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樵沒驚動任何人,直接將楚綾絹帶回他的臥房。
「你的妻子亡故,你看都不去看她一下嗎?起碼也該嚎啕幾聲,聊表心意。」楚綾絹才覺得他怪怪的,但一時半刻卻也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勁。
「我身為大內禁軍統領,貿然前去民舍弔喪,難免遭人非議,也恐將洩漏內情。而且你不也說過,人死不能復生?單是嚎啕幾聲又有何用?」
「話不能那麼講,」楚綾絹只巴望他趕快走開,她好逮個空逃之夭夭。
「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
「我跟秦姑娘僅有的那一夜早斷送在你手裡了,哪還有恩?」霍元樵意味深長的說:「要真有,也是你跟我之間夾雜一些扯不清的仇怨,我也許該為這個哭泣幾聲。」
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楚綾絹洩氣地倚坐在太師椅上,和霍元樵默然地四目相望。
房裡的空氣忽然變遲滯而凝重,只有彼此的喘息聲低低地迴盪著。
憋死了,楚綾絹最受不了這種沉鬱的氣氛。「你易容需要的物品,先寫在一張紙上,我差人去為你準備。」
「那些東西都很難找的,你最好自己跑一趟。」不然她怎麼有法子溜掉?霍元樵抿嘴不語,只靜靜地瞟向她。
太不可思議了,楚綾絹被他一望竟渾身機伶伶她打了個冷顫。只是兩道目光罷了,縱使比旁人的稍稍冷了些,也銳利了些,並且……澄澈中涵容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好,你不想親自去張羅也就算了。」趕緊別過臉,以免被他冷冽的眼神凍傷。「反正離歸寧的日子還有兩天,如果東西不合用,就找人再重新準備也就是了嘛。」
「嗯。」霍元樵點點頭,將文房四寶置於她面前,「寫仔細點,包括你日常生活所需要用到的各項物品。」
「不必麻煩了,我只在府上住兩天,兩天之後我自己出去買就可以了。」
「應該不止。」霍元樵道:「根據媒婆傳回來的消息,秦家希望秦翠如回門後,最好能住個十天半個月。所以你還是寫一寫吧,以備不時之需。」
楚綾絹暗叫一聲苦。十天半個月她都要跟這個冷冰冰的人共處一室嗎?這樣她怎麼有時間去幫助岳飛,順便勾引他?
「快寫呀!」霍元樵催促著。
「噢。」楚綾絹很快地將易容所需要的一干物品,全部寫好。「至於我需要的生活用品,你就看著辦吧。我是草莽出身,不懂得千金小姐都是怎麼打扮的,不如由你作主,你覺得怎麼樣妥當,我就怎麼做。」她認命且無奈地低首垂眉,緊咬下唇。
「別擺出一副好像被我欺負得很慘的樣子好嗎?」霍元樵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嚴格說起來,我才是最值得同情的人,妻子沒了,錢也丟了,現在又要陪你苦度漫漫長夜。」
「我沒要你陪我呀!」講得那麼委屈,彷彿她長得有多難看似的。「你大可以出去找個壁角納涼,或跟你的酒肉朋友尋花問柳去。總之,我會打理我自己,不勞你費心。」
「是嗎?」霍元樵投給她一個百分之百不信任的眼光。「你以為你心裡打什麼鬼主意我會不知道?」他出其不意地攫住楚綾絹的右手腕,「這一切都是你惹出來的,辦法也是你自己想的。所以,不要企圖逃走,連一絲這樣的念頭也必須消除掉。」
「誰說我要逃跑?」楚綾絹嘟著小嘴,氣鼓鼓地瞥向他,「我只是……想洗個熱水澡。」
霍元樵往她身上一瞟,「你的確該好好的清洗一番。」
還用你說,從明朝跌到宋朝來,她少說也有五百多年沒洗過澡了。
「我馬上叫人替你燒好熱水。」
「好好好。」叫人總要到外頭去吧?
楚綾絹悄悄跟在他身後……不料他打開房門,就站在門檻外吩咐,「去端一大盆熱水,以及所需的盥洗用品。」
「是。」僕人應聲離去。
「我就在房裡洗啊?」
「不然呢?」霍元樵譏諷地說:「咱們這兒可不流行露天浴。」
當她是現代豪放女嗎?
