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龍易飛為辛欣做了一隻白蛇燈籠,辛欣愛極了,每天帶著它,不管是去上醫院複診、逛街、吃飯,甚至是洗澡、睡覺,她就是抱著它不放。
有人看蛇燈籠可愛,想向她借來賞玩一番;光是看,她是肯借,卻怎樣都不准別人碰那燈籠一下。
就連方秀媚也不行,可把方秀媚氣得瞪鼓了眼。
「小欣,你是不是又忘記我是誰啦?」想當初辛欣第一次清醒,就是方秀媚發現她的異狀,請來醫生和護士為她檢查的。
隨著辛欣清醒時間的加長,她被診出失去記憶以及基本的行為能力;那段時間可以說如同噩夢一樣恐怖,她每天就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要人幫忙。也是方秀媚幫她請的看護。
接著方秀媚陪伴辛欣度過艱辛的復健初期,是辛欣重生以來第一個記住的人。
方秀媚曾經很驕傲地說這就叫生物本能,小鳥總會認剛破殼而出看到的第一個生物為母親,所以將來龍易飛若想娶辛欣,十成十足得喊她一聲「岳母」了。
爽死了,想到可以讓龍易飛那個叛逆小子低頭,方秀媚就好開心。
只是沒想到,她沒整到龍易飛,辛欣就已經先把她從「母親」身份開除了。
辛欣現在誰也不親近,就專膩著龍易飛。
「我知道你是方姊啊!「她慎重地點頭。「我沒有忘記。」
「那為什麼不給我摸摸那燈籠?別人借,你不給摸,這我可以理解,你又不認識他們,天曉得他們會不會臨時起意把你的燈籠吞了。可我是誰?是等於你第二個母親的方姊耶!你生病的時候,我還餵你吃過飯,你現在這麼小氣?」說到這裡,方秀媚簡直就像泣訴著被子女棄養的可憐老母親。
但辛欣完全無法體會她心裡的酸意,有人會想「吞」這種東西嗎?她看了眼手中的燈籠,錫做的,吃了也不消化吧?
她不給人摸燈籠,倒跟認不認識那個人無關,只是……這是龍易飛特地為她做的,在她眼裡,這只燈籠的地位就相等於龍易飛本人,摸燈籠就好像在摸龍易飛。
女孩子都是小心眼的,誰願意跟別人共享一個情郎?哪怕是辛欣這樣懵懂的人,在她下意識裡,對於感情也是充滿獨佔欲的。
「這是阿飛特地做給我的,怎麼可以隨便給人摸?「她抱緊燈籠。「這是我的耶!」
「我又不是借了不還,玩一下,五分鐘後就還你啦!「方秀媚作勢搶燈籠。
「不要,這是阿飛特地做給小欣的,只有小欣可以摸。」豐欣拚命躲著方秀媚伸過來的手。
眼看著辛欣防守嚴密,方秀媚實在無下手之地,忍不住跟她賭起氣來。「了不起咧!明天我叫阿飛專門幫我做一個,也不讓你摸。」
「我也不想摸。」辛欣小聲嘟噥,天下燈籠何其多,她單偏愛懷中這一隻,因為它不僅是只燈籠,還是龍易飛對她的承諾和關愛。
至於其他的燈籠,哪怕仍是出自龍易飛的手,少了那份承諾,不過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也就不值得她珍視了。
「這可是你說的,等我叫阿飛幫我做一個天下第一漂亮的燈籠,你可別來求我借你玩,就算你求……」方秀媚還沒說完,大門口傳來龍易飛的叫聲。
「小辛,散步的時間到了。」
「來了。」辛欣蹬蹬蹬地跑走了,也不管方秀媚在她後頭大眼瞪小眼。
直到辛欣跑得沒影兒了,方秀媚大張的嘴巴才噴出一記怒咆。「喂,你們……一個個重色輕友,混帳!」起碼等她說完話再走嘛,真沒禮貌。
旁邊傳來龍易揚的噴笑聲。「現在的辛欣就跟小孩子沒兩樣,你跟她嘔氣,不是自找罪受?「
「誰會那麼無聊,真的跟她鬧脾氣?」方秀媚翻個白眼,臉上的表情卻迅速地從憤怒轉為憂慮。「我只是……唉,你覺得阿飛和小辛這樣下去真的好嗎?「六年前那件意外讓她自覺對龍易飛和辛欣歉疚良多,事後她才會對他們做出這麼多補償行為。
可當龍易飛和辛欣之間的感情發展越來越順利,她又感覺不太對勁。
辛欣變成這個樣子,真能勝任一個老婆的義務?方秀媚怕她根本連什麼叫做「愛情」都不懂,貪戀的不過是龍易飛的溫柔而已。
至於龍易飛,他能理解娶了辛欣這樣一個女人,一生得背負多大的包袱嗎?現在他倆正值熱戀,看世界什麼都是美好的,但再激烈的感情也有變淡的一天,等戀情不再熾熱,他是否還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像小孩一樣幼稚?
