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翠正忙著把路克買回來的東西放進冰箱和壁櫥時,他又走進廚房,將毛巾拋在料理台上。她偷空瞄他一眼,見他的眼神相當怪異。他的怒氣似乎已消,但臉上的表情比埃及象形文字還難解。
「我錯怪你了,煙翠。」他溫柔地說,「老查的確是有極為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恐怕我們得改天再一起吃晚飯了。我送你回教堂去取你的車。」
他也不多作解釋,只是靜候她穿鞋,然後帶她出了後門再上車。路上兩人都不開口。煙翠覺得他變得遙遠而不可親近。等她進了自己車子,開上回家的路,而他則尾隨在後。
基於私人的理由,路克不願介紹她與老查認識。回顧她與路克的交往歷程,發現他依然將她排除在自己的生活圈之外。而且他從未說過他愛她,如果她還相信自己有可能成為他的妻子,可真是在欺騙自己。
一抵達公寓,他們下了車一起走向前門。煙翠預先掏出大門鑰匙要開門。長久的沉默令她痛苦,只想盡早離開他,而且別再見面……
「晚安!」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然後小跑步奔向房內,幸虧她住的是一樓。令她驚訝的是,路克卻搶在前頭,出其不意地摟著她的腰,將她抱在半空中得以俯視他。他的臂力大得驚人。
煙翠慌張得扶住路克堅實臂膀以保持平衡。「阿路!你在幹什麼?放我下來,老查在等你……」
「老查說他誤認為你是愛玲,真的嗎?」煙翠覺得面頰發燙。「說啊!」他輕晃她的身軀,使她的一雙鞋子落地。
「是不是這樣無關緊要,拜託你放開我。」
他的表情神秘莫測:「除非你告訴我,否則不放你下來。」
「好嘛,沒錯,他提到她的名字。」
「所以你就跟一般人一樣,順理成章地推出錯誤的結論。現在你可以趁機問我有關愛玲的事了。」
「我可沒興趣問你這種事。」
「沒興趣才怪呢!」
「阿路!」她惱火地再度斥責。「放我下來。」
「休想!」
她心跳急促如驚弓之鳥。「我猜她是你入獄前認識的。」
他眼光狡黠:「沒錯。你還想知道有關她的什麼事?」
煙翠試圖掙脫他的臂彎,但徒勞無功:「聽老查說話的口氣,我想你和她非常親密。」
「那你就想錯了。」他抗議。「她就是我說的那位發生空難朋友的遺屬,宣判的那一天她還到過法庭。自我出獄後,她就一直打電話找我,想見我。因為她對我很有意思,老查就以為我一定會佔她便宜,他可大錯特錯。你相信我的話嗎?」
「只有你和上帝才曉得!」她雖嘴硬,但態度已開始軟化。
「你的用意是想向我表示:原本依賴我的女人,會因嫉妒而蒙蔽了對我的信任嗎?」
「嫉妒?」
「如果我說對了……」
「我可沒承認!」
「我無所謂,我可以整晚這樣抱著你,欣賞你的美貌。」
煙翠立刻棄械投降:「好嘛,你要我承認什麼?」
「照實說就可以啦。」
「如果你知道我跟你來往的同時,還另外有別的男人,你會作何感想?」
「你有嗎?」
「阿路!」
「你看,你也希望我能信任你啊!」
「你當然很容易就能信任我,因為你知道我在哪裡、在做什麼、跟誰在一起,每一分每一刻,不論日夜的活動你都瞭如指掌。而我對你卻近乎一無所知。」
「你是在暗示想進一步瞭解我嗎?」
「如果我早些知道愛玲的事,現在就不會是在半空中了。」
「我明明記得跟你提過她了嘛!」
「可是你沒說她叫愛玲,誰曉得她是你的第幾號情人?」
「你當我是什麼大眾情人!一大票女人在我家進進出出嗎?你也太會吃醋了!」
「用不著你損我,我的缺點自己清楚得很。」
他放下她,一手仍緊摟著她,使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手則撥開她臉上的亂髮。他湊在她嘴前低聲說:「我得走了,老查很沒耐性的。如果我順應你的懇求而吻你,恐怕今晚就別想回家了。」
「我懇求你?」煙翠反駁。他放開她後,她倒的確是依依不捨。
