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滾滾的揚州城街道上人來人往。
妙首光光抬起小臉,站在揚州城首屈一指的「聞香客棧」前,望著裡頭滿滿的客人,耐心地等著小二哥出來招呼。
她無聊地踢著一旁的門柱。一雙靈活的大眼、不點而紅的櫻唇、細緻的俏鼻形成一張絕麗的小臉,引得客棧裡和街道上的來往行人均看向她。
不一會兒,小二哥看到客棧門口站了人後,急忙跑了過來,連聲向她道歉,「對不起,小姑娘,中午時分是咱們客棧最多人的時候,不好意思怠慢了你。」
「不打緊的。」妙首光光笑著搖頭,嬌美的小臉引得小二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好幾眼。
「小姑娘,你想用膳還是打尖?」小二哥不好意思地垂下臉,不敢直視她水汪汪的黑瞳。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家,才十三、四歲就是個小美人,以後長大恐怕更不得了。
「用膳。」她跟著小二哥走到客棧一角坐定。
「姑娘,你想來些什麼?」小二哥邊為她倒茶,邊問道。
妙首光光想都沒想,便道:「來幾個包子和一壺鐵觀音。」
「好的,我這就叫人去準備。」小二哥說完後,急忙轉身到廚房交代。
妙首光光無聊地環視客棧,對大伙注視的目光已不像剛下山時那麼不自在。以往和爺爺、奶奶出門時,他們兩人都會易容下山,山腳下的村民從她小時候就見過她,所以對她的容貌反倒不是那麼好奇。
從一年前那夜她偷溜下山後,不管到什麼地方,大伙總是直盯著她瞧,先前她還以為自己臉上長了什麼,急得不得了,後來經由一位大嬸解釋,才知道大家只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才喜歡看她,並沒什麼惡意。
「小姑娘,包子和鐵觀音來了。」
小二哥將食物端上桌,還來不及開口說上幾句話,就瞧見門口又湧進一批人,急忙跑過去招呼。
妙首光光拿起一個包子,還來不及吃,就聽到剛才走進客棧那幾個人的說話聲。
「李兄,你說的可是真的?」一名書生打扮的客人向身邊另一名書生問道。
李肆用力點頭,大笑道:「當然是真的!昨晚柳員外家遭竊的事已經傳開了,官府還貼了告示,要懸賞拿人。」先前問話的張參怔了下,才道:「聽你這麼說,縣太爺已經知道嫌犯是誰了?」
「可不是。」李肆還來不及回話,跟他一塊看到告示的孫武忍不住插話。「那偷兒可真大膽,不但上門行竊,還囂張地留下名字呢。」
「告示可寫了那偷兒的名號?」這次換趙陸問道。
「當然寫了。」李肆和孫武同時回話。
「叫什麼?」
李肆乘機摀住孫武的嘴,連忙回道:「這偷兒的名字可響亮了。」開玩笑,他來客棧可是為了宣傳這件事,怎麼說這偷兒的事都得由他來宣佈。吊足了眾人胃口後,他才又道:「這偷兒留了四個字在牆上——妙首光光。」
「妙手光光?」沒聽過有這號人物啊?
「就是妙首光光。」孫武拉下李肆的手,氣憤地白了他一眼,才向眾人道:「他的意思不外乎是指他偷兒的本事,一出手必是妙手,偷得人淨是光光。」
「哇!這偷兒的口氣可大了。」張參和趙陸齊聲驚呼,這太平盛世怎麼會出了這號人物?
「就是啊。」李肆點頭附和。「不過就……」
「就什麼?」張、趙兩人齊聲問道。
李肆和孫武互看一眼,同時噗哧笑出聲。「不過這個偷兒太沒學問了。」
「怎麼說?」偷兒還有學問的嗎?