婚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是漫長的一輩子。方秀媚真怕龍易飛和辛欣相處不了太久就會被現實打垮,然後兩個人又各自落回之前那種消極頹廢的生活,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龍易揚不曉得她在擔心什麼,難得現在龍家再度充滿歡笑不是很好嗎?有什麼好煩的?
「你若是怕長老們反對阿飛和小欣的婚事,這點你儘管放心,經過之前六年阿飛的沉默抗議,長老們已經很瞭解阿飛認定的事是絕不可能更改的,他們也不會再妄想去改變他,免得真把他逼死了,將來大家死了下地獄都沒臉見龍老大。」他猜測地說。
「長老們的態度我倒不擔心。我怕的是……阿飛和小欣真的瞭解婚姻中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嗎?」
「小欣也許不明白,但阿飛這麼聰明的人,難道還會不懂?「龍易揚拍拍她的肩。「這樣說雖然不太對,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能為他們操心到幾時?」
「愛情會讓人變笨的,你不曉得嗎?「方秀媚揮掌拍掉他就這麼停在她肩上的手。「還有,我今年才三十三歲,遠遠還不到當阿飛和小欣媽的年紀,你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更不要隨便吃我豆腐。」說完,轉身走人。
龍易揚撫著紅腫起來的手,委屈地瞪著她窈窕的背影漸行漸遠。「愛情會讓人變笨,這句話有人能體會得比我更透徹嗎?他奶奶的,追你也快二十年了,連手都沒摸過一把,換作正常人早蹺頭了,誰像我……蠢豬一隻。」雖然知道這輩子追到方秀媚的機會不到百分之一,奈何就是放不下,怎麼辦呢?
他搖搖頭,歎口氣,還是追著她的背影跑了。
元宵過了,代表年節的喜氣徹底遠離,不論士農工商都該收心,努力工作了。
龍易飛牽著辛欣的手走在公園的步道,很明顯感覺到遊玩的人減少了,偌大的公園裡除了幾個帶著孩子溜滑梯、玩翹翹板的婦人外,就沒多少人了。
熱鬧減少了,清幽靜寂的氣氛大大地增加,微寒的風中也不再是一片乾燥,挾帶著些微的濕氣,昭告著春的腳步不遠了。
龍易飛陪辛欣在人行步道上走了四、五圈,然後兩人回到車上,取出掃把和畚斗,開始掃起公園裡的台階。
要一邊走樓梯、一邊掃地,需要很好的平衡感,和手腳肌肉的協調性,是一項利人又利己的復健活動。
這些日子,龍易飛陪辛欣幾乎掃遍了台北縣、市的公園。之所以不固定在一座公園掃,是因為她善變,不耐煩天天待在同一個地方,可能是之前住院住久了,她覺得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遛達很無聊。
龍易飛沒辦法,只得捨命陪佳人。於是台北縣市的各公園就常常看見一個開著保時捷的英俊男人帶著一個可愛的小美人,每天到處去掃公園。
「阿飛,掃完公園我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辛欣小心注意著台階的距離,邊揮動掃把將一階的落葉與垃圾往下一階掃落。
「這麼冷的天吃冰淇淋?「龍易飛忍不住打個寒顫。「火鍋你覺得怎麼樣?」
「冬天誰不吃火鍋?一點都不稀奇。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冰淇淋店,可以吃到飽,什麼口味都有喔!好不好嘛?我們去吃冰淇淋。」
怎麼會有這樣的變態開那種怪店?冰淇淋吃到飽?那玩意兒可能填得飽肚子嗎?龍易飛光聽她的介縉就感覺身體越來越冷。
「阿飛——」辛欣百試百靈的撒嬌絕招來了。「拜託嘛,人家真的很想吃冰淇淋。」
「小欣,那種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的。」龍易飛頭很痛。
「又不是每天吃。」她每次都用這個借口。「就一次,好不好嘛?「
「我可以說下好嗎?」他真的不想在大冬天,氣溫只有二十度的時候去吃冰淇淋啊!
