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禮拜五的下午,煙翠照常前往體育館練排球,但路克竟破例遲到了。她暗自竊喜。
自從遊歷聖塔非後,煙翠得在路克面前擺出若無其事的態度,裝作不在乎路克對她的冷漠,她深以為苦,幾乎要失控。
瑞吉暫代路克的職務,大家開始練球。十分鐘後,凱西說他要打電話到路克上班的地方問他為什麼遲到。凱西的父親不在他身邊,所以他把路克視同父親般崇拜。
「他在上班?」煙翠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讓他進去打電話時問他。
十七歲的壯小伙子點頭,撥著熟記於心的電話號碼。「是呀,上禮拜才找到的工作。」
「在做什麼?」
「幫一家公司開貨機,很不賴吧?」
幸好這時電話接通,凱西請對方接給何路克。
煙翠覺得好像肚子被人踢了一腳。在聖塔非時,路克怎麼不告訴她這件事呢?他資產豐厚,根本不需要工作!還是其實他已經山窮水盡,只剩下汽車和飛機了?或許他認為這個工作只是臨時性質而不值一提?
煙翠陷入椅中。法官曾提到路克已償清所有贓款,所以她從未想到他會有財務糾紛,而且他又是有苦也不說的那種人。想到此,才發覺她連他住在哪兒或是怎麼過活的都不知道。和證券商那種日進斗金的賺錢氣魄比起來,做貨機飛行員真是太委屈他了。
她正想得入神時猛然聽見凱西用力掛上電話,事情有些不對勁。「怎麼啦?」
他大皺眉頭:「阿路幾小時前就該飛完了,但碰上壞天氣,公司也正在等他的消息。」
煙翠強作鎮定,以免增加凱西的憂慮:「我想這類的延誤是常有的事,別忘了阿路的駕駛技術可是一流的。」
「是最好的!」凱西給予路克最高評價。路克也許不知道自己在短時間內就對孩子們造成了多大衝擊。孩子們不計較他的過去,證實了煙翠所謂年輕人有寬恕天性的理論。路克若能知道孩子多麼關心他,一定會很感動。
「回體育館吧!也許練完球前他就來了。」她雖然擔心,卻也得安慰凱西和其他人。
練球時,大夥兒心情沉重;莉莎還難過得哭了。練完球後,煙翠帶孩子們到離教堂不遠的街角快餐店吃甜甜圈,藉此為孩子們打氣。她把探視病人活動推後了。
不過她低估了孩子的憂心程度。一進店裡,大夥兒全都湧向電話,圍著打電話的凱西。煙翠跟在他們後面,心跳得很厲害。望著凱西滿面愁苦地掛上聽筒,她覺得不寒而慄。
「還是沒消息!」凱西說。
「我覺得沒消息才是好消息呢!」過一陣子後,煙翠愉快地說。
麥德看著她的樣子好像是她瘋了。「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公司現在早該發現了。可見就是天氣不好,才使得阿路必須在某處等待天空放晴。你把電話號碼給我,待會兒我再打電話去問,有消息我再通知大家。你們覺得怎樣?」
大家全都點頭,凱西卻說:「大人就是不把我們小孩看在眼裡。但是你只要說你是牧師就能搞定。」
「你真這麼認為?」
「是呀!」他露出了氣憤神情。
「誰要吃甜甜圈?」
只有幾個孩子接受她的請客,大部份的孩子準備回家。她趁凱西走前抄下路克公司的電話號碼,答應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家。每個人的神色慘然,看來今晚大夥兒會睡不安穩。
孩子們全走後,她撥了電話,得到同樣的回答。煙翠得知僱用他的是雷諾空運公司,在機場有個辦事處。
她回到教堂後,決定直接到機場的辦事處去打聽消息。她雖然在孩子面前裝出堅強的模樣,但獨自一人時可就熬不過恐懼感了。夜裡的溫度將會降至零度以下,想到路克被困在某處,他也許受傷了。
行駛於高速公路時,她拿安慰凱西他們的話來安慰自己,但完全起不了作用。除非路克能帶著迷人的笑容站在她面前,否則她是不會心安的。
這時她才覺悟自己已經昏了頭似地愛上他了。
她在臨時停車場停好車後,衝進航站大廈,問了幾個人之後才知貨運站在另一棟大樓。
二十分鐘後,她終於找到地方了。她氣喘吁吁地奔到櫃檯前,一位年約二十歲、穿著有雷諾公司標誌圖樣制服的男職員,饒有興味地打量她。他身後的房間傳出談笑聲。