「就是因為『妙首光光』這四個字。」孫武搖頭晃腦地說:「縣衙的告示上在『妙首光光』那『首』字上畫了好大一個圈。聽說縣太爺一到柳員外家看了這四個大字之後,登時搖頭歎氣,欷吁不已。」
「為什麼?」趙陸問道。「難道是因為太平盛世出了膽大妄為的偷兒?」張參也問。
李肆搖頭,歎道:「非也,非也!」
「不然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因為這偷兒沒啥學問,連自個兒的名號都提錯了字。手腳的『手』字寫成了首級的『首』字,縣太爺一看才不由得歎氣。」
「還不止如此。」孫武又補充道:「大伙也知道縣太爺愛作學問,受不了有人連自個兒的名號都提錯了,是以在告示上將『首』字圈了起來,還在一旁下了評論,要咱們讀書人曉得,唯有多讀書才有前途,瞧一個偷兒連自個兒的名號都會寫錯。」
原先得意洋洋的妙首光光聽到這段話後,俏臉登時漲得通紅,氣得後悔昨天行竊的不是縣太爺府。
她生平最痛恨的事即是有人拿她的名字來作文章,笑話她!這該死的縣太爺,她不會放過他的,今晚就等著倒霉吧!
妙首光光丟下一個碎銀,氣呼呼地起身往外走去,打定主意要看清楚那個該死的縣太爺到底在告示上評了什麼,今晚她再加倍奉還。
告示前擠滿了人,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昨晚柳員外家裡遭竊的事。眾人平時無聊日子過慣了,難得發生這重大案件,無不七嘴八舌地談論,更興致勃勃地向守在告示前的衙役探聽。
妙首光光矮小的身子不一會兒工夫就擠到告示前,瞇眼看著上頭的紅字,不由得愈看愈憤怒,恨不得馬上找縣太爺算帳。
除去懸賞外,告示上縣太爺批的紅字足足佔滿告示的三分之二,尤其是被硃砂筆圈起來的「首」字更是突兀。
為了要在江湖上闖出「妙首光光」的名號,她特地在下山後花了一年的時間瞭解江湖上的各大門派,不管是黑或是白,她全做了一番調查。不僅如此,她連天下有名的豪門巨賈也做了一番詳盡的調查,誓必在三年內成功。昨晚是她下山後第一次出手,沒料到竟被這該死的縣太爺批評得一無是處,連最重要的懸賞犯人告示都被他洋洋灑灑的評論文章壓了過去。
妙首光光哼一聲,壓根兒懶得理會眾人在見到她後的呆愣目光,僵著身子,忿忿不平地轉身離開。
一大清早,縣衙的告示前又擠滿了人,大伙看著上頭貼滿的書信,無不曖昧地訕笑出聲,竊竊私語。
「喲!看來咱們縣太爺還是個多情種子。」張參念完告示上的一首情詩,下了定論。
「可不是嘛!」李肆也輕聲訕笑,「妙首光光還真狠,縣太爺不過是在他的名號上作文章罷了,他竟然把縣太爺寫給夫人的情詩全盜出來,還貼在告示上。」
「還不止如此呢。」趙陸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到一旁。「聽我在縣衙當差的表弟說,縣太爺的眉毛、鬍子昨晚全讓妙首光光剃光了。」
「真的?!」李肆驚呼一聲,「他真的把縣太爺的鬍子、眉毛都……」
趙陸點了下頭,笑道:「還會假嗎?不然今早怎麼會沒瞧見縣太爺?聽說縣衙這幾天的案件打算由師爺代為處理。」
「哇!這……」
張參見兩人躲在街角,連忙跟了過來。「喂,你們兩個有沒有看到告示上頭妙首光光留的信?」
「他留了信?」兩人詫異地叫了聲,剛才只顧著看縣太爺的情詩,壓根兒沒注意到一旁的其它告示。
趙陸才想回去看清楚些,就見到告示前人擠得比剛才還多,他壓根兒沒辦法再擠回去。
「張兄,妙首光光寫了什麼?」眼看擠不回去,他只好向張參詢問。張參得意地一笑,慢條斯理地打開折扇,才道:「妙首光光複姓妙首,大名光光,前晚在柳員外府並非落錯了名。他還指責縣太爺見識狹小,猶如井底之蛙。」
「此事可真?」
「當然。」張參慢條斯理地煽了幾下扇子。
李肆和趙陸聞言對看一眼,這下還得了,這麼有趣的事他們豈能錯過?兩人拉起衣袍,深吸了口氣後,硬是卯足了勁朝告示衝過去。
錢克己是江湖上素有第一大善人美譽的人物,錢家莊也是大家口中津津樂道的善莊,逢年過節總不忘發放米糧給附近的乞丐們。
錢家莊位居京城,高聳的朱門,兩旁比一般府邸還大上兩倍的石獅,即使朝廷重臣也無這般聲勢。
雄偉的大門,美輪美奐的庭院,雕樑畫棟的建築,曾有一位賓客笑稱,這華屋美宅,就算是皇宮內苑,恐也無這等風光。由此觀之,錢家莊上上下下可說是由金錢築起來的,處處可見錢克己的豪奢。
