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正是人們沉入夢鄉的時刻。
一長排客房早已熄燈,夜,正好眼。
夜,正好眠。不過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正好入眠,至少對此刻終於等到好時機的偷兒來說不是。
月黑,風高。
一條矮瘦的影子,一派宵小躲躲藏藏的行徑,偷進了客棧後院,摸到了一排客房前。
他躡手躡腳地挑了客房第一間開始下手。
動作純熟地先用手指蘸了口水,在紙窗上無聲無息地戳出了一小孔,接著取出了藏在身上的竹管,含著迷煙的竹管被偷兒湊到嘴邊往房裡吹……依樣畫葫蘆。偷兒用了相同手法將著令人一時半刻醒不過來的迷煙全送進了四間客房。
第一間,大大方方地開門進去,不一會工夫,偷兒已經搜刮了一袋戰利品出來。第二間,他只在一對癡肥的夫妻身上除下一隻值不了多少錢的戒指,找到兩塊碎銀子……啐!沒錢裝闊!
心裡暗咒,偷兒折到了第三間。
同樣不費吹灰之力地,偷兒輕易撬開了第三間房門。
他推開門踏進,同樣地,房內是一片寂然的漆黑;可和前兩次不同的是,這回他遇上了麻煩……毫無預兆地,他的左臂宛如被蟲子嚼咬了一口傳來一下刺痛。
他一驚,下意識一甩臂膀,同時心生警覺地朝門外退去——只要直覺有問題,先退再說是偷兒的保身要則之一只是,這偷兒警覺心雖高,退得卻不夠怏。突然,只見原本烏漆的房內如鬼魅般出現一條更黑的影子。他大驚,腳才跨出門口一步,他左前臂已被一股力量緊緊扣祝他趕忙用力想掙脫,就在這時,房內乍地大亮。
一時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偷兒很快地眨了眨眼睛,接著,他才終於看清四周的景象和他現今的處境。
房裡,有兩個人。兩個女人一個坐在椅子上看他,另一個正是站在他身邊箍制住他。
他因掙不開旁邊看似天真柔弱的青衣少女的力量而動彈不得,至於那坐在椅子上的紫衫少女,他只和她的眼睛接觸,便無端地從頭麻到腳……邪門,是衝上他腦子的第一個直覺。紫衫少女那雙亮得彷彿燦亮瑩瑩的眼睛,是他見過最美、卻也是最詭魅的一雙眼睛。
不過偷兒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只怔了一下,強按下那股莫名心生的麻意,腦筋也動得極快。
「兩位姑娘……你們這是做什麼?小的……只是來查一下房而已……」
他立刻偽裝成客棧的夥計。同時他也驚悚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他的迷香失靈了麼?怎麼可能她們都清醒著?
他的手臂依然被緊扣著,無一絲放鬆的跡象。
坐在那裡的紫衫少女仍舊沒什麼動作,不過她那雙邪詭得令人發毛的眼眸,卻直直勾視著他。
「哦,我不知道這家客棧不但有查房服務,而且還勤快地選在半夜三更的時候……」
她開口了,低寒的語音裡帶著譏嘲。「接著還對房客用上「雞鳴香」?哼!查房?本姑娘就讓你試試什麼叫做真正的迷香!」
見到那邪氣十足少女瞼上的冷笑,不知道為什麼,偷兒莫名一陣心驚膽跳……怪了!
眼前明明不過是個小姑娘……他試圖擺脫身上鉗制的力量。不過就在同時,他敏感地瞥到紫衫少女朝他揮了一下手。只一剎那,他似乎嗅到一種似有若無的香氣……紫衫少女段小憐,冷冷地看著立刻攤昏在地上的黑衣男人。
「阿鳥,丟出去!」她不但能讓這蠢賊昏上一夜,先前賞他的那一針還會讓他在醒來之後痛不欲生。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嘛!
