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煙立在床沿邊,一動也不敢動。
一身黑色寬袍,筆直地貼服在段樵剛硬的線條上,他看來儼然是遺世獨立的風中浪子,陰寒的面容散發著酷冷、悍戾和熾焰。他以狂風暴雨之姿大步邁向她。
他要打我、他要打我……這意念,讓杜飛煙收回三魂七魄後本能地想奪門而出,但手才握到門閂,一雙厚實的手掌已經將她整個人一把抓住,她被迫不得不面對他。
他離她僅咫尺之遙,呼吸清晰可聞。
他狂怒地伸出鋼鐵般的巨掌,掐住她的粉頸;杜飛煙的大眼如臨死般驚悚。
「在我尚未休掉你之前,不准再拋頭露面,丟我段家的臉。」
「我報我的仇,關你段家什麼事?」杜飛煙企圖用手捶、用腳踢,可惜他過於高大,臂膀長如猿,她根本連構都構不到。
「在名義上你仍是我的妻子,角逐總捕頭之職,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你還不知羞恥的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他怒不可遏,眉間眼中全是火。
男人指的不就是穆天魁?
「我和那個人渣敷衍兩句,目的是誘惑他……」
「不准!」段樵怒喝。「你想報仇可以告訴我,就是不准再接近他,或任何男人!」他今兒若是沒因一時興起,跟著她到街門廣場湊熱鬧,也不會看到她那幕喪盡婦德的舉動。
「你願意替我痛宰那個人渣嗎?」對方可是權貴人家的兒子,得罪了穆家,只怕吃不完兜著走。
杜飛煙嗅出他嗆人的妒火,卻感受不到他發自內心的疼惜。在他眼裡虛妄的尊嚴顯然比她重要多了。
「如果你開口求我的話。」
她發現段樵神色怪異而僵硬,眼裡佈滿著可怕的血絲,呼吸低沉而短促,他是怎麼了?
「我不會求一個『外人』幫我分憂解勞的。」說完,她用力甩開他,奔到方桌前,取出文房四寶,開始「草擬」休書。
「你要我怎麼糟蹋自己?」休掉妻子總要有個理由。成親僅三天就被休掉,雖然亂不名譽的,但只要能「血刃」穆天魁,她於願足矣。過了今天,她恐怕就要亡命天涯,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了。
「你真要我休了你?」段樵眼裡凌厲的星芒,彷彿穿透她的靈魂深處,欲一窺她真正的意圖。
「別這樣看著我。」他的目光總教她手足無措。「我早說過,我們的婚姻不具任何意義。」
「是嗎?」她越逃避,他就越要看個仔細,只要她神情上有一絲不捨,他使會想辦法留住她。至於為什麼不讓她走,他決定暫時不予細想。
「或者……你開口求我,我也許會多留幾天。」她心高氣傲,堅決不讓段樵知道她其實眷戀不已。
他低吟片刻,提起筆在宣紙上簽了名。「任何理由我都接受,從今而後,你我再無瓜葛。」他說完轉身走了。
杜飛煙緊咬下唇,強烈的失落感幾乎將她擊垮。自尊陡地千瘡百孔,但心卻又如釋重負。
他越表現得冷酷,她越不甘心,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子,怎能任由男人棄如敝屣?!
可是,縱使他不肯休妻,她又何忍拖累於他?
※ ※ ※
天好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杜飛煙拎著包袱,孤獨地出迴廊踅向庭院,刻意加重的跫音,於子夜轉來倍覺清晰。
男人與女人,這是世間最複雜詭異的一種關係,可以銷骨蝕魂,卻也不可理喻。
她喜歡他嗎?
此時此刻已不容許她自欺欺人,否則,怎麼解釋她形同花癡的表現?
她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直到那日在城郊十里鋪遇上他。但他有什麼好?愣頭傻腦,根本不解風情,竟還讓她要命的一頭栽進去,想要與他鶼鰈情濃?簡直是癡心妄想。
才跨出庭院,杜飛煙的心靈間忽然感到無比空虛。寅夜獨行,連個送別的人都沒有,唯有簫聲相伴……
簫聲?
