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吻 第十二章
    黎璃奮力往前衝,突然暴沖的速度,出其不意地嚇著他們。她聽見喊叫聲,出於本能馬上俯衝地面,低沉但震耳欲聾的大口徑槍聲幾乎同時發射,槍聲震碎平日寧靜的氣氛。她滾到一個水泥垃圾容器後方,單膝落地跪著。

    雖然多數人的槍法都無法命中目標,但她也沒傻到將頭頂出去。她從側邊快速地瞄一眼,再扣扳機開槍。離目標物約三十到五十公尺遠的距離,即使是她也無法正中紅心:子彈射進兩個男人前方的地面,彈起一片塵土,逼得他們為掩護而伏倒。

    當人們瞭解刺耳的聲響來自槍戰時,耳邊傳來輪胎吱嘎聲及人們的尖叫聲。她從眼角餘光看見年輕媽媽往孩子身上撲過去,把他當足球般抓起來,挾在臂彎裡慌亂地尋找安全的地方。小男孩開心地尖叫,以為在玩遊戲。老人踉蹌地跌倒,鬆開捉在手裡的狗鏈。老狗早過了奔向自由的日子,僅在草地上坐著。

    她很快地巡視後方是否有威脅對著她,觸目所及卻是跑開的人群,沒有人跑過來。到目前為止,後方應該安全,朝垃圾桶另一側望去,她看見兩名穿制服的警衛從建築物門口跑出來,手裡拿著槍支。

    她朝警衛開了一槍,雖然因射程太遠而瞄不準,但也迫使他們伏倒在人行道上。她用的是一把改裝過的貝瑞塔八七型手槍,配備點二二口徑的來復槍子彈及十發子彈的彈匣。她剛消耗了兩發,由於沒料到會派上用場,所以身上沒多帶彈藥。有夠蠢的!她自責著。她不知道那兩個男人是中情局或是羅德的人,但她認為應該是中情局,只有他們才能那麼快找到她。她應該做更完善的準備,不該如此輕估他們,或是高估了自己。

    她將注意力猛然轉向那兩個玩足球的男人。兩人都有手槍,當她再次探頭偷瞄時,他們同時開槍;一發子彈完全偏離目標,隨即身後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更多的尖叫聲隨之而起,以及有人受傷的驚嚇哭聲。另一發子彈擊中垃圾容器,將一大塊水泥打到空中,刺痛的碎片灑滿臉上。她又發射了一槍——已經三發子彈了——並查看警衛的情況。他們兩人都找到掩蔽的地方,一人躲在樹後,另一人和她一樣蹲伏在同款的垃圾容器背後。

    他們都沒變動位置,所以她將注意力轉回玩足球的男人身上。在她左側的那人朝她的更左方移動,阻礙了她瞄準的視線,由於她用右手持槍,水泥垃圾容器雖然可以保護她,但也同樣保護了他。

    情勢不妙。她只有一支手槍卻要對抗四支。理論上他們的火力至少是她的四倍。他們可以將她釘在那裡,直到她用光彈藥,或是等法國警方抵達這裡——即使耳裡充斥著槍聲,她仍聽到警笛聲,代表他們隨時會到——再料理她。

    她身後的交通已亂成一團,駕駛人停下單子,跳出車外躲起來,如今她唯一的機會是跑到車子旁找掩護,利用車輛遮掩行動;她必須抄快捷方式穿過商店,也許,或者應該說希望,有人剛好騎腳踏車經過,她就可以搶過來。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跑太遠的路。

    跌倒的老人想站起身,並想將顫抖的寵物帶到身邊。「趴下來!」黎璃對他喊著。他望著她,臉上佈滿恐懼的迷惑,一頭狂野散亂的白髮。「趴下來!」她又喊了一次,用手做出下趴的動作。

    感謝上帝,他終於搞懂了,直挺挺地躺在地面。老狗匍匐到他的身邊,盡可能地貼近他的頭躺下。

    那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儘管吹著冷風,濃烈的煙硝味仍充斥在公園裡。她聽見兩個玩足球的男人在交談,但聽不清楚是什麼。