阿鳥輕易拽起矮瘦的偷兒,毫不費力地就將他丟出門外。
就在這時,阿鳥敏銳地聽到隔壁房隱隱傳來幾聲悶咳。可她沒多想,交代的任務一完成便轉身關門。
「小姐,行了!你……」她的笑容在看到段小憐突如其來的舉動時怔愣祝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息,段小憐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身形快速地閃過阿鳥跨出房內。
一回神,阿鳥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立刻緊張地跟上。「小姐,怎麼了?!」……段小憐聽到了。
段小憐不可能聽錯這樣的咳嗽聲。
那只有溫玉獨有,病得該見閻王的咳嗽聲。
溫玉!那該死的男人!
段小憐用最快的速度往傳出悶咳聲的隔壁客房飄移。
自從那日——一個月前——被溫玉用酒醉昏醒過來後累積至今的怒氣也即將爆發。
他死定了!
她早發過毒誓,要是讓她再見到溫玉,她非立刻殺了他以洩心頭之恨不可!
溫玉竟逃離溫家堡!
段小憐中了「一日醉」醒來後,馬上想到那讓她醉了一日夜的罪魁禍首。不過很快地,她從阿鳥口中得知溫玉早已離開溫家堡的事。
而顯然,她的昏睡,溫玉已在眾人跟前做了解釋。他讓所有不知情的人以為她是不小心喝了他珍藏的酒才醉的——他似乎還沒讓溫真夫婦知道她屢次要殺他,和兩人打賭的事。
沒錯!她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小人得很,他還是贏了。
不過,就算她君子地履行了賭約,她還是不會放棄殺他的主意。所以,她直接向溫真探問溫玉的去向。她不知道溫真心裡是怎麼想的,或者聰明地懷疑到她的身份、動機。
在她編以對溫玉好奇,甚至暗示喜歡他的借口下,她得知了溫玉的去向。
溫玉正前往武當山,他要代表溫家堡祝賀武當派新任掌門即位大典——這是溫真透露給她的答案。
她立刻追隨溫玉的方向而去。不過在離開溫家堡的前一刻,她終於把爹娘交代的信函吩咐下人送到溫真手上。
既然得知了他的去向,她有自信,不用三天便可以追上他——更何況他還是個帶病在身的病書生——她不相信要追上一個病書生需要花多久的時間,她有這樣的信心。只不過,這樣的信心在第五天仍不見溫玉的行蹤時稍微動搖了一下。再接著,第六天、第七天……第十天,她開始懷疑她被騙了,幸好就在那時,阿鳥偶爾從一些路人口中得知了溫玉的蹤跡。
溫玉和單九的外型太過顯著——一個俊美得令人難忘,一個巨壯得讓人震撼。這樣一對顯眼的組合只要有人見過一定記得。所以,段小憐終於在第十天後改變原先悶頭猛追的策略,開始向路人詢問二人的行蹤。
她成功了。
至少她得到前天單九駕著馬車,甚至昨天兩人經過了哪個地方的訊息。
不過,她明明得到了溫玉就在前頭的行蹤訊息;可想不通的是,不管她再怎麼快馬加鞭往前直追,就是看不到溫玉,甚至是溫玉的馬車……段小憐不信邪。
她一直有個奇怪的感覺,有時候她可以強烈感覺到溫玉就在周圍,甚至就近在咫尺——因為一種屬於他才有的獨特藥香氣息,有好幾次淡淡地混在空氣中驚擾了她……她記得那獨屬於溫玉的氣息,她知道自己的嗅覺是最敏銳的,可是溫玉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四周晃蕩卻見不到他的人?
