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跟周先生打個招呼再出門嗎?」莫瑩一邊紮著馬尾,一邊跟上陸鏗的腳步。
「不用了,他很忙,別打擾他了。」他不認為周詡會想見到她。
「喔!」她不疑有他。
他們在路上找了地方吃早餐,她發現他的眼睛充滿血絲。
「你不舒服嗎?」
「為什麼這麼問?」陸鏗反問。
「你的眼睛好紅。」
「喔,昨天比較晚睡,不礙事。」應該說是幾乎沒睡。
他困擾著自己該怎麼面對她。
想到這,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偷偷的。
莫瑩是一個很體貼又純真的女孩,當然還有依賴性強。
因為依賴,她總是習慣性先以別人的看法為看法,也因為習慣依賴,很多時候甚至有點膽小怯懦,或許可以說她不夠勇敢獨立,但是,她的純真就跟她看人時的眼神一樣,澄透無瑕。
不知怎的,她的依賴,給他一種滿足,被信任的滿足。
琬琬不一樣,她既率直灑脫又開朗,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歡笑,很多時候琬琬比男人還要勇敢獨立。
她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個體,卻同樣在他心的天秤裡有著重量,原本琬琬是勝出的,可是很快的,差距漸漸縮減,莫瑩追了上來,讓他感到不安。
「那怎麼不多睡會?我們可以晚點出來的,或者不出門也無所謂,你真的沒關係嗎?」
「真的,快吃。」
逛了七珍佛山、蘭花園,步調始終維持在一種緩慢的速度,因為陸鏗的思緒實在過於紊亂。
忽地,因為沒看見她脖子上的玫瑰石,他本能地皺眉拉住她的手,連忙追問道:「你的玫瑰石呢?」
「收起來了。」
「為什麼?」
「因為──鏈子昨天被扯壞了。」
聞言,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喔。」
他對玫瑰石的在意超乎尋常,莫瑩覺得奇怪,捺不住好奇,「陸鏗,那顆玫瑰石是不是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他懂奇石,她不懂,所以她這麼懷疑。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覺得你比我還在意那顆玫瑰石?」
「有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嗯,像是昨天一聽到玫瑰石遺失了,你比誰都還要生氣,今天我沒戴玫瑰石,你也非常著急。」
「我只是以為你又弄丟了。」他說得避重就輕。
「可我老覺得,你比我更像玫瑰石的主人,又或者在我之前,那顆玫瑰石曾經屬於過你,」她望著他的眼睛,「是嗎?陸鏗。」她難得固執的追問,實在是他的態度太叫人起疑竇了。
他迴避她的探詢,「好吧,等你不想要的時候,可以轉賣給我嗎?我願意收購。」佯裝輕鬆地走在前方。
當下,陸鏗在心裡決定收回對莫瑩的看法,她不膽小,她只是挑選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勇敢。
望著他的背影,莫瑩覺得她沒得到真正的答案。
基於一種女人的直覺,她總感覺,陸鏗和玫瑰石之間有著特別的關聯。
「陸鏗!」她是認真的,橫過身子擋在他面前,非要他承認。
「還有什麼問題?」他平靜且從容的望著她,擺明地告訴她,休想從他嘴裡問出什麼。
「你──」她注定不是他的對手,尤其是這種需要較勁、打心理戰的時候。
「走吧,帶你去放鬆筋骨,省得你胡思亂想。」
「啥?放鬆筋骨?」
陸鏗拉著她坐上摩托車往芭達雅市區前進,來到一家叫波麗的泰式按摩店,也不給她發問的機會,一把將她推給裡頭的按摩師父,好順理成章免去她那顆小腦袋胡思亂想對自己造成的威脅。
莫瑩這下徹底見識了所謂的泰式按摩,渾身骨頭幾乎被整治得錯位扭轉,好不容易結束,她駝著身子苦著臉找尋陸鏗,多虧按摩師父善心大發一指,她終於找到在隱密角落安然睡去的男人。
「陸鏗!你……」劈頭就想狠狠抗議一番,可是看他睡得香甜,她就又心軟了。
