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在機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好不容易找到接待的人,修若娜只差沒有跪下來叩拜天地以表恩謝。
她被安排住進了當地著名的旅館——香多涅。
才抵達旅館門口,這融合多種風格的典雅建築深深的吸引了她的目光,從沒想過,就連一家小旅館都可以這麼別緻動人。瞧,簷下的那個圖騰,應該是歐洲人所謂神聖的家徽吧!
坷仁降墓懊裴幔旅館的工作人員熱心的幫她把行李提到房間去。
「歡迎光臨,舟車勞頓很辛苦吧!」帶著盛情的歡迎,芙蘭采斯卡說。
「你的中文……」驚訝。她沒想到在威尼斯,竟然能夠聽到如此熟悉的語言。
她咧出一抹笑容,「是不是說得越來越棒了?」芙蘭采斯卡自信的問。
「嗯,說得很標準,而且,你還會成語欸!」
「成語?」
「就是指舟車勞頓。」
芙蘭采斯卡似懂非懂。「對了,我聽說你是台灣來的。」
「嗯,是啊!」
「冒昧請問,你是Sergio W集團的貴賓嗎?」一邊帶領修若娜走向房間,她一邊寒暄問道。
她揮揮手,「呵呵,我不是貴賓,我只是來參加新銳設計師甄選的人。」
「啊,你是服裝設計師?天啊,我以為你還是個學生,因為你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芙蘭采斯卡驚呼。
「呵呵,謝謝你,看來我還有一點青春的本錢。」修若娜笑答。
「當設計師不容易吧,一忙起來怕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哎呀,我還在這裡打擾你休息,真是抱歉,」
「沒有關係,能夠和你聊天,我覺得很舒服。」
「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芙蘭采斯卡。」
「我叫修若娜。芙蘭采斯卡,我想請問,歎息橋距離這裡會很遠嗎?」
「歎息橋啊,不遠啊,只要先找到聖馬可廣場,總督府就在附近,想要找到連接總督府跟地牢的歎息橋很容易的,總之在威尼斯,沿著水道就不會迷路了。你想要去看看嗎?」
「嗯,難得來威尼斯嘛,謝謝。」
「那你先休息吧,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都可以來找我。」
芙蘭采斯卡走後,修若娜真的想要好好的睡一覺,唯有養足精神,她才能夠專心面對接下來的嚴格甄選。
她一屁股的坐在床沿,放鬆的往後一個仰躺,卻因為背脊抵上了異物而突然正坐起身。
「什麼束西啊……」她被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彈跳起身。
轉過身,發現床上摺疊整齊的浴袍上放了一隻色彩斑斕的玩意兒。
她好奇的拿了起來,「彩蛋?為什麼這裡會有一顆彩蛋?」修若娜困惑不已。
終於在彩蛋下發現了一張小卡:
獻給香多涅的貴客,希望復活節的彩蛋帶給您幸福、重生。
「唔,這麼說,這是送給我的嘍?」修若娜喃喃自問,一邊翻出行事歷,一邊又忍不住把玩起那顆美麗的彩蛋,「喔,原來三月就快要是復活節了,難怪會有這玩意兒,不過,還真是漂亮呢!」
她整個人撲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專注的把玩著美麗的彩蛋,直到困意來襲,她再也抵擋不住的疲憊睡去,睡夢中忍不住咕噥了幾句,像是無意識的發洩參加甄選的緊張。
隱隱約約的迷霧中,她彷彿看見年幼時淚眼汪汪的自己,茫然無助的站在豪華的大屋前,因為見不到想見的人而難過得哭泣起來。
接著又夢見自己搭乘著小船徜徉在威尼斯水道之中,船身悠然通過了歎息橋,遠方響起鐘聲,有一抹溫柔的吻陡然落在她的唇瓣上,深深的打動了她柔軟的心,然而她卻始終看不清楚吻她的那張臉,看不清楚……
詭異的夢境只在修若娜的心裡停留些許時間,因為接下來的忙碌,全然繃緊她的神經,叫她吃睡不能的投入在眼前的服裝設計上,繁忙得連一秒鐘的遐想都沒有,更無暇追究那張臉的主人。
日日她早出晚歸,帶著她的設計圖在Sergio W集團安排的地方專心於她的設計主題,她付出所有心力,只為成為Sergio W集團旗下設計師之一。
香多涅的芙蘭采斯卡總會貼心替她留一盞燈、留一份餐點,只是,望著威尼斯日昇日落的修若娜早累得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往往頭一沾到床,就昏沉沉的睡去。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只要把作品交出去,她就能夠暫時鬆一口氣。