「有什麼事嗎?」
繫馬尾的鬆緊帶斷了,她一頭長髮被散在肩上。她用手梳攏長髮後急忙問:「我知道何路克是你們的飛行員之一,請問有他的消息嗎?他的飛機幾小時前就該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審視她。「你是他的親屬嗎?」
看來是真有事發生了,否則他不會這麼問她:「不是,我是他朋友。請你行行好,告訴我他怎麼了?」她焦急地懇求。
他搔搔耳朵:「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梅煙翠,是路克訓練的排球隊所在的教堂牧師。他下午沒來,球員都很著急。」
「你是牧師?」他掩不住驚訝神情,細細察看她。此時她才發現自己仍是牛仔褲加體育服,外罩一件連兜帽外套。
「拜託你啦!」她急得快哭了出來。
她的可憐樣總算打動了他。「你等一下。」說完他就走進另一間房間,幾秒鐘後又返了回來。「我這次破例通融你,以後可不行喔!你往後走,有人會告訴你。」
煙翠的恐懼感增加,迅速繞過櫃檯,衝進辦公室,一顆心決要迸出來了。一進門見三個男人正在開會,他們見了她便立刻停止談話。
她突然站定,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阿路!」她禁不住喊他,語音中顯得她又是歡喜又是放心。「你沒事了!」她發現自己太過激動,趕緊控制住聲調。「我……我失態了。」見路克無視旁人在場,貪婪地凝望著她,她窘得說話都結巴了。「你沒來練球,
孩子們要我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孩子們的關心真令我感動。」一陣尷尬的沉默後路克才又開口:「洛斯、山姆,我來介紹,這位是梅牧師。」
兩人與她握手後,紅髮的那位男士繞著她,打量完畢後說:「有像你這樣的牧師,我也會自動上教堂了!」
煙翠雖覺窘迫,還是溫和地笑出聲。
「我覺得你應該在今晚下班前讓凱西知道你平安無事,那孩子很牽掛你呢!」她對路克說。
他露出了令她迷醉的笑容。「他真是個好孩子,我已經打電話給他了。明天早上大夥兒再補練球,他會通知其他球員。」
她忍不住因放心而鬆了口氣。「這樣他們今晚才睡得著了。」
「我也正想好好睡個覺呢。」路克伸了個懶腰,向她走近。「牧師能否可憐我,幫我一個忙?」
他露出了疲累的黑眼圈,她看了很心疼。她焦急地想知道路克發生了什麼事,使他延誤返航時間,但她按捺住別在此時發問。「當然可以,要怎麼幫你?」
「你可不可以順路送我回家?要不然我就要請同事送我,可是他們兩小時之後才下班呢!」
她嚇得兩腿發軟。「你的車怎麼了?」
「送進維修廠羅。這時候維修廠可關門了,我拿不到車了。」
「我的汽車前座放了一個檯燈,若你不嫌擠的話,儘管借我的車吧!」
他眼中閃著令人猜不透的神色:「咱們回家吧!」
他回頭向同事道別,穿上外套,挽著她走出辦公室,櫃檯的年輕人向他們點頭招呼。路克突然伸手攬著她的腰,兩人神態親密地走向汽車。
經過一陣擔驚受怕之後,倚偎著他強壯的身軀,她覺得很幸福,好捨不得離開他懷抱。
上了車後煙翠忙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嘛!」
她聽了很生氣。「你老愛把什麼事都輕描淡寫,這回我可要你說實話!」
他伸手到她腿上撫摸。她激動得差點無法專心開車,但他沒拿開手。「我又餓又累,只想回家。你陪我進門,等我養足了力氣,再告訴你事情經過。」
她很想陪他回家。但深知自己熱愛他,恐怕會抗拒不了他的任何要求,最後將會付出代價。「我連你住哪兒都不知道。」沉默許久後她才問道,等於是答應他了。
「這個好辦呀!我跟你說,我住在格蘭特河大道的北邊。」
路克的家是揀平頂的磚造房屋,簡潔的建築風格令煙翠一眼就被吸引住。房屋內的裝演以印第安及西班牙的民俗品味為主,面積寬敞,氣氛溫馨。進了路克的房屋,使她更能進一步地認識他。住慣這種優越環境的人,豈能忍受住在監獄斗室?
