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淚花嫁 第一章
    五年了,沒想到他們韓家在新羅山的山賊窩裡,竟然待了五年。  

    簡陋的木屋內,傳出一聲歎息,飄送到屋外清冷無聲的夜色裡。  

    屋內,一位面帶憂愁的中年美婦坐在床前,床上躺著一位清麗白皙的年輕姑娘。那姑娘沉沉的睡著,又長又濃的眼睫合著,形成兩道漂亮的羽扇,和彎月似的柳眉、小巧的鼻頭、粉嫩的櫻唇,一起嵌鑲在秀致的鵝蛋臉上。  

    中年婦人帶著濃濃的慈愛和心疼,緩緩地撫著女兒圓潤的額頭。  

    五年前,相公韓寓之帶著她和年方十二的女兒韓真,在行經新羅山的投親路上,恰巧救起雖然打死了一頭猛虎,但也被咬成重傷、躺在山溝裡奄奄一息的羅騰久。就這樣,小小窮秀才一家人成了山寨王的救命恩人,他們當時竟然沒有多想的,便在賊窩裡安頓下來。  

    雖然身處賊窩,五年來的日子倒也始終維持著平和無事的狀態。但好景不常,就在三個多月前,韓寓之突然染上重症去世。這個打擊讓她們母女完全措手不及,也突然讓韓氏發覺安全無虞的日子也將要隨之結束。  

    相公在世時,還能以寨主恩人的身份要求離去。現在相公已死,母女兩人無異於身陷虎穴,插翅也難逃。  

    許多人原本懼於老大的命令,不敢妄動她們母女,可現在一見這對孤女寡母死了保護的男人,個個色心開始蠢動了起來,垂涎她們的眼神,充滿了再明白不過的淫穢意圖。  

    三個多月來,母女兩人心驚膽戰,每天晚上一定確定關好了門窗,才抱著彼此,極不安穩的淺淺入眠。  

    今夜,韓母一直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  

    歎口氣,她乾脆搖醒女兒韓真。「真兒,真兒。」  

    床上的女孩兒猛然張開眼睛,有些驚懼地迅速坐起來。  

    「娘,怎麼了?」韓真不安地攬住娘,水靈靈的眼眸充滿了警戒。  

    韓母臉色異常嚴肅,開始將心裡擱了許久的話,一句一句,慢慢地交代。「真兒,我要你記住娘的話。女孩兒的清白最重要,無論任何狀況,都要把清白貞潔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知道嗎?」  

    韓真睜著惶惑的水眸,愣愣地點著頭,白天的時候,身旁隱晦不明的危機暗潮,讓她精神緊繃。即使尚未出閣,看到那些毫不掩飾、企圖侵犯的獸慾眼神,心裡多少也明瞭了一些。  

    「真兒,爹娘對不起你,當初不該停留賊窩,如今也不會要你這麼擔心受怕。爹不在了,娘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這條命我只當作跟老天借的。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韓母抬起手,含著淚歎息,慢慢地摩挲女兒白嫩的面頰。  

    這張曾經令她這個母親驕傲不已的花般芙頰,如今卻成為她心頭的悔恨,悔恨自己為何不是讓真兒生了一張平凡的容貌。也許,真兒沒了美貌,就不會面臨這個惡狼環伺的恐怖境地。  

    要是沒了美貌……  

    要是沒了美貌……  

    「娘?」韓真掉著淚,怔怔地看著娘下床去,在櫥櫃裡翻找著什麼,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千回百轉著。  

    「真兒,原諒娘,娘是為了你好,不要怨娘,不要怨……」韓母走回床邊,手裡似乎抓著什麼東西。  

    「娘?什麼……」韓真疑惑地看著娘毫無頭緒的話語,直到看見娘眼裡充滿憐惜、絕望,但卻鐵了心腸的矛盾眼神,一邊還慢慢抬起手裡的剪子……  

    韓真不敢置信地微張著小嘴,眼裡瞬間佈滿驚懼。「娘……娘……」她挪著身軀一點一點的後退,淚水不停地落下。  

    娘要殺她?為什麼?為什麼?  

