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洛克把藍圖上的房間都編了號,也在炸藥上做了記號,黎璃知道哪些炸藥要安置在哪裡。他也說過放在哪裡效果最好又夠隱密,不會在員工完全離開大樓前被發現。
就快結束了。這個想法一直在她的腦海出現。她光明正大地走過大樓的走廊,幾乎沒有人注意和質問她,彷彿一進到大樓裡,她就有權利待在那裡。賴家和喬醫生在上次意外後就很警覺,但其它人似乎跟往常一樣。而且因為是週末,工作人員並不多。來的人也許很熱愛工作,什麼都看不見;也可能又累又恨自己必須在大多數人不用來上班時仍需工作。上班時間快結束了,大部分的人都在耗時間。
就快結束了。四個月來,她只有一個目標:報仇。但現在這已不只是個人對賴家的復仇,而是更重大、更要緊的事。艾瑞及汀娜起的頭將由她來收尾,以紀念一個正從童年努力長大、卻不幸早夭的年輕女孩。
黎璃自己的生命在十八歲時詭異地轉了個大彎,但她一直希望麗雅能過平凡幸福的生活:結婚生子、跟隨世上大多數人的腳步。那些隨波逐流、隱沒在人群中的人通常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他們有歸屬。她要麗雅有歸屬,擁有一切她未曾擁有或被迫放棄的事物。
麗雅是多奇妙的孩子呀!彷彿知道自己的生命會很短暫,她一直都很興高采烈。每一件事都可以讓她感到驚奇與喜悅。她很愛說話,只要能說就一直說,說話速度快得瘋狂,他們不得不笑著要她慢下來。
就快結束了,黎璃的追尋。她把一份炸藥裝在喬醫生放置實驗文件及結果的檔案櫃後方,把引爆器插到無色塑料炸藥中。很快地,這些都將化為灰燼。
快結束了,她想著又把炸藥安置在辦公室裡存放資料的計算機磁盤收藏處。每架計算機下面都有小炸藥,放磁盤的地方則有大塊炸藥。一切都要摧毀,喬醫生的所有研究都不能留。
洛克會去醫生的辦公室和兩間存放活體病毒的實驗室。不幸的是,疫苗也在那個區域培養。
黎璃希望可以有方法保留研發疫苗的過程,因為再過一年左右,也許會迫切需要用到它。但他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喬醫生的研究不可能只保留一部分。她只希望到時候,別的實驗室已能研究出同樣的東西,可以拿出來應急。
她走下又長又陡的階梯到地下室,把最大的炸藥安置在主要的牆面下,以確定可以完全炸毀。等她走回樓梯頂,她喘著氣,心也在狂跳。
她不能再自欺說她的體力仍在恢復中。毫無疑問地,只要一出力她就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喘氣會不會愈來愈糟,但她不得不承認:只要可以,她會去找個好的心臟專家,想辦法把那煩人的心臟瓣膜醫治好。
之後她要做的事,有很多都要看賴羅德。她必須離開法國,那是一定的。最好是離開歐洲。洛克沒提過未來的事,她也沒有。他們要先看是否有未來。她試過想像獨自一人的未來,但辦不到。不管她現在怎麼想像,都會看到自己和洛克在一起。
他去哪裡會比較安全?不能回南美洲,回美國也不太安全。墨西哥,也許,或者加拿大。這樣他們離家會比較近。牙買加也可以。洛克不喜歡寒冷的天氣,所以她想他不會選加拿大,雖然那會是她的第一個選擇。也許他們夏天可以住在加拿大,冬天再到南方去。
一個穿著實驗服、拿著厚筆記本、一臉困擾的男人和她錯身而過,只點了個頭。她望向窗外,看到太陽已經西斜。十二月短暫的白日快要結束了。他們選對了時間,一天到了這時候,每個人都急著想回家。
所有炸藥都安置好,沒有問題也沒受到任何干擾,容易到幾乎令人害怕。
她走回喬醫生的辦公室,洛克已經到了,坐在辦公室裡舒服的沙發上,喝著咖啡。喬醫生指指玻璃杯。「自己來。」他說。「喝杯咖啡,對你的喉嚨有幫助。」
「謝謝。」她說。她咳得太頻繁,絕對傷到了喉嚨。第一口咖啡滋潤了聲帶,她幾乎高興得想歎口氣。
「你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洛克告訴博士。「我們安裝炸藥時沒人問我們在做什麼,或是有所警覺。警覺心是你的第一道防線,你的人員都太專注於工作,別的事情都不注意。」
