵他們一頓,但她的心臟狂跳不已,簡直無法平靜下來。她不能保證那個粗魯的蘇格蘭倫不會再一次威脅她。
她原來一直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對那兒的每個人、每件事都瞭如指掌,應付起來也得心應手。而現在,隻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碰上一個詭秘莫測的、粗魯的蘇格蘭佬,她心中只覺一陣恐懼,不知該怎麼去對付他。
她輕輕歎口氣,痛恨自己的怯弱,責怪自己沒膽量去面對那群無賴。她無力地鎖上門,脫掉裙子,爬上床去。床很寬,很舒適,可她決定不睡了,至少今晚是這樣。隔壁還在吵鬧,她一肚子的怒氣也還沒有消。
金白利決定不換房間了,就住這兒。等隔壁開始安靜,她就開始折騰。就算自己睡不著,也得讓那些討厭的傢伙嘗嘗失眠的滋味。謝天謝地,他明天就要滾蛋了。她清楚地聽到公爵說明天一早就讓他走人。
☆☆☆
「拉克倫,你沒把那可憐的女人嚇壞吧?」拉克倫一進屋,吉萊爾南就問。「我沒聽到她叫救命。她恐怕是給嚇得連救命也喊不了吧?」
拉克倫瞪了他一眼:「她為什麼要叫救命?我又沒動她一個手指頭。」
「唉,也許你該對她溫柔些。對於女人,這種時候甜言蜜語比大聲嚇唬更有效。而且通常她們還會毫無怨言地接受。只要你願意,完全可以做到這點。」
「對於我熟悉的女人,當然可以這樣。可對於那些不認識我的,她們不瞭解我是多好的一個小伙子,要是我滿臉堆笑地望著她們,她們還以為我是居心不良準會被嚇跑。」
正懶散地躺在舒適的讀書專用椅裡的雷納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好小伙?他們可以把麥格列高領主說成是任何一種人,可就是不會說他是個好小伙……哈哈哈哈……」
拉克倫眉頭緊蹙,臉色陰沉。吉萊爾南瞥了雷納德一眼,說:「拉克倫,別理他。他準是麥芽酒喝多了。但他神志還算清醒。」
拉克倫聽出他語氣中的責備,很是光火。自從雷納德得知這兒的女主人是梅根後,便一個勁兒埋頭喝悶酒。拉克倫又找到了梅根,對此兩個堂兄弟一點也不開心。
雷納德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我敢肯定,等隔壁那女人養精蓄銳後,她還會衝過來大聲叫嚷。在客棧裡,你和吉爾還在床上大睡,她就對著我大聲吼叫,差點沒把我的耳朵震聾。我當時昏昏欲睡,眼睛都還睜不開,根本沒聽清她在抱怨什麼。唉,如果當時她嗓門別那麼大,我也許會好好看看她。她身材不錯。嗯,的確不錯。」
雷納德特別偏愛窈窕女子。一個女人只要身材合他的胃口,即便是醜八怪他也會窮追不捨。就連拉克倫也承認自己喜歡那些身段苗條的女人,她們穿著緊身裙時的優美曲線,讓他著迷。
初次見到金白利時,她穿著灰褐色的寬大裙袍,一些迷人的部位被遮掩了。而今晚,緊束的裙子襯出她豐滿的胸脯、窈窕的身材,使拉克倫注意到了這些曾被他忽略的東西。她個子很高,拉克倫很少見到這麼高的女人。他與女人站在一起,通常要比她們高出差不多一英尺,而站在她面前,他卻不再顯得像個巨人。她長著一雙迷人的綠眼睛,由於氣憤而閃閃發光。臉上的皮膚細膩柔滑,就像新鮮的奶油,金黃色的卷髮極有光彩,鬆散地披落到腰間。這一切都讓她看起來很性感。
不尋常的女人。第一眼看去她並不出眾,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鳥,易被忽視,其實她有一種內在的魁力。要她對著一個陌生人舞著拳頭大聲喊叫顯然不是件容易事,那需要在極度氣憤、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才做得出來。
雷納德已經對她有點感興趣了。他覺得如果拉克倫不是已經迷上了梅根,那很可能也會戀上她。
然而對於拉克倫來說,現在只有梅根才是他的今生最愛。她有個丈夫,但這有什麼?小事一樁嘛!