杜飛煙猛抬眼,只見廂房紗窗旁立著一個人,手中握著一管長長的洞簫,面對著她。
留我呀!不然你站在那兒做什麼?
她放慢腳步,讓他有反悔的機會。可惜等了半天,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走了。」她仍不放棄。
「很晚了,你何必急於一時,明兒……」他話聲未竭,天際突然雷電交加,緊接著狂雨直下。
哈!下雨天留客天。杜飛煙大樂,開心地逃回簷廊下,感謝老天爺讓她找到下台階。
段樵不知何時在急雨中,撐開一把傘,「我送你回房。」
杜飛煙竟猶豫了起來,「不!我今晚非走不可。萬一,穆府的人循線找來,你恐怕會遭到池魚之殃。」瞧他沒往下問,她又自言道:「白天在比武場我使了詐,偷偷在鞋底安了利刺還煨了毒……」
「我知道。」段樵一副老神在在,絲毫沒讓她極可能禍「家」殃「夫」的詭計給嚇著。「穆家的人不放過你,並非為了穆天魁的傷。」
「怎麼說?」
「因為你功力不足,僅傷及穆天魁的皮肉,煨在利刺上的毒藥藥性也不夠,頂多讓傷口潰爛幾天,便可復原。」她的一舉一動全部難逃他的冷眼。
杜飛煙瞪大眼睛盯著他,怒道:「你偷窺我!」
「回房吧!」段樵無意和她爭執,闊步迎入雨中;杜飛煙拿他沒轍,只得跟著他亦步亦趨。
藉著微弱天光,杜飛煙端詳他方方正正仿似刻鏤的五官,原本只是單純的想揭穿他的假面目,竟意外地發現,他冷峻起稜的臉龐,是如此這般地令人心神嚮往。他像座上一樣,無畏風雨,傲然挺立,他真可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悲的是,他多半時候對她都是不屑一顧。算了,仔細看看四周,也許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回到廂房,杜飛煙和段樵俱是一驚──天啊!房裡都積水了,這是什麼破房子嘛!
「先到我的臥房,那兒地勢比較高。」段樵眉頭深深一蹙,都怪他長年漂泊在外,才會忘了修繕,以致一場大雨就變得慘不忍睹。
他們來到東邊庭園的小樓宇,上面懸了一個大匾。金漆字「翰文合」,兩旁對聯已因殘舊而剝落。
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木方案,文房四寶俱全,倒也窗明几淨。
然古瓷花瓶已無花影,朱紅窗框也已褪色,案上有個燭台,半殘紅燭,一片昏沉,半掩半映著兩個人。
「你睡床上,我打地鋪。」段樵沒令杜飛煙有太多遐想,由櫥櫃中拎出一條被子,便合衣而寐。
「天很冷,你會受不了的。」這邊的屋簷,似乎也開始在滲水了。
「無所謂,忍一忍夜晚很快就過去。」段樵翻了身,以臂當枕,拒絕再和她對話。
大概因為下雨的關係,天候變得特別冷冽,潮濕的地面,寒氣直透被褥,鑽進他的脊骨,害他輾轉難以入眠。
「或者……我跟你擠一擠。」他霍地起身。
赫?!杜飛煙倏地腮紅耳熱,僵硬地挪向床邊。
他會不會藉機……
兩人貼得這樣近,感覺既陌生又熟悉。杜飛煙星眸半張,膩著他,全身都很緊張。
「趕快睡,不要胡思亂想。」他道。
誰胡思亂想?杜飛煙被看穿心思,臉兒更紅了。幸好是半夜,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奇怪,他怎麼完全沒動靜?是他根本不喜歡她,還是他不行?