    「真兒,原諒娘。你忍一忍,痛苦忍過了就沒事了。這張臉太漂亮,對你來說,是禍不是福,不如毀了吧!」韓母一步一步地逼近韓真,持著剪子的手指越握越緊,直到指節泛白。  

    韓真全身一震,此時,她才真切明白娘的動機。  

    娘要毀她的容!  

    「娘,不要啊!娘——不要——」韓真害怕地向後縮去,眼淚掉得更急,小小的頭顱不斷地搖著。  

    看著韓真梨花帶雨的臉龐,韓母輕歎一聲,內心只有更加堅定。  

    這張臉,淚水洗過之後,竟然更加清麗,怎能繼續留著?  

    「真兒,不要怕,事情過了之後,娘會補償你的。」  

    話尾剛落完,韓母握著剪子的手倏然揮下。  

    「不要——」  

    韓真驚駭地尖叫,反射性抬手擋去,下一瞬,猩紅的熱液大量噴濺而出,濺紅了利剪、床被、衣服,也濺紅了母女兩人的臉。  

    在漫天漫地的猩紅中,韓母像是突然清醒,顫抖地丟下剪刀,呆滯地望著手上的鮮血,然後望向軟倒在床上捲成一團呻吟的韓真。  

    「我……我……我真做了?我……」她來回地看著自己的手和受傷的女兒,韓母無法抑制地痛哭,心痛地將染血的雙手緊握成拳。  

    「娘……娘……」韓真將火燒般疼痛的左腕壓在胸前,虛弱地呻吟著,口裡喃喃叫著娘親。鮮紅的血漬在白色單衣上迅速地浸染開來。  

    「真兒,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韓母伸出手緊緊抱住渾身是血的韓真。  

    韓真全身僵了一下,隨即軟軟的靠向母親的懷裡,放聲大哭。「娘——我好怕啊——」她用盡力氣哭出所有的絕望。  

    「別怕,別怕……娘在這兒,娘陪著你。別怕……」韓母緊閉上不停落淚的雙眼,心痛欲絕,女兒的呼喊,將她的心扎出無數血洞。  

    「娘……怎麼辦?怎麼辦?」韓真失神地喃喃哭道,急速的失血讓她開始越來越虛弱。  

    「真兒,你聽著。韓家的女兒最重貞潔。娘要你發誓,一旦失去貞潔,絕對不能苟活。即使身在這個沒有天理的亂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過日子。」她不能讓女兒面對最殘酷的境地。  

    女孩兒一旦沒了清白,真兒好長的後半輩子就毀了。  

    「娘……」韓真覺得眼前漸漸模糊,意識也漸漸遠離。  

    「真兒,我要你親口答應娘!真兒!」韓母搖著韓真,不讓她睡去。  

    「女兒知道。女兒答應娘,如果真兒失去清白,絕不苟活一日。」韓真勉強抬起頭說道。  

    看著染上血花的芙頰,韓母抬起沾滿韓真鮮血的手,在韓真原本白皙的肌膚上抹拭著,像是想將她柔美的五官,用血統統掩蓋掉。  

    「好,好!這樣,娘就放心了。記得,你是用血起誓的,別忘了!」韓母看著韓真滿臉浴血,用極度慈愛的語氣哽咽說道。  

    由於大量失血,韓真終於昏暈了過去。  

    韓母將裙擺撕成長條,一圈又一圈的將韓真不斷湧血的嚇人傷口纏起,直到不再滲血為止。然後到梳妝台前將布巾打濕後,又走回床邊,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血污。  

    看著女兒清麗無缺的面容漸漸潔淨,韓母忍不住長歎一聲。  

    「娘沒用,還是下不了手。留下你的容貌,不知道是對還是錯?往後的造化,只能靠天憐見了。」韓母摸了摸韓真泛著痛苦的睡臉,再度垂淚。  

    只能靠天憐見……  

    天,可有憐見?  