當拉克倫私下說出羅思斯頓公爵夫人是誰,並打算也奪過來時,吉萊爾南明確指出:「先生,你是不是昏了頭了?她是公爵的夫人!別忘了她已經結婚了!」
拉克倫當然知道這些,只是他一點也不像他的堂兄弟那樣當回事。他很固執:「她以前是做了錯誤的選擇,我要讓她明白這一點。她可以離婚,現在離婚的事並不少見嘛。」
「但對那個溫柔的小女人來說,這就意味著毀滅,」吉萊爾南指出。「你要她放棄公爵夫人的顯赫地位?我相信沒有哪個女人會這麼傻。」
「嗨,只要有愛情……」
吉萊爾南嗤之以鼻:「什麼愛情?你真像個白癡!拉克倫,你可別忘了,你來這兒是為了找一個腰纏萬貫的闊小姐!要是梅根離開了公爵便一無所有,那你怎麼辦?!」
「堂堂公爵會娶一個窮姑娘?」拉克倫感到很可笑:「她的家境一定不會差,不是公爵也會是侯爵世家。公爵不可能娶一位地位懸殊太大的妻子。」
「像公爵這樣的人完全可以娶自己心愛的女人。家底如此雄厚,他根本不會在乎她是不是有錢。他娶她不是圖她的錢財,而是看中她本人,指望她為自己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梅根算是個大美人,你可以為她不顧一切,難道公爵不會嗎?可你無法與他相比。你追求女人主要是為了錢!哈哈,難道你連這件事也忘啦?!」
他們各執己見,爭得面紅耳赤,就在這時,傳來了一陣重重的敲門聲,隔壁那個豐滿女人出現在門口,氣勢洶洶地向他們大聲責難,簡直就像一個潑婦。說來也巧,拉克倫當時正為堂兄弟不理解他而大為惱火,否則他也許會向那女人讓步,答應安靜下來。不過,當時金白利怒氣沖沖地來到門口,滿臉的輕蔑已經讓他受不了,加上語氣又充滿了敵意,更是大大地激怒了他。就算他當時心情不那麼槽,也會發怒的。
而今他心境仍然不佳,他還在生堂兄弟的氣:「雷納德,要不是你把酒一杯杯地灌下肚,聲音也不會越來越大,我們也不會在這個倒霉的時候被人痛罵一頓!」
「什麼,你是說,都是我……我的錯?」雷納德醉醺醺地說:「難道你……你沒衝我大聲喊叫嗎?」
「只聽得見你一個人在叫嚷!」
吉萊爾南冷靜地插了一句:「難道你們沒注意到你們又都提高了嗓門嗎?」
兩人面面相覷,很快拉克倫用手攏攏頭髮,憤憤地說:「明天早晨我要向那女人賠禮道歉。不過,也說不准她會再罵我一頓。」
「當它沒發生過,行嗎?」吉萊爾南很不滿地說。「你總愛任著性子蠻幹,事後又後悔。」
「也並不總這樣。只有在我確實錯了的時候,我才道歉。這次,那女人沒有先請我們安靜點,而是一來就痛罵我們,她這麼做剛好抵消了我的負疚感。不過,至少有一點我們錯了,就是打擾了她休息。」看著兩人沉默不語的樣子,拉克倫抬高了聲調:「嗨,別那麼喪氣,你們該為我高興才是。我來這裡終於找到了梅根——我心愛的女人。」
「要得到她你得面對很多困難,我想任何一個男人面對這些麻煩都會望而卻步。理智點吧!你肯定會失敗,而且是一敗塗地。」
「那麼說,你們是對我沒信心啦?」
吉萊爾南說:「這不是信心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梅根小姐要是不愛他,會嫁給他嗎?」
「一個公爵?」拉克倫哼了一聲。
「那當然。而且這位公爵不僅僅是聲名顯赫。拉克倫,我們幾個也曾說過他是好樣的。我敢肯定這幾年他一直讓那女人過得悠閒自在,舒心愜意。她當然也會深愛著他。你要她放棄自己的愛和已有的顯赫地位,跟你這樣一個不名一文的領主私奔,可能嗎?如果你好好地用腦子想想而不是光憑感情用事,你就會同意我們的看法。這事根本就不可能。」
「我可以給她其它東西,那是古板的英格蘭男人一輩子也做不到的。」
「諸如什麼呢?」
「快樂和笑聲。」
吉萊爾南往上翻翻眼:「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稀罕這些東西。而且你甚至還不知道她是否能滿足你自己的條件。」
「錢的問題,我會另想辦法。但我決不會放棄梅根。」
「另想辦法?恐怕我們不會那麼幸運。你太概早就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了吧?」