交混著失望、慶幸和一點點複雜矛盾的心情,杜飛煙終於沉沉睡去……
心魂在進入夢鄉的當兒,飄忽至靈空的高處,不斷的滑行……像等待了很久,他終至難以自抑……用力地吻她……舌尖在她口中挑逗蠕動,雖是迷糊之際,卻照樣令人驚心動魄……
杜飛煙一顆心彈上了九重天,因他撩開她的衣裙,把手伸進去,輕輕揉搓……
然後,他突然抓住她的腳──段樵覺得下體一痛,睜開睡眼,方知她的腳居然擱在他身上!唉!她的睡相這麼差,還得幫她蓋被子,這女人怎稱得上是大家閨秀?
他不情不願地幫她「收攏」雙腳。
驀地,一隻蘭花手,擒住他的臂膀,在他耳畔,用細膩的軟語道:「別走,我要你吻我,我要你……」
段樵霎時如坐針氈。儘管他是個正人君子,只是,他怎麼抗拒得了美色當前的誘惑?
他嫉妒的想知道,她夢裡的男人會是誰?
僵持良久,杜飛煙悠然轉醒,一張泛著紅暈的俏臉,正對上他鷙猛灼灼的眼。
「你……你想幹什麼?」糟糕!有沒有被他非禮去?
杜飛煙趕緊檢視衣物。唉!除了冒了點香汗,其餘的全完好無恙。好可惜喔!難得兩人同床共寢,卻什麼都沒有發生,看來,他是真的不行。
「你剛剛作了夢,夢到了什麼?」他睇視著她,眼睛眨也不眨。
「夢到你……的一些朋友。」莫名的自尊心又在作祟,在他沒表白之前,她絕不肯先洩漏心意。
「噢!」段樵失落的眼神,熾焰盡熄,無言地躺回床上。
大笨牛!這樣你也信?杜飛煙快被他氣死了,她捲過被子翻過身,再也不理他。
※ ※ ※
大雨狂下三天,匯成巨流。大水滔滔,沖塌了好多屋子,浸壞了好多莊稼。
或許因著這場大雨,穆天魁意外地沒來找她算帳,而她也得以「名正言順」地多賴在段家三天。
到了第四天一早,雨總算停了,杜飛煙坐在床上,正盤算著是要拿出一點「私房錢」,替段樵把屋子修整修整,好堂而皇之的當段家的女主人;還是一走了之算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反正他對她根本沒興趣。
想著想著,突然傳來一陣猛急的敲門聲。她起身出去察看,是一名她從來沒見過的女子。
「你是……」這女子二十上下,穿綠羅襦裙,腰下繫著兩片紅色圈兒,款款生姿,相當嬌嬈。
「我找段樵。」女子也細細打量她,雖然是面無表情,目光卻隱隱吃驚。
「他,可能不在。」自她醒來就沒見到他,應該出去了。
「我進去等他。」那女子大搖大擺跨進前院,穿堂走弄,仿似比她還熟悉。
杜飛煙馬上升起被「篡位」的危機意識,「請問姑娘貴姓大名?」
「你叫杜飛煙?」女子嗤然一笑,一抬眼,剛好和她的目光相接。「段樵沒告訴你,他有一個自小相好的紅粉知己單琳琳嗎?」
「沒有。」杜飛煙一個箭步擋住她的去路,「他已經有了妻室,當然不需要你這個『普通朋友』。」
單琳琳用眼角瞄她,「你們的婚姻有名無實,你還想佯裝到什麼時候?」她偷了個空,從杜飛煙左側穿過丟,直奔段樵寢房。
他怎麼連這個都告訴她?可見他倆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
杜飛煙悲哀之餘,仍不忘挺身應戰。「站住!你再擅自亂闖,休怪我不客氣。」
「就憑你?」單琳琳身形遽閃,手抬腳起,瞬間已抽出匕首架上杜飛煙的頸子。
「放開她。」段樵的口氣又低又沉,彷彿隱含著強大的怒氣。