他摟著她的肩膀,帶她進入設有壁爐的廚房。「幫我倒一杯酒好嗎?蘇格蘭威士忌擺在水槽上的櫥子裡。」
「交給我吧!」
「很好。」他為她脫下連兜帽外套,再伸到外套口袋掏出她的車鑰匙,吊在手指上。「汽車鑰匙放在我這,以防你趁我淋浴時溜走。」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我馬上洗好。」
他說到辦到。十分鐘後,他披著棕色毛巾,頭髮濕滾滾地赤腳走進廚房。
他直趨餐桌前端起酒杯,再吁口氣表示舒暢後,找了張椅子坐下。煙翠笑著看他,適時遞上火雞肉三明治。他不到兩分鐘就吃完了。
她覺得盯著狼吞虎嚥的男人,是件很有趣的事。老實說,只要跟路克有關的事,她都感興趣。她的要求很單純──只要能陪著他就好。
「阿路,我等好久了,你快告訴我事情經過呀!」她遞上另一份三明治時催促他。
他滿嘴食物,努力地開口說:「昨晚我出了趟緊急任務,送血漿到見亞的地區醫院。然後在一家汽車旅館過夜,今早六點再從格蘭郡機場起飛。半路上遇到了強風。」她點頭,害怕接下來會聽到恐懼的遭遇。
「總而言之,我必須緊急迫降在錫伯拉國家森林區的邊緣。這時候飛機右邊引擎受損,通訊系統也出故障了。」
「阿路!」她嚇得面無血色。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我在將近零度的低溫下,走了二十公里到最近的城鎮求救,那倒是頗艱難的旅程。尤其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因時間太趕而沒吃東西。」
煙翠不由自主地閉上眼,心想我差點失去他。「那你怎麼回阿布夸克市的?」
「坐巴士啊!」
「你亂講,難道沒人開飛機去接你嗎?」
他搖頭。「風太強勁了,再說公司的電話線也斷了。」
「你能活下來真是奇跡!」她驚呼。「那你的飛機……」
他輕柔地笑笑。「別擔心──我飛的是公司的飛機,損失會由保險公司賠償。我的私人飛機只供遊樂用途。」
「噢。」她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很可笑,但誰叫她對他不瞭解。「你為老闆這樣賣命,他會感激你嗎?」
「老闆?」
「就是僱用你的公司負責人嘛,大概叫雷先生吧!」
他這回可是捧腹大笑。「這有什麼好笑的?」她怒道。
「如果你在審判開始時,曾仔細聽人宣讀我的資產清單,就該記得雷諾空運公司是我經營的幾家公司之一。」
煙翠被這項驚人的消息震駭得將酒一飲而盡。剛開庭的一兩個小時,她的確是心不在焉。因為她全副心思完全被他牢牢地吸引住,哪有餘暇聆聽宣讀。
「凱西明明說你上禮拜受雇當飛行員的。」
「不如說我自己僱用自己吧,因為飛行是我最喜愛的工作。」
煙翠皺眉不解:「我以為你的天地是在股票市場呢。」
他的眼神轉為嚴肅:「以前是,而且為時好幾年。但坐牢使我很多想法改變了。我覺悟了,再也不願回到互相殘殺的股票市場。」
遭受了這場牢獄之災後,難怪他會有這種想法。經過昨晚到今晨之間的苦難,他需要充足的睡眠以消除疲勞。
他把酒和三明治一掃而空。她再次凝視他的眼睛,見怨苦已為神秘的光芒所取代。她覺得該是告辭的時候。
「請問閣下在就寢前還有什麼吩咐?」她輕鬆地問。
「我已有了麵包與美酒,現在需要的是你。」他輕易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她低吟一聲。路克抱緊了她。
我只能待一會兒!煙翠打定了主意。她自然地將臉貼在他頸側,噴著他剛洗過的清新體味,吻他的肌膚。「感謝上帝,你平安歸來。」她覺得他雙手停止動作,才知自己已說出了真心話。