拉克倫沒有理會雷納德這句略帶諷刺的話。他只是堅定地說:「我要擁有全英國最美的女人。你們別逼我,成全我吧。」
吉萊爾南搖搖頭,「我不能那麼做,如果你作了一個愚蠢的決定而我不告訴你,那是我的失職。而且,一個長得太美的女人通常不會是個好妻子。梅根小姐比大多數女人都美,沒人會否認這個事實,我記得尼莎整天喜歡嘮嘮叨叨,說不定梅根比尼莎還要煩人。其實這兒有很多長得不錯的女人,她們也不會整天在你耳邊叨叨,可你卻根本不願去試試。」
「那是因為我又找到了梅根,再讓我那麼做簡直是浪費時間。吉爾,你知道我們是在什麼情形下見到她的,不能因為她當時的表現就認為她性情不好。我把她搶走時,她一定嚇壞了,所以她當時的行為完全可以理解。」
「也許她本來就是那種脾氣。」
拉克倫瞇著眼睛看著他倆。「我想我們會習慣的,」他不悅地說,「吉爾,你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了,在我還沒發火前趕快走開!免得又讓我明早向你們道歉。」
吉萊爾南無奈地笑了。「嗨,我真該去睡覺了。」他推醒了正在打鼾的雷納德,拖著他一起朝門口走去。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拉克倫,我相信你明早就會變得理智的。你的品質會阻止你去犯錯。」
他們拉上門走了。拉克倫心中暗笑:要是放棄追求梅根才是大錯特錯呢。自己會為此追悔莫及。
☆☆☆
第二天早晨,拉克倫大搖大擺進了早餐室。這間房子雖然比謝靈-克羅斯的正式餐廳要小,可比一般的餐廳卻要大得多。此時的他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因為一大早他就被告知,他已經成了一位受歡迎的客人了。
德夫林坐在餐桌的一頭,看到拉克倫便低聲咒罵起來,他心中惱怒卻又無可奈何。如今這個討厭的蘇格蘭高地人已成了他家的座上客,至少受到家中女士們的歡迎。
當然,是梅根說服德夫林讓拉克倫留下的。顯然今天一大早梅根就迫不急待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不過德夫林絲毫不想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拉克倫一看他那冷漠的神情便知道他的真實感受。
拉克倫把公爵滿臉的冷漠清清楚楚看在眼裡。可他錯誤地認為這是他的瑪格麗特嬸嬸使公爵改變了主意。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會是梅根的努力。當然,如果他知道了她讓他留下來的真實用意,一定會感到極不自在,這實在與他的目的大相逕庭了。
為了撮合兩人的好事,梅根特意讓僕人把長餐桌旁多餘的椅子拿走,這樣拉克倫來到餐廳後,就只好坐到金白利小姐旁邊。
金白利和拉克倫兩個幾乎同時注意到只剩下了一把椅子。想到自己的倒霉,金白利不禁面紅耳赤。要是她剛進來就發現這點,那無論有多餓,她也會找個借日走開。
可是現在,不管找什麼借口都太無禮了。如果只有她和那個蘇格蘭佬在這兒,那她根本不加思索就會走開。可如今,公爵和夫人都已落座,他們的親友也做好了共進早餐的準備,她不能讓他們難堪。
拉克倫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一進來他便衝著女主人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走過嬸嬸身旁時又在她臉上吻了一下。他來到空椅旁一屁股坐在上面。瑪格麗特嬸嬸還特意介紹他與金白利小姐認識,她根本想不到昨晚兩人早已有了一場交鋒。
金白利出於禮貌暫時壓住了怒火。她對身旁的那個人置之不理,倒轉過頭去和賴特莊園主交談起來。賴特是她頭天晚上才認識的,此刻正坐在對面。然而好景不長,公爵夫人和他講了幾句話,一下子便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沒等金白利加入他們的談話,她便感覺到拉克倫正側身向她低語:「很抱歉,昨晚讓你沒睡好。」