「我只吃一點點,每一樣都吃一口就好了。」她兩眼掛上了晶瑩的淚珠。「人家真的很想試試什麼叫冰淇淋吃到飽嘛!聽說有好多、好多種口味,連芥末的味道都有喔!「
芥末口味的冰淇淋,聽起來好嗯!龍易飛露出反胃的表情。
「你不喜歡芥末的味道,也有牛排口味、義大利面、海鮮……」
「夠了!」他快吐了,什麼怪東西嘛!「到底是誰教你這些東西的?」讓他逮到始作俑者,非海K一頓不可。
「我看電視的啊!最近每天都有廣告,你沒看到嗎?「若非那廣告日夜不停地播送,她也記不住。
電視是人類史上最可惡的發明,龍易飛決定回家把所有電視都拆了。
「阿飛,拜託,就一次,一次嘛!阿飛……」她撒起嬌來真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龍易飛無奈地歎口長氣。「問題是,我不知道你說的冰淇淋店在哪裡啊?」他根本沒看過那則廣告。事實上,他也很少看電視,玩電動的時間倒還多些。「你曉得那家店在哪兒嗎?店名叫什麼?「
「呃……」她吶吶張大了嘴,該死,怎麼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忘了呢?都怪廣告前頭的冰淇淋介紹太精采了,讓她頻吞口水之餘,沒心思再去注意其他了。
「小欣,你不曉得店名,又下知道地址,怎麼去那家店?」龍易飛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咦?是你們……」一個微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我找你們很久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龍易飛和辛欣同時抬頭看向來人,一個四十多歲,有著一圈啤酒肚,半禿頭的中年男子。
辛欣疑惑地眨著眼,她根本不記得這個男人是誰。
龍易飛卻認出了來人,正是罵辛欣買東西不給錢的早餐店老闆。但後來他把錢付清了啊!老闆找他們又想幹什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個早餐店老闆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送到辛欣手裡。「上回小姐到我店裡買早餐,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把錢放在牛奶旁邊呢?害我以為你沒付錢,真是抱歉啊!我老早就想把錢退給你們,誰知道你們再也沒來買早餐,難得今天在這裡遇上,上回是我不對,還請下次再度光臨啊!「看來這老闆倒是個誠信的人。
奈何辛欣完全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她飛快地把錢塞回老闆手裡,一溜煙跑到龍易飛身後躲了起來。
她倒也不是怕生,只是……就不愛跟陌生人太接近。她常常覺得他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也不是說厭惡她,但就是跟看一般人不一樣,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現在她能夠完全放開胸懷去親近的,大概就龍易飛一個吧!她也喜歡方秀媚,但那樣的感情跟龍易飛的不同。
龍易飛是唯一的、最重要的存在。至於方秀媚,她就是辛欣比較喜歡的朋友。
早餐店老闆看著手上的鈔票,愣了三秒鐘後,有些無措地搔搔剩沒多少頭髮的腦袋。「那個小姐,我不是壞人,呃……你是不是誤會……」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不好意思,小欣有點怕生。」最後還是龍易飛出面緩頰。「事情說開了就好,沒什麼大不了的,老闆不必介意。」
「那個錢……」早餐店老闆揮著手中的鈔票。
「不必了。」龍易飛擺擺乎。
「那怎麼可以?」
「就當我們下次去店裡吃東西的預付款吧!」龍易飛笑著說,一派風度翩翩。
「沒問題,下次你們來,我請你們吃總匯三明治和雞排堡。我店裡的總匯三明治和雞排堡可是有名的。」
「那就先謝謝老闆了,再見。」說完,龍易飛拉著辛欣走了,連地也不掃啦!
辛欣附在他耳邊低語。「阿飛,你不是說漢堡沒有蔬菜,不能吃太多。你真的肯帶我再去吃一次漢堡?「
他說的當然是場面話,哄哄人而已,否則怎麼脫身?但這種事他又不曉得該如何跟辛欣解釋,要說到她懂,得費一整晚的時間。
他只好緊握住她的手,細語道:「回頭再跟你說。」
「噢!」辛欣乖巧地點頭。
風中隱隱傳來早餐店老闆的自言自語。「真是不錯的男人啊!長得好,風度也好,不過那個女的好像怪怪的……是不是弱智啊?呸呸呸……怎麼可以歧視殘障同胞,真是要下得。人家這樣已經很可憐了,唉……可惜一個這麼漂亮的大美人,居然……唉……」連聲歎息,真的是個好人。但就因為好人,那無心的一句話更加傷人。
龍易飛耳朵鑽進那頗大聲的自語,臉色不知不覺變黑了:心頭波濤洶湧,也不知是氣、是怒、是怨……還是什麼東西?
