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徙宅欣相近,呼伊來致問。冤家偏與主翁逢,悶、悶、悶。挑逗危機,戲題詩句,妄留名姓。納婦深心動,才美何曾穩。更教阿母假慇勤,恨、恨、恨。探偵當筵,締姻成未,亂人方寸。
右調《醉春風》
卻說生與愛月在竹徑談了半晌,思進雲娥房內,被愛月再三阻止,乃不敢妄想求歡。聽了愛月之言,便深深作揖謝道:「愛月姐姐倘若不言,小生幾乎越禮造次。好為我致謝雲娥小姐,可對小姐說道:『小生感激弗諼,死生以之』。」說畢,又囑道:「我這亭中明日無人在此,祈愛月姐姐仍托採花為名,屈玉過來談談,萬勿失信。」愛月聞言,點頭應諾,遂領命而歸。
進了房,見雲娥小姐,便說:「黃生要進來面晤小姐,因有不便,被為力阻,不許進來。後乃不果。」又說:「明日那隔亭中無人走動;吩咐奴家過去談談,稍解一番愁悶。」雲娥聽見愛月如此說,良久乃云:「此是公子癡情,亦怪不得。但我之深閨守范,不可有玷清遠見,須防以禮,彼所不知。如我愛月所云,明日亭子無人走動,既是黃郎有命,不可畏難,須往那邊一走。諒伊府內、除了周公子,並無閒人敢入亭中,不怕嫌疑生事。但汝雖托採花,亦須謹慎,恐怕招尤,致使二位夫人嗔責。周公子即不在家,尚書大人更須防避。」愛月遂一一領命,但俟次日而行。
且說黃生,到了第二日,司墨果然外出。生見已去,遂將西角門潛開等候,以等愛月來時,邀進房中而去。不料愛月尚未即來,而周尚書那日以拜會回來,為周公子外出,偶到衣雲樓閒玩片時。行來樓下,佇立移時,忽見司翰同一位丫環手持一扇從西角門進來。二人不覺樓下立著大人,愛月與生直走到亭中,見是尚書佇立空階,生遂進前侍立。愛月以被大人瞧見,即便退出,乃以採花為詞,行到尚書大人跟前萬福道:「小婢奉家主母吳夫人之命,以公子外出未歸,見園內夜合盛開,乞賜一枝,以助佛前清供。」周尚書見說話從容,進退閑雅,便道:「看汝說話聲音,不似我金陵生長,實為何處,說來。」愛月知瞞不得,應道:「小婢委實嘉興土著,客歲從夫人與小姐逃難而至金陵,寄居吳府,故得到此乞花,此來實奉吳夫人之命。」尚書又問:「汝夫人姓甚,說來。」生立背後,見周尚書如此問,因搖手微示以不可說出之意。愛月欲待不言,又以尚書面前不敢相瞞;欲待說出,生於背後又令其不說,進退兩難。正在躊躇之際,只得說道:「先老爺姓曾名青,夫人葉氏。」尚書聽說,又道:「原來曾老爺家眷在此,倘非今日,何以得知。」便對愛月說道:「既夫人有命,不妨折一枝去。」愛月領命,便將手中之扇放在石凳上面,伸手向枝頭扳去。周尚書見凳上有扇,遂命生攜來,生取扇交與尚書。尚書展開一看,只見上寫道:
花徑不曾綠客掃,金陵作客春光早。
可憐一片惜春情,懶對春光添懊惱。
懊惱羅衾濕淚痕,空庭寂寞度黃昏。
黃昏獨坐暗消魂,雨打梨花深閉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春色江南爛作堆。
故山回首家千里,春也隨人容裡來。
客裡懷春難遣興,興來姐妹頻呼應。
姐有詩歌呼妹賡,清聲聯絡飛花徑。
春日懷春,連押杜句,賦得「花徑不曾綠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浣雪
雲娥曾氏戲題。
周尚書看畢,不勝歎賞。遂問愛月道:「扇上所題款式,似是女子名字,卻又姓曾,汝家老爺有小姐麼?」生見問,又以目視愛月,仍前立在背手搖手。而愛月又被尚書盤問,沒奈何,乃應道:「委是小姐所題。」周尚書又看了歎道:「真閨中秀士也。」遂顧生道:「你素能詩,試閱何如?」生接在手中,再三細玩,知雲娥題中寓意,看了乃對尚書道:「真妙作也。」說畢,生將扇送還愛月。周尚書又問愛月道:「汝小姐多少年紀?許配誰家?」愛月此時忙裡不及尋思,便道:「小姐年方十六,尚未許人。」尚書聽了,滿口歎羨。愛月知不得與生通言,遂謝尚書,以目送生,回首向花間而去。周尚書亦進內宅矣。生見愛月已去,失此一場機會,仍上樓悶坐而已。
而愛月回到紅螭閣,進見雲娥。雲娥問道:「公子黃生今日見汝來時,料必十分歡喜,暢所欲言,斷非隔牆不見,而若昨天之恨恨也。」愛月搖手應道:「今日之行幾乎誤了。」便將撞著周尚書並看扇致詢之事,說了一遍。雲娥聽說,歎口氣道:「語雲紅顏薄命,豈料乃薄如雲乎!但我之年,雖未及笄,喜是未曾許人。但此老知我此情,必萌求親癡想,前已思欲聯姻於筠姐,未獲定聘,豈今日肯捨我而他求也?」愛月聽了,始悟失言惹事,悔之無及。
一日,郭夫人壽誕,葉夫人帶著雲娥小姐並與愛月同到中堂賀壽。忽見一位丫環押著壽儀直至中堂,郭夫人知是周尚書府上送來,只得收了,遂命雲娥寫貼謝之。那丫環見了雲娥寫貼,便留心去看,不勝之喜。
那丫環領了回貼,竟自回去。遂對周尚書、鄭夫人說道:「今日送禮到吳夫人府上,見那曾小姐果然色色俱佳,有才有福。此謝儀回貼便是曾小姐所書。」周尚書看了,便對鄭夫人道:「怎得此女為兒媳婦?」鄭夫人說道:「此事無難,但吳伯母自會周旋,此事斷無不成之理。」正說話問,忽見吳府一位丫環送貼來,請鄭夫人赴席。周尚書聞言,密對夫人說道:「此席本當辭謝不赴,但今日以曾夫人與小姐本在,正好乘此一會。即托吳年母訂下婚盟,多少是好。」鄭夫人見尚書大人如此說,遂對丫環說道:「你可代我拜上老夫人,說我少頃即來賀壽。」那丫環領命而去。不多時,又來催請,鄭夫人只得上轎赴席。
至中堂,敘禮坐下。鄭夫人指著葉夫人與雲娥,向郭夫人道:「這兩位從未會過,不知是何貴戚?」郭夫人道:「夫人不知,那是曾夫人,乃光祿曾年母也。這是令千金雲娥小姐。去歲逃難,寄居於此。夫人從未過來,故未經會面。」鄭夫人聽了又道:「一向不知寓居於此,有失迎迓。」因問曾夫人道:「令愛小姐多少年庚,許聘與否?」曾夫人應道:「小女年方十六,以先夫早近,故未許人。」鄭夫人道:「婚嫁須當及時,令愛小姐已長成,如何寬得。」郭夫人乃應道:「曾年母正以此事掛懷。」鄭氏夫人見如此說,乃向葉夫人道了萬福,說道:「小兒現在求親,曾小姐倘肯俯諾,即仗老年母作伐,感激不朽。」郭夫人聽了,連聲應諾。未知作伐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一將淑女婚君子,全仗冰人執斧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