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身子浸潤在溫熱的天然泉水中,方無邪不由滿足地呵了口氣,將自己全然放鬆下來,放任四肢百骸氾濫一股懶洋洋的舒適。
這裡是山谷中一處隱密的地方,外面還有人把守著,她根本不愁被人窺見她,可以安心在這個新發現的天然溫泉沐浴一番。
那溫暖舒服的泉水讓她忍不住多待了一會兒。盯著眼前冒著霧氣的池面,不由放任所有的思緒自由遊走;方無邪可有些出神了──在震晃的馬車裡醒來,她腦子佇立刻知道,那杯有著濃烈香氣的花茶,一定是讓她毫無知覺地在馬車裡醒來的原因。方無邪當時不知該氣或該笑,那個男人真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騙她喝什麼穆家莊有名的香花茶,結果……結果她竟然被迷昏了。
「我只是比較喜歡用最快、最簡單的方法!」穆長風可沒丁點慚愧地如此說。而她,就這麼連思考餘地也沒有的就被他直接搬上馬車。面對他的決定,她再次無力反對;畢竟他現在才是掌管她生死的主人。
三天下來這一路上,穆長風和她說話的次數絕對不超過十次,不就是要她待在馬車裡不許出來、不就是要她多吃飯……
方無邪沒機會,也不想問他要去下准河的目的,她只要聽他的話乖乖待著、聽他的話多吃飯就行,不是嗎?在她看來,終點似乎不是目的,過程好像才是重點。他們的態度很悠閒,可又似在等待著什麼事的發生……
輕甩著頭,她驚醒似的看見已西斜的夕陽,這才猛地察覺她已經泡在池裡好久了,難怪身子一直發燙,連腦子也有些暈眩……說不定外面看守的人,也以為她昏迷在裡面了!
於是她趕緊上岸,穿戴好衣服,坐在池邊,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著一頭濕散的長髮。
在這種祥和靜謐的氣氛中,除了遠處輕脆的鳥鳴、四旁柔柔的風吹過樹梢的聲音……突地,一陣由遠而近,奇怪的沙沙作響聲,幾乎是音即令方無邪全身自然戒備了起來。
凝神傾聽那突然出現的動靜。
由池子的對面傳過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地面滑行所發出的響聲,而且那聲音愈來愈近,似乎正朝這裡接近……
方無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對面,輕輕悄悄地站起身,毫無聲息地慢慢將腳步往後移,渾身上下自然呈現防備狀態。
突然間,毫無預兆地,那沙沙作響的聲音消失了,乍然而來的寂靜反倒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心驚膽跳,氣氛顯得詭譎。
方無邪不覺又退了一步,手心冒著冷汗。似乎比普通人更異常敏銳的警覺心不容她忽視空氣中逼近的某種危險氣息。
她剛想轉身退出這裡,對面池子後,層層的石巒上突然冒出一個黑黑的影子。圓圓的頭上一對血紅的眼睛正閃著邪惡光芒盯著方無邪。
那是一條黑色大蟒的頭!