昨晚他根本不是晚睡,而是沒睡吧,瞧,此刻他睡得好熟,規律的呼吸聲像嬰孩似的放鬆,就連自己來到他身邊,他都沒察覺,換作是平常,他早瞪著銳利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她了。
跪在矮床邊,莫瑩安靜的望著他,突然覺得這樣的陸鏗特別可愛。
嗯,就是可愛,大多時候,他都太嚴肅了,動不動就繃著一張臉,唯有現在,他的臉部線條才會完全放鬆。
莫瑩想要碰觸他的臉,又怕破壞這靜定的面容,她蹲跪著身子望著他,內心竟然萌生一股幸福。
她以為被李明松背叛之後,自己會沮喪地一蹶不振,沒想到她的心會這麼快就對另一個男人臣服,好幾次她自己也感到困惑,可是,她心裡明白,她喜歡陸鏗,而且正以一種瘋狂失控的速度深深喜歡上這個男人。
他的唇形飽滿,好似在引人犯罪,她凝望許久,一個大膽的念頭油然而生,她不假思索地撐抵雙手低下頭去,主動吻了熟睡中的陸鏗。
他從睡夢中感受到那個吻,帶著一股馨香,那氣息讓他當下認出吻他的人是誰。
因為吃驚,他猛然睜開原本緊閉的眼,深沉銳利的目光望進她的眼眸,當場凝結了空氣中迷濛的氛圍。
「呀……」莫瑩慌了,她沒想到她真的把陸鏗給吵醒了,匆忙離開他的唇,緊張地背過身去不敢面對他。
好糗!她怎麼會這麼糗!
他起身正襟危坐,心裡的驚訝不少於她,許久,他們都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卻漫長得恍如隔世。
莫瑩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從容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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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早上,她都找不到陸鏗,偌大的別墅裡,只有她和負責打掃幫傭的泰國阿姨,他不知道去哪裡了,打從心裡,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強烈的包圍著她。
好悶,她得找個人說說話,要不,她會瘋掉。
拿起電話撥打回台灣,「桑郁……」接通後,她以哭喪的口吻叫喚著好友。
心情正處於紛亂的狀態,因為發現自己深深喜歡上陸鏗,卻害怕她鼓起勇氣跨出那一步,反而會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開。
在她大膽逾越了分際偷吻陸鏗之後,他們原本就晦暗不明的關係便因此膠著停滯,讓她感到萬分沮喪。
她好想念台灣,好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如果可以回到熟悉的高雄,日日忙碌地做著糕餅,是不是就不會胡思亂想?
「小瑩啊,怎麼樣?泰國好不好玩?有沒有去看人妖秀、坐大象?」桑郁問。
「嗯,有,都有。」可再好玩,此刻也吸引不了她的心思。
「對了,護照補辦得怎麼樣?周詡有好好照顧你吧?他人呢,是不是在旁邊,把電話給他,我有話跟他說。」
莫瑩搖搖頭,「桑郁,我不知道周先生在哪,因為截至目前為止,我根本還沒見過他。」
「什麼?!」該死的周詡,竟敢陽奉陰違,「那是誰在照顧你?」她扯開嗓門大聲嚷嚷。
「桑郁,你小聲一點啦!」她氣若游絲,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兒。
「到底是誰,你說呀!」
「是陸鏗,他是周先生的好朋友,你不用擔心,他對我很好,他們都很照顧我,真的!」她一再強調。
「那就好。」桑郁的怒火稍稍平息,心念一轉,「小瑩,既然他們都那麼照顧你,你聲音幹麼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怎麼啦?你病了是不是?」
「沒有……」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覺得心裡好亂,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欸,你怎麼了?為什麼聲音聽起來像在哭?」機警的桑郁追問。