單琳琳酷冷的臉一見到他,立即堆滿笑容。「我只是跟她鬧著玩。」收回短刃的同時,她心想段樵應該沒瞧見,便偷偷地賞了杜飛煙一掌,讓她踉蹌地跌倒在地。
「小心。」段樵單手扶住杜飛煙,卻被她給揮掉。
「段哥哥,」單琳琳道:「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嗯!」段樵點點頭,轉身對杜飛煙道:「我很快就回來。」
「誰管你!」杜飛煙假裝不看他們,眼尾餘光其實直盯著人家不放。
更教她嘔的是,他們兩個看起來好登對,簡直就是天造地──等等!單琳琳在幹什麼?她居然伸手挽住段樵的胳膊?而那死人,居然也不拒絕,喔!她的頭現在一定在冒煙,眼睛鐵定在噴火。
欺人太甚!好歹她也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那女人憑什麼跟她爭?杜飛煙忍不下這口烏煙瘴氣,提起裙擺便追了出去。
※ ※ ※
走在大街上,到處均是熟識的鄰居,杜飛煙一面得小心翼翼不教段樵和單琳琳發現;一面還要三不五時和叔伯、大嬸寒暄打招呼,實在有夠累。
「杜姑娘,別來無恙。」陸少華冷不防地從巷角閃出來。
「以後請叫我段夫人,或者段大嫂。」哪有嫁了人的還被稱之為姑娘的,分明存心戲弄她。
陸少華咧嘴邪笑,「段樵若真是你的丈夫,也不會任由你大鬧競技場,而坐視不管。」
「你此言差矣。我參加比試乃法理皆容,何鬧之有?」杜飛煙撇著小嘴,譏嘲道:「你是不是技不如人,面子上掛不住,故意找碴來著?」
「笑話!」陸少華愀然生怒,「憑穆天魁那三流的身手,豈能奈何得了我?」
「這麼說,是你畏懼他老子的權威,所以故意落敗囉?」自己沒骨氣,還說得理直氣壯哩!
「我……」
「被我猜中了吧!」杜飛煙急著擺脫他,好繼續跟蹤單琳琳,看她究竟搞什麼鬼。於是話鋒一轉,「你該火大的是穆天魁不是我,麻煩讓一讓,我急著趕路。」
「勸你還是不要跟去的好。」陸少華好像話中有話。
「為什麼?」話已出口,她才發覺失言,「我跟誰丟?你別胡扯,我只是趕著呃……去看看……」
「她是醉花樓的名妓,賣笑不賣身,至今進過她閨房,能博她展顏相待的,只有段樵一人。」
「是……是真的?」杜飛煙怎肯相信。
那麼木訥、耿直的一個人,竟然也會尋花問柳,和青樓女子廝混?
不行!他是她的,誰都休想「染指」!
杜飛煙硬將兩泡淚扣在眼眶裡,不讓陸少華看笑話。「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男人嘛!總難免逢場作戲。」
「你當真一點也不在乎?」陸少華望著她,有些氣惱。「何必呢?與其跟著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看你的男人,不如……」
「住口!」她不想再跟他爭辯,疾步朝前。
咦!怎麼一轉眼,他們兩人就不見了?是向東或者向西?
陸少華不死心,巴巴地跟上來,「不想嫁給穆天魁,辦法多的是,你卻選擇了最爛的一招。」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天哪!她還以為這事神不知鬼不覺,幾時洩漏出去的!