池面的白霧稍散,方無邪終於看清楚那黑影的真面目;原來那沙沙作響的聲音就是它滑行時弄出來的。現在它正迅速爬過岩石,不懷好意地往她的方向前來。黑蟒渾身一股濃重腥烈的氣息更像泛著死亡暗影般的朝她侵襲。
方無邪不由驚呼出聲,看它直接游過水池然後滑上岸而來,離她更近了。她這時才驚覺對於週身沒有防衛利器,而自己又已浪費掉許多逃跑的寶貴時間來說,她離死亡太近了。
黑蟒吐著舌信,冰冷血紅的眼一直不曾於過她;它張口,一股挾帶濃烈腥氣的氣息向她卷蓋了去。方無邪冷不防吸了一口,可那腦子傳來的一陣昏眩,立刻令她警覺地閉氣。幾乎是下意識地,一股力量在她體內爆發了出來。
在黑蟒攸地向她攻擊時,方無邪旋身,以快得不能想像的身法躲開黑蟒的侵襲,並且足下一點,腳下生風似的迅速往外面跑去。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也快速往裡面奔來,差點和方無邪撞個正著。
外面負責看守的護衛岳雲,在聽到方無邪傳出的驚呼聲時,直覺出了事,立刻提著刀往裡面衝。
「發生什麼事了!?」閃過差點和他衝撞的影子,他定眼一瞧,看見一臉慌張的方無邪,不禁急問著。
「大蛇!」方無邪驚魂未定,指著後面。「快走!」她拉著年輕的護衛要跑。
岳雲回頭,只見一條至少十來尺長的黑色巨蟒正朝這裡來,不禁心一跳。
黑蟒迅速朝他們滑近,張開血盆大口,一股腥氣噴向他們。
就在這時,又有數條人影迅速衝了進來,看見那條巨蟒正威脅著兩人時,立即膽識十足地揮刀朝巨蟒砍去。
突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一把將方無邪攬了過去。
「放開我!放……」她被剛才的事驚駭得還沒恢復過來,有些呆楞地看著眼前四個男人正應付那黑蟒,根本未曾察覺有人接近,直到這一下被拖抱著走的動作,才猛地喚醒了她。
驚嚇一跳,她用力推拒著那隻手臂。
「你打算繼續看下去是不是!?」熟悉的低沈嗓音自她上頭響起,並且成功地令她立刻止掙扎。奇異地,方無邪驚慌的情緒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方無邪抬頭,那張英俊微含怒意的臉龐,現在竟讓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你來啦!」她輕輕地說。然後兩手環抱住他的腰,倚進他懷裡;在這一刻,她只想這麼做。
她感覺他全身冗肉僵硬住,然後又攸地放鬆開來。他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息,一手攬住她往外面走。
「我希望你沒事!」他凝著語氣。剛才在乍見她被蟒蛇包圍時,那又驚又怒的情緒,在她第一次這麼主動地靠近他時全意外地化成滿腔柔情。摟著她離開,不讓她看那不會令人愉快的場面。
他知道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處厘那蟒蛇。
在她沐浴的這段時間,眾人早已整理出休息的地,方並且升起火,準備好了晚上要吃的東西。剛才他們才忙完了這些,就聽到遠處傳來岳雲的大喊,令他們直覺出了事地立刻奔過去──原來竟是一條巨蟒!雖不多見,應付它卻絕不是問題,所以穆長風才放心地讓他們去處理。
「我沒事!」方無邪搖頭。從未見過如此龐然異物,早先的驚駭已過,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被穆長風擁著,她只單純地覺得安心;甚至有點懷念地重溫在他懷裡的感覺。
讓她坐在火堆旁,熾烈的火焰一下子驅去大半空氣中的寒涼。穆長風搔搔她的發,眉微緊:「你的頭髮還沒乾……」
「剛才來不及弄乾它……」撥了撥還微濕的發,方無邪用手指將它梳散開。
修長的手指順過她的髮絲,穆長風默默將它們攬在手臂上;攤開,散成了美麗的飛瀑。
輕輕梳過它們,焰火在上面亮成了炫人的黑。
方無邪任由他用他獨特的方法弄乾她的發。安靜地坐在他前面,感覺他的手指在她發上製造出的波動。
火光中,兩人纏疊迤邐的影子美得醉人。已將事情處理完的四人,不想走近破壞兩人之間美麗如畫的氣氛,所以他們一致決定不打擾他們,遠遠地坐在另一頭。
「你是這麼替她弄乾髮絲的嗎?」方無邪凝視著火光,問他。
她想起穆小風說的他珍藏的畫中女子,一種酸澀的感覺再次侵噬她;很怪異,可她就是克制不住。
「沒有誰,你是第一個!」穆長風滿意地盯著披散在她纖柔的背上那一幅烏亮的黑緞。
她的話,讓他的眉毛略略往上一揚。
「哦……」方無邪的唇角微彎,勾出一朵朦朧的微笑。第一個……她倒喜歡他說是唯一的一個!
「你有事情瞞著我。」扳過她的身子,一手攫起她柔美的下巴,穆長風凝著目光,望進她濃黑的眸珠裡,他的聲音低緩而肯定。
她能有什麼事瞞得過他!?