「但科學家就是這樣。」喬醫生抗議,舉起手做了一個很意大利式的手勢。「我能怎麼辦?告訴他們不要去想工作的事。」
洛克搖搖頭。「最好的解決方法是讓不是科學家的人進來——受過訓練的保全人員而不要完全依賴電子儀器。你應該兩者並用。我很訝異你的保全公司沒有建議過。」
「他們說過。但我們的研究很敏感,所以我選擇不讓外人進來,因為他們不瞭解我們處理病毒時一定要做的安全措施。」
「那你只能兩害取其一了。你的保全現在有很大的漏洞,但如果你很清楚……」洛克聳聳肩,彷彿在說他也無計可施。「我會把建議寫在給你的報告裡,完整列出你所需要改善的事項。好了,你準備要看你的人能否找到炸藥了嗎?」
喬醫生看了看表。「時間不多了,這一堂課恐怕很短。」
「當然。」
他們走向內部廣播系統,喬醫生按下開關,打開擴音器。他清清喉嚨,開始解釋今天下午的事。黎璃可以想像大樓裡的所有員工都面面相覷,然後不安地檢查四周。
喬醫生又看看時間。「你們有五分鐘去發現假炸藥。不要碰,只要打電話向我報告。」
他關掉擴音器,問洛克:「這些炸藥有幾個?」
「十五個。」
他們等著,計算時間。規定的五分鐘內有四通電話進來。喬醫生歎口氣,一臉悲哀,透過擴音器宣佈結果。他轉身看著洛克,一臉「我能怎麼辦?」的表情。
黎璃坐下來揉揉右腿,假裝會痛。她感到無以名之的悲傷,時間到了。想到她一開始的憤怒及憎恨,現在為什麼會覺得悲傷?但她的確很悲傷。
她好厭煩再去殺人。她不知道有沒有可能結束。賴羅德一定會終其一生追殺她,她則必須把每個陌生人都當成可能的威脅,在任何公共場所都無法放鬆。
洛克站起身。「你沒有告訴他們炸彈威脅演習。我想那樣很好。你的人真的很不警覺,所以我們來看看我能否讓他們多一點警覺心。可以嗎?」他指著內部廣播系統,喬醫生笑著揮手表示同意。洛克再次打開擴音器,用不太精準的法文焦急地說:「炸彈是真的:我們弄錯了!出去,出去,出去!」
他轉身開始推著喬醫生走出門外。他們身後的黎璃想要從靴子裡拿出手槍,但洛克回頭,很快地搖搖頭。「移開廂型車。」他用嘴形說。
她無法相信他們之前竟忘了這一點。廂型車停得太靠近建築物。她若不把它移到安全距離外,他們就沒有交通工具了。洛克不能去移車,因為鑰匙在她身上,而且他已經忙著拿出口袋裡的遙控器電池,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把它們裝進去。
人們從各個房間及實驗室衝出來,一臉茫然。「怎麼了?」一個女人問。「是在開玩笑嗎?」
「不是。」黎璃簡短地說。「快!」
他們出了門,她故意說給喬醫生聽:「我去廂型車拿個東西。」便向車跑去。
顯然她的行動讓別人覺得該照做,所以一些不搭火車而開車來工作的實驗室人員也開始衝向自己的車。大門的警衛看到這不尋常的狀況,從小亭子走出來,手放在武器的槍托上,沒有拔出來但準備一有狀況就出手。
黎璃發動廂型車,很快地退出停車位。喬醫生驚訝地看向她,但洛克為了讓他分心,說了句話並指著那些工作人員,同時快步走向一個安全的距離,也催促喬醫生跟著他。
她把廂型車開到洛克和警衛之間,擋住警衛的視線,同時也可以當做稍後爆炸時的掩護。她下車時聽到洛克說:「你想,所有人都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喬醫生回答。「今天上班的人不多,但到底有多少……」他聳聳肩。
「你應該要知道,否則要怎麼算人頭。」洛克問得合理,然後黎璃驚訝地看到他轉身把遙控器交給她。
「你來引爆。」他說。
她看過他測試那個裝置,他也向她解釋過如何操作,但他為什麼改變計劃?她沒有時間問,因為喬醫生已經一臉疑惑。為了不讓他有機會開口詢問或有警覺,她啟動裝置。綠色小燈亮起表示已啟動,她便壓下按鈕,傳送無線訊號到引爆器上。
遠遠呼一聲轟然大響,然後是一連串爆炸聲接二連三響起。
大樓的一部分炸開來,爆炸的撞擊力猛然襲至。黑煙及火焰翻騰,一大批碎片飛過他們的頭頂。人們尖叫、躲藏、盡可能保護自己。飛散的玻璃像箭般射傷了幾個人。碎片像是巨人丟石塊般紛紛落下,有人還躲到大碎片底下。
喬醫生一臉驚恐地轉向洛克。黎璃伸手要拿武器,但洛克已經把手伸進工作服。他拿出巨大的德制九厘米手槍直接抵在喬醫生胸前,扣了兩次板機。喬醫生隨即倒在地上,死了。