他就是平靜不下來,胸腔內有某種怪獸在咆哮著,啃蝕著他的心。
龍易飛很想罵人,但要罵誰?早餐店老闆不是什麼大壞蛋,龍易飛憑什麼無緣無故罵他?但就因為他人好,才更讓龍易飛發火。
倒是辛欣這個當事者一臉無辜加迷茫。「阿飛,那個……弱智是什麼意思?「她也聽到了早餐店老闆的自言自語,卻是不明白意思。
龍易飛只覺心頭一痛,更想罵人了。那個早餐店老闆也許不壞,但確確實實是個王八蛋。
辛欣……他看著她,心裡再度湧滿無限的悲哀。
她曾經那麼聰慧機敏,如今卻……她真的有完全復原的一天嗎?還是就一輩子這樣了?他不曉得,一片迷茫。她會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他一定要負責,但那責任在這一刻顯得愈發沉重了。
「阿飛。」晚上十點,辛欣照著慣例鑽進龍易飛的房間裡,等著聽他回述他倆六年前那段轟轟烈烈的戀愛故事。
龍易飛放下手中的工作。沒錯,是工作。他已經順利領出當年送給辛欣的十多萬美金,折合台幣約三百來萬,這成了他和丁絡創業的本錢。
如今,龍易飛和丁絡合夥的虛擬商店已在網路上順利開張,生意火紅,訂單源源不絕。尤其是龍易飛手工製作的人偶、戲偶,更是供不應求,大大嚇了丁絡一跳。
其實這不難理解,這世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忠實fans,不論他們迷的是漫畫、卡通、布袋戲、明星、人偶……只要真正入了迷,為了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偶像」,他們再多錢也肯花。
龍易飛捉住的就是這一層客戶,他精緻的手工以及獨一無二的品牌風格,讓那些fans徹底瘋狂了。
於是商店開張不過三個月,他手中的訂單已經排到明年年底了,他其實沒有多少時間再跟辛欣講故事,但他對她有所承諾。男子漢大丈夫,既然說出口,就一定得做到。
「小欣今天想聽哪一段故事?」其實兩、三個月的故事說下來,過去他跟豐欣交往的點點滴滴差不多都說完了,有些橋段他甚至反覆說了三、四遍,但她記住多少呢?
說真格的,他不敢去問。他怕他費盡心思說了半天,結果她其實一句話也沒能記住。
子欣照例抱著她的小筆記本和筆坐到他床上,歪著頭想半天,傻笑。
他說的故事她每一段都很喜歡,實在無法做出選擇。
他卻誤以為她根本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麼,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辛欣眼珠子轉呀轉的,轉到他的工作台上。那裡端坐著一個好漂亮的娃娃,大概一百公分左右,眉目儼然,長長的睫毛下,瞳仁兒還閃著光彩,幾乎與真人無異。
「這是什麼?好可愛喔!「她微顫著手摸上人偶,尚未經過砂紙打磨的人偶身體還帶著木頭原本的粗糙感,但整個娃娃已經顯現不凡氣質,可以預見完成後那美麗的光華會讓明珠為之失色。「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做我妹妹好不好?姊姊會對你很好很好喔!給你做新衣服,買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她愛不釋手的,幾乎就沒把娃娃抱起來狂親一通了。
龍易飛的喉頭又哽咽了,心裡閃過一抹五味雜陳的酸楚感覺。
說起來他會做人偶,也是為了辛欣。
他本性飛揚兔脫,小時候更是調皮好動,常常把家裡人整得哭笑下得。他們為了消磨他焦躁的性子,請來一堆家庭教師教他琴棋詩畫、園藝、茶道、捏陶等各項修心養性的絕活。
不過龍易飛對那些要耗費大量精神的課程非常排斥,遇到家庭老師上課,蹺得掉就蹺,不然就想辦法整得老師自動辭職,他也少聽一些什麼平心靜氣、之乎者也、心情寧和則長命百歲的無聊東西。
拜託,那時他才六、七歲而已,跟他談什麼養生之道,他到現在還是覺得那些老師的腦子都進水了。
但在一堆討人厭的課程中,龍易飛偏偏對雕刻起了興趣,常常手中一把雕刀就雕起一些小花、小鳥、小老虎等小玩意兒。他不喜歡太複雜的東西,往往幾刀就雕出物品的神韻,卻偏偏符合了自然之道。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添了耐性,雕的東西愈發精緻美麗。在美國被辛欣說他不該用家裡的錢還酒債時,他敢發下豪語要憑一己之力在半年內還清債務,就是自信他的手藝絕對可以為他賺來大錢。
果然,他賭對了。靠著酒肉朋友的門路,他在各藝廊寄賣他的雕刻,不過四個半月,他就賺足了十多萬美金,送到辛欣面前。
這回她沒有借口拒絕了,尤其他還是硬塞進她懷裡的。只是他沒想到,那筆錢她收了,卻一直沒動用。
他知道當年她的經濟情況下好,執意要給她錢除了是實現承諾外,還有一部分是他想乘機幫她一把。
結果她完全沒用,真不知該說她是倔強,還是冥頑不通。
但他很瞭解一個特點,辛欣是個百分百外剛內柔的人。別看她什麼事都一肩扛,其實心裡很脆弱,她連恨拋棄她的父母都做不到,她只是默默地在心裡想念著他們,不停地向上帝祈禱,也許有一天他們會良心發現回來接她。