「嗚嗚……」她忍不住真的哭了起來,「桑郁,為什麼不可以很簡單的喜歡一個人?為什麼?」
「莫瑩,你別跟我說你還在想念李明松那個渾小子!」男人最卑劣的就是不誠實,面對那種傢伙,多花一點心思都是浪費。
「沒有,我沒有想念明松,我只是覺得有些難過。」
「要不然為什麼這樣說話?你想要簡單的喜歡誰?」一定有那麼一個人,她很清楚,要不然莫瑩不會慌得像只無頭蒼蠅,也不會讓人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
「桑郁,沒有、沒有啦!」她又懦弱地什麼都不敢說。
對她來說,喜歡上陸鏗是很慎重、很秘密的事,就像一場人生的盛宴。她不確定桑郁是否能明白她的心情,既然如此,索性什麼都別說。
「欸,你說周詡的朋友叫什麼?」
「陸鏗。」
「那傢伙人呢?」
「不知道。」
「又不知道?這算哪門子的照顧?」
怕好友一發火,那個周先生又要倒楣了,她只好急忙轉移焦點,「桑郁,我真的沒事啦,只是想要請你幫我跟舅舅說一聲,我很好,等護照辦好就回台灣,就這樣嘍,掰掰!」
她趕緊掛上電話。
抹去眼淚,深深的吸了吸鼻子,她癱坐在地板上,一臉哀愁。
「阿姨,你知道陸鏗去哪裡嗎?」不確定這個泰國阿姨是否聽得懂中文,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到廚房問了問。
年屆中年的泰國阿姨望了望她,似懂非懂的揣測她的意思,半晌,用著不甚標準的中文回答說:「喔!去小姐那裡,他去看小姐了。」
小姐?哪個小姐?莫瑩不解。
「阿姨,陸鏗人呢?」又一個爽朗的聲音,只是這次用的是流暢的泰文。
聽見聲音,莫瑩本能地回頭看去。
一個高高胖胖的男人,整個身子幾乎把廚房的門都給塞爆了,他看見她先是一愣,連忙大叫,「該死的,你怎麼會在這裡?陸鏗人呢?我不是叫他務必把你帶出去嗎?」周詡臉色大變。
「你是……」她歪著頭看了看,覺得這個男人有些面熟,好像在什麼地方曾經見過。
腦海裡突然跳出一個鮮明的畫面,是她初到泰國的那個晚上。
是露天酒吧!
「你,你是那個色狼?」她瞪大眼睛問。
「什麼,我才不是呢!」周詡抗議。
莫瑩一把搶過泰國阿姨手中的菜刀,對準周詡這個大胖子,「走開,你馬上給我走開,要不然我就一刀劈死你!」激動之餘還不忘保護泰國阿姨。
「欸,你當心,快把刀子收起來,這是我家,我家!我是屋主欸!」繼而嚷嚷,「阿姨,快把她的刀拿開,快!」
在泰國幫傭阿姨的協助下,周詡總算把她手中的刀子搶了下來。
「你是周詡?」
「對,我是。」還是忌憚著她的拳頭,他隔著些許距離才說:「聽著,那天在露天酒吧只是一場誤會,你千萬別跟桑郁那個恰查某提起,免得她又要發火。」
「那哪是誤會,你明明舉起手──」
「我只是想要看一下你的墜子,玫瑰石墜子!OK?」
又是玫瑰石!她睞他一眼,眼神中夾雜著懷疑,「為什麼?」幹麼要看她的玫瑰石墜子?
「因為──」他停頓下來,心想,不知道陸鏗有沒有說了關於玫瑰石的什麼,萬一他冒冒失失說了不該說的,到時候那傢伙又要把帳算在他頭上,不幹!倒楣事他才不幹!
「欸,先不說那天的倒楣事,我有事要找陸鏗,他今天沒帶你出去玩,那他人呢?」
她像博浪鼓似的搖搖頭,「不知道,剛剛阿姨說他去看小姐,周先生,誰是小姐?」既然他跟陸鏗那麼要好,那他總該知道他去看誰了吧?
聞言,周詡整個眉頭一皺,轉而用泰文向幫傭阿姨詢問,那個阿姨八啦八啦地講了一大串話,聽得莫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可惡,幹麼欺負她不懂泰文!
只見他表情無奈又嚴肅的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莫瑩趕緊追上前去,「周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阿姨說的小姐是誰?」
「呃……那不重要。」想要含糊帶過。
「你要去哪裡?是不是要去找陸鏗?」
眉一挑,「嗯,是呀!」
「我也要去。」她死命的跟著他。
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心裡暗讚有趣,這下可熱鬧了,這丫頭顯然喜歡上陸鏗那個臭臉男,要不她一臉的希冀所為何來?