    ☆        ☆        ☆  

    喜氣洋洋的花轎,如果沒有差池的話,原本是將要在吉時被接進迎娶的夫家裡。  

    但,不幸的是,在送嫁的路途中,硬是出現了要命的錯誤,成了永遠的憾恨。  

    整個花轎隊伍不知是疏忽還是無心,錯過了岔路,竟直直行經惡名昭彰的新羅山腳,踏上死亡路。  

    天外飛來的無心差錯,賠上了二十五條死不瞑目的人命!  

    這年頭世道亂,民不聊生,聚眾打劫也只是為了求一口飯生存下去,即使淪為山賊搶匪,他們也怕造孽太深,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因此,道上有條婚喪不搶的不成文規矩。  

    但是,新羅山上的山賊,根本沒有搶不得的忌諱。對於所謂的輪迴報應完全嗤之以鼻,只要能搶、值得搶,不論對像為何,一經他們看上全不放過,除了將財物洗劫一空織外,更是殘忍地不留任何活口。  

    這批迎親隊伍,竟就這麼踏上死亡之路,一去不回。  

    「老大,值錢的東西全都抬走了。」一個臉型瘦削、看起來獐頭鼠目的矮個子,必恭必敬地向正站在花轎前方兀自沉思的頭頭報告。  

    「嗯。」身材粗壯駭人、渾身充滿戾氣的男人,摩挲著佈滿胡碴的下巴,心不在焉地應道。  

    「這娘們的陪嫁嫁妝還真不少,肯定是某大戶的閨女出嫁,沒想到肥了咱們,全都入了咱們的口啦。」矮個子興奮地搓搓手,嘿嘿的笑了兩聲。  

    「嗯。」狂莽的男人仍然沒有理他,只是直直地盯著躺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女子。  

    那女子雪白的臉上睜著不甘的雙眼,無神地仰天瞪著,眸中似有無邊的仇怨。大紅色的喜服下,不斷滲出同樣顏色的猩紅液體,一片殷紅,浸染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目顏色。  

    「老大,你在看什麼?」矮個子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前方看過去。  

    「我在看這個女人。駱直,你看……這個女人怎麼好面熟啊?」羅騰久,手段凶殘、令人聞風喪膽的新羅山寨主,現正攢著兩道粗黑的濃眉努力思考,一臉的百思不解。  

    矮個子駱直向前探頭一看。「咦?是啊,老大一說,我也這麼覺得,好像在哪兒看過她似的。」這次,換駱直也加入了歪頭懷疑的行列。  

    「她……是誰呀?她……她……」突然間,他瞪大兩隻眼睛,一拳擊向另一手的掌心。「對了,她像韓真嘛!」  

    「韓真?你是說三個月前病死的韓秀才的女兒?」羅騰久轉過身看他。  

    「對、對、對!老大你看,她跟韓真那娘們幾乎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駱直興奮不已地指著倒在地上的屍體。  

    「你這麼一說,她們倆還真的是很像。」羅騰久抱著胸,腳尖踢一踢那名女子的臉頰,粗黑的眉毛拱了起來。  

    「今日靳府辦喜事,這個新嫁娘,會不會是靳家今天要迎娶的媳婦?」駱直提供手下打聽來的消息。  

    靳府三代先祖,曾先後入朝為官,在地方上,算是有頭有臉的世家。這幾日靳府裡裡外外打點得喜氣洋洋的,迎親喜事人盡皆知。  

    「靳家?靳碩南的媳婦?嘿,這可好玩了。八年前宰了他老子和老娘,八年後,連他媳婦也給我宰了。難不成他上輩子欠我的?早知道就先玩一玩他的媳婦,別讓這娘們一刀死得這麼痛快。」羅騰久忍不住快意地大笑出聲,狂妄的笑聲迴盪在飄著濃濃血腥味的山風裡,顯得極其詭異。  

    「老大,靳碩南這小子,這些年來一直不斷地找咱們麻煩,與官府聯合想剿了咱們山寨不說,更常常阻撓山寨的弟兄打劫做買賣。我看,要不要把這死的新娘子送還給他,做一做好人。」駱直出著餿主意。  

    「不,我要送他一個活的。」羅騰久想了一下後,搖搖頭。  

    「活的?可是,人都已經被砍死啦!怎麼還?」駱直大驚。老大昏頭了?  