據說,錢府原先並無這等光景,世代不過是普通的布商罷了,會有今天全是靠他的結拜大哥。
十幾年前,錢克己的拜把大哥蘇致格夫婦因意外落水,不幸身亡,其獨子又在十年前突然消失,是以錢克己一手擔起經營兄長產業的責任,另一方面派人找尋大哥遺孤,期望有一天能將蘇府所有產業交還於他。
只是事隔多年,以往蘇府的僕役死的死,走的走,人們對天下第一莊響雷山莊逐漸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錢家莊。
錢家莊後院門禁森嚴,終日由錢克己的弟子輪流看守,除了錢克己本人,向來不准他人靠近半步。
愈往後院行走,戒備也更加森嚴。一道厚實的鐵門前,四名錢克己的心腹盡職地看守著。
鐵門後頭是一座不為人知的陰暗地牢,牢內終年不見天日,裡頭也因此充滿了陣陣刺鼻的腐臭味,讓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就連門口的四名守衛除非必要,不然絕不肯擅自進入。
牢裡除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刑求工具外,還有一間狹小的鐵牢,裡頭關著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
這名男子四肢全被精鋼鐵鎖扣住,四條鎖鏈不過尺餘,被鎖扣住的男子只能靠著牆。
蘇君樵靠在冰冷的石牆邊,對於全身上下布浦的傷口早已無半點知覺,連化膿腐爛都感覺不到疼痛。
他靜靜聽著門外四名看守人的對話,知道今晚又是自己受難的日子。每月初一和十五是他唯一能離開狹小鐵牢的日子,因為這兩晚,錢克己會紓尊降貴來到這狹小惡臭的牢裡對他嚴刑逼供,不為別的,只為他們蘇家寶庫的鑰匙。
蘇君樵閉著雙眼,靜靜地聽著門外傳來的動靜。
「喀」的一聲輕響,鐵門緩緩被人推開,蘇君樵知道自己的苦難又來了。
錢克己在弟子的簇擁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地牢走下來,在鐵牢前停下腳步。
「把他帶出來。」他朝大徒弟命令道。
石漢英朝兩名師弟看了眼,示意兩人將牢中的人抓出來。
兩名師弟暗咒一聲,直覺自己倒霉極了。這傢伙被師父關了整整十年,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別的不說,光是他身上化膿長蛆的地方,光是看了都會吃不下飯,更何況還要碰到他。
雖然自認倒霉,但兩名弟子還是連忙走進鐵牢。師父雖然在江湖上有第一大善人之稱,但他們做弟子的有哪個不清楚他真正的德行?
「陰狠毒辣」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半分。
兩人不顧蘇君樵的死活,粗手粗腳的將他從鐵牢裡拉出來,生怕碰到他身上腐爛的傷口。
一等蘇君樵被架在石牆上後,錢克己笑著走向他,勸道:「我說君樵啊,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不打算把鑰匙的下落說出來嗎?只要你說出來,叔叔保證不會為難你。」
蘇君樵雙眼圓瞪,陰沉地直視這個江湖人稱第一善人的偽君子,多年來未曾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他瘦骨嶙峋,任誰看了都認不出他是十年前素有玉面公子之稱,天下第一莊的少主蘇君樵。
錢克己對他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除了剛開始他的反應較為激動外,後來總是不為所動的樣子。
「君樵,你別怪叔叔狠心把你關在這兒。要是你識相點,早些把寶庫的鑰匙交出來,叔叔哪會捨得傷你分毫,早將雪柔許配給你,今天咱們倆也是自家人了。」
聽到他提起錢雪柔的名字,蘇君樵登時雙眼含怒,憤怒地咬緊牙關。
看著他的反應,錢克已滿意極了。「這麼多年了,我就知道你對雪柔還沒忘情。如果你願意交出鑰匙,叔叔一定做主把雪柔嫁給你。」
蘇君樵原先滿是怒火的雙眼登時一改,垂下眼,仍舊沒打算回答他的話,心裡對他的天真只覺好笑。
把他女兒許配給他?