方無邪回視著他,眸底清澈無波:「沒有。」她說。
「沒有?……為什麼你剛才那樣問?她?她是誰?無邪,說!」他冷靜如昔。沒放過令他起了疑問的那一點。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什麼,輕易擺脫他的手,聲音異常的平淡。
「我怎會知道她是誰?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是!」
「別跟我打啞謎……」穆長風按住她的肩,俊顏俯近她,聲音悶而低抑:「是不是誰跟你說過什麼話,或……暗示過什麼?一絲一毫都不許隱瞞我,說!」
方無邪的頭傳來一絲抽痛,她沒有理會它。面對著眼前這男人的冷靜,她突然覺得心口莫名甚妙地酸楚了起來。
他,殘忍呵!
「小風只告訴我那幅畫而已,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只說那幅畫……」
穆長風青情凝然,眉頭又皺起來了。盯視著她逐漸蒼白的臉蛋,沈靜的語氣。
「說清楚,是什麼畫!跟那幅畫有關,是嗎?」
「……她說……你書房裡藏著……一幅女子的畫像……」她閉上眼,困難地說著。不!
她的頭……她的頭又在開始在痛了。
心一跳,穆長風幾乎立刻就豁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了。他的書房裡的確藏著一張女子的畫像,而且還是被撕半的。他小心珍藏了起來,沒想到竟被小風那丫頭發現,而頑皮的小風顯然刻意沒告訴她那畫中人是誰……
凝視著她,穆長風深邃的眸子因為愛戀和笑意而閃閃發亮;從她刻意冷淡卻洩露更多情緒的語氣,他彷彿知道了什麼。
他無邪的情人顯然不知道她這反應叫吃醋,而且是在跟她自己……
方無邪倏地張開眼,霎時跌進他專注深情的眸海裡。可只一下子,她又立刻緊合上異樣澄亮的眼,臉色更形蒼白。不知哪兒生出一股力量地猛然推開他,站起來往馬車內跑去。
她擔心的沒錯!那可怕的疼痛依然不放過她──現在這頭痛的前兆正開始出現,那恍如置身煉獄、生不如死的痛苦令她害怕。
而且,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失控、不要他看見她這模樣……就像不要他看見她背上那些醜陋的疤痕一樣!
他去找他畫中的女子好了!為什麼不放過她!?……可為什麼他的眼神依然能扯出她最強烈的感覺──又緊又暖!
方無邪掙開他,如瘋狂了般的疾速地衝進馬車裡,只手緊緊抓住幕簾,痛楚一波襲向她。
遠遠的四人也看到了方無邪突地狂奔進馬車的一幕,而穆長風追上了。
他們互看了一眼,明顥好奇的表情。可好奇歸好奇,他們還是聰明地決定當作沒看見吧!於是他們默契一致地把頭掉向另一邊。
「無邪,你做什麼!?」穆長風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楞,看著她飛速地跑上馬車,幕簾被她扯下,將她的身影隱藏住。他隨即大步跨到馬車前,沈聲問。
該死!她異樣的臉色讓他莫名甚妙地心悸。
他欲掀開屏障,卻發覺簾後的心顥然不想讓他這麼做。
穆長風神情陰霾地瞪著眼前的幕簾。這層布料根本無法阻止他,沒有立刻動手拆了它的原因,只因為他決定暫時尊重她不想讓他進去的意思。
方無邪咬著牙,一邊對抗身體上的痛,還得一邊裝作沒事地阻擋他。
「……我……我突然……好累……我……我要睡了……別進來……」她無法抑制地顫抖著聲音;她搖頭,試圖擺開那愈趨烈的疼。
「我不相信這個鬼理由!別考驗我的耐心,我要立刻見到好,無邪!」
他的聲音愈加低沈陰鬱地從外面傳來,方無邪額上已經冒出了汗,握緊那幕簾,所有的思緒逐漸只利下那痛楚,他的聲音漸漸退出了她的意識……
好像正有千百隻蟲子在啃噬著她的腦子似,她恨不得立刻死去……為什麼她要受這種折磨!?
她寧願死、她寧願死啊!