這種詭異的感覺只有她有,而一點異樣也未察覺出的阿鳥卻以為她是追不到人,所以追得精神恍惚了。
是麼?難道真是她的幻覺?因為她太急箸要追殺溫玉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看來她連自己的感覺也不能信任了。
而這一夜,經過了偷兒的驚擾,她又感覺到了……不!她聽到了。這回她是確確實實聽到聲音了。
那輕咳聲——是那該死的病書生的?對於日思夜想要殺的人的聲音,她不可能錯認。
段小憐,很快就來到了隔壁——也是偷兒還沒有機會洗劫的客房門前。
她用力拍了下房門。
「溫玉,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她半點也不掩飾她的怒火。
還以為裡面的人會當縮頭烏龜地躲起來,沒想到她還沒敲第二下,門已經開了。房裡透出了柔和的燭光。而木扉一啟,一尊巨大駭人的身子一擋在門。幾乎就擋去了所有的亮光。
單九。
段小憐沒被這巨塔般的影子嚇到。事實上,一看到這巨人,她只感到一陣痛快!
她仰頭,直瞪著頂上面無表情的巨人。
「你知道我有辦法讓你立刻躺在地上當屍體,我只要找溫玉。」
明知她說得不假,單九卻未顯出半絲懼怕神情地繼續杵在門口當門神。
「九哥,我和段姑娘有事想談談,你先在外面等等……」
單九的身後,溫玉溫文如昔的嗓音低低傳來……就在段小憐乍聽到她追尋了許久,恨不得盡早殺了的人的聲音時,她的心竟狠狠顫動了一下,彷彿……彷彿期待這聲音已久……猛地,段小憐屏住了呼吸,被自己這詭譎的念頭嚇了一跳。
眼前,巨大的影子已經移開。房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用著依然能教人感到天下太平的笑顏面對著她。
看到溫玉那張欠揍的笑臉,段小憐的戾氣立刻漫過了一剎那的失常情緒。
「小姐,也許你可以先跟玉公子談談,說不定你可以不必殺他……」扯了扯她的衣袖,阿鳥又緊張了。
阿鳥原本期望她們愈久找到溫玉,或許小姐殺他的意願就愈低,或許到時她阿鳥也想出了可以勸小姐不殺他的辦去,可是……可是沒想到她們還是碰到了。唉呀!她又頭大了。
段小憐睨了愁眉苦臉的阿鳥一眼,朝她惡意地勾勾唇角便將她留在門外。
段小憐一腳就踏進了這男人的勢力範圍。敏感地,一種屬於他的淡浮氣息立刻襲向她的知覺感官……可惡!就是這種感覺。
「段姑娘,好久不兒,你好麼?」溫玉首先對她打招呼。
他們終於見面了。看著眼前眉眸之間盡現殺意的小姑娘,溫玉發現自己還滿思念她這副恣性縱情的狂放神態。
他一直知道她就追在身後,而且緊追不捨。有幾次,她甚至就近在他身側,他看見她了。不過他很驚奇地發現,雖然她看不見他,卻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有意思!
她要殺他,他是該躲的;不過眼看她逐漸失去耐性,他倒感到不忍了。
他決定,是該和她談談的時候了。所以這回,即使他有辦法再次避開她,他卻沒這麼做。
段小憐,他十七年來無緣謀面的未婚妻。
溫玉決定解開他這未過門小娘子一見面就打定追殺他到底的謎——畢竟莫名其妙橫死在一個小姑娘手中可是件非常不好玩的事。
溫玉承認,即使之前他已隱約猜測出段小憐的身份,不過就在無意間完全解開她身世之謎的那一刻,他還是不知道該歎氣或該笑。
從她來到堡中開始,她的姓氏、她不經意透露出的蛛絲馬跡,都在在敵人疑竇;同時也讓他有機會串連起所有的疑點,歸結出她的來處。而就在那一晚,他證實了。