楚綾絹忍不住雙頰泛起一抹嫣紅。「既然我在房裡洗,你是不是該迴避一下?」
「放心,我不會因為你的身材太差,而譏笑你的。」
「你太過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楚綾絹一怒,右手揚起,直劈霍元樵顏面。
他迅速回身閃過,反手架開來拳,另一隻手則環住她的腰身,將她欺壓在圓桌上。
「放開我!」楚綾絹顧不得維持淑女形象,拎起粉拳,朝他又打又踢,「你這個狂妄自大的討厭鬼。」
「偏不。」霍元樵早見識過她的潑辣蠻橫。但是那些對秦翠如也許管用,對他可就完全不靈了。「你給我聽清楚,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你絕對不准踏出這個房內一步,不准跟任何人碰面或講話,尤其不准隨便使用暴力。」
「我———」
「還有,」他以手指抵住她的櫻唇,「不准頂嘴,更不准跟我唱反調。」
他是一代暴君嗎?那麼多不准,誰記得住?
楚綾絹火大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頭。
「你———」霍元樵直勾勾地瞪視著她,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得令人一陣心悸。「你咬我?」他握住她的下巴,凌厲的眸光,直逼她的面龐。
「對不起。」楚綾絹慌亂地鬆開牙齒,「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時激動,所以……」耶?!他的手指頭怎麼都是血?
霍元樵憤怒未減,木然地將手指放進嘴裡,兩隻鷹眼般的陣子,依然狠戾地盯著楚綾絹。
「呃……」他不會打我吧?「大人不記小人過……好男不與女鬥……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我……」楚綾絹仰躺在圓桌上,腰都快酸死了,還必須拚命找借口要他原諒自己,真是累壞了。「其……其實你也有錯,如果你不先嘲笑我,以我溫和嫻淑的性情,是斷然不會……」哎!越解釋越心虛,算了,不說了。
時間左侷促不安中,緩慢流逝。
經過約莫一刻鐘,他才沉聲道:「去洗澡吧,水快要涼了。」返身踱向窗口,若有所思地對空長歎。
大難不死,趕快洗澡。楚綾絹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內堂的浴室,隨即將木門緊緊鎖上。
呵!好舒服,忙了整整一天一夜,總算有機會可以稍事休息。
不知不覺地,她被四周瀰漫的煙霧,熏得昏昏欲睡,索性趴在澡盆邊打起盹……
不知過了多久,陣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將她從夢幻中,辛苦地喚回現實世界。
「糟糕,水都涼了。」楚綾絹匆匆跳出澡盆,將身體擦拭乾淨,拿起原先脫下的髒衣服便要重新穿上,忽地瞥見木架上掛著一件薄紗長衫。「這件衣服幾時掛在這裡的?」她記得方才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瞧見啊。
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她躡足走向內邊,赫!門沒鎖?!
死不要臉的霍元樵,他一定進來過,而且也看了不該看的……
天!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楚綾絹一面將衣服穿戴整齊,一面連聲不絕地詛咒。
「請菩薩保佑他將來娶個惡婆娘,還要他長一堆針眼,長到眼睛瞎掉為止!」猛抬頭,發現正前方懸著一面變花鏡,鏡中浮映著一張俏臉。
這不是她嗎?穿梭時空五百年,她依然清麗如昔。哎!太難自棄了,難怪霍元樵會忍不住偷闖進來「觀光」,原諒他吧,畢竟孔老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
楚綾絹覺得自己真是心胸廣闊,器量宏偉,而且……不,不能原諒他,他搞不好正準備著等她出去,狠狠嘲笑她不夠豐腴,略顯削瘦的身材呢?