他難道忘了幾年前他早已把女兒許配給西門世家的少主西門耀,那時還大剌剌地跑來這兒向他炫耀?
錢克己身後的弟子聽他這麼說,不由得低下頭掩嘴悶笑。都過了十年,師父的千金也都快三十歲了,拿個老女人,還是個棄婦來交換寶庫鑰匙,這種事也只有師父才做得出來。
聽到身後傳來訕笑聲,錢克己心頭一怒,轉頭對弟子怒目而視。
「再笑,我把你們的舌頭割下來!」
提到他那沒用的女兒他就火大。當初要她勾引蘇君樵,把蘇家寶庫的鑰匙弄到手,她是把人迷得迷迷糊糊,可是跟他纏了兩年多,卻連鑰匙長得是圓是扁都沒見過。
之後他將她嫁給西門耀,想利用姻親關係來拉攏西門世家,沒想到她才成親不到三年,就因醋海生波,帶人到怡紅院將女婿的新歡打成重傷,被人休了。
錢克己咬牙,重哼一聲,又把矛頭轉回蘇君樵身上。
「蘇君樵,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冷笑,睨視著蘇君樵全身爛瘡,「你可別以為你還撐得下去。這些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這條小命早沒了。」
蘇君樵依舊沉默不語,這十年來,錢克己哪一次不放狠話?他早已聽得麻痺。
「蘇君樵!」錢克己喝道:「你死守著寶庫鑰匙有個屁用?你已經是活死人了,不僅武功廢了,身上也中了劇毒,你以為你逃得出去,拿得到寶庫裡的金銀珠寶嗎?」
這些年來,他花錢如流水,蘇家的財富早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散盡,現在他不僅所有商號付不出薪餉,就連外頭也欠了一堆債務,蘇家寶庫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盞明燈,更是他的救星。
蘇君樵依舊面無表情,知道錢克己的話是事實。他不僅武功被廢了,連身上也被下了劇毒,再加上這十年來的牢獄折磨,他一身的病痛,能不能活過明年春天還是個問題。
可是只要他活著的一天,他絕不放棄逃離這座地牢,也絕不放棄報仇。若他真的死在這裡,蘇家寶庫的鑰匙也絕不會落入錢克己手中。
「好啊!」錢克己冷笑一聲,「你骨頭可真硬,不過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他吆喝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石漢英,「漢英,給我好好伺候他!」
惡狠狠地又瞪視他一眼後,錢克己憤恨地轉身離開。
在離開前,他在大弟子耳邊輕聲交代,要他別要了蘇君樵的命——至少在拿到寶庫鑰匙前。
眼見石漢英拿著刑求工具,一臉奸狠地朝他走來,蘇君樵緩緩閉上雙眼,默默地忍受加諸在身上酷刑,十年的折磨,他早已習慣這痛楚了……
夜幕低垂,雖是十五月圓之日,卻只見滿天烏雲,一片黑漆,伸手難見五指。
妙首光光站在樹梢,目不轉睛地盯著錢家莊後院瞧。看著一臉戒備的守衛們,她輕笑一聲,突然從指尖彈出一顆約拇指大小的黃色彈丸。
彈丸筆直地飛向地牢外的鐵門,一接觸到一旁大樹下的水窪後,立即黃煙乍起,守衛們因這忽生的異樣呆愣住,等到回過神來想大呼時,突然雙腿虛軟,雙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妙首光光輕輕佻眉,笑容中滿是得意之色。腳尖微微施力一點,淡黃色的身影猶如閃雷一般,眨眼的工夫,她已站立在地牢鐵門前。
妙首光光垂眼瞟了下地上躺成一片的大漢,小腳在其中一人腰間輕輕一挑,一串鑰匙隨即彈了起來,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小手中。
「喀」的一聲,鐵門緩緩被人打開。
蘇君樵渾身是傷地靠坐在鐵牢的角落,靜悄悄的地牢裡只有他輕喘的呼吸聲。聽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他不由得一愣,沒想到自己才昏過去一下子,醒過來時又是初一了。
蘇君樵自嘲地一笑,自己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再加上他連動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看來他應該離死期不遠了,昏迷了大半個月,竟然連自己都沒感覺到。
恍憾間,他聞到一陣茶花馨香。在惡臭難聞的地牢裡,茶花香味雖淡,但由於和地牢的惡臭大相逕庭,是以比平時更容易察覺到。
錢克己轉性了嗎?不止喜歡流連青樓,現在連身上都喜歡擦上一層粉?