「幫忙段樵打理宅院的周嬤嬤說,你們從新婚之夜就沒有同房。」那日在競技場見了她,陸少華就心醉神馳,差人四處打聽她的下落。
一般的老百姓,泰半長日寂寥,無所事事,非常希望有些嚼舌的根由,好搬弄他人是非。偏偏她聲名遠播,和穆天魁的婚事又搞得漫天張揚,更便大伙爭先恐後在她背後一探究竟,以便滿足久久才蓬勃一次的好奇心。
杜飛煙憋足一口氣,惡聲惡氣地問陸少華,「你乃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什麼事不好做,卻去打探別人的隱私,你慚不慚愧?」
「沒辦法,誰教我喜歡你。」
「你瘋了。」杜飛煙連忙觀看左右,好在,沒被別人聽去。「就算我沒嫁給段樵,也不見得會喜歡你。」受不了他的瞎纏,她拔足快速往前跑。
從東市集穿過西町大街,到得文武廟,出了呂聖廣場,跑得香汗淋漓、氣喘咻咻,終於她在虎燒嶺的小丘上找到他們兩人。
今兒上山拜拜求取靈符的人不少,熙來攘往的善男信女,不斷阻絕她的視線和去路。杜飛煙一急,不慎撞上了一個胖胖的中年人,害他手裡的糖葫煎黏上了灰白的袍子。
「媽的,臭婊子!瞎了狗眼,敢撞我。」大胖子一吼,兩旁立刻擠過來三名彪形大漢。
「老大,怎麼回事?」
「這臭丫頭不長眼睛,把她給我捉起來。」須知他可是一方惡霸,敢招惹他就得付出代價。
「慢著,有話好說嘛!大不了我賠你一件衣裳。」今兒真是倒霉透頂了,杜飛煙掏出一錠五兩銀子丟給他。
大胖子食髓知味,想得寸進尺。「這袍子是蘇州的甄紡紗,一件得一百兩。」
「你開什麼玩笑!」杜飛煙氣炸了,好想賞他一巴掌,又自忖不是那三個大漢的對手,只能原地猛跺腳。
「賠不起就跟我到衙門去。」大胖子仗著人多勢眾,硬是不講道理。
「我賠你。」從杜飛煙背後伸出一隻巨擘猿臂,精準地擒住大胖子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摔往斜坡下。「像這種袍子,一兩錢可以買三件。」
「段樵。」杜飛煙失神地望著他,渾然沒注意,他已經把那錠五兩銀子塞回她的腰際。
「臭小子,你敢壞了老子的好事。」大胖子滾在地上,掙扎好久才爬起來。
「出了什麼事?」陸少華聞聲趕到。
「街頭混混,欺壓善良,有勞你了。」段樵遞給他一根木棍,旋即拉著杜飛煙離開現場。
「段樵,你別走,等等我。」單琳琳站在人群的另一邊,高聲大喊。
段樵卻宛若未聞,兀自緊牽著杜飛煙的手御風而行。
「她叫你,也許有事。」
「不會的。」幾年了,單琳琳仍然沒有變,對於她的窮追猛纏,段樵始終冷凝相應。
他從不拒絕她的要求,也沒給過她任何的期望。單琳琳覺得他撲朔迷離難以捉摸,他卻很清楚他自己做的事。
「對不起,破壞了你們的約會。」杜飛煙把小手縮到背後,負氣地不讓他牽著。
「她告訴我,她弟弟想拜我為師。」段樵眼中流瀉著憐疼的眷顧,投放在她氣鼓鼓的嫣頰上。
「城裡有四、五家武館,她幹嘛非找上你不可?」分明是項莊舞劍,別有居心。
「我不許你去。」
「我已經答應她了。」段樵向來獨來獨往,他做的任何決定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何況是一名「下堂妻」。
「你連問都不問我一聲?」她兩手叉腰,活似個母老虎。
段樵若有所思地端視了她好一會兒,「你滿腦子只想報仇雪恨,豈有餘裕關心其它事情。」
「當然有囉!只要是你的事,我每件都關心。」她衝口道。
「真的?」段樵深邃的瞳仁深情無限地凝向她。
杜飛煙被這樣的目光弄亂了思緒。難道這男人並非無心呀!
不過他超趄猶疑,只因他知道情愛是一件麻煩的事兒,他不願泥足深陷,到頭來難以自拔。
唉!杜飛煙真是越來越不瞭解他,忍不住想衝動地跑過去跟他問個清清楚楚。可是,不行耶!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家,怎能厚著臉皮問這種事?