當然,辛欣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可他實在很受不了她每天癡癡想著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最後他下了一記狠招,他照著她那對沒良心父母的照片,做了一對人偶送給辛欣。
他想讓她知道,一個東西沒有心就是沒有心,哪怕她再祈禱,奇跡也是不會出現的。而她的父母就是那沒有心的木偶,除去華麗的外表,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木頭。
他還記得豐欣收到「禮物」時笑得多麼古怪,因為接下來她第一次帶他進她房間,看到一屋子人偶,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他登時呆了。
原來他雕的人偶那麼拙劣,徒具形貌,而缺靈魂。辛欣才是真正的人偶大師啊!她的雕工不如他細緻,但作品卻件件充滿靈氣。
而且她不只會做人偶,連人偶的衣裳鞋帽、各式飾品她都無一不精。
她還擅長做娃娃屋,給娃娃們一個美麗溫馨的家園。雖然那些東西都是最便宜的紙黏上做的,本身的質材不值幾個錢,但她的手藝卻是無庸置疑的高超。
但很可惜,他沒多久就看出辛欣的作品絕對無法賣錢,因為她是以寂寞為刀來雕刻,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充滿了孤獨的滋味,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跟這樣的人偶相處太久,會被拖入悲傷的深淵、無法自拔。
龍易飛這才知道豐欣的生命是多麼地孤寂,如果不用這種方式來發洩,她就要瘋掉了。
辛欣這輩子真正快樂的時光,大概也就只有他們交往的那段日子吧!他向她求婚,允諾給她一個完整的、真正的家庭,絕不是那充滿悲傷的娃娃屋。
她徹底對他敞開心懷,毫無保留地付出了她的情意,最後差點連生命都……
龍易飛沒有再想下去,一個不停拉扯他衣袖的動作驚醒了他的思緒。辛欣正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望著他。
「阿飛,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我以前很會做人偶?」
咦?難道他不小心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不過也沒什麼吧?那一段故事他也對她說好幾次了,只是她一直沒記住。
他點點頭。「是啊!小欣不只會做人偶,還會給人偶做衣裳、鞋子、帽子呢!「
「好厲害喔!」她讚歎著。
「是啊!「她以前真的好厲害,聰明慧黠,完完全全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那我也要做。」辛欣突然大喊。「阿飛,給我做衣服、鞋帽的材料,我要把可愛的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呃!他再度呆滯。若換成六年前的辛欣,他毫下懷疑她的手藝,但是現在的她……行嗎?她如今連筆都拿得不太穩了,要去裁衣制鞋,那也太難了吧?
「我要給妹妹穿得像公主一樣,還要戴上后冠,一定很美麗。」她自我陶醉著。
「小欣。」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以著無比慎重的口吻說:「做衣服很難的,又很辛苦,我們找些別的東西玩好不好?」
「但你不是說我以前很會做這些東西?既然我那麼厲害,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成功啊!又怎麼會難呢?「
問題是,以前不代表現在啊!如今的她……
「小欣,乖乖聽話,你病才剛好,不要那麼勞累,有時間應該多多休息,盡快把身體養好了,我帶你去環遊世界好不好?」他努力安撫她。
能夠到處去玩她當然開心,但也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覺心裡怪怪的、悶悶的。
如今她記得住的人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龍易飛了。他說他們是夫妻,從以前就一直很恩愛。
她現在仍能感受到他對她無止盡的關懷,可是「愛」……「愛」就是像他和她如今的生活,兩個人每天膩在一起,四處去玩嗎? ,
龍易飛抬起她的頭,在她額頭親了一口。「不說那些無聊的東西了,我們開始說故事吧……」
他今晚特別講了好多他們過去戀愛中發生的趣事。
以往辛欣都聽得很開心,可今天不知怎地,她一直心不在焉,直到迷迷糊糊在他床上睡去,她似乎還聽見他在她耳邊歎息,他在問: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好起來?
她現在不好嗎?哪裡不好?他又希望她好在何處?她也不知道,懷著滿腔疑惑,她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