蘇君樵抬起頭,透過鐵欄往香味來源看去。
他只覺眼前黃影一閃,下一刻,原先潮濕陰暗的地牢突然燭光乍現,一道嬌小的黃色身影正在點燃地牢裡所有的燭台。他用力眨眨眼,想看清那是什麼人。
黃衫女子不疾不徐地轉過身,若有所思地微蹙眉頭,水汪汪的大眼在和蘇君樵的眼睛對上時詫異的瞪圓。
蘇君樵傻愣愣地看著她,眼前的女子面若芙蓉,細緻的柳眉,一雙黑眸又圓又亮,讓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時最愛玩的琉璃珠。
淡淡的燭光在她身後形成光影,將她一身鵝黃衣衫襯托得更加鮮明,恍惚間,蘇君樵想起小時候娘親在他床邊說的故事。
難道他快死了,所以仙女下凡來接他?
蘇君樵試著發出聲音,告訴仙女他還不想死,他大仇還未報,希望能再給他一點時間,等他大仇一報,他一定乖乖跟著她走。
只是勉強睜開眼已經算是蘇君樵的極限,遑論開口說話了,是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朝他走近,無法出聲向她求情。
蘇君樵閉上眼,認命地輕歎了口氣後,又張眼想再看看這絕麗佳人。在地牢十年,所有入目的東面全都骯髒不堪,死前能見到這天仙絕色,希望她的純淨能洗淨他一身的污穢。
蘇君樵直勾勾地看著黃衫女子,雙眼連眨都捨不得眨上一下。就在黃衫女子接近鐵牢門前,她突然看了下上頭的鐵鎖,偏了頭想了會兒,又轉身走到地牢其它地方敲敲打打。
蘇君樵訝然地看著她的舉動,不懂她為何突然站在石牢牆邊又敲又拍的。
不久,黃衫女子忽然轉過身,雙眼直盯著他看,嘴角也緩緩露出一抹瞭然的微笑。
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她解下身上的包袱,從裡頭取出筆墨,當著他的面,大剌剌地磨墨寫字。
妙首光光不慌不忙地點燃暗室裡所有的燭台,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他人直勾勾的目光下,下意識地轉過身,卻因對上不遠處鐵牢裡的黑眸而錯愕地瞪大雙眼。他是誰?
震驚過後,妙首光光偏頭看著鐵牢裡蓬頭垢面的枯瘦男子。
光從他無神黯然的眼眸看來,她知道他活不過下次月圓之日。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出現後,她無所謂地聳了下肩,原先她因被他見到真面目而擔憂了下,但想起他都活不過下次月圓了,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做啥怕他?
妙首光光吁了口氣,輕輕拍了下胸口。
為了闖出「妙首光光」的名號,她不管名門正派、邪魔歪道,一律下手偷竊。原先看這裡戒備森嚴,又是第一善人錢克己的府邸,她還以為裡頭藏了什麼珍奇寶貝,只要偷了出來,她的名號一定更加響亮,追捕她的人一定更多,她改名的日子也更加接近,誰知這裡頭非但沒什麼珍奇珠寶,還關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害得她險些露了臉,讓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只是想讓大伙追捕神偷「妙首光光」,可不是想讓自己被人追殺。
她緩步朝鐵牢走近了些,好奇地盯著裡頭的人看。爺爺說得對,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善人竟然把人關在狹小的牢裡,還折磨得半死。
妙首光光輕歎口氣,她實在不喜歡山下人的生活態度。她還是努力工作,早日讓「妙首光光」被所有人追殺,目的達成後快些回竊神峰去。
她轉過身,沒再搭理鐵牢裡的人,打算再搜一次。錢克己沒道理找了一堆人將後院守得密不通風。
一會兒後,她倚在石牆上沉吟思考,難道她真的料錯了,這裡沒什麼值錢的寶貝?
既然如此,錢克己做啥找人在外頭看著?