可是……這樣的身材算差嗎?楚綾絹不太有自信地在鏡子前面轉過來,側過去,東瞧西瞧,瞧見鏡子後方居然還有一扇門。
這扇門和進來的那扇門正好朝著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出口應該就在屋外。
天助我也!楚綾絹輕輕一堆,木門即應聲向外盪開。眼前現出一條信道,在信道約五、六尺處堆了許多雜物,將房裡房外隔絕開來。
她雙足著地,施展輕功,躍到上頭,才晃然驚覺,這堆雜物是叫人隨隨便便堆上去的,非但一點也不穩固,而且一踩上去就搖晃得好厲害。
怎麼辦?前方是一大間空曠的廳堂,毫無可以攀扶的架子或衣櫃,後邊的雜物,又已開始往下傾落。
楚綾絹空有一身上乘的輕功,卻完全使不上力。
「啊!」說時遲那時快,她整個人以直墜的方式跌向地面。
呼!好加在,是摔在一張椅子上。
不過這張椅子怎麼那麼聰明,會自動自發地將她圈住,並且讓她的身子保持最平穩的狀態。
「啊!怎麼是你?」楚綾絹掙扎著要往霍元樵懷裡躍出來,但努力了半天,居然又跌了進去。「放我下來,男女授受不親,咱們這樣子,萬一讓旁人瞧見,是會誤會的。」
「你是我的妻子,旁人有什麼好誤會的?」霍元樵怔怔地望著她,驚訝於她新妝初滌後的嬌媚。
「你胡說,我才不是。」楚綾絹像只小泥鰍,在他身上扭擺掙扎著。「你趁人之危,欲圖不軌,你、你是大色狼、登徒子,放開我、我不要假扮你的新娘子了。」
「好極了。」霍元樵抱著她,穿過迴廊和一道珠簾,匪夷所思地竟又回到原來的房間。「不想當假的新娘子就當真的新娘子,如此一來,你就不必易容了。明天一早,我就上相國府,向秦相國稟明一切。」
「萬萬使不得。」稟明一切的意思,也就是說去告訴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奸臣,她謀害了他女兒,這麼一來,她不是得緊隨著秦翠如去見閻王爺?「我……我繼續假扮你的妻子就是了嘛。」
「不再擔心旁人謠言?」霍元樵將地放在床上,跟著坐在床沿遽,興味盎然地瞅著她。
「謠言就謠言。」楚綾絹淒涼一笑,「橫豎這個世上除了練氏夫婦,誰也不認得我。大不了等事成之後,就遠走天涯,找個……找個……」沒道理嘛,無緣無故居然感到面頰躁熱,羞怯不已。這是怎麼啦?想當年,連續寫了三百多封情書給姚承翰,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怎麼給這個「鰥夫」瞧幾下,就渾身不自在?
霍元樵把手搭在她肩上,似乎已猜出了她的心思,溫言道:「不用怕,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頓了頓,又問:「你的家人呢?」
她是被老天爺丟在草叢中的孤魂野鬼,哪有什麼家人?
楚綾絹相信天公伯是故意要整她,因此絕不可能平白奉送她一群包括父母兄弟姊妹的家人。
她苦澀地,抿抿嘴,再用力擠出兩滴淚珠,讓表情更加淒楚一點,「我孑然一身,何來家人?」
「那麼你的師父呢?你身上的烈火丹是峨嵋派的不傳寶物,想必令師父是郭真人或是飄杳師太?」
她們是誰?楚綾絹對已然作古的前輩高人的認知,通常只能回溯到一百年前。至於這些超過五百年的「歷史人物」,她哪能全部記得。
「不管我師父是誰,總之他也已經過世了。」正確的說,應該是還沒出生才對。「像我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你該不會忍心欺負吧!」
霍元樵先是一愕,隨即縱聲大笑,「你偷、拐、搶、騙,比江洋大盜毫不遜色。你不叫弱女子,而是女中豪傑。」
「最後一個字用錯了,應該是———」
「打劫的劫」他快速接腔,「你收穫豐富,我損失慘重,全拜你這『劫』出的表現。」
「這樣說很傷感情耶」,楚綾絹挺身想坐起來,卻被他一掌壓下去。「你想幹什麼?我只答應扮你假新娘,可沒同意讓你免費吃豆腐。」
「不能免費?」霍元樵掏出一錠金子,擺在床頭,「這樣夠不夠讓我一親芳澤?」
「當然———」她本來要大聲吼出「不夠」兩個字,但是眼見他逐漸逼近的臉龐,卻只低低地響應,「你當我是什麼人?」
霍元樵佯若未聞,待靠近她僅寸許遠的地方才止住,緩緩伸出左手,拂過她的朱唇,一顆心,不、兩顆心俱都怦然狂跳。
「如果我要你當我的妻子,你願意嗎?」他的語氣出奇的溫柔,深邃幽遠的眸光霎時也變得焦灼而懇切。
楚綾絹閃著靈璨的大眼睛,細細琢磨他話裡的意思。
「我不是已經是你的妻子?起碼這半個月之內,我是別無選擇。」她不敢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是在向自己求婚,因為這男人挺善變的,一會兒凶巴巴的;一會又嘻皮笑臉。最重要的是,他們才相識僅僅一天,她根本沒時間去詳加調查他的家世背景、品行道德、以及每月薪俸多寡?有沒有任何不良習慣?