瘦弱的修若娜扛著東西走下樓,「嗨,芙蘭采斯卡。」
「娜娜,你還好吧?我看你真的很累欸。」
「再撐一天就結束了,放心,我可以的。」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出門嘍,掰掰!」
「欸,等等,我剛剛讓佩魯賈太太幫你準備了食物,帶著路上吃,這樣才有力氣。」
不等修若娜拒絕,芙蘭采斯卡已經一溜煙的跑開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拿著包裝妥當的豐盛食物,塞進她的手。
「加油喔!」她目送著修若娜的離開。
結果,食物只被吃了兩口,就被遺忘在工作台的一隅,直到修若娜完成她的作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沒有離開過眼前的設計工作。
送出了連日嘔心瀝血的作品,修若娜才又重新啃起早已冰冷的食物,興許是壓力的解除,每一口嘗起來竟然都是異常的鮮美。
她翻開行事歷,在這終末的一天上頭畫了一顆璀璨的星星。
「咦,糟糕,今天是復活節?」
她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倉皇的收拾著東西,最後索性揮臂把所有雜物一併掃進她的大包包裡,飛也似的離開臨時工作室。
該死,她竟然差點忘了今天是復活節!
她答應過父親的,要在復活節的那天走一遭歎息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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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是星期天,身為領導全球服裝界的Sergio W集團首席執行長的宿文棠依然沒有休假的資格。
一如往常的西裝筆挺,踩著同樣沉穩的步履走進辦公室,他看到剛剛送抵的設計圖,全是這一次參加甄選的新銳設計師的作品。
原本這些設計圖是不會送到他面前的,但是為了讓素有工作狂之稱的他早點掌握這次甄選的情況,員工一拿到這些作品後,便力求效率、小心謹慎的送到他的辦公室來,宿文棠莞爾一笑,拉開椅子的同時略略翻了幾張,第一個印象是覺得作品創意十足。
他寬了扣子,瀟灑的坐在椅子上,手邊翻閱的動作持續著。
突然,有一張以亮鵝黃為基調的禮服設計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宿文棠把這叫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設計圖抽放到最上頭來,他忍不住,還起身用俯瞰的角度欣賞了好幾回。
「好搶眼的色調!」亮得像是夾雜了黃金般的搶眼,有一種午後陽光的晴朗氛圍,當下,讓他本能的想起一個畫面……
台灣的翁家大宅。
當時,僕傭的住所是獨立在主屋旁的小長屋,講究采光的落地窗設計,一點都不因為是僕傭的住所而有絲毫馬虎,宿文棠跟著在翁家擔任管家的父親一同住進了那座舒適的屋子。
記得他剛上國中吧!因為正是期末考階段,他拿著書本在落地窗前一邊曬著暖陽一邊讀書,陽光從樹隙灑下瑞邃金光,讓他沐浴在一片光華之下,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帶著喜樂的祥和光芒。
忽地,隔著一片草地外的鑄鐵雕花園籬,宿文棠看到一個年幼的小妹妹,搖晃著身子踩著蹣跚的步伐而來,還是剛剛學會走路的階段,小手緊緊的抓著欄杆,淚眼汪汪的啜泣著。
「媽媽、媽媽……」
宿文棠還記得,那女孩不斷的喊著媽媽,粉頰上儘是淚痕。
她是誰?為什麼會在圍籬外哭泣?宿文棠透過落地窗看著那個女孩,一顆心緊緊的被她的眼淚揪扯得發疼。
許久,一個焦急的身影直奔女孩身邊,像是父親的角色,滿是憐惜的抱住哭泣的女孩,一大一小的身軀相擁在陽光下,男人又憐又愛的安撫著女娃兒的哭泣。
最終,他將她抱上了肩,女孩靠在寬厚的肩膀上,吸吮著自己的手指,無辜的望著大宅。
那天的陽光就像這張作品的顏色那麼的耀眼、充滿希望。
宿文棠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近來,回憶起過去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了,大抵是從舊書攤找到那本書開始。
對了!復活節……
宿文棠整個人驚醒,連忙查看了面前的桌歷,今天不就是復活節嗎?