    「眼前這個的確是死了。不過山寨裡還有一個活的,不是嗎?送還一個活的給靳府,比送回一個死的新娘,更加功德無量。既然要做好人,就好人做到底!」  

    「山寨裡?老大是說韓真?」駱直瞪大眼。  

    「沒錯。藉這個機會,安排一個任他想都想不到的內應,對咱們寨子絕對是有利無害。不管咱們再小心,難保有一天真讓他給剿了寨子,不如要韓真去臥底,為咱們示警偷情報。」羅騰久快速地轉動著腦筋。  

    「可是,她不是韓恩人的女兒?」駱直遲疑一下。以前老大供著韓家一家子像供佛一樣,還不准兄弟們騷擾到他們。怎麼老大現在動起韓家姑娘的腦筋來了?  

    「什麼韓恩人?人都死了,還有什麼恩?」羅騰久嗤了一聲。  

    土匪做久了,早就忘了道義兩個字怎麼寫。窮秀才韓寓之雖然救他,但他護了他們韓家五年,已經是他做好人最大的極限。人死恩斷,就沒必要繼續養活剩下的兩口包袱。  

    「啊,老大英明。靳碩南那小子,怎麼樣也想不到他的媳婦,竟讓咱們偷天換日,成了專給咱們通風報信的奸細。」駱直恍然大悟,頻頻地點著瘦削的鼠臉,滿臉的得意,顯得更加猥瑣。  

    「派弟兄去查一查新娘子的身份,咱們回山寨去計劃計劃。」羅騰久瞇著眼,看著腳邊乾涸的血跡,嘴邊劃開一道冷酷的笑意。  

    ☆        ☆        ☆  

    「真姊姊、真姊姊!事情不好啦!」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神色慌張地衝進房裡。  

    「小伍,你在慌什麼?」韓真從一桌的衣物針線裡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真姊姊你快走,別留在這兒了。」小伍滿頭大汗,直拉著她就要往門外走。  

    「這些衣裳還沒縫補好,走去哪兒?瞧,你這件衣服,上回爬樹扯破的破洞才補了一半。」韓真一動也不動,只是揚了揚手中的衣裳。山寨裡女人少,因此這五年韓真與母親平日的工作,便是為男人們洗衣補衣。  

    「別管這些了,再縫下去,連你的未來都要縫死了。快,快跟我走啦!」小伍心焦地一把扯下衣服。  

    「唉呀!」韓真叫疼一聲,將被細針刺到的指尖,飛快地送入嘴中含住。  

    「對……對不起。真姊姊,我太粗魯了。沒事吧?」小伍愣了一下,滿臉懊悔地抓著手中闖禍的衣服。  

    「沒關係。」韓真笑笑地安慰他。  

    「沒關係就好,那快走吧!」小伍看情形不嚴重,撇下衣服,不死心地再度拖住韓真,就要往門外拉去。  

    「小伍,你到底要我去哪裡?」韓真站住不動,蹙眉看著今日毛躁得反常的小伍。  

    「你先跟我走再說。」他的額上急出一層薄汗。  

    「小伍!」一聲嚴厲的喝止,成功地堵住小伍張開的嘴。  

    「奎哥。」韓真轉頭,瞧見元子奎滿臉慍意地站在門口。  

    「奎哥。」小伍看到元子奎,又敬又怕的立時閉上嘴,但是又心有不甘,稚氣的臉皺成一團,急得眼淚快要迸出來。  

    「真兒,老大要你去前寨見他。」元子奎面無表情,只將視線擺在韓真身上。  

    「見我?你沒有傳錯命令?」韓真心底泛出一絲疑惑。五年來,羅騰久在寨子邊緣挪出一個空地,讓他們韓家有一處立身之地,從不打擾他們度日。今日為什麼會突然主動召喚她到前寨去?  