洛克動作迅速地推著黎璃向廂型車走去。她爬上駕駛座,但他還一直推,所以她繼續爬向乘客座,他則坐上駕駛座。引擎還在運轉。他甩上門,打了檔,開始往前開。一個警衛衝過他們面前,另一個則在小亭子裡打電話,瘋狂地對著話筒大叫。他電話還沒講完,他們已經衝出大門了。
電話響起時,戴蒙正在羅德的辦公室。羅德接起電話,橄欖色的臉突然變成怪異的慘白。
戴蒙站起身。「怎麼了?」羅德一掛斷他就問。
羅德低著頭,雙肩下垂。「實驗室被摧毀了。」他粗啞地說。「爆炸,文森死了。」他慢慢地抬起頭,眼裡露出驚恐。「是你帶進大樓的那兩位保全顧問殺死他的。」
戴蒙深呼吸了幾次,然後很平靜地說:「我不能讓你散佈那種病毒。」
「不能……」羅德快速地眨著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沒有,戴蒙站在那裡,一臉鎮靜。「你……你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是我找他們來的。」
羅德只覺得世界彷彿翻了過來,他認為真實的東西不再真實。在那令人目盲但又清澈的一刻,他瞭解了。「第一次爆炸也是你在幕後操作的。你僱用了賈家夫婦!」
「很不幸,文森還是能複製他的研究,所以我只好採取更激烈的手段。」
「因為你,爸爸死了!」羅德怒吼,突然起身,伸手要拿一直放在抽屜裡的武器。
但戴蒙更快,他的武器就在手上。他沒有遲疑,扣了三次扳機,在羅德的胸膛射了兩槍,又在頭上補了一槍。他的哥哥趴伏在桌子上,然後滑落到地板上,打翻了廢紙簍。
戴蒙的手垂在身側,一顆眼淚滑下臉龐。
從八月開始安排的事件,終於走到這個地步。他深吸口氣,擦乾雙眼。通往地獄的道路果然鋪滿了好意。他只是想要摧毀那病毒。他不能讓父親真的按照計劃散佈病毒。
潔思,他美麗、勇敢、脆弱的潔思要是接觸到那種感冒一定無法存活。她前一年才接受換腎手術,必須吃藥抑制免疫系統,即使有疫苗也救不了她。因為無法為他生孩子,她很不願接受他的求婚,因為她知道一般意大利人有多重視家人,但他還是說服了她。他對她的愛連自己也無法表達、無從解釋;為了她,他採取步驟想要摧毀那病毒。
他沒想到父親會發現是誰安置第一次爆炸,聽到賈氏夫婦及女兒都被殺掉時,更感到心寒。那是要教訓惹了賴維多的人。
但賈氏夫婦有個叫孟黎璃的朋友,他們的死亡讓她開始復仇,以致讓爸爸進了墳墓。
要完成賈氏夫婦的任務,她是最完美的人選。藉由白喬治的幫助——戴蒙一聽到她要求見面幾乎慌了手腳,但緊急聯絡白喬治後又說服他代替戴蒙出面——他也想出了一個可以讓她和朋友進入大樓的計劃。
真的看到殺死他父親的那個女人時,他並沒有心理準備會有什麼感覺。有一瞬間,他想殺了她,懲罰她,因為自己造成的結果而懊惱與憤怒。他很確定「傅查理」就是那個女人偽裝的,但偽裝得真的很好,他都嚇了一跳,甚至懷疑還有第三個人涉入。但他故意強迫她和他握手,那只細長而女性化的手掌讓他相信了。
所以,她完成了任務——還強迫他付了她一百萬美金。他原本並不打算付錢,但她堅持要事前付款,讓他失算。
他希望她也死於爆炸中。也許她死了,但他還不知道除了文森是否有別的傷亡。如果她僥倖逃過一劫,他也要停戰了。孟黎璃和賴氏集團扯平了。她的行動是他所引起的,同時雪球愈滾愈大,因而造成了雪崩,事情才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謀殺了哥哥。他的靈魂也許會因此而被打入地獄,但毀了那個病毒而拯救了無數生靈,他想應該可以功過相抵。而且他還救了潔思。
戴蒙走向門口。一定有人聽到了槍聲,但沒有人進來。他打開門,看到幾個憂慮的人站在外面,表情都很不確定。他掃視過幾張臉,選中了泰迪,羅德的手下。「羅德死了。」他輕聲說。「我會接手所有的工作。泰迪,可以麻煩你仔細照料我哥哥嗎?我要帶他回家,葬在爸爸的旁邊。」
臉色蒼白的泰迪點點頭。他知道該怎麼做。他可以變成戴蒙的人,否則就得死。
他選擇活下去。他低聲對其他人說了些話,隨即進入辦公室處理羅德的遺體。
戴蒙走進另一個房間,撥了通電話。「白先生,結束了。你對我的服務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