    此時右手邊傳來音律協調、馬力很強的引擎聲。她朝那方向瞥去,看見一輛灰色捷豹跑車跳上人行道。直直朝她開過來。

    耳裡傳來心跳的碰撞聲,幾乎將她震聾。她僅存數秒的時間;必須分秒不差地算好時間跳開,要不然車子就會撞上她。她整頓好雙腳,正準備躍身而起——駕車的人用力旋轉方向盤,硬將捷豹車滑到一邊,擋在她和足球員之間,輪胎的抓地力拔起一堆土與草皮,車尾巴仍兜著圓圈搖擺著,終於停下來後,面對的是剛才開過來的方向。駕車的人傾身用力推開乘客門。

    「上車!」他用英文喊著,黎璃衝進前座。她的頭頂上方傳來大口徑手槍低沉的轟隆聲,發射後的彈殼碰到座位後又彈到她的臉。她將熱燙的彈殼拍掉。

    他將油門踩到底,捷豹車往前躍進。更多子彈發射出來,接連好幾發,不同手槍的爆裂聲及轟隆聲此起彼落。駕駛座那邊的後窗裂成碎片,玻璃在他身後散開時,他將身體往前趴。「該死的!」他露齒而笑,跟著大轉彎躲開了一棵樹。

    他們往前衝進街道,一幕車陣糾纏的景象晃過黎璃的眼前。開車的男人再度旋轉方向盤,捷豹再一次頭尾倒轉,黎璃被甩到地板上。她試圖抓住座椅、拉住門把,只要能讓她定住的東西都可以。車子又一次躍上人行道,車尾巴搖擺著,直衝過一個空隙,短暫懸空飛在半空中後落地。車子落地重擊的力道,讓黎璃的牙齒喀喀作聲,車身底盤吱嘎地響,開車的人卻像瘋子般大笑。黎璃大口地吸氣。

    他猛踩煞車,硬生生大幅左轉,接著又猛踩油門前衝。瞬間加速力將黎璃壓在地板上,根本無法爬上座位。身旁的車門外傳來尖銳的煞車聲,她趕緊閉上雙眼,卻沒發生碰撞。為了閃車,他將車轉右,顛簸地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跑;兩旁的建築如龐然大物般逼近,隨時可能撞掉兩側的後視鏡,黎璃明瞭他們一定開進狹小的巷子裡。上帝呀!她居然坐進一輛瘋子開的車。

    開到巷尾時,他放慢速度停車,流暢地駛離巷口開進車流裡,他調整速度直到與四周的車輛同速,安詳鎮靜一如老祖母星期日早上外出兜風。

    他先露齒而笑,接著仰頭放開喉嚨大笑。「該死的,真是好玩。」

    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支大型自動手槍在他的座位旁。這可是她的大好時機。黎璃仍困在狹隘局限的地板上,四處搜尋她的手槍,因為當她有如坐雲霄飛車般地被他拋來丟去時,手槍掉了。她在乘客座下找到,用最流暢、最不花力氣的動作拿到手槍後舉高,對準他的眉心。「把車停在路旁,讓我下去。」

    他瞄了眼手槍,又將注意力轉回路況。「拿開那把射豆槍,免得把我惹毛。嘿,小姐,我剛救了你的命-!」

    他的確救了她,所以她還沒殺他。「謝謝。」她說。「現在,停路邊讓我下車。」

    那兩個玩足球的男人不是中情局的人;她聽見他們用意大利文交談,所以應該是羅德的人。既然如此,這男人或許——可能就是中情局的幹員。他肯定是個美國人。她向來不相信巧合,至少不信任這麼巧的事,而這男人現身的時間好像他已經盯梢很久,更遑論職業水準的開車技術,又隨身攜帶一把值上千美元的德制海克勒九厘米手槍……是的,看起來什麼都不像,就像中情局的人。或者更有可能和她一樣,是個約聘探員,被僱用的殺手。

    她皺起眉頭。這不合邏輯。如果他是被派來解決她的約聘探員,剛才他只需袖手旁觀,反正她可能很快就斃命,他連一根手指頭都不用動。她會試著逃出來,但在四個持槍男人的追捕下,加上值得擔憂的體力,她也不知道能跑多遠。此刻她的心跳仍很快,更氣餒的是,她還喘著氣。

    另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是個瘋子。想到剛才他狂笑的樣子,可能性還頗高的。不管是哪種情況,她都要下車。「別逼我扣扳機。」她輕聲地說。