「我指的不是那個,我是希望你當我真正的妻子。」他專注的神情,半點不似在開玩笑。
「不是……」楚綾絹微微移開他的手,以免說了什麼他不中聽的話,把他惹火,會活活給掐死。「令夫人才剛過世,你適合這麼快又續絃嗎?何況,我是你的殺妻兇手,你難道不恨我?」
他感謝都來不及了,怎麼有恨?
這樁婚姻他原本就不同意,若非他娘以死要脅,說什麼他也不會如此草率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楚綾絹心知肚明,昨兒夜裡他對秦翠如說的那番話,於今猶然在耳。
照這樣看來,她誤害了秦翠如,反倒是幫了霍元樵一個大忙,也就是說她是他的大恩人;再進一步解釋,亦即霍元樵欠她一個大人情?而他居然強迫她冒充他的妻子,甚至還得假戲真做?
好個壞心腸的臭男人!
楚綾絹陡然地恍然大悟,汗顏啊汗顏!虧她一世「陰」名,險險就毀在這個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一肚子壞水的臭男人手裡。
向來只有她設計別人,幾時輪到別人來算計她?
「我相信秦姑娘一定也不希望我為了她的死,而傷心過度。」
「過度?」楚綾絹算輸給他了,沒想到天底下還有人撒謊撤得出他更抬頭挺胸、理直氣壯的。「我看你連傷心都不曾有,怎麼可能過度?」她忿忿地拂開他的手,一骨碌坐了起來。
霍元樵卻恃強而霸道地硬擁住她的香肩。
「放手!不然我———咬你哦!」
這個威脅很具震撼性。霍元樵剛剛才被她兩顆門牙,咬得血流如注,疼痛猶存,想想,還是不要以「手」試「口」自討苦吃。
「算你聰明。」楚綾絹整整衣擺跳下床,見桌上不知何時已放了五、六盤佳餚,禁不住食指大動,夾起來便吃。.連續塞了三大盤的魚肉到肚子裡,才騰出空檔,道:「告訴你,我是絕對不可能嫁給你這種人的。」
「為什麼?」
「因為你太沒主見了,」等等,先把這顆花枝丸子吞進去再說,不然會噎到。「怎麼你娘要你娶誰,你就娶誰?那改明兒個,你娘萬一叫你把我休了,你是不是也要照做?」
霍元樵經她一問,臉面立時蒙上一層陰霾,黯然道:「人之於世,總有些事難以如願。然……你怎麼知道這件事?」雖然他跟他娘為了娶妻一事,吵了不下數十次,但每次都是關起門來,並確定左右無人,才開始叫陣。
即便是秦家,也只有秦翠如知道內情,怎麼她也會這麼清楚?
「我……」不可以承認她早一步已經代他跟秦翠如同過床了,而且是在「作案」的同一天,否則他將來不曉得會如何嘲笑自己。「有一天晚上,恰巧從你家門口走過,不小心聽到的。」
「我家門口?」他家門口離四周十尺高的圍牆至少五十尺遠,並有層層守衛站崗,任何平民百姓均不得越雷池一步,否則將立即遭到守衛官差的斥退或逮捕,而她居然可以恰巧走過?