就在他留在堡裡的最後一晚,她喝下「一日醉」醉昏的那一晚。她一直貼身佩掛的鏈子不小心翻露出來,再加上一封被她放在枕下未留意掀露出來的信函,她的身份立刻大白,她再也無所遁形……「紫騰-」——溫家代代相傳,刻著溫家特殊圖騰標記的「紫騰-」,在十七年前落入了救了他一命的赫連姨手中,做為兩家結親的信物後,整整十七年未現蹤跡。如今,「紫騰-」出現在一名十七、八歲而又恰巧姓段的少女身上,到此,傻瓜都可以確定她是誰了,更何況還有那封信……那封信,那封署名收件人為溫氏老夫人,也就是他娘親的信,寫信的正是段氏夫婦。裡面略過問候與濃濃的思念不提,有關段家失去音信十數年間的遭遇與段小憐的事都清楚明白說了。於是,他不但真正確定段小憐是他自小訂下親事的未婚妻,更知道了一樁大秘密……亦天宮。
他怎麼也想不到,最近在江湖上掀起陣陣浪濤,令他們有些頭痛的神秘組織,竟然與他們有著密切的關係段家,正是亦天宮的主人。
連他大哥溫真也嚇了一跳。
不過,所有疑團幾乎解開了,唯獨一個重要的關鍵還卡在那裡——段小憐殺他的動機。
溫玉頭痛,非常頭痛。
段小憐已經站在他眼前,直射向他的視線宛如寒光冷劍。
「我不好。不過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很好……」她假意回笑他的問候。
面對迎面襲來的冷氣殺意恍若無睹,溫玉俊顏笑容未減。他動手倒了一杯茶。
「坐下吧!先喝口茶潤潤喉,你想做什麼再說。」他的神態宛如暖和薰人的春風。
段小憐就是痛恨他這副永遠從容不迫,彷彿沒有任河事可以令他皺眉驚慌的模樣。
她眨了一下眼,稍微減去令她失去冷靜的怒火。
轉眸。她坐定在他面前。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還請我喝茶,你何不乾脆把頭擱在桌上讓我砍?!」她毫不掩飾她依然未變的企圖。
望進她那雙亮如寒星的眸波,溫玉輕歎。
「好像我們每次見面,話題都血腥得很。如果你能跟我討論我怎麼樣才可以長命百歲,我想我一定會很開心……」
段小憐注視他柔和不起一絲躁動情緒的清澈黑潭。她的心乍地被輕扯了一下……她躁動了。但她硬是壓下這股莫名的躁動。
「我為什麼要讓你開心?!」他開心,她就生氣!父□慰平桓鏊廊嘶剮枰□□鑷幔浚?
再不給他脫逃的機會,她突然朝他一揚手——一陣無色無香、輕風似的涼氣罩向溫玉的面龐,他只來得及擰一下眉峰,微微吸嗅進一口寒涼之氣……段小憐緊緊凝視著中了毒的溫玉,一雙邪魅狠絕的黑眸稍瞬。而就在這極短暫的一剎那,一種恍若遲疑的軟弱情緒竄過她的心……原本與她對望交纏的瞳眸如星芒漸漸黯淡,接著他緩緩垂下眸,似乎他中的毒已開始影響了他……段小憐該喜。
眼看溫玉就要如她所願地沒命,她應該歡喜。可她竟忽地有種不想讓他這麼快就死的強烈衝動……屋內,靜默、緊繃、詭譎的氣氛在兩人對立的空間漫布流竄。
屋外,一直緊張看著兩人的阿鳥,雖然只看得到段小憐的背影,不過對於段小憐舉止幾乎瞭若指掌的阿鳥,看到她輕揚指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阿鳥立刻就要衝進去。
阿鳥,卻一步也跨不進屋子她撞上了一堵牆。
單九,巨塔似的身軀凜凜地擋在門口。
她驚駭地迅速向後彈開一步。「你……你還擋在這裡做什麼?!你家公子就快沒命了……」一看清擋在身前是誰,阿鳥又跳上前就要撥開他。她都快急死了。
單九不動如山。
「他沒事,別進去。」他的語氣也不動如山。
阿鳥直想將他敲昏。「喂!我好心想救你家公子,你竟然不當一回事……」
房外,阿鳥試圖要闖進救人。
房內,卻起了一個驚人變化……溫玉,原本斂眉垂目的溫玉,在段小憐變幻莫定的眼眸注視下,竟緩緩吁出一口長長的氣息,接著又慢慢睜開了眼睛。
乍地,段小憐錯愕驚絕地掉進了一雙如大海般生氣無窮的黑瞳裡。
「我開心了。因為我知道你對我至少還有一點點心軟……」溫玉輕低的聲音裡含笑,也含著一絲溫柔的歎息。
段小憐倏地回過神。她雙目圓睜,幾乎不敢置信溫玉竟能毫髮無傷。
「你……你明明中了我的毒,怎麼可能……」
不!她不會弄錯!她也不會錯看他嗅入她施手的「無香」。而既然她沒失手,他也明明中了毒,那麼如今她眼前的溫玉是鬼不成?