二話不說,他抓起外套,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室。
宿文棠離開後,陰錯陽差的,萊麗意外現身了。
她滿嘴的抱怨,「可惡,今天是禮拜天欸,為什麼文棠哥哥還要來上班?難道就不能陪我一下嗎?」
推開辦公室的門,裡頭空無一人。
「咦,人呢?不是說在公司?為什麼不見了?」
萊麗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踩著不悅的步伐在宿文棠的辦公室裡來回蜇走,走了三回,她索性坐在宿文棠的椅子上等!可是不到十分鐘,她的耐心全消,肚子裡那把火倒是燒得特旺。
「可惡,大人都是騙子,都是騙子,連文棠哥哥都是——」萊麗氣惱之餘,賭氣的抓過桌上的一張設計圖,「又是設計圖,成天就是設計圖,等我撕爛這些設計圖,看你們怎麼辦!」
萊麗是暴力執行的伎伎者,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說破壞,就是徹底的破壞。
「這麼-心的香蕉黃,鬼才喜歡!」她一把抓過設計圖,狠狠的撕碎。
為了不留下證據,她把碎紙塞進她的小包包裡,決定來個毀屍滅跡。
「大人都是討厭鬼,」她扮了一個極醜、極醜的鬼臉,下一秒旋即怒氣沖沖的離開宿文棠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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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息橋是一座封閉的巴洛克式石橋,凌空架在總督府與監獄之間的小河道上,建構得十分嚴實,僅僅在面向著運河的一側開了小窗,是歷史上死回奔赴刑場的必經之路。
關於歎息橋,有太多的民間傳說,時至今日,據說橋下過往的船夫還可以依稀聽到昔日走過此橋的死囚歎息聲。
修若娜不是為了聆聽死亡前的歎息才來到這裡,她來,是為了一圓父親生前對歎息橋的念念不忘。
她站在碼頭,目光悠悠遠遠的眺望著前方,河道幽深晦暗,她揣想著父親未能成行的失落,忍不住憂傷。
「爸,今天是復活節,我來了,是特地代替你來一回,好為你多看一眼威尼斯的歎息橋。」她低喃著。
直到今天,她仍不明白,為什麼當年母親看不到父親的深情執著,為什麼聽不到年幼的她對母愛真誠的呼喚,為什麼她竟然可以如此狠心的拋下他們父女倆,她不懂,始終不懂!
她常常在想,如果她能夠見到母親一面,她斷要如此的詢問她。
碼頭上,一艘又一艘的貢多拉船乘載著觀光客穿梭在水道上,劃過幽黑的水面,留下了一紋又一紋的痕跡在水面上餘波蕩漾,像是她心裡的疑問不曾擴大,也未曾消失。
就在修若娜冥想的當下,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強勁的吹來,揚起了她披掛在脖子上的絲巾。
「呀——」她伸手想要抓住絲巾,卻撲了個空。
這條絲巾對她意義非凡,是母親留給她僅剩的記憶,儘管她對母親有所埋怨,但是她還是很珍惜這條絲巾,因為,這恰恰也是父親最愛的一樣東西。
「該死,好端端的吹什麼風!」修若娜懊惱的直叨念,現在真是痛恨自己長得不夠高,要不然早抓住她的絲巾了。
她仰頭看著天際,這陣怪風把她的絲巾不斷的往前方吹去,她急的趕緊追上前去,一路上橫衝直撞、蹦蹦跳跳,為的就是希望能一把抓住絲巾。
可偏偏指尖硬是幾度和絲巾錯身而過,後來就再也構不著,而這舉動竟成了一連串詭異的畫面,惹來其他觀光客的側目。
「千萬別掉進河裡啊,阿彌陀佛!」心一急,她嘴巴就念個沒完,「唉唷,別再颳風了啦,我的絲巾——」
不但要分神小心路況,還要注意絲巾飄去的方向,好幾次修若娜幾乎就要跌個狗吃屎。
忽地,一隻結實的手臂從人群裡揚升而起,輕而易舉的抓住了她的絲巾。
修若娜兩眼發直,連忙大喊,「別跑,還我,那是我的絲巾!」她再也顧不了形象的卵起來橫衝直撞。
「借過、借過……」
忽地,砰——
為了拿回絲巾使盡蠻力的修若娜,冷不防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就這麼撞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瞧,鼻樑都撞疼了啦……
她捂著鼻子,「那是我的絲巾……唔,好痛!」疼得她眼淚幾乎要飆出來。
她知道每個人都當她是瘋子,但是絲巾對她來說太重要了,被當作瘋子也只好認了。
「不過就是一條絲巾,你非得這麼賣命嗎?」宿文棠沒好氣的望著眼前這發狂似的衝進他胸膛的女孩。
要命,幸虧他還挺得住,可五臟六腑幾乎都要移位了,萬一沒挺住,說不準還會掉下河去一命嗚呼呢!