霍元樵溘然一笑,「霍某倒不知楚姑娘具有千里耳,能…………」他口中唸唸有辭,但全部細如蚊鳴,長長說了一大串,卻半個字也聽不清楚。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楚綾絹頓時一頭霧水。
「你不是有千里耳嗎?近百尺的聲音,你都能聽得分明,怎麼我就在你身旁講話,你耳朵卻不靈光了?」
哎啊!又陷害她。
短短幾個時辰,接二連三的著了他的道,簡直跌股跌到家。
楚綾絹發誓非扳回一城不可。「好吧,坦白告訴你,昨晚在這房裡跟你對話的,正是我這位赫赫有名的神偷幫幫主楚緩絹。」
「偷」這字眼雖然不太名譽,然「神」這個字夠威風吧,比楚留香那個盜帥都要大牌。
「噢?」霍元樵濃眉飛揚,喜孜孜地說:「原來跟我拜堂的不是秦翠如,而是你楚姑娘。這可有趣了,我還以為你只偷金銀珠寶,沒想到你連拜堂這種事也那麼感興趣。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再向你求婚,浪費那一千五百兩的聘金,簡直可喜可賀。」
一千五百兩?打劫趙員外五次也不過就這個數目,她竟然白白把它給弄丟了。
「不是這樣的,」楚綾絹慌忙加以解釋:「跟你拜堂的是秦翠如沒錯,我只是……暫時借你的床……呃,歇歇腳,如此而已。」
「借我的床?」霍元樵賊賊地抿著嘴笑,「你在我洞房花燭夜擄走我的新娘子,還借我的床歇腳,想必居心叵測,」他左手橫過桌面,一個回身已將楚綾絹搶在懷中。「由此可見,你想當我的妻子,已經想很久了。」
「才沒有!」楚綾絹快吐血了。這個男人,言語上輕薄她也就罷了,居然動不動便伸出魔掌,隨意撫觸她的身子。「我之所以借你的床,是因為———」
「因為如何?」
「因為怕被你人贓俱獲啦!」
楚綾絹真是一步走錯,步步皆輸。有做小偷的在失主面前坦承行竊的嗎?她現今已是過失殺人犯,如果再加一條偷竊,罪上加罪,她即使沒被判死刑,恐怕也得吃一輩子牢飯。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少爺,夫人要我來取白布巾。」
霍元樵情急下忙摀住楚綾絹的嘴巴,預防她大呼小叫。「告訴我娘,我們已經歇息了,明天再來取吧。」
「是……」門外的老嬤嬤許久沒出聲,大概是走了。
霍元樵這才能將手鬆開,「你也累了,咱們先養足精神,明早再商議易容歸寧之計。」
「你娘要白布巾,撕一條給她也就是了,幹嘛還叫那老嬤嬤明天再跑一趟?」楚綾絹望著他,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好難看。
這人真難懂,喜怒哀樂瞬間即逝,令人無從捉摸。
「不給拉倒。」反正地也沒有白布巾可以借給他,更不知道那東西是做什麼用的。「現在很晚了嗎?你要不要另外幫我找個房間?」
「不必了,」霍元樵十分不捨地將她放下,「外頭耳目甚多,你就在這兒睡,以免教旁人撞見,洩漏了咱們的秘密。」
「不會的,我輕功很好,保證來無影去無蹤。」
「我說了,你就睡在這裡。」他的語氣突然轉為強硬,絲毫不給楚綾絹轉圜的餘地。
「那……那你呢?」開玩笑,孤男寡女,你該不會要人家跟你擠一張床吧?
「我自然也睡這裡。」霍元樵從廚櫃裡拿出一件小棉被披在身上,和衣躺在太師椅上假寐。
楚綾絹不相信他是霍「下惠」,能面對絕色美女而不動心。在他閉目入定時,猶負手繞著房間踱來踱去,玩興一起,還舉手在他面前、身畔揮來晃去。
然,霍元樵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彷彿睡得十分深沉。
「真的睡著啦?」楚綾絹心中一喜,這可是逃走的大好機會。「那我將燭火熄滅嘍?!」
他依舊默不作聲。
「那……我也睡嘍!」楚緩絹身子躺在床上,兩眼卻滴溜溜地盯著霍元樵。
為了氾濫過頭的同情心,居然讓自己身陷囹圄,極有可能被霍元樵逼「良」為「妾」。
老實說,她也並不是那麼不情願嫁給霍元樵。論長相,他跟姚承翰絕對有得拚;論經濟基礎,他是禁軍統領,姚承翰只是知府衙門的捕頭,想必收入要高出許多;論品行涵養,則———算了,這點不要論了,姚承翰那沒良心的,賞給她一拳,害她離鄉背井五百年,也不知道回得去回不去?霍元樵雖沒打她、但死巴著她要老婆,還連續佔她好幾次便宜,所以,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也都不值得冒險一「嫁」。
不如將希望寄托在岳飛身上,他起碼是個忠國為民,可愛可敬的民族英雄,唉!就不知道他長得有沒有霍元樵那麼俊逸颯爽?