一條人影早閃了進來,方無邪弓成蝦狀、冒著冷汗的身子被移進一具胸懷裡。
「無邪!無邪!無邪……我的無邪……」充滿焦灼憐痛的低切喚聲,穆長風緊緊圈住她。她冰冷的身子、痛苦的模樣就像上次他在院子發現她時的情形一樣。
該死!他早該發現不對勁,他早該懷疑在她身上一定出了什麼事!她的樣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某種會定期發作的毒症似的……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冷冽地足以凍結住地獄的寒光。
莫非……
方無邪喘著重重的氣息,在他身上猛烈掙扎著。天!她的腦子好像要爆炸開似的……
穆長風眉峰皺緊,剛想一指點住她的昏穴,原本正動得厲害的方無邪,像被提早點穴似的突然停止了掙動。
像驟然停格的畫面,氣氛流動著隱隱的詭異。
穆長風緊緊盯視著半枕在他懷中安靜的方無邪。她正閉著眼睛,恍如突地昏睡般,可她臉蛋浮現的異樣紅暈和從她身子傳達給他漸高的熱度,讓他無法忽視某種直逼而來的危險預警。
他輕輕移動了她柔軟的嬌軀一下,像觸動開關鍵的,方無邪乍然睜開眼──一雙無一絲情感的冰冷眼睛迎向穆長風,四周的空氣彷彿也因為那雙絕冷的眼神而跟著凝滯住。
「無邪!」穆長風被她的眼神震懾住。心念一動,他的手指悄悄伸向她的昏穴。
倏然,挑動了雷光似,方無邪以快得不能想像的速度在他懷裡翻身、躍起;穆長風在微怔之餘,竟沒來得及捉住她!只一剎那,方無邪便已跳出馬車。
沒讓自己再遲疑,穆長風立刻身形一,閃躍出馬車。
「攔住她!」
隨著穆長風的那聲大吼,原本散坐在遠處的四名護衛,立刻極速地馬上躍起。饒方無邪身手迅捷,仍在片刻時間就被四人攔截、包圍。
被眾人包圍住的方無邪試圖衝出重圍,一把剛才從穆長風身上偷到的匕首在她手上使得俐落,而且招招不留情地刺向任何阻擋她的人。
除了穆長風,所有人都被她看似瘋狂的異常舉動弄得又驚又駭。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穆長風欺近方無邪,在以不傷她的原則之下,赤手空拳招招向她手中的刀抓去。
「無邪,把刀給我!」他沈著語氣。一掌又逼近她的手腕。
彷彿戴了一張面具,方無邪冷淡無情的神情在看清穆長風的臉後,更顯冰寒。靈巧地閃過他的抓勢,手上一翻,毫不留情將匕首狠狠刺向他的心窩。
不想再浪費時間,穆長風目中奇光一閃,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掌拍掉她的匕首,另一手點住她的昏穴。
方無邪軟軟地倒下,身子被穆長風抱住。
※※※
凝視著她已經無知覺的容顏,穆長風的眼神有抉絕對的陰冷與森然。
在一陣輕輕的搖晃中醒來,方無邪睜開眼,立刻發現一張正因看著她而專注的臉龐。
穆長風!
「醒了?」她的一舉一動全落入他的眼中。舒展開方才深蹙的眉,穆長風以輕柔的語氣說道。
方無邪微擰秀眉,盯著他,腦中一下子想起之前發生的事──巨蟒、他為她掠發時的溫柔、那幅畫……她的發病、他執意要闖進來的霸道……為什麼她的記憶力只到這裡?她到底睡了多久?
外面天色大亮。她剛才會在晃動中醒來,是因為馬車正在行駛的原因。
昨晚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無邪回視著一直靜靜看著她的穆長風,不自覺一手按向額間,倏地,她的手被一個溫熱的物體覆蓋。穆長風俯身,湊近她面前。
「你的頭又疼了,是不是?」黝深的眸底泛過一抹關切與焦灼,穆長風將巨掌覆在她的手上。
沒錯過他那抹不容置疑的關懷,方無邪只覺一股奇異的溫暖又迅速佔領她的心,一種熱熱的液體迅速衝向她的眼眶……
「我……不疼……我沒事……」她低啞著聲音。眼睛一陣刺痛,她發覺眼前她像被一層霧水擋住了似的一片模糊。
怎麼回事!?她的眼裡竟會……出水!?