「到底怎麼樣,你說句話好不好?我想要跟你去找陸鏗。」
周詡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丫頭,聽我的勸,你還是別跟比較好。」
「可是──」她有話要跟陸鏗說。
「你乖乖待在家裡,陸鏗一會兒就會回來,我保證。」揚揚手,他拒絕了她的要求,驅車離開別墅。
這廂,陸鏗佇立在周琬生命最終棲息的佛寺。
燃點一束馨香,送上花串,雙手合十默默祝禱。
「說好不要頻繁地來見你,要讓你安心,可是我爽約了。」他無奈的望著相片裡的笑容,「有個叫莫瑩的人,打亂了我原本的步調,我……」
他有點心動,卻又害怕!害怕自己背棄了當初對琬琬的誓言,害怕自己會像飛蛾撲火似的瘋狂,害怕莫瑩只是暫時需要人陪伴,害怕……
哈,一個大男人竟然也會害怕,說出去真會笑掉人家大牙。
陸鏗望著周琬,發現以往每一次站在這裡望著她,他的內心總會被深深的刺了一刀,久久無法自己,可是,這一次他卻出奇的平靜,為什麼?
然而在他誤以為的平靜下,又隱約有一股莫名的騷動在撩撥著。
「妹子,這男人又來騷擾你啦!」周詡的聲音劃破了寧靜。
他側過臉,掃了好友一眼,「阿姨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那個天敵──莫大小姐瑩姑娘。」
「唔。」
他不由得抱怨,「欸,我以為你會體貼地不讓她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她剛剛是怎麼對我的嗎?拿菜刀要攻擊我耶,幸虧阿姨幫忙,要不然,往後你可以憑弔的人又多了一個。」周詡不莊重的說著。
這話踩中了他的忌諱,「周詡,你很吵。」
「我看,不是我吵,而是你真的有問題。」
「我很好。」他回過頭不想理睬這囉唆的傢伙。
「既然你說你很好,幹麼又來騷擾我妹?嫌她日子太清幽嗎?」
「我只是來看看琬琬。」不想跟他吵雜的對話擾了這裡的幽靜,陸鏗轉身往外走去。
「你到底在煩惱什麼?該不會我那天一語成讖吧!」
「什麼?」
「不要害怕你的感情會結束,而是該害怕它從未開始,因為你實在太膽小了!」他挑釁地把那晚的話重複了一回。
「多管閒事。」他掙開周詡的手,決定離開。
「欸,陸鏗,我們是朋友吧?」
他停下腳步,「你說呢?」
「是朋友就聽我的勸。」
「你又有什麼歪理要說了?」
「雖然一開始只是為了玫瑰石,不過我想,你應該是對借住在我家的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陸鏗的肩膀震了一下。
才不是,玫瑰石或許是個牽引,但是,這一次的開始,其實早在二月十三日的松山機場就揭幕了。只是,他們都太遲頓了,直到現在才狼狽地面對一夕迸發的情感。
「你管太多了。」
周詡對著他的背影大喊,「陸鏗,喜歡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你想要一生只過一種生活,只信一種宗教,只守一種原則,只活一種樣子,只愛一個人?」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不可能的,那種變態的專注太自私也太狹隘了,琬琬不會喜歡的,她從來就不喜歡這種壓抑,你懂她的不是嗎?」
「周詡,你講完了嗎?講完就離開我的視線!」自己已經夠煩躁了,他這個大嘴巴還不肯放過他嗎?
「快講完了,陸鏗,如果你能重新喜歡上另一個人,我相信琬琬會覺得安慰,也會祝福,因為,她希望你過得好,我──也是這麼希望的。」
媽的,周詡真的很吵,也很有本事把人惹毛,他強忍著回話咆哮的衝動,握緊拳頭疾步離開。
「嗯,剛才說的話是哪個人寫過的東西,看來我也是有唸書的嘛!哈,說話說得這麼明白,陸鏗再不懂,就該去吃大便了。反正拐彎抹角本來就不是我的專長,這就是我們周家人的風範,對不對,琬琬?」他走後,周詡一路自言自語的,惹來不少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