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一片漆黑,而且安靜。
只除了那由電腦外接投影機映射到螢幕上,不斷切換著的美麗畫面。
拜科技所賜,那由電腦數位輸出方式所呈現出的畫面,張張幻美似真,色彩鮮艷,再加上那些展示產品的模特兒,個個都有張清冷妍麗的面孔,比例完美的尺寸、修長雙腿以及圓翹美臀,更將畫面的美感推上了頂點。
一張張美人圖在他眼前閃過,個個都只包裹了三點部位的半裸美女,但他卻無法如往日般的精神奕奕,甚至還有些意興闌珊。
尚晰打了個呵欠,淺淺的,但向來以機靈著稱的行銷部經裡Peter汪卻立刻察覺到了。
「老闆!」Peter汪湊上前,壓低嗓音的開口,「你不滿意這一季的主題『春光乍現』嗎?」
「我沒這麼說。」
尚晰懶懶回應,高大的身軀卻更加往後沉進牛皮辦公椅裡,接著又是一個呵欠,他甚至還伸指抹去眼角因打呵欠而帶出的水意。
沒這麼說?卻這麼做?
呵欠連連,毫不帶勁,這分明就是在擺出他的不滿意嘛!
Peter汪慌張了,再度上前揣摩上意,「還是你對於此次主題所採用的俄羅斯金髮女郎,感到不滿意?」
「不滿意?」尚晰瞇眸睞著在螢幕上風情萬種,有的微笑、有的神情冰冷的金髮女郎。「她們都是九頭身的長腿美女,身材比例恰到好處,胸型飽滿,線條圓潤,再加上那一身偏白的膚色,正好可以將我們產品的優點襯托出來,我為什麼要不滿意?」
「可是老闆……」Peter汪暗吞口水,可你在打呵欠呀!
你千萬別告訴我,說你的呵欠聲,是代表著滿意的意思。
「好了,別再說了。」尚晰不耐地揮了下手,「換下一季的主題吧。」
Peter汪含怨退去,很快的會議室裡換上了光明,璀亮的聚光嵌燈打在簡報台上。
上台的是個身著男裝及長褲,動作俐落的女子,她是創意部的主任齊媛。
只見她神情自若地在十多位主管面前站定,她先朝音控室微微頷首,接著就在浪漫光暈變幻,以及爵士藍調的襯底音樂裡,鏗鏘有力地啟口。
她的聲音乾淨俐落,用詞簡明,絕不拖泥帶水,總之就是不會讓人聽了會想打瞌睡的那種就是了。
「現今的內衣款式已變得多樣化,在印花布料及時裝化的款式成為主力盛行之後,內衣外穿成了時尚辣妹的最愛,不論是在夜店或是在派對裡,女人無不挖空心思,盡情地想要展露性感,年輕女孩偏愛露肩帶,而熟女們則是偏愛在衣服裡露出些許蕾絲邊,以強調自己的女性……」
雖是經過刻意的壓低,但是單手托顎,傾聽著報告的尚晰還是聽到了身後兩位男性主管的低低議論。
「嘿!沒想到酷愛中性打扮的齊主任,竟能如此透徹地解析女人心呢!說得連我都心動了。」
「那叫做工作!咱們Leiabby向來以內衣市場的急先鋒著稱,就連歐美紐澳等地的洋妞都喜歡咱們的創新設計,身為市場領導風向球,她當然是要四處收集資訊。」
「但以齊主任那樣絲毫不帶女人味的性格……」男人低笑著,「實是很難叫人信服她的說法,或者去想像她也是那種會和人比較內衣舒不舒服呀,甚至是會穿內衣的女人呢!」
「那倒是的,她實在是太中性了,很難想像會有男人喜歡那種調調……」
一道瞥過來的淡漠眸光讓議論聲被中止住了,尚晰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兜回台上,在那兒,報告中的人兒彷彿毫無所覺,仍在繼續。
「猶記得一九八0年代時,瑪丹娜在舞台上恣意展現著女性曲線,她穿著 Dolce & Gabbana的馬甲讓世人驚艷,但因為時機不對,當時的消費者接受度並不高,但現在時代變了,馬甲有了新的選擇,它的布料逐漸被蕾絲及透明度高的布種給取代了,目前較受歡迎的款式是短馬甲,而長馬甲則通常附有小圍裙、吊襪帶,甚至是比較偏向於情趣內衣……」
半個小時之後的會議室裡——
屋裡再度陷入了一片暗黑。
沒有投影機的機械嘎音,沒有開會激辯時的熱烈聲浪,那在黑暗中偶爾會響起的,是男人的粗喘以及女人的呻吟。
即便屋內光線不足,但僅憑著一盞黯綠幽光的檯燈,尚晰依舊可以看得清楚那仰臥於馬蹄形會議桌上,長褲褪去,衣衫已解,髮絲凌亂,胸脯半袒半掩,因為享受著他的長指捻弄,而發出嚶嚀的女人,正是方才在台上冷靜做著簡報的齊媛。