「無邪……」穆長風看見她的淚,心一跳,更加逼近她。手指拭去滑落下眼角那一串晶瑩透亮的淚珠。「既然不疼為什麼會流淚?我必須確定你真的沒事!我不准你再像昨夜那樣推開我,聽到沒有?永遠不准!」他一貫專橫的口氣,只語中盡洩無疑的真切關懷,令她又莫名甚妙一陣顫悸。淚,流得更快。
流淚!?似乎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流淚。這就叫淚嗎?為什麼會流淚!?是因為他──穆長風?這個企圖控制她的一切,時時令她無由喜悅、無由心傷、無由酸楚的男人呵!他怎能如此輕易就挑起她這麼多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直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曾再流過淚了……如今,他嚴厲中帶著溫情的話語,竟讓她不由自主地落淚了;可她並不討厭這種泛著酸酸澀澀,卻又甜甜暖暖的感覺所引發出來的淚……
抓住他為她拭淚的手,眨眼,止住了淚水。方無邪水靈墨黑的眸珠盯視著他。
「我疼,我不會流淚!我只是突然這樣而己……昨夜,你不該管我……」
他,又見了她的醜態了!?
穆長風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一沈。將她拉了起來,讓她半倚著厚暖的羽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半強迫地正面對視著他。
「錯過一次,就不青示我會再錯過第二次!該死!無邪,為什麼要故意隱瞞這事?早在第一次在院子發現你的異樣時就該知道不對勁了!孟大夫的診斷只是更加瞞蓋你生病的事實,若不是昨夜你又再次犯疼,你打算繼續瞞我多久!?」英俊的臉龐陰沈若暴風雨即將來臨前微兆,炭般烏黑的眼睛很駭人地瞪視著她;穆長風的聲音低沈而壓抑。
「你為什麼要生氣?因為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昨夜我丟給你這個大麻煩?我說過,你不該管我……」方無邪的聲音顫抖而不穩定,她確實捉到心的那抹痛──那就是他生氣的原因嗎?
她一雙盈盈若水的眼眸又勇敢又脆羽地迎視著他,那令他的心猛一抽搐,又憐又愛的深愛情意早又充滿。可該死的!這小女人似乎老是搞不清楚狀況……
「我再說一次!你是我的人,不是我的麻煩!而且現在全天下只有我能管你,也只有我該管你!聽清楚了嗎?任何事都不許再瞞著我。我要你說,你這頭疼的毛病是何時開始的?
這是第幾回發生?嗯,無邪?」穆長風望進她的眸中,不容許她迴避,更不容許她說謊。
她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模樣令他心如刀割,而最後她彷彿恢復真正陌生無情殺手的情況,更令他無法再忽視某種危險了。
方無邪柔美的唇角恍恍惚惚浮出一抹模糊的微笑:「你為什麼不說我是你的囚犯、你的女奴、你握在掌中的鳥?你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的死活?或者你真這麼關心我恢復記憶後能給你的資料嗎?」
打從她一開始就試圖忽視的男人,不僅逐漸佔領她的心,更讓她開始對他產生深深的仿戀。她不明白,他該是殺了她的,可為何他總是霸道地控制她的空間,一逕宣稱她是他的所有?她不懂啊!
他的人嗎?他關心他的「所有物」,當然更包括人,是不?她該哭或笑!?