    「想都別想。」他又瞥她一眼,眼角蕩漾著另一款笑意。「等我離犯罪現場遠一點好嗎?如果你沒留意到,我也涉入那場小小的騷動,而且開著一輛被槍戰打破車窗的捷豹,也有點招搖。該死的,這輛車還是租來的。美國運通一定會很氣惱。」

    黎璃望著他,想看出些端倪。在她拿著手槍對準他的情況下,他看起來卻很鎮定。事實上,他似乎樂在其中。「你待過精神病院嗎?」

    「什麼?」他大笑,又快速掃她一眼。

    她又問了一次。

    「你真的認為我是個瘋子?」

    「你笑的樣子很像,特別是眼前的情況一點也不好玩。」

    「喜歡笑是我眾多缺點之一。我剛剛差點無聊到悶死,正當我坐在小公園裡想事情的時候,一場槍戰在我身後開戰。四個人以眾擊寡打一個,而那一個又是金髮女郎。我既無聊,又喜歡美女,我想著,也許開著捷豹衝出去,來個英雄救美,不但賺到一點刺激,金髮女郎也許會出於感激而投懷送抱。聽起來怎樣?」他對著她擠眉弄眼。

    黎璃先是愣住,而後大笑起來。他擠弄眉毛的樣子,看起來真愚蠢。

    他不再擠弄眉毛,對她使了個眼色。「你可以坐上來了。坐在位子上你還是可以拿槍對準我。」

    「以你開車的方式,我坐在地板反而比較安全。」儘管這樣說著,她還是爬起來坐著,但由於必須放下手槍才可以系安全帶,所以她並沒扣上。她留意到他也沒系安全帶。

    「我開車沒什麼問題。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沒有血從新傷口流出來——好吧!可能有一點點。」

    「你被槍打到了?」她厲聲問道。轉身靠過去。

    「不是被槍擊中,只是玻璃碎片割傷頸背。小傷口而已。」他將右手伸到後面,朝頸部抹了一把,手指沾上血跡,但不是太多。「瞧?」

    「好吧!」她的左手如滑溜的絲綢般伸出去,想將他腿旁的手槍抄過來。

    他伸出右手攫住她的手腕,連低眼看一眼都沒有。「啊……哈,」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戲謔。「那是我的。」

    他的表情不可思議地快速轉變。那副天性善良的傻樣瞬間消失無影,換上一副冷酷堅硬的面孔,說明了他對這件事很認真。

    怪異地,這一幕反而消除她的疑慮,就好像她看見真正的他,而且知道如何對付他。她挪動身體遠離他,盡可能靠近車門。並不是因為畏懼他,而是讓他難以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走她的手槍。也許她有一點點害怕;畢竟他是個陌生人,做她這行,凡不熟悉的事都可能令她喪命。懂得恐懼是件好事;讓她保持警覺。

    對她的反應,他翻著白眼。「聽著,你不用表現得好像我是個精神病什麼的。我保證讓你安然無恙地離開——除非你開槍射我,那種情況下肯定撞車,使我無法確保你的安全。」

    「你是誰?」她語氣平淡地問。

    「在下石洛克,聽候差遣。」

    「我不是問你的名字。你幫誰做事?」

    「我自己。我不擅長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在南美待了十年左右,那邊情勢變得有點緊張,所以我想來歐洲度假會是個好主意。」

    她注意到他黝黑的膚色。從字裡行間判斷,他若不是個探險家、傭兵,就是約聘探員。她認為最後一個最有可能。但他為什麼要-這渾水?這就是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他接受的指令是殺掉她,又不想讓羅德的手下代勞,他大可以在她一跳進車子裡就宰了她。

    「不論你扯進了什麼事情,」他說。「從表面上來看,你勢單力薄可能需要幫手。我有空閒,又是個高手,而且悶得發慌。所以,告訴我,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黎璃不是容易衝動的人,至少涉及工作時不會。她謹慎行事,做好準備,並妥善規劃。但她也瞭解自己需要人幫忙,才能闖進實驗室,而石洛克除了那令人不安的幽默感之外,確實有兩把刷子。過去幾個月她是那麼地孤獨,寂寞得時常心痛。這男人有些特質令人想要信任他,讓她得以紓解寂寥的痛楚。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問:「你對保全系統有多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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