    元子奎沉默地搖搖頭,不肯再說一個字。  

    「奎哥,求求你。不要帶真姊姊過去。」小伍哀求地扯扯他的衣角。  

    「夠了!你有沒有想過,被老大知道你通風報信的後果?」元子奎臉色極難看的大喝一聲,不耐煩地甩開小伍的手,掩住自己心裡掙扎了千百回的矛盾心情。  

    一聽到老大的名號,小伍怔愣地瑟縮一下,咬住唇低下頭去,不敢再有動作。  

    韓真發覺他們兩人的臉色不定,開始感到不對勁。  

    「你們兩個是我在這山寨裡最信得過的好朋友,這些年多虧了你們的照顧。但是,你們兩個終究是人家的下屬,我也不願見你們為難。什麼都別說了,我馬上就去見羅老大。」她歎了一口氣,執起兩人的手,單純真誠地凝視他們。  

    「真兒……」元子奎啞了音,無法反應,心裡只有濃濃的歉疚。  

    「幫我知會我娘一聲,她大概在溪邊洗衣。」韓真沉靜一笑,隨即向門外走去。  

    待韓真走遠,小伍忍不住抖著肩哭起來。「真姊姊她這一走,就回不來了呀!」  

    元子奎眨了眨眼,被小伍心酸的話語刺得紅了眼眶。他用力地歎一口氣,拍拍傷心的小伍。「我們無能為力啊。」  

    他們不過是山寨裡不起眼的小嘍囉,哪有能耐左右老大的決定呢?  

    ☆        ☆        ☆  

    「冒充代嫁,做靳府內應?」韓真雪白的小臉上,黑白分明的大眼裡嵌著無限驚恐,唇瓣也失去了平日的粉嫩色澤,襯著素衣,整個人更顯得慘白。  

    她左手不自禁地撫上右手腕的布條。這傷,是十多天前的夜裡,娘親在她身上刻劃下的記號子,一個要她起誓不忘的記號!  

    「咱們山寨好歹養了你們母女好些年,也該回報一下吧。」駱直看了看坐在椅上繼續喝酒的羅騰久,壯起膽子代為發言。  

    「為什麼是我?」韓真害怕地搖搖頭,隨即轉頭望向羅騰久。  

    「羅大爺,我爹去世才過百日,屍骨未寒,怎能要我出嫁披上嫁裳?」她又慌又急的說道。  

    「你別想得那麼美。只不過是冒牌貨,又不是真嫁,操什麼心?況且,到了靳府,沒人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反正都是少夫人,絕對少不了吃香喝辣的日子。你不好好把握,還笨得直想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往外推?」駱直嗤笑一聲。心裡有一絲的不捨和遺憾,本來打算向老大將她討來,好好疼愛一番,看情形,是沒有希望吃到了,只是白白便宜了靳碩南那臭小子。  

    「那麼原來的新娘呢?」韓真不死心地追問。  

    「死了。」羅騰久輕描淡寫地說道,彷彿說的是一隻剛被捏死的螻蟻。  

    「但是,即使能騙過新郎那方,歸寧那日也會被新娘的家人識破呀……」  

    「放心,那新娘無父無母,唯一的親人,只剩一個哥哥。可喜的是,那名親人已經讓咱們兄弟一起和他妹妹送下了黃泉,一家子團圓去了。」冷酷血腥的話,羅騰久說來彷彿在談天氣一般,毫不在乎的語氣,更沁出一股嗜血的氣氛。  

    韓真不停地喘息著,無助地看著羅騰久一口又一口的喝酒。  

    這一去,肯定是連她的清白也要一併葬送掉。當新羅山寨的內應,值不值得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下意識的,她再度撫摸著右手腕上的白色繃帶。  

    布條底下的傷,還疼著哪。  

    咬著沒有血色的下唇思考一會兒,她抬起頭下定決心說道:「好,我答應,但是,我要帶娘一起走。」韓真大膽的押注,向羅騰久討價還價。  

    「不,你娘不准離開山寨一步。」羅騰久看也沒看她一眼,從杯沿緩緩吐出冰冷的拒絕。  

    韓真大駭。「我已經答應要去靳府當內應,為什麼不能帶走我娘?」她激動地叫道。  

    「我沒有那麼笨。既然想要你乖乖聽話,手中一定要握個籌碼。否則,難保你哪天出賣了我,我豈不是找不到債主討債?」羅騰久唇邊扯出沒有笑意的笑痕。  

    韓真失望恐懼的閉上眼,暗惱自己忘了羅騰久多疑的天性,他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她怎能留下娘一個人,面對這一大窩毫無人性的野獸?  