她非常驚奇,不由得轉頭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晚他把她嚇回自己房間時那兇惡的樣子,金白利怎麼也想不到他還會向自己道歉。昨晚自己一夜沒睡,為的只是以牙還牙,讓他也嘗嘗被人吵鬧的苦頭,可折騰了一夜,卻像是對牛彈琴,對方根本無動於衷。想到這些,她更加氣惱,覺得自己根本不稀罕他的歉意。
拉克倫語意誠懇地說完那句道歉的話,便靜靜地望著她,似乎等著她也向他表示歉意。金白利不由得哼了一聲,想著:別異想天開了,我可不會認錯!她把視線移到盤子上,同樣輕聲說:「哦,是的,你是應該向我道歉了。」
她沒有看他,但能斷定他的臉一定紅了。她可不管那是出於氣憤還是不安。他的道歉根本無法抹去失眠給她造成的痛苦,她原指望今天早晨他也和自己一樣睏倦不堪,可從他臉上卻似乎看不出這種跡象。
「小姐,我有兩個朋友跟我在一起,」 他解釋道:「他們不喜歡我作的一個決定,所以大聲嚷嚷。那麼昨晚你的理由是什麼?」
這下輪到金白利害臊了。他是指昨晚他們安靜下來後,她所製造的噪音。對此她可沒什麼理由可找,完全是出於報復。可她還是不願向他道歉。
當他和他的朋友意識到擾亂了她的寧靜時,完全應該換個地方去爭論。可是沒有。他們沒那麼做。他們還是讓她在鬧聲中大睜雙眼。她現在也沒必要為自己的行為找個說法。她只是感到困極了,雙眼睜也睜不開,都不能堅持把面前的早餐吃完。而那傢伙跟她相比,卻幾乎是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了。
「麥格列高先生,不管你為昨晚的行為找什麼借口都沒用。我已經接連三晚上沒有睡好覺了,這完全是你們不顧別人造成的惡果。」
「那麼說這就是你的理由嘍?」
「我可沒向你道歉,」她不屑地說,「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的行為比你想像的還要惡劣。」
「親愛的,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跟我們說你需要休息,你會如願的。可是你沒有,你一來就對著我們破口大罵。」他拉長了聲音說。
她倒抽了口涼氣。他居然把責任推到了她的身上!真是厚顏無恥,蘇格蘭佬就是這德性……金白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受到了她父親成見的影響,便立刻把升起的念頭壓了下去。是的,無論她多麼討厭這個蘇格蘭人,也只是他們之間的事,她決不會讓父親的偏見蒙住自己的眼睛。她父親一直不遺餘力地想把對蘇格蘭人的成見灌輸進她的頭腦,但她可不願受他的支配。
不值得對他的指責作出回答!可這又會上了他的當,讓她顯得太沒教養。金白利忍不住說:「有必要提醒你一點,如果你們昨晚不是那麼吵,如果你們鬧得還能夠讓我忍受,我何必費神來向作抗議!另外,你應該稱我為金白利小姐。我可不是你的『親愛的』。」
「我樂意那麼叫。」他得意洋洋地說。
金白利真想站起來給他一個耳光。可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是身處何地,與誰在一起。沒辦法她只好強壓住怒火。
「麥格列高,你真是個無賴!」她咬牙切齒地說,又模仿著他那古怪的方言音補充道:「這頓飯後我就不用受罪再見到你了。」她咯咯地笑著,露出了好看的牙齒。
「你要離開謝靈-克羅斯了,是嗎?」拉克倫關切地問。
「不,是你要離開!」
他搖搖頭:「我打心底裡不願讓你失望,可我不得不告訴你,我不走了。」
她皺起了眉:「你這騙子,又在撒謊,我明明聽見公爵說……」
「尊敬的公爵改變了主意。」他打斷了她的話,然後也皺起了眉:「剛才你叫我騙子,在我還沒生氣之前,你最好是趕快向我道歉。」
「休想!我承認在你的去留問題上,你可能沒撒謊,可麥格列高,想想你是幹什麼的。我相信對你來說撒謊就像偷竊一樣自然。很不幸,既然你要繼續呆下去,那我可得小心點,最好把我的東西都鎖好了。」
這下可是大大地刺傷了他。然而事實上,她根本沒打算這樣。她當時是又氣又急,只想早點結束談話,根本沒來得及細想就說出了口。