穆長風兩道劍眉可怕地斂緊,濃黑的眼珠子聚攏出冰森的寒氣,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淨白的小臉,嘴巴嚴厲地抿著。
在他逼人的視線下,方無邪只覺自己的身子竟微微地顫抖,而胃也糾結微疼了起來。
忽地,他寬厚的大掌扣住她的肩,手上力道收緊,方無邪無法掙開地被他摟進他的懷裡。
「說什麼都好,反正你這一輩子的時間都是我的,今生今世你都得待在我身邊;我不管你喜不喜歡、要不要,我已經決定了!」
她緊貼著他的胸膛,而他的聲音在胸腔裡所造成的震動,似乎是正在迴盪不已著的某種誓言。方無邪知道再努力也掙扎不開,於是乾脆不再浪費力氣、安安靜靜靠著他。
一如以往,渾身溫暖的男性氣息逐漸將她包圍,而且對於安穩她的情緒依舊十分有用。
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方無邪發覺偎在他懷裡竟是這般舒服,舒服得不想反駁他的話。
「無邪,現在告訴我,你頭疼的事,說……」柔得像春風的聲音似要催眠她所有的思緒。
光由她已經逐漸放鬆下來的嬌柔身軀,就知道她聰明地選擇了不再抵抗他;將懷中人兒再攬緊,鼻間盡聞她髮際傳來的柔柔馨香,和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穆長風發現自己很難專靜下心。
「……我忘了是第幾回犯疼……從我被你帶到穆家莊後,剛開始只是輕微的頭暈……每隔數日便一次……後來,變成頭疼,然後一次發作比一次疼……而且間隔日愈來愈短……」
她的身子掠過一陣輕顫,回想起那折磨人的頭疼,方無邪不禁又是一陣懼怕,下意識更加縮進他懷裡。好像只覺得他是安全的。
穆長風竟也感受到她的恐懼,一手輕撫她烏黑的長髮,並沒有告訴她持匕首要刺殺他的這一段。
※※※
低頭凝視著她,他的神情若有所悟、若有所思。
跪在溪畔,掬起水稍微梳洗了一下臉。沁涼的溪水拍著肌膚,令人霎時覺倦累俱消。方無邪將散亂的長髮全部鬆開,再重新編齊;等一切整理好了,她這才有機會靠在樹旁休息。
這裡是一處小山谷,青翠碧綠的大自然之美令人不自主敝開胸懷。夕陽微斜,金橘的光芒在波動的溪面跳躍,映照著不遠處數匹傲立在溪裡的馬兒,及正勤快地為它們洗滌身軀的幾名男子──正是穆長風和那四名隨侍的護衛;他們趁著要過溪時,決定先休息一會兒,也順便替奔蹄多日已呈疲態的馬兒清爽一番。
而溪皂對岸,正有五、六名洗米、搗衣的婦女,談話笑語聲不時愉悅地飄揚至這頭來。
配合著大自然的流息,氣氛祥和,溫馨得令人動容。
方無邪靜靜地坐著。涼風偶爾徐徐吹拂而過,舒爽地讓人不禁想閉上眼,享受風的氣息;鳥鳴、溪流、葉動、人語交織出一幅很美的圖……
只是,在如此和諧的空氣中,似乎正隱藏著一絲詭譎的異象。
那種敏銳的直覺陡地令方無邪不安了起來。她回過神,這才發現一個頎長的人影正蹲踞在她前面。
穆長風揚著眉,炯亮有神的瞳眸凝望著她。
「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他問。
盯著他額上那兩綹被水珠弄得濕凌亂的發,襯著他此刻似乎饒富趣味的臉龐,方無邪不住怔楞了一下,竟自然而然伸出手想撥開他額上的發。只立刻,她猛然醒悟似,忙不迭將已伸至他面前的手收回,未料中途被一隻大掌截握住。
「沒有……」她低喃著。
看他竟含笑將她的手貼著他的嘴輕觸了一下,方無邪倏地雙頰染上兩抹緋紅。由他唇上傳來的那股燥熱直達她的心際,驟覺一陣心跳加速。在模糊的防衛本能驅使之下,方無邪使力一掙,將手從他掌中抽了回來。
注視著她微紅的粉靨,穆長風的唇角略略上彎,浮現一抹深思的笑意。任由她將手掙開,他依舊含著那抹笑容。
「無邪,你說謊!」
方無邪才平復下方才促亂的心緒,這會兒又被他窒意逼人的視線與堅定清楚的語鋒弄亂了心神。
這男人呵!為什麼總有辦法對她做出這種事!?
她轉過頭,稍微移轉開他對她的影響力,無意識地看著正洗好衣服準備離開的那些少婦。
「為什麼你一定要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我連想的自由也沒有嗎?」她艱澀著語氣。
「你當然有。只是我希望你是在不胡思亂想的前提之下。無邪,別打任何逃離我的主意,懂嗎?」穆長風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可語中的危險警示意味,不由令方無邪直挺起身子,依然盯著前方。
他根本從不打算信任她!他認為她一直不放棄逃開,所以這一路上,他從不讓她有單獨行動的機會。保護她?說是監控她還差不多!她是曾萌發要逃的念頭,沒讓這想法實行,一方面是他們防衛得緊……而其實泰半原因是因為他──穆長風;他才是她最不願離開的原因。
她該找機會逃離他,不是嗎?可她竟不想這麼做。為什麼?連她也覺得迷惘極了。
她只是──只是不想離開他而已!