    「可是,萬一你們對我娘不利呢?」韓真說什麼也不能將娘留在這兒。  

    「你爹是個秀才,那麼你娘多多少少也識字吧?」羅騰久將壯碩的身子向椅背舒適的一靠。  

    「我娘識字。」韓真愣愣的回答。  

    「那好辦!元子奎和小伍會和你保持聯絡,我會叫他們轉交你娘的書信,證明你娘沒事,這總可以吧?」羅騰久蹺起腳來,臉上毫無一絲不耐煩,相反的,還露出一抹笑容。  

    那抹笑,有些陰狠,有些莫測高深,有些令人不寒而慄。  

    「奎哥和小伍?」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她浮飛的心有了一些安定。在這充滿歹人惡匪的寨子裡,至少還有元子奎和小伍能讓她信任。  

    韓真掙扎了又掙扎,才說:「我想和我娘商量一下。」  

    「沒得商量!」他冷酷的一口回絕。  

    「為什麼?」韓真駭然抬頭,一臉死白的瞪著羅騰久。  

    「你得立即走,不然花轎延誤時辰太久,靳府那邊會起疑的。我們必須把握時辰馬上上路。」  

    「可是……可是……什麼都沒準備,怎麼假扮新娘?還有……還有……」韓真顫著聲音,竭力提出拖延時間的理由,她一定要見娘親一面。  

    「駱直!」他大喝一聲,站在門口的駱直嚇了好大一跳。  

    「我沒走遠哪,老大!」駱直畏縮地吞吞口水,定定神後才走進大廳裡。  

    「馬上派人盯著韓夫人,不准她出門一步。還有,讓人把那件嫁裳洗一洗拿來,馬上給她穿上。快點,要趕在靳碩南帶人來到山腳前,將這個新娘子送到山腳下獵戶的草屋去。」  

    「是,是。」駱直接到命令,立即飛奔出去張羅。  

    「羅大爺,我求你,我求你,讓我見我娘一面!我不能就這樣離開!」韓真心一慌,上前扯住羅騰久的袖子,雙膝向下一屈。  

    「煩!」從沒什麼心思憐香惜玉的羅騰久,虎掌一揮,便將韓真甩得老遠。  

    「啊——」韓真被摔得頭昏眼花,左手甚至為了撐住身子,再度扯裂傷口,溫熱的血液漸漸滲出厚厚的布料。  

    韓真忍著左手腕的劇疼,依舊不死心的再度爬向掌握她們母女命運的山寨頭子,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這麼狠心,讓我離開前,再見我娘一面。」  

    羅騰久彎下身子,大掌抬起韓真的下巴。「不要再求了,我對女人的眼淚一向很反感,你再掉一滴淚,我會讓你連你娘的一封信都收不到。」語氣裡,沒有一絲心軟。  

    韓真收住了淚,絕望的緩緩垂下手,雙眼變得空茫。  

    與娘親相依為命的聯繫,已經被眼前這個泯絕善心的惡人狠狠斬斷了。  

    不知道爹在天之靈,曉不曉得他當年的一時心軟救錯禍害,為她們母女埋下了怎樣的磨難禍根?  