「小姐,我從你那兒偷走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你惡毒的話語。你最好活聰明點,把它也好好鎖起來。」
她又倒抽了口涼氣,生硬地說:「你習慣於威脅女人,那也是你的最大能耐。昨晚你嚇唬了我,可你得明白,你別想再次向我發威了。我提個建議,你最好別再跟我說話,我呢,也可以免開金口,不再用『惡毒的話語』來刺痛你。」
「向一個不講道理的人道歉,真是活該倒霉。」拉克倫自言自語地說。
當然,她聽到了他在說些什麼。其實他也希望能讓她聽到。可金白利沒理他,丟給他一陣難堪的沉默。拉克倫不由得不自在起來。他擅長於和女人鬥嘴,不是因為他真的在乎那女人罵了他什麼,也不是為了挑起戰爭而是他習慣於逗弄、挑釁對方。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喜歡這麼做。
今天早晨,金白利穿著一身經髒的、無任何裝飾的棕色晨服,一點也不起眼。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她那瘦瘦的身上,難看的髮型不僅沒為她增色,反而把她的鼻子襯托得更紅。金白利小姐今早的樣子很容易被人淡忘,可拉克倫卻不會忘記,因為她讓他很難堪,她嘴裡蹦出的每一個字都刺得他不由自主地想反唇相譏。
昨晚一整夜,她都在故意攪亂他的睡眠,今早等他醒來時,只感到頭昏眼花,疲憊不堪。可他沒生氣,反而覺得很有趣,一個英格蘭女人居然會有如此強烈的報復心。早晨一個僕人告訴他可以繼續留在謝靈-克羅斯了,他才強打精神下樓來吃早餐。可他實在太睏了,就連看到梅根也沒能讓他完全振作起來,而現在與那個帶刺的女人較量後,他卻反而清醒了。
拉克倫心想:「讓我別跟她說話!在她看來我簡直成了個惡棍了!哼,麥格列高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他相信,今天有那麼多人在場,多少也為金白利壯了點膽。要是只有他倆單獨在一起,那她會不會語調柔和些,說話也不再那麼尖刻呢?當然,也有可能她就現在這樣兒。反正,他現在不走了,他要用充分的時間去贏得梅根的芳心,他也相信自己和金白利小姐一定還會有再次唇槍舌劍的一天。
☆☆☆
金白利幾乎整個白天都在睡覺。這是她到達謝靈-克羅斯的第二天。這麼做對她的社交並沒有好處,可她別無選擇。就連公爵夫人也認為她該補補瞌睡,好好休息一下,因為就在梅根想跟她討論關於她的終身大事的「計劃」時,她都忍不住直打瞌睡。
那頓難熬的早餐過後,梅根帶金白利和德夫林的祖母露辛達來到她的起居室。梅根所說的「計劃」,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金白利接觸到各類未婚男子,為她提供最大的選擇範圍。
她提到了謝靈-克羅斯在今後幾個星期內已安排好的一些社交活動。其它地方的娛樂活動的大量邀請函也需她們挑選後作出選擇,其中包括幾場舞會。
正當露辛達——或者叫迪奇,她的家人都這麼親熱地稱呼她——談到其中一個舞會是在倫敦舉辦,僅剩四天時間準備時,金白利卻坐著進人了夢鄉。當時她正想說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為這麼重要的晚會作好準備,對她來說簡直不可能,因為她連件像樣的晚會服裝都沒有。但她眼睛不停地眨著,終於漸漸閉了起來,再也睜不開了。
接下來她所記得的只是梅根面帶微笑地把她叫醒,讓她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覺。她當時非常尷尬,因為她居然當著女主人的面睡著了。她趕忙尋找借口,說感冒讓她昏昏欲睡,再加上一路勞累,她實在太疲憊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說出實情,去責怪那住在她隔壁的客人。她本來完全可以這麼做,可她沒有。
晚餐前,金白利一面精心梳妝打扮,一面在想:為什麼自己沒要求換間房子?她知道那個蘇格蘭佬一定會擾亂她平靜的心緒,她也知道出出進進時一定會撞見他,她更知道無論那人是否已決定多為別人考慮一下而少弄點嗓音,她也一定會聽到他的動靜。