嗯?這聲音,怎麼有那麼點熟悉?
修若娜捂著鼻子猛地一個抬頭,不意,望進了一雙深潭似的眼睛。
唔,太近了,看不清楚長相,她稍稍挪移了焦距,想把這張臉瞧清楚。
可惡,不瞧還好,一瞧才發現,這男人根本就是初到威尼斯那天,她倒楣在機場遇上的那個男人。
基於本能,她連忙審視他的四周,為的就是看看那個刁蠻的丫頭是不是又在一旁等著撒潑。
「你在看什麼?」宿文棠問。
「檢查看看你那個刁蠻的小小老婆在不在啊!」
宿文棠沒好氣的低頭一哂。
她伸出手,「欸,請還我。」
也不會先說聲謝謝來聽聽,光想索討,宿文棠擺明不想太便宜她。
「什麼東西?」他裝傻。
「絲巾,你抓在手裡的絲巾!」
「你的?」
「廢話,要不我幹麼那麼拚命追?」
「早知道就任它隨風飛揚算了。」
「欸,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
「要不然要怎麼說話?」宿文棠存心抬槓的反問她。
「我……」她一時語塞。
修若娜心思一轉。她幹麼心虛氣弱,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她拿回它是理所當然啊!
「還我啦,大男人抓著女孩子的絲巾算什麼!」她一把搶了回來。
宿文案及時揪住絲巾一角不放手,「要怎麼證明這是你的?就算真的是你的,總該先說聲感激吧!」
「這當然是我的,難不成還是你的?欸,放手啦,你這麼粗魯會抓壞它的!」修若娜很是心疼的嚷。
他念頭一起,強行扯過絲巾往口袋裡一塞,「想拿回絲巾可以,那得看我高不高興還。」
「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小人——」她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幹了什麼事。
宿文棠抓起她的手,直往碼頭走。
「放手,你要去哪裡?」她死命的掙扎,「你最好放開我,要不然有你好受的,我可不會善罷甘休,而且我還會……」修若娜開始虛張聲勢。
「閉嘴,很吵耶!待會你不就知道了。」真是個虛張聲勢的小刺蝟。
哎呀,還嫌棄人吵!唷,她是招誰惹誰了……
挾絲巾以令修若娜,宿文棠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把她拎上了貢多拉船。
船家一接到宿文棠的手勢,馬上開始划動這艘輕巧的貢多拉船。
「欸,等等,你不怕我暈船嘔吐?」她出言恐嚇他。
她才不想跟他一起搭船咧,她要下船、她要下船!
「如果你想被船家踹下水道的話!大可盡量暈、盡量吐。」
心一驚,不,她還想成為聞名國際的設計師呢,才不想這麼早就香消玉殞,而且還落得客死異鄉的慘狀,她才不想呢!
方纔還在揉鼻子的手嚇得趕忙轉而摀住嘴巴。
瀟灑坐在船上的宿文棠冷不防的啐了一句,「膽小鬼。」
「你說誰是膽小鬼?!」
「還能說誰?」
「你、你、你……」糟糕,又口吃了,為什麼遇到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她就會口吃呢?她就算不是辯才無礙,好歹還能說個幾句話啊!
「欸,你叫什麼名字?」
直覺反應,「修若娜!」下一秒她馬上反悔,「我叫啥關你啥事!」
「想拿喬已經來不及了,下回機伶點。」宿文棠莞爾。
「你……可惡!」
「還好嘍!」他眉一挑,帶著一絲得意,「對了,修若娜,你來威尼斯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
「那天我看到你的設計圖,你是服裝設計師?」
「不關你的事,別想從我口中套出話來。」
「我有認識的朋友在Sergio W集團工作,聽說……」他拋出餌來等她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