咦?什麼聲音?從附近傳來的,是……霍元樵的打呼聲!這人坐在椅子上居然能睡得如此沉穩。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楚綾絹踮著腳尖,偷偷步向門邊。
等等!要不要順便撿一兩樣高檔貨帶走?畢竟不拿白不拿。但……自己做了那麼多對不起霍元樵的事,好意思再讓他破費嗎?何況昨晚那一「ㄊㄨㄚ」已經夠大「ㄊㄨㄚ」。
好吧,姑且「從良」一次,趕快腳底抹油,走為上策……「啊!」
該死!什麼東西檔在大門口?
楚綾絹給絆倒在地,下巴似乎撞到門檻,疼痛不已。
她蹣跚地爬起來,想檢視一下傷口,可地上那堆「障礙物」,竟像八爪章魚似的,將她緊緊摟住。
這……這味道好熟悉。是滲揉著冷峻和狂野的男性氣息,是他?!他躺在地上幹什麼?
「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告你強暴、非禮、趁人之危。」楚綾絹掙扎得好喘,他卻文風不動,老神在在的樣子。
「別冤枉人了,明明是你自動投懷送抱,我只是怕拒絕你會讓你沒面子、想不開,才勉為其難接受而已。」
好個自大的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
楚綾絹發現,他不僅手腳並用,令她動彈不得,還使出蛤蟆功,往她頸項間猛吹氣,迫使她芳心悸動,繼而血脈僨張。
奸臣!小人!無賴!他怎麼可以不經同意,就同她「攻城掠地」?
哼!以為她真那麼隨便,一點也不懂矜持嗎?
楚綾絹怕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霍家人,會破壞她遊戲人間,勾引民族英雄的美夢,不得不狠下心來,終止他纏綿悱惻的擁抱。
「放開我!」使盡吃奶的力氣,當胸擊他一掌……。
「啊!」霍元樵只悶哼一聲,隨即仰首垂臥在地。
他不要緊吧?怎麼半點聲息都沒有了。
楚綾絹伸手探向他的鼻間,呀!沒氣了?!
天老爺!昨晚毒死一個,今晚打死一個,她的一生莫非就這麼毀了?
慌張失措之際,她趕緊把她師父教的六套復甦術,一一拿出來實驗。悲哀的是,忙了大半天,他仍舊軟綿綿的靠在她肩膀上。
毀了,楚綾絹絕望地凝目向霍元樵,以無比深沉的哀慟說道:「求求你別死,只要你不死,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真的嗎?」霍元樵臉不紅,氣不喘,大剌剌地活過來。「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的要求也不是太苛,喏!」他拉起呆若木雞的楚綾絹,喜孜孜地走向床遏,「從今起,你只要金盆洗手,乖乖當我的妻子,幫我操持家務,傳宗接代,我就答應不跟你計較這一拳之仇。」
「原來你使詐騙我。」楚綾絹闖蕩江湖十餘載,沒見過比他更會裝死,更卑鄙無恥的人。「你休想!我才不要嫁給你,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她使盡力氣卻怎麼也跨不出半步。「你———」原來霍元樵不知何時拿了一塊白布巾圈住她的腰桿。
「你這是幹什麼?」
「預防人犯脫逃哩!」霍元樵氣定神閒地把她拉回床上,「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總之,不許你走。」
「如果我偏要走呢?」
「不妨試試。」他一使勁,將楚綾絹丟進床的裡側,然後自己也跟著躺下。
「你也睡床上啊?楚綾絹快瘋了,她的『陰名』差不多也蕩然無存了。」「不怕瓜田李下招惹是非?」
「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霍元樵打了一個大呵欠,示意她:夜深了,該睡了。
「可是……我怕……」
「怕你會把持不住?」他點點頭,深表同感地站了起來,到桌上倒一杯冷茶置於兩人中間。「火氣大就喝口水,但千萬別打我的主意。」之後,倒頭便睡,不多時即鼾聲四起,壓根兒不理會楚緩絹仍氣得杏眼圓睜,柳眉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