尚晰靠在桌畔,一手托頤,一手持續使壞,眼神慵懶而邪氣,橫陳在桌上的香艷女體,讓他聯想到了「人體生魚片」的畫面。
人體生魚片起源於七0年代的日本大阪,當時的黑社會人物以此追求感官刺激,他們將生魚片擺置在女人赤裸的身體上,利用體溫解凍產生特殊的口感。
就如同「人體生魚片」一般,眼前的女人正是他即將要大快朵頤的大餐,方纔的熱吻及挑逗前戲僅是開胃小菜,他和她都等著主菜上桌。
尚晰漫不經心地將長指滑向她那被他以牙齒咬開的手工刺繡馬甲,突然想起了方才在開會時,身後兩個男人的低低議論。
他在心底冷嗤,他們說她沒有女人味?
還說無法想像她是個會穿內衣的女人?
這些男人根本是瞎子,所以沒辦法和他一樣,隨時隨地隨處都能挖到寶。
他和齊媛是在去年的耶誕節時勾上的,並且立刻就天雷勾動地火。
他雖是風流成性,卻有不碰窩邊草的原則,對齊媛算是開了先例,不為什麼,只因為受不了她開口閉口大肆抨擊男性的言論。
他朝她伸去了魔爪,卻意外地發掘到了她表裡不一的性格,在那偽裝著冷靜俐落的中性外表底下,竟是個欲求旺盛,並且忠於自己想要的蕩女!
一個是浪子,一個是蕩女,他們自然是一拍即合。
不只在她的小套房,他們甚至藉著加班及現在這種的「私下會議」,在公司裡「辦公」了好幾回。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在會議室裡加裝三層的隔音設備,以及一整組由歐洲原裝進口的堅固原木長桌。
除了熱情容易被煽起,除了體力與他相當外,齊媛還有其他的不少好處。
例如她不會恃寵而驕,不會大嘴巴地到處宣傳他們隱在檯面下的秘密,還有一點,她和他一樣堅守著及時行樂的遊戲人間心態,合則上,不合則散,所以在情人節夜裡,她是唯一一個曾經和他發生過關係,卻沒有向他索討禮物或是承諾,甚至是一夜風流的女人。
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遇見那個在路邊發糖的小紅帽,他或許會找齊媛一起過節,一起發洩過多的精力,但因為出現了小紅帽,許多東西好像都變了……都不再一樣了……
「菜都冷了!」
含諷女音拉回了他游移了好一會兒的神智,眼著他的長指被無情地推開了。
尚晰微訝地抬起頭,看見方纔還滿臉蕩婦淫娃表情、衣衫不整的齊媛,躍下會議長桌,快手快腳地套上褲子、勾上馬甲、穿上襯衫,然後微瞇著眼眸,靜睇著他。
「即便你是我的老闆,我也不容許有人在和我做這種事的時候,神魂不屬。」
「我沒有!」
俊眸微爍,他企圖掩飾心底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齊媛淡淡聳肩,在衣物穿戴完整後,舉步往門口走,並且抬起手攏了攏那比男人還要更加削短的俐落頭髮。
「等你真的沒有的時候,再來考慮找我。」
話一說完,齊媛轉身離開會議室,沒有回頭。
晚上十點鐘,台北街頭。
在附近繞了不下十圈之後,尚晰終於不情不願地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下。
他才剛停下車,附近一家CLUB的泊車小弟誤以為他要進場,忙衝過來想代客停車,他卻只是擺了擺手,塞給對方一千塊錢小費,讓他幫他看著車子就行了,因為他要去的並不是那間夜貓族天堂,而是要到旁邊的巷子裡,去找一間糖果鋪。
在泊車小弟訝然的眼神裡,尚晰強自維著一張沒表情的酷臉,緩緩踱向小巷。
他表情冷淡,且還要一再提醒自己,待會兒要記得說是「無意」間「路過」的,他絕不想讓那姓喬的小紅帽知道,她已經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步調。
是的,在那個情人節夜晚之後,僅僅一夜,他的生活,全亂了。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他依舊可以肯定在那一個晚上,他是絕對有本事就在車上要了她,且絕不會讓她覺得後悔的。
但為了她的恐懼以及脆弱,他放過了她,僅僅和她看了一夜的夜景,聊了一個晚上的家常。
整整一夜都在聊些什麼?