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牧師,我跟你一樣想多相處,好彌補一個禮拜的分離。但沒辦法,只有等到明天練球時了。」
次日下午,煙翠總算想起來老查就是路克的辯護律師──芮律師。路克一自紐約返回,他就以電話聯絡,可見這其間有重大關聯。
煙翠忙完後回到辦公室換下聖施,之後見麥德面帶憂威地在門外等她。她把他請進門後笑了門。
「喂,怎麼啦?幹嘛沉著一張臉,還有兩天球賽就要開始,我以為你會很高興。」
「是凱西啦!他下午沒來練球。阿路到他家去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才幾分鐘前我碰到凱西的隔壁鄰居,他說他爸今天早上回來了。」
煙翠關心地看著麥德。「他有一年多沒來看凱西了,我想凱西見到他會很開心的。」
「是啊!」麥德用拳擊自己手掌。「問題是他每次回來才停留一天就走,讓凱西自己去難過。他現在來攪和,凱西可沒心情參加球賽了。」
煙翠私下同意他的說法。凱西和瑞吉是隊中實力最強的兩位球員,她無法想像少了他,球隊如何支撐下去。但家人團聚也是相當重要的事,沒人能就此事責怪凱西。
據她瞭解,凱西的父親與母親離婚後,就搬到華盛頓州。凱西盡量表現出不受父親遠離的影響。對於不負責任的父親,他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但煙翠深深體會到,他內心其實很渴望與父親團聚。
「幸好阿路過去了。如果凱西有什麼不爽,阿路正好是安慰他的最佳人選。」煙翠說。
麥德賊兮兮地盯著她:「你愛上他了,對吧?」
她對麥德撒不了謊:「對,而且很愛他。」
「你要嫁給他嗎?」
「麥德!」
他聳肩:「我說錯了嗎?大家都打賭你們在年底前會結婚。」
煙翠低下頭:「事情沒像外人想像的那麼簡單。首先,男方尚未開口求婚。再者,阿路不是教友。」
他仰起頭:「牧師非嫁教友不可嗎?」
「對。但最困難的還是婚姻生活。兩個完全不同思想背景的人要朝夕相處,不是容易的事。我是全力奉獻給教區的牧師,要娶我的人得忍受這一點。」
「阿路應該辦得到啦!」他露齒微笑。
她回他一個略有憂慮的笑容:「那是因為他剛從監獄出來,生活還沒安定,需要先找個地方落腳,東山再起,他現在就是這樣。」她滿腦子浮現他與老查會面的影像。
「你認為再過幾天他就會搬走嗎?」他的語氣中透露出緊張不安。
煙翠緩緩點頭,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我確定。」
「到時你怎麼辦?」麥德問。煙翠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麥德,我晚上要去參加婚禮,一有凱西的消息,等我回家後你就馬上打電話給我。」
「好,我會。如果你和阿路沒結果,我會覺得很可惜。你們是很相配的一對呀!」麥德眼中滿是惋惜之情。
他的話牽動煙翠心中的隱痛,等他一離開,她就忍不住痛哭,然後補完妝出門。
她回家不到五分鐘,電話響起。是路克打來的,她的心劇烈跳動。
「你今天沒來練球,孩子們說你去參加婚禮了,這倒是避開我的好藉口。」他陰陽怪氣地說,「我只是打電話來提醒你明天一定要來練球。」
她癱坐在餐桌椅上,頭靠著牆壁:「麥德說你會向我們作一場賽前精神訓話,還說凱西沒來。你有他的消息嗎?」
短暫沉默後,他說:「你聽了別嚇一跳!」
「怎麼了?」
「他父親這星期要去科羅拉多河泛舟,破天荒要帶凱西一起去。」
「哇!這很好啊!」
「偏偏他要在早上出發,這樣一來凱西就不能參加球賽了。」
她緊抓話筒,起身踱步:「他父親就不能多等一天?」
「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沒有!」
她聽出他的語氣透著厭惡:「情況就是變得毫無迴旋餘地,所以凱西才痛苦。他很想跟他爸去玩,但又放不下球賽的事。」
「他爸怎麼這樣對他?」
「這有什麼稀奇?凱西的媽說他就是這種人,想做什麼事情時,就胡來蠻幹。」