「我懂了!」平靜無波,甚至讓人感到冰冷的聲音出自方無邪毫無血色的唇中。
她懂。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屬於他的「東西」而已,不能脫出他的掌控之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早認清了這一點,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仍微微被扯痛!?
「是嗎?」一手強制扳過她的臉蛋,要她正視他的眼。穆長風湊近她,熟悉的氣息更是霸道地攫去她的呼吸。「我的無邪,你真的懂嗎?告訴你是要你別浪費時間與心神,因為,就算你逃到天邊,我還是會找到你……」十足是他穆長風一貫專橫的口氣。
「除非我死才能離開你,是嗎?」迎視著他,方無邪丟下爆炸性的一句。
果然,穆長風的表情一沈,駭人而沈默地盯著她。
「我知道殺手通常命都不長……也許,就算我不想離開也不行……」她輕輕地說。這是事實,不是嗎?
穆長風那對黑眼珠深遂而幽黑,隱隱流動一抹狂熾。手指輕柔地摩挲她的頰。
「是誰跟你說這些話的?相不相信,我會讓你活得長長久久、健健康康!?」
方無邪搖搖頭。
「因為你頭疼的毛病…俊彼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把攬起她的腰站了起來。「既然我如此說了,自然有辦法治好你的病……」
「你……」她秀眉擰著,偏頭看向他俊朗自信的側面,不明白他的意思。
穆長風低頭,對她露齒一笑,正待開口,突地,他的神色一凝,似乎察覺到了空氣中某種異樣,手臂自然而然將方無邪嬌柔的身軀更君圈緊在他的懷裡,不動聲色地靜觀四方。
被他突如其來的奇異神態弄怔了一下,方無邪讓他帶進懷中,抬頭正想抗拒他,卻被他肅穆沈靜的模樣驚震住。他緊抿著唇,炯亮的眼睛盯著前方某一點,而他渾身上下似乎正蓄滿將一觸即發的強大力量。
出事了!
方無邪從他身上立刻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了!安安靜靜地偎著他,知道這時刻這是對他較有利的事。
靜下來,連她也聽到某種細微的聲音。非關葉動水流的動靜,而是空氣裡潛伏一種詭譎的異樣,似乎正是剛才在穆長風來之前,她所感覺到的……
不遠處,那四名護衛仍一邊愉快地刷洗著馬、一邊快樂大聲地交談著,未曾察覺任何的異象。
方無邪看著從另一個方向走過獨木橋,三三兩兩往這頭而來的少婦,瞧她們喜悅滿足的神態,她的心頭恍惚地掠過一抹暗影,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挽著竹籃子,她們輕輕快快地已經從兩人面前走過去。感受到了什麼,方無邪回頭盯著她們逐漸遠去的背影,無法解釋方才好像被一種銳利森冷視線穿射而過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不自覺地捉緊他胸前的方襟,試著抹去那委實怪異的感覺。
她的身子被環緊,穆長風聲音低低地在她耳畔輕揚:「你在發抖,怕嗎?」
「不。」方無邪搖頭。該告訴他嗎?