「不信拉倒,算我一片好心給狗啃了。」信步踱至湖畔,見湖中小舟處處,儷影雙雙,她不禁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想坐嗎?我去租一艘獨木舟。」
「你要陪我划船?」杜飛煙大喜過望,馬上點頭如搗蒜。
認識近把月,他連上街都不肯帶著她,同桌吃飯也不常見,更遑論陪她做些增進情感的休閒活動。
這湖上灩澈水波,漣漪如星河,像是一個綺夢的開端。杜飛煙伸手到船身外掬水,輕輕拍打在臉上,興奮得像個小孩子。
「你以前常來划船?」看他的架式,八成是個老手。杜飛煙很直接的就把這件事和單琳琳想在一起,然後便沒啥理智地吃起乾醋來。
「是的。」段樵誠實以告。
「跟那個單琳琳一道嗎?」
「是的。」
「你──」他不會隨便謅個謊嗎?杜飛煙不知該氣他率直,還是氣自己什麼不好問,偏問個無聊話題。人家來過又怎樣?男未婚女未嫁,她憑什麼有酸葡萄心理?
「我肚子餓了,想上岸吃點東西。」她挾著滿腹怒火,一下子站了起來,狹小船隻頓時失去平衡,猛然地搖晃不定。
「啊!怎麼辦、怎麼辦?」她一嚇,身子跟著驚險款擺,眼看就要一跤跌下湖裡。
「不要亂動,快坐下。」段樵使勁穩住船身,卻還是敵不過一遇到緊急狀況就沒大腦的社飛煙。
她居然整個身軀倒向小船的一側,令原已幾欲傾覆的舟身,完全翻覆過去。
「啊!怎麼辦?我不諳水性,啊!我會……」一句話沒說完,她已達嗆了好幾口水。
段樵看她載浮載沉的狼狽相,直覺好氣又好笑。幸虧他水性極佳,游泳技術更堪稱一流,才能將她平安「拖」回岸邊的斜坡上。
「對不起。」杜飛煙好生歉疚,濕冷冷的衣裳令她面色發自,牙齒不停打顫。
「都怪我笨手笨腳,害你跟著遭殃。」
段樵軒眉緊攢,雖沒吭氣,但臉上的神情明白寫著:對!你是個大笨蛋,以後我再也不帶你出來划船了。
「坐過去一點,我要起火。」她什麼地方不好坐,偏坐在一堆乾枯的樹枝上。段樵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你生氣了?」杜飛煙快受不了自己莫名其妙地變得遲鈍了。「很抱歉,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老出狀況,你一定憎厭透了。」
「沒那麼嚴重,你只是讓我多半時候不知所措。」段樵很快地升起熊熊烈火,熱騰的火苗讓杜飛煙慘白的小臉恢復了紅潤。
「你一定很難忍受我的粗心大意。」
「還好。我只是比較討厭沒智能的女人。」
那不就是指她嗎?
杜飛煙嘔得想把他的嘴巴打爛掉。臭男人,不會甜言蜜語也就罷了,為什麼他老是含刺帶棍,不露聲色地將她損得體無完膚?
「你放心,回去以後,我立刻收拾行囊走人。」再待下去,她遲早會被他用話活活氣死。
「我說過了,你可以留下。」他在火堆上架起兩根長長的樹枝,將袍子和長衫披在上邊烤。
杜飛煙抬頭仰望他厚實壯碩的背肌,竟萌生一股想擁抱他的激動情懷。
「為什麼讓我留下來?你不擔心我會破壞你和單琳琳的好事嗎?」
「我和她之間不勞你費心。」段樵道:「你留下來對我是一種試煉,和過往平淡無奇,甚至無風無浪的日子比較起來,有你在,我的生活顯得有趣多了。」
有趣?原來她不是一無可取。
「你使我每天都在糟糕與焦慮中度過,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的一生縱有許多挫折,但都能一一克服,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裡,「困難」二字還不曾真正出現過。
直到遇見她!
「我會慎重考慮你的提議。」杜飛煙見夕陽斜垂,遊客已逐漸散去,料想這光景大概不會再有人經過這兒,便脫下外衣交予段樵,請他爾忙烘乾。「糟糕!你給我的休書被湖水泡得糊掉了。」
段樵聽了一點也不在意,只想開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