該死!她為什麼會該死地鬆口氣?
段小憐又驚又恨,又像要掩蓋心中那抹不可解的狼狽—她突地出手如電地扣住了他的腕。
任她緊箍住手,溫玉凝向她凶煞神情的黑眸盛著笑意。
「我有一個秘密,你聽不聽?」
瞠著他一臉的閒適,段小憐只覺得刺眼。可猛然間,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念頭躍上她仍殘存著一絲理智的腦際。
「你該不是要說,你中了我的毒還沒事,是因為你已經百毒不侵?」她半是嘲諷半是暗凝神。
頷首,溫玉沒受制的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把桌上燈燭挑亮。
「你猜中了。所以,你要我的命根本不必浪費你的毒藥。你只要掐著我的脖子輕輕用力就行……」
這就是他的秘密——也是在堡中那次她的迷香會失效,剛才她施的毒會沒用的解答。
或許是因為自身特殊的體質,也或許是因為自小吃多了常人難得的藥王聖品,造就了他一身的百毒不侵;遑論是迷香、迷藥之類,早被他的身體自動排拒在外。
溫玉不知多少次躲過了死神的魔爪就是這個原因。當然,也包括段小憐這次。
段小憐既震驚又不可置信。可是她相信了,她不得不相信。
「你尢什麼要告訴我?!你該知道告訴我之後,你只有死路一條。」她多疑地瞇起了眼。
這男人已經三番兩次從她手中逃走,她不得不提防他又耍詐。
溫玉俊美的臉龐突然生出兩抹異樣紅暈,他輕輕攏眉,而在下一刻,咳聲再次猛然地溢出他的咽喉。他一手掩住嘴卻仍無法抑止這要命的劇咳……眼看他突如其來,簡直要把肺掏出來的劇咳,段小憐竟隱隱生發一股心肺跟著糾結的感覺……她突地放開溫玉的手,站起身。她一回以怪異的眼光凝視著乍被病痛折騰的溫玉,一面慢慢退開了一步。
就在這時,一抹巨大的影子忽地從外面閃進來——是單九。
單九很快地問到溫玉的身邊,立刻伸掌貼住溫玉的後背,為他運功企圖穩住他躁動的肺脈。
阿鳥也趕在單九身後衝進來,站在正靜靜看著眼前一切卻無絲毫舉動的段小憐身畔。
「小姐,玉公子他……」阿鳥以為溫玉是遭了段小憐的「毒手」。
段小憐不語,只沉凝著一雙如魅的眼緊盯著正逐漸恢復平靜的溫玉。
一會兒,溫玉終於不再發出喘咳,單九也收回掌。
溫玉睜開眼睛,視線焦距一下子就對準了段小憐。
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他對她漾開一抹雲淡風輕的淺笑。
「若我是你,要我嫁一個看來隨時會沒命的病鬼……恐怕我也會乾脆……一刀解決了他的命省事……」
畢竟才剛與病魔經歷一番搏鬥,他的面色仍然蒼白,連聲音也難掩倦意。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話卻有足夠震撼人的力量。
段小憐敏銳地從他話語中聽出了另一層深意。她的呼吸頓窒了一下。
「你——是什麼意思?!」
溫玉卻跟她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
「你先告訴我,非殺我不可的理由。」
段小憐以毫不掩飾的探索目光審視著他。她的眼神又恢復了冷辣。
「你想知道?」
「當然,被你不明不白地追殺了這麼久。就算我真的非死不可,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溫玉搖搖頭說。
他的視線輕瞥過段小憐身畔,看來一臉不安的阿鳥一眼。
「因為……」段小憐一字一句地開口:「你死,我自由!」
微微斂眸,溫玉輕喃,自言自語似地。
「原來……你只是想要自由……那麼,你要殺的只是身份而不是人了……」
驀地,溫玉重把清朗的眸光看向段小憐。
「其實,若不是因為我們現在這樣一層關係,我們也有機會當朋友的,是不是,」
段小憐挑眉。
「看來,你好像真的知道一些事……」
「關於你的身份……」溫玉輕彈了彈指。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知道了,她竟反而釋然。也好,讓他死得明白些。
她只是懷疑他是如何知道的?她不記得洩露過自己的身份,或者她是哪裡疏忽了而不自知?