揉揉她的下巴,眼中儘是讚賞之色。穆長風又迅速抬頭,唇角的笑容立刻隱去。盯著那一邊四人的方向,微微點頭。
一切動作幾乎都發生在剎那間。
那四名護衛在接到訊息馬上衝過來時,穆長風和方無邪兩人身後也立刻響起一陣颯颯的破風聲。
「抱緊!」穆長風對她一聲低吼。方無邪想也沒想地趕忙雙手緊圈住他。
攬著她連番閃過從身後疾射而來的暗器,穆長風回身,抽出長劍又格開了差點射向方無邪背後的梅花針。
如魅影似的,他們後面突地出現一排黑衣蒙面人。
四名護衛也已趕到,舉著刀環在兩人前面。
「你們是什麼人!?」穆長風冷冷地盯著靜立著不動的黑衣人,喝聲道。
七名黑衣人提著刀,看著他們,不語。
「莊主,我看他們是不會說話……」一名護衛輕聲道。
看著眼前那一群黑衣人,方無邪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
穆長風凌厲地抿緊著唇,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低頭看了懷裡的方無邪一眼,又抬頭看著那些黑衣人,眸光逐漸變得黝黑犀利。
倏地──從黑衣人身後又出現了幾個人,竟是方才在溪邊洗衣裳的那六名少婦。
方無邪驚訝地睜大眼睛。
「殺!」其中一名少婦下令,冰冷殘酷的模樣不復方才慈善愉悅的表情。她們不是普通的婦女,而是一群劊子手!
除了方無邪,穆長風他們根本沒哈訝異的表情,似乎早料到她們的身份似的。
少婦一下令,所有人立刻揮刀向他們殺來。
一場殺戰於焉開幕。
五個對十三個,原本還應付得過去,只是穆長風還得再護著方無邪,危險度自然增加了,而偏偏敵人就看清這處弱點,更是專找穆長風下手。兩個兩個地纏著那四名護衛,其他五人就專攻穆長風。
「長風……」方無邪被他保護得周密,而且也看出穆長風對付眾人似乎游刃有餘。
只是,她突然感到腦子一陣暈眩,身子好像逐漸失去氣力一般,她不由輕喚著他。
不對勁!
趁著空隙,穆長風低頭逡視著她透白的臉蛋,不禁浮現一抹焦灼之色。「怎麼了?
無邪?」
一分神,他的後肩被刺了一刀。微微皺眉,他抱著方無邪退到溪畔。
五名殺手再次逼向他們。
那四名護衛也看到了這情形,想過去幫穆長風又老被敵人纏鬥住,只得恨恨地更加奮力揮刀殺向他們。
該死!穆長風猛覺被刺的傷口似乎正異樣地燒灼了起來,幾乎立刻就知道發生什麼事。
「無邪,你沒事吧!?」他更在乎方無邪的安危。
一手抱著似乎正軟癱在他懷裡的嬌軀,穆長風迅速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模樣,突覺心口一痛!她的臉色太蒼白了!
「我……我沒事……」方無邪不想擾了他,可她渾身就是使不上一丁點氣力,根本只會拖累他。
穆長風揮劍又格開他們的功擊,搖搖頭,甩開腦中突然升上的一股暈感。方無邪的話,他並沒有相信。
在他後腳一步跨進湍流的溪流裡時,一陣尖銳刺耳的笛聲被一名護衛吹響──那是聯絡的訊號,他知道早暗伏在不遠處的救兵立刻就會到。
背部的灼熱讓他再度暗咬牙,而渾身一陣虛軟感更令他心驚膽戰,持劍的手幾乎不穩。
穆長風眼中精光一熾,陡地省起,方纔那群少婦走過時,在鼻息間飄揚起的淡淡香氣……
該死!他竟沒提防到這一點。
「……長風……你放開我……」方無邪的聲音柔弱地響起。她不想成為他的累贅;而且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恐怕連他同她一樣中了計。他再不放開她,一定更難支持下去「別亂動!」穆長風低喝,哪容許她掙開,愈加摟緊她。兩人此時已被逼至溪中,逐漸湍急深邃的溪水幾乎令人無法站立。
五把寒銳森冷的刀劍同時刺向穆長風及方無邪。
穆長風抱著她,用盡全力在水中躍起、避開。
四名護衛眼睜睜地看著穆長風和方無邪被五名殺手直逼進溪裡;而最後兩人竟為避開攻擊,一齊掉落水中那一幕,看得四人心急如焚,手中刀劍使勁一格,皆奮力擺脫敵人的牽纏,迅速往他們掉落的方向奔去。
就在這時,十數名漢子突然出現,以包抄的方式向所有的黑衣人及少婦圍近。
那些漢子的出現,使殺手無暇再對付落水的兩人。這一來,情勢突然扭轉,原本處在被動情況的四名護衛趕忙跑向兩人落下的地方,只是水勢湍險的溪中哪還有兩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