    滿意的見她不再說話,羅騰久放開她蹲了下來。「到了靳府後,放機靈點,好好為我收集情報。記住,在靳小子面前,別說漏了身份,山腳下的獵戶夫婦,是寨子裡的眼線,他們會掩護你,你可別搞砸,否則,我會要小元和小伍去通知你回來收屍!」說完,羅騰久站了起來逕自離去。  

    韓真跪坐在地上,無助哭泣著,為自己微薄如螻蟻的力量,無法與命運抗衡而無聲哭泣。  

    「娘……我沒辦法了。怎麼辦?娘……」握著血跡斑斑的腕傷,她心碎低語。  

    不久前才答應娘的誓言,就要守不住了。  

    錐痛人心的血誓,要她就這麼拋棄嗎?  

    ☆        ☆        ☆  

    韓真迅速被押到山腳下,五位送她出山寨的人與一對眼神精明的獵戶夫婦接頭以後,便將她留下,默不作聲地快速離去。  

    獵戶到屋外等著靳府的人,留下獵戶妻子陪著韓真。  

    「奇怪,這件嫁裳好像不太乾淨。」韓真心不在焉地坐在床沿,手指頭輕輕在裙擺上拂拭一大片隱隱約約、不甚明顯的紅褐印子。  

    「咦?我已經仔細清洗過了呀。怎麼還有痕跡?」獵戶妻子皺眉看著她的紅嫁衣。  

    「洗過什麼?」韓真逕自低頭撫著衣角,不設防地問道。  

    「你不知道?難怪你穿得住這件嫁裳。」獵戶妻子側頭不解地看她,然後才有些恍然。  

    「我應該知道什麼?和我身上的嫁裳又有什麼關係?」終於,韓真抬起蒼白的  

    小臉察覺到她臉上極不自然的氣色。  

    「這件嫁衣……呃……」獵戶妻子欲言又止的,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韓真凝視著怪異的污漬。  

    「算了,不管衣服了,我先告訴你,你現在的名字要叫林……」  

    「這個印子是什麼?」心頭莫名一顫,韓真打斷獵戶妻子的話,渾身開始冷起來,彷彿有無數的冷風從身旁拂過。  

    「你還是別知道的好。」獵戶妻子小小聲的回答。  

    靈光飛快閃過,韓真心頭轟然一震,想起在山寨時,羅騰久親口告訴她的話:原來的新嫁娘——  

    死了!  

    韓真全身劇烈地發顫,雙眼空茫地死盯住身上的嫁衣。  

    「這印子……這印子是血?是血對不對?」她的音調顫抖走音,無法抗拒一波又一波的反胃和冷意襲上整個身子。  

    「別管那些了!你先聽我說,你冒充的身份叫林……」獵戶妻子揮揮手。  

    「不……我不穿……我不要穿……」韓真開始扯開一身紅得像血的喜服。  

    死去新嫁娘的冤氣,彷彿附在衣裳上,緊緊地纏上她,訴說著怨恨不甘,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越是扯,衣服就纏著她越緊。  

    「不要……我不要穿這嫁衣……」她狂亂地想脫下身上的嫁衣。  

    「喂,你做什麼?人家靳家就快要到了,你不要在這時發瘋,要是露了馬腳,你十條命賠不起老大也就算了,我和我家那口子可不想陪你死。」獵戶妻子發覺韓真不對勁的舉止,馬上跳過去,兩條長年勞動的膀子有力地壓制住她,不讓她扯亂一身的嫁服。  

    「放開我——放開我——」韓真瀕臨崩潰的發出狂喊,整個人瘋狂的想掙脫禁錮。  

    血腥的冤魂正在淒厲地向她不甘的哭訴,不甘她幸福又羞怯的待嫁喜悅,就這樣莫名的煙消雲散。  

    韓真心神恍惚,無意識的持續尖叫,一聲驚人的撞門聲,卻仍撞不進她茫然渙散的心緒裡。  

    下一瞬,她從獵戶妻子的手裡給移到另一個暖熱熾人的懷裡。  

    「靜下來,別叫了!」一聲怒喝猛然在頭頂爆出,震回她一絲心神。  

    一雙像黑曜石般懾人的眼睛,出現在她眼前。  

    這雙眼蓄積冷硬如石的強大力量,讓她忍不住向他求救。  

    「救命……」韓真伸出手,來不及碰觸到那雙眼,便沉墜入無底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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