老實說,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好像只是些有關於她小時候就過世的父母親、她堅強的姊姊、她可愛的奶奶,或是他霸道固執,永遠想要掌控一切的爺爺,以及他們各自的求學生涯等等不太重要的瑣碎事情。
若在這之前有人告訴他,說他會跟一個女人什麼都沒做,純粹只是聊天一整夜,他一定會報以輕蔑大笑的,但事實卻是,它真的發生了。
凌晨三點半,她向睡神投降,睡倒在他懷裡,他將她抱回車上,放平在後座,而他則是睡在駕駛座裡。
即使明知當天他會有個國外客戶要到公司拜訪,即使他前一晚只吃了簡單的速食,已經覺得餓了的肚子正在出聲抗議,他就是捨不得弄醒她,只想讓她睡到自然醒。
天亮時,是破雲而出的晨曦喚醒他們的,他們尋著了路邊的山泉水,邊笑邊玩的洗淨手臉,然後開車下山,找了家有名的早餐店去喝豆漿。
兩碗熱豆漿端上桌來,喬舞吐了吐舌,苦著臉說她有個貓舌頭,向來最怕熱了。
他微笑,然後做出了他這輩子所做過最蠢的事情,一匙匙地為她吹涼豆漿,再餵進她的嘴裡,活像是一個太監在伺候著皇帝一樣。
而她,竟也像是早讓人給寵慣了,對於他的餵食絲毫不覺忸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甚至還邊喝邊玩,先為他計時讀秒,又嫌這一匙的沒有上一匙的好喝,要求退「漿」等等。
他感覺到週遭的人都在偷看他們,並且議論不斷。
他們驚艷於她的嬌艷,佩服著他對她的寵溺,但他壓根無暇去理會,只是一手托頤笑著,一手繼續餵她,眼神緊鎖著她那在晨光中依舊精緻的五官,即便她沒有化妝,而是素著一張臉。
按他對於女人的瞭解程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在晨起時還沒化妝前,那張臉是絕對可以嚇跑一兵團的大象的。
但幸好,他的小紅帽是屬於百分之十的例外,超頂尖的例外。
她嬌娜、她可愛,她常會在無意間噘嘟小嘴,卻都不是刻意做出的,她那嬌憨的動作,自然得就如同她在呼吸一樣。
在兩人耗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總算完成一頓早餐之後,尚晰終於再也壓抑不住了,他隔著桌子朝她伸出手,一輩子不曾如此認真地開了口。
「喬舞,當我的女朋友!」
她先是紅了小臉,繼而嘟高了嘴,細細考慮了半晌,才偏側著小臉出題了。
「尚先生,我想要先弄清楚,你想要我當的是A女性的朋友,B女的『性』朋友,還是C以上皆是呢?」
他笑了,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不逼你,步調快慢由你來決定,當然,你應該很明瞭我的終極目標是什麼。」
「如果我答應了,你會承諾以後絕對不可以再開快車嚇我,要對我好、要對我溫柔、要真心待我、要常常惦著我,還有……」她皺鼻嬌粲著,「要幫我吹涼熱豆漿?」
他重重點頭,眼神難得不含半絲邪氣,一本正經。
喬舞想了想後再度嬌笑,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窩心和甜蜜。
於是她也慎重其事地點了頭。
「好吧,我……嗯,暫時答應!」當然不能讓他以為她是那麼輕易就追上手的嘛。「但先說了喔,一個月的試用期,如果在這段期間內,你又有事沒事地亂嚇我,我可是可以隨時和你解約的喔!」
尚晰笑了,目光晶燦,再度重重點頭,像是兩個孩子在做著誓約一般。
就在他們達成了「協議」,準備離開早餐店的時候,喬舞才想起了一個大問題。
昨天晚上她忘了該用他的手機向姊姊報個平安了,都怪他,先是吻她,後是嚇她,害她連這最該先做的事都給忘了。
他原想要陪她回去向姊姊道歉的,卻讓她給搖頭拒絕了。
「你千萬別跟我一起出現,讓我先和姊姊把事情說清楚,否則她可不在乎你是不是外人,都會當場翻臉的!」
見喬舞說得膽戰心驚,尚晰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在意著那位身兼親職的姊姊,也只好放棄堅持。