「但願我們能幫助凱西。」
「也許!一切還是要由凱西自己決定。」
「你猜凱西會不會不想跟他爸去玩?」
「誰曉得!凱西不是小孩子,他慢慢能看透他爸,這次也許不會對他唯命是從了。」
「聽你的口氣,好像你有過親身經驗。」
「我是呀!我終於看透我祖父。我雖然敬愛他,但並不苟同他自私自利的心態。」
煙翠承認路克確實是她所見過最寬大無私的人。「謝天謝地,有你陪他度過難關。」
「他需要的是隨時陪在身邊的父親。」
「你為什麼就不能大方地接受人家對你的稱讚?」她懊惱地問。
「你幹嘛這麼在乎?」他迅即反問,令她一時語塞。
「我──我在乎所有為善卻不受讚揚的人。好人被讚揚,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這是梅牧師說的,我還想聽聽煙翠怎麼說。」
她更加緊抓話筒:「你把我說成兩個不同的人,我才不是呢!」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對我的態度就如同你對待其他人?」
「當然是啦!」
「這麼說施奈德最近也吻過你了?」
即使透過電話線,路克也有能耐弄得她羞憤交加。「這一點都不好笑,阿路。」
「我再也不認同你的說詞,」路克的語氣突然變得冷峻。「還有一件事,禮拜三球賽過後,我要你陪我回家。」
「要待多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一直折磨自己的問題。她要根據他的回答來決定該怎麼做。如果路克要的只是一夜風流,她就決定請調至別的教區服務,別州則更理想。再與他共處一個城市之中是多麼痛苦的事。
「待一整晚。」他試探地說。
就這一句話令煙翠對他死了心,打算進行籌備已久的計劃。
「球賽結束後,我要到外地旅行,我說過我已經兩年沒休假了。」
「那我陪你去!」
煙翠再也忍受不了他的糾纏。「這不可能。」她極力保持平靜。
「為什麼?」
「因為我是出差,順便旅遊。」
「你以為我會相信?」
他的怒意令她心虛。「我要跟奧克蘭的牧師朋友去參加宗教靜思營。」
「要去哪裡?」
「阿拉斯加。」
「他媽的,要待多久?」
她難過得閉上眼。「不一定,要看情形而定。」
「別再放作神秘、吊我胃口了,煙翠。」她差點要駁斥他說:她可沒把他放在眼裡,但顧慮此時若引發爭吵,絕對於事無補。
「我打算調到別的教區服務。」
「我以為這兒就是你的家。」
「只是暫時的家,教會希望牧師經常輪調。」
「你怎麼捨得離開愛你的這麼多教友!」他的話正如利刃刺入她心口。今晚她得寫封辭呈,一封給保祿,一封給教友們。
「為什麼一定要趕在這禮拜出發呢?」他的問題頗具殺傷力。
「因為機會難得,我要趕快把握。」愈快愈好。幸好照合約規定,她只需在三十天前提出辭呈即可。若無法與路克斯守,她只有另覓住處重新生活一彼此老死不相往來。
「哪裡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你過得像在阿布夸克市這麼快樂?」
「我想去阿拉斯加,那個荒涼的地方需要我們去傳福音。」
「那個偏遠地區的男人,也許一見女人就拉上床。兩相比較之下,你會知道紅崖的囚犯算得上是聖人。」他嘲諷她。
她清清喉嚨:「如果那個地方有這麼野蠻,教堂就不會派牧師去了。」
「我總覺得我才是逼你走上絕路的原因。你一直在抗拒我,你終於還是嫌棄我是個坐過牢的人。」
「阿路,我沒有!」她慌亂地大喊。「你不要這樣誤會我!」她當下決定把真話向他表白,雖然兩人會因此受窘,但也顧不得了。「我就告訴你真正的理由……」
「你省省吧,把這些鬼話講給會相信的人去聽。」他冷酷地打斷她的話。「球賽完了,我保證悄悄地離開你,就像當時悄悄地來,免得逼走了你,整個教區跟著動盪不安。明天要來練球,牧師。」
聽到電話掛斷聲,猶如象徵彼此的關係斷絕,煙翠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