雖然她一度也曾想過要換房間,可終究還是沒對女主人提起,缺少睡眠讓她精疲力竭,感冒把她折騰得極為狼狽,這些都是實情,可在她的生活中,這種興奮、激動、震顫,還有害怕。恐怖的感覺,卻是麥格列高讓她第一次體會到。她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迪奇拿給女傭瑪麗一種很難吃的藥劑,說是給金白利治感冒。等金白利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時,她已感覺好多了,至少鼻涕不會再因打噴嚏就流下來,而且,她現在已經不打噴嚏了。她還可以略施粉黛,掩飾一下她那紅通通的鼻子。她的四肢也不再酸痛,步子裡增添了一份輕快。總之,金白利現在對自己的狀態很滿意。她讓瑪麗熨好裙子,那裙子腰間有一條綵帶,把綵帶束緊後便顯出了她那苗條的腰身。她打算把現有的衣服都修改一下,如果謝靈-克羅斯有裁縫那最好,否則,她明天就去光顧外面的裁縫店,她得為參加倫敦的舞會好好裝扮一番。
整個下午,都沒聽到隔壁有什麼動靜,她懷疑是自己睡得太熟了。可到了晚上,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也許蘇格蘭佬已經換了個房間吧,她想。他既然想留下來,自然也不願意再惹麻煩。她想不通為什麼公爵會突然改變主意讓那蘇格蘭佬留下來,而頭天晚上他的態度還那麼堅決。
這天傍晚,客廳裡聚了不少人,赫絲特-科爾斯女士和女兒辛西婭來拜望老公爵遺孀迪奇了,她們準備呆一個星期。辛西婭今年十六歲,活潑可愛,話很多,已能在一般場合與大人交談,只是還不太習慣太正規的社交場合。
蒂法尼-威特裡也在,她是梅根的密友,她與丈夫泰勒-威特裡來度週末。她幾乎把公爵夫人所有的時間都佔用了,她們有太多的話要說。金白利很想和梅根再談談早晨那個由於她睡著了沒談成的「計劃」,現在看來也不行了,得暫時放一放。
據瑪格麗特-麥格列高介紹,坎特比女士是一位極棒的裁縫。金白利發現女士們團團圍住了她,讓她忙了一整天。坎特比女士要是能長期呆在謝靈-克羅斯,準會給大家帶來不少方便。梅根已經安排讓她第二天一早去見金白利。
金白利總算鬆了口氣,不再為自己的服裝擔心了。但她仍希望梅根說的倫敦盛大舞會沒有安排在日程上,她希望能按自己的方式進入社交圈,能有條不紊地結識一些陌生人,而不是疲於應付各種活動。今天早晨,有關「計劃」一事她雖沒聽進多少,可她卻感到公爵夫人似乎另有想法。
快到晚餐時間,拉克倫-麥格列高出現了。金白利默默祈禱晚餐時自己可別再坐在他旁邊。她這時正在辛西姬-科爾斯旁邊坐著,聽她抱怨自己的衣服色彩太單調。說來也怪,上個世紀的人們推崇淡雅色調,而現在的年輕女孩仍然崇尚老一套的淡色服飾。可這天晚上,梅根穿著一套翠綠色的時髦裙裝,顯得華貴而艷麗,一下子就把姑娘們的一片淡色比下去了。她們正在唏噓讚歎、羨艷妒嫉的時候,拉克倫漫步踱進客廳。只見他身著深絳紫色的晚禮服,內襯白色真絲襯衫,襯衫領口和袖口還綴著好看的小花邊。他那濃密的赭色頭髮沒像金白利初見他時那樣紮成一束,而是很隨意地披在肩上,這雖與當時的時尚不太相稱,卻非常符合他的個人風格。燈光下,他顯得格外的英俊、瀟灑、魅力十足。
辛西姬簡直呆住了,她大張著嘴,一時忘了說話。金白利雖說想掩飾自己的驚訝,可還是有點難以自持。在她看來,他任何時候都魅力十足,見到他,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耳熱心跳浮想聯翩。
拉克倫根本沒注意到金白利和其他人的反應,他的視線只集中在一個女人身上,他面帶迷人的微笑徑直朝她走去。
不用說,那個女人就是公爵夫人。由於梅根站在客廳的另一頭,人們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但觀察他們的樣子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當梅根意識到拉克倫想抓住自己的手時,便趕緊將手移開,可他卻換而不捨地一次次努力著。經過了幾次躲與捉的遊戲,他終於拉住了梅根的手,抬起來放到唇邊。他本想來個長長的吻手禮,卻不料梅根非常生氣地使勁將手抽了回來。