他給了她錢,並幫她招了輛計程車,在她上車後,由車窗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不但有他的手機號碼及公司電話,他甚至還向人借了支筆,在名片上寫上家中電話。
「到家之後記得打電話給我!」上班時間,人車嘈雜,他得用手圈住嘴才能讓她聽見他的話。
喬舞握緊名片快快點頭,半個身子還探出車外,嬌笑地朝他猛揮手。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打的!我的……男——朋——友!」
她使壞地故意大嚷,將附近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過來,反正她就要走了,留在原地生窘的人可不是她。
尚晰搖搖頭笑她淘氣,卻陡然一個衝動生起,他跑上前握緊著她的小手不肯放,兩人就這麼眼對眼,目光熾熱地緊盯著對方。
最後還是計程車司機受不了車後的長串喇叭聲,踩下油門後才終於將這對如膠似漆的小情人給拆散。
尚晰知道自己的表現很糟糕,像極了一個初涉情場的毛頭小子,也知道他的舉止已招惹來旁人的側目及笑話,如果其中有早起點的記者,他怕是很快又要媒體了。
但當時的他,對於這些事情真的是絲毫不在乎的,他只是憨笑地看著那輛計程車,直至它消失了蹤影,然後開始熱切地期待著喬舞的電話。
但是,她始終沒有打來,一通也沒有,真的沒有。
白天他要到公司上班,就會讓鐘點女傭幫他盯緊電話,若有個叫喬舞的女人打來,就快點通知他,夜裡時,他會將公司的專線設定代轉,只要那邊的電話一響,就會自動轉到他身邊來,而他的手機,更是二十四小時地開著。
然而,一天、兩天,甚至一個禮拜都過去了,她音訊全無。
他是接了不少通電話,卻沒有一通是來自於她的,反倒是接到了一堆以往他覺得不錯,現在卻只覺得矯揉造作,聽得生煩的女人。
她撒謊!
她根本就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所以她才會連電話都忘了要打!
還是說,這只不過是種擄心的手段?
就像她之前曾經對付過其他的男人一樣?
以這種方法來逼得他對她無可奈何,全面投降?
沒想到這個舉止清純的小女人竟比他還有心機,心思深沉到連他都摸不透。
什麼姊姊,什麼奶奶,什麼大花貓,甚至那不曾有過性經驗的招供,搞不好全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謊話!引他傻傻墜入她陷阱的謊話!
沒關係,他眸子變冷,逼自己硬下心腸,硬是不許自己去在乎。
他提醒自己,那種欲擒故縱的手法,正是他以前常常拿來用在別的女人身上的,就算是現世報吧,讓他嘗到了報應。
為了證明自己是真的不在乎,尚晰比以往更加積極地尋芳獵艷。
他鎮日周旋在寶婕、克莉絲汀、智琳,以及一大堆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女人之間,這個逗逗,那個碰碰,看她們為了他吃醋、光火,甚至還大打出手,並被登上了八卦週刊的封面,就是絕對禁止自己再去想著,與那該死的姓喬的小紅帽,有任何關聯的事情。
他始終以為自己做得不錯,卻讓齊媛毫不留情的一句實話,給戳破了所有偽裝。
在經過了長長的思索後,尚晰終於決定主動去找喬舞。
他想要問個清楚究竟是什麼耽擱了她,讓她連通電話都忘了打。
讓她連那句「我的男朋友!」的誓語都給拋忘掉。
但就算是他先向她低頭,他還是要記得撐住自尊及面子,告訴她說,他只不過路過罷了。
決定了之後,他從抽屜裡取出那張在這段時間裡,常常被他鉗捏在掌間,皺得不像話的糖果紙,那張寫著「糖心小鋪」地址的迷你藏寶圖。
上面只有住址沒有電話,他曾經試過查號台,卻被告知電話沒有登記,於是他也只能親自登門造訪了。
尚晰走進小巷子,還沒走近,就已經看見了那散發著粉紅色柔光的小鋪,「糖心小鋪」四個字,被用了糖粉狀的白色雪片及粉柔小燈給環簇著。
他控制著心跳及臉色,伸手推開門,一腳踏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