「哪你想不想跟我上床?」單刀直入的問話猛然把她拉回現實,但他緊抱著她,不讓她掙脫。「你跟男人睡過覺嗎?」她到現在還沒適應這種直接說話方式。「你愛過嗎?」
她終於抬起頭,直視他詢問的眼光。「有。」
她發現他突然沉下臉。「有什麼?」
煙翠漫不經心地撥弄他的髮梢。「我是指有過戀愛經驗,不是指性經驗。他叫馬克,他母親是殘疾人士,需要有人擔任管家。幸好我已經十八歲,超過收養的年齡上限。我看到馬克徵求管家的廣告就去應徵,而且錄取了,我就接下這份工作。因為馬克供我住宿,我還可以讀夜校拿學位。」
「你怎麼不說馬克也是誘使你接受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他冷冷地插嘴。
「剛開始我只覺得他是我所見過最善良的人,但我對他完全沒有……愛情的感覺。那時我過於陶醉在獨立自主的生活中,沒想到其他方面。直到他母親去世,我才體會到跟他的感情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他的挪輸語氣令她訝異。
「我們為了婚禮的排演,在去教堂的路上,被一輛大貨車越線撞上。他當場死亡,我在醫院癱瘓,躺了將近一年。」
「老天!」
「那是一段我今生最黑暗的時光。」她語音慘然地說。「我詛咒上帝,而且相信自己也是被詛咒的人,要不然為何總與幸福擦肩而過?」
「你說你癱瘓了,是指雙腿嗎?」
「頸部以下全部癱瘓。」
他震驚得抓住她的手。「既然如此,你現在怎麼還能坐在我腿上?」
「起先醫生推測我的脊椎受傷了,可是一再檢查之後,便排除這個可能。心理醫生說我是失去了求生慾望,所以才無法動彈的。」
經過一陣難耐的沉默後,他問:「是什麼原因使你重拾求生慾望?對上帝的信仰嗎?還是教會?」
煙翠淺淺一笑。「我想絕對是的。你看嘛,我沒有一位養父母是教友,所以我完全沒有宗教背景。直到馬克邀請我上教堂,那還是為了討他歡喜才去的呢!他和他母親是非常虔誠的教徒。」
向路克細說自己的往事,煙翠感到舒適又安心。相較於監獄相逢時的惡言相向,今日的相偎相依真令人有難以置信的感覺。
「在我住院期間,馬克的教友不時地來探望我。這些人有的是我偶爾見到,但大部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們犯不著來看我的。可是他們就是來了,不僅陪我聊天解悶,還鼓勵我。探病的禮物、卡片和鮮花堆得房間滿滿的。」
「但促成我復元的最大功臣,恐怕是一群年輕的小伙子。當時有個教友號召了這批小伙子,要他們每天放學後來陪我,不管天氣是好是壞。剛開始他們只是陪著玩樂器、說笑話來逼我笑。」
「其中有個男孩叫若德,很愛玩牌。他會招來一群同年孩子在我床頭玩牌,至此我才知道孩子們為什麼願意一直來醫院。該我玩時,都是由若德把牌拿給我看,我再指示他怎麼打。那真是歡樂時光,我每天都希望他們趕快陪我玩牌,覺得生命開始有了樂趣。」
「有一天,若德又要替我代勞時,我就說我要自己來……剩下的故事你也猜得到。」
「你奇跡似地復元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煙翠點頭:「我深受這群年輕人的精神感動,就決定獻身教會。教區的牧師建議我申請獎學金去念神學院,事情就順利地發展下來。」
路克玩弄她的髮絲:「命運開了我們一個大玩笑,如果我不被審判就不會遇見你……」
「不對,如果我沒當陪審員……」這時路克放開她,把車鑰匙還給她,她則不解地凝望他。
「今晚我本想跟你上床,但這樣就超出了牧師的職責,所以此刻我已毫無做愛的興趣。你趕快回去,趁我還想放你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