屋裡的每個人都看見了這一幕。迪奇咯咯笑了,德夫林卻緊繃著臉,金白利只是搖了搖頭。
接著便是一片寂靜。終於辛西婭打破了僵局,她驚歎著說:「他簡直就像個巨人,不是嗎?」
辛西啞本該稍微克制自己的情感,不那麼感情外露的,可她居然不加思索地大叫起來,這實在有點有失檢點,至少她母親這麼認為。可她自己絲毫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其實金白利也有和辛西娘一樣的感歎,可她故意滿不在乎地說:「哦?我看不怎麼樣嘛!」
辛西婭看金白利的表情簡直像在看一個傻子。她跟著金白利站起來,想弄明白為什麼她會認為拉克倫稱不上是個巨人?隨著辛西啞的眼睛一點一點往上移,她的臉上顯出了天真的、驚訝的神情,彷彿在說:「呀,我以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嗨,怪不得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原來你也像個巨人。」那女孩說。
科爾斯女士聽了女兒的話,臊得滿臉通紅,但金白利倒覺得這很滑稽,忍不住大笑起來。她過去也曾這麼開懷大笑過,可當時卻被別人視作古怪。她已經很長時間沒這麼大笑了。當她漸漸平靜下來,面帶微笑時,她瞥見拉克倫正用一種說不清的目光看著她。她本來沒打算吸引他的注意,這下歪打正著,她倒有點神不守舍了。好在這時通知開飯了,大夥兒都向餐廳走去。
梅根又一次讓人把餐桌前多餘的椅子拿走。可這次不管用了,她沒法指定座位,否則目的就太明顯了。金白利和拉克倫搶先找椅子坐了下來,兩人中間隔著長長的桌子。
計劃落空了的梅根有些失望,但她想想剛才在客廳時金白利的微笑,又開心起來。好,看來即便安排座位不成功也不要緊。
最初見到金白利的微笑時,梅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真是又驚又喜:真沒想到金白利那真誠開朗、毫無城府的微笑會給她的相貌帶來如此之大的改觀!金白利雖說算不上是個美人,可當她一笑,整個人就變得溫情脈脈,富有性感,更讓梅根激動的是,拉克倫也注意到了金白利的這點與眾不同。
於是,梅根心生一計:晚餐時她將想盡辦法活躍氣氛,讓大家都開開心心,讓每個人都笑個不停。她成功了,金白利在這種輕鬆活躍的氣氛中,似乎完全放鬆了自己,顯得特別的開心,而且她每次一笑,似乎拉克倫都會注意到。
然而,拉克倫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梅根身上,他不時朝她露出勾魂似的微笑。
梅根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著一定要在德夫林發現之前找他談談,讓他別再打自己的主意。德夫林一直堅持不讓拉克倫留在這兒,唯一能讓他讓步的,就是她一再強調拉克倫也許能與亞勃羅夫郡伯爵的女兒配對。如果他發現麥格列高還在打他老婆的主意,那可就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了。德夫林要麼像一年前那樣與拉克倫打一架,要麼馬上將他趕出門去。今晚兩人坐得很近,中間僅隔著迪奇,但他們根本就不理睬對方,甚至連看都不看上一眼。細心點的客人發現了這點,竊竊私語起來,但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
迪奇不太同意梅根的所謂「計劃」。她覺得梅根按自己的意願非要把金白利與拉克倫綁在一起,讓他們去談情說愛,這似乎有點強差人意。為了促成此事,梅根還安排兩人住在家裡,給他們創造更多的接觸機會,但事情並不一定就朝著她預想的方向發展,萬一兩人真的合不來呢?所以迪奇認為應該給他們創造更寬鬆的條件,讓他們都廣泛接觸異性,而幾天後將在倫敦舉行的威吉塞斯舞會就是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