阿鳥也從兩人晦昧不明的談話中聽出了一個重大結論。
「姑爺!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小姐是你的——」阿鳥突地指住溫玉脫口而出。
「未婚妻。」溫玉適時地接口。
阿鳥那聲「姑爺」顯然惹來了段小憐的白眼,卻奇異地令他的心掠過一絲騷動。
「你先別管我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身份,又是怎麼知道的。現在我們先來解決你不想要我這個未婚夫的問題。」他的視線沒離開過段小憐。
「很好!那麼你是決定自動奉上自己的項上腦袋了。」
在她想來,唯一可行又乾脆的只有這個辦法。
嚇!他哪裡看起來像是個置死生於度外的高人了?
溫玉忍住了心中的歎氣。
「一個姑娘家,老是動不動就要人家的腦袋不太好吧?」
「我就是喜歡要人腦袋,不行麼?」她邪睨他。
他還是歎氣了。
「行!不過只要是別要我的腦袋都行。難道你不曾想過其它可以不要我腦袋的辦法?」
「沒有!」她回答地乾脆。
「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溫玉突然微笑了起來。
「又想賭我殺不了你?」
依據前幾次的經驗,她卻忍不住暗暗開始警戒。
她早自動把他歸為另一類狐類。
溫玉,自然沒錯過這簡直天不怕、地不怕的毒辣小姑娘竟因他的話,眼中生起的警覺……唉!他該高興或是苦笑?
「以一個月為期……」他晃出了一根食指,外帶一個迷人的笑。「我想賭的是——在這一個月之內,除了你,還有人可以要我的命。」
緊盯著溫玉,沒放過他臉上那抹無害的笑,段小憐腦中的思緒轉得飛快。
突然,她的雙眉斜挑。
「你是說,除了我,還有人要殺你?」這消息,令她莫名感到……驚悸。
怎麼?這病癆子早死早超生,而且不用她動手就有人代勞,送他去見閻王不是很好麼?她究竟在不高興個什麼勁兒?
「誰知道?」溫玉渾不在意地一瞬。「生死原本無常,雖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長命百歲,不過或許在下一刻我已成了刀下亡魂,也或許明日我懶得呼息了便提早去陪閻王老爺下棋……」他炯燦的眼睛彷彿可以凝進她的靈魂深處,連他的笑容也是。「所以,我只要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這場賭我輸了,一個月後我還活著,我就任憑你處置,如何?」
他這賭注簡直就跟將自己的命完全奉送到她手中沒兩樣,兩者的差別只不過在於——他現在就沒命或是一個月後。
這男人又在玩啥把戲?
段小憐滿腦子不信他,不過另一番興致卻在此時突然冒上來……她倒想看看,除了她,還有什麼人會跟她搶溫玉的腦袋?哼!溫玉的腦袋她是要定了!
段小憐一揚首,對他投射一道悍然篤定的眼波。
「行,我就給你一個月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