突然間,她靈光一閃,連忙轉過身看向地牢裡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錢克己的「寶貝」?
妙首光光馬上拿出包袱裡早已備妥的筆硯,在石牆上揮毫,留下幾個大字——妙首光光盜寶於此。收起筆硯,妙首光光拿出鑰匙,得意地打開牢門,替蘇君樵解開身上的鎖鏈後,將他背在背上。
離開地牢後,妙首光光輕功一拖,躍離錢家莊。
一會兒後,妙首光光在一座小林子裡將蘇君樵放在地上。
她搖頭晃腦的想,好險這男子骨瘦如柴,不然她哪背得動他?從三年前第一次在揚州柳員外府出手到現在,這大概是她偷過最奇怪的東西吧!
她轉身看向趴在地上的蘇君樵,「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她抬頭看了下天空,先前烏雲遮月,這時卻飄來一陣風,吹開了烏雲,月亮漸漸露出臉來。
蘇君樵費盡力氣才勉強能抬頭看她,透過月光,他仔細地注視她淡然的神情。
「照理說我不能留你這個活口,畢竟你已經看到我了,可是你也沒多久好活,能撐過下個月圓已經是奇跡了,再加上我從來不殺人,你就好自為之吧。」妙首光光仰首看著夜空,故意不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太過冷血了點,可是她和他非親非故,她下山的目的只是為了改名,若拖著他在身邊……
雖然良心上有些不安,但為了自己的改名大計,妙首光光歎口氣,只能跟他說聲抱歉。好歹她也將他救出鐵牢,死也死在比較好的地方。
她話一說完,像是有人在身後追趕般,頭也不回地往樹林外走。
蘇君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著離開那狹小的牢籠,剛才她背他離開時,他還以為老天爺終於眷顧到他,派人來救他。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終究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他的大限將至,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更遑論找錢克己報仇。
他頹然地垂下頭,隨著月光照射在地上的水窪,他清楚地看清自己現在的模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臉上滿是大小不一、化膿長蛆的傷口,昔日人稱玉面公子的蘇君樵早已不復存在。凝視水中的倒影,蘇君樵頓時只覺萬念俱灰。
他閉上雙眼,靜靜地讓襲來的黑暗接掌一切,吞噬他的神智。
全身飄似輕雲的感覺讓蘇君樵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十年的牢獄生活,讓他早已忘了舒服的感覺是什麼。
人死後都是如此輕鬆自在嗎?
若真如此,也許早在十年前,他就應該自我了斷,繼而在這徐風輕撫,鼻間只有淡淡香氣,再無惡臭的仙境之中飛翔。
倏地,錢克己得意狂笑的神情竄入他的思緒之中。
不行!他不能死,他尚未報仇!
這一刻,恨他入骨、尋他報仇的意念浮現在蘇君樵的腦海之中。
他大仇未報,又怎能放過錢克已,離開人世間?
「你醒了嗎?」
一陣猶如黃鶯出谷的輕脆女聲傳入蘇君樵耳中。
蘇君樵輕輕呻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他只覺得陣陣清涼的藥草味從他全身四周散發出來,而他頭上臉上奇癢難耐的傷口也好似被敷上了一層冰一樣,麻癢疼痛不再,就連夢中聞到的食物芳香也似乎就在他的不遠處。
他眨眨眼,試著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你醒了。」將他從地牢裡救出來的黃衫女子正張著琉璃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蘇君樵用力眨眨眼,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他沒死?是她救了他?
可是他明明記得當時她掉頭離開,把他一個人留在樹林裡。
蘇君樵張開嘴想說話,可是試了好半天,他卻連個聲音都沒法子發出來。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比昏迷前好多了,至少他睜眼時已不覺得吃力,可是他怎會發不了聲?
「你別開口了。」妙首光光輕蹙眉頭,道:「你喉頭不僅過干,而且有紅腫的現象,似乎是許久未曾喝水,也或許是因為喝了不潔的水。你現在發不了聲是正常的事,要恢復過來,最少也要一個月以上。」
蘇君樵點了下頭,她突然開口斥喝:「別動!」
他不解地看向她,等著她解釋。
「你的臉上、頭上全上了藥,別亂動。藥膏雖然已經黏附在你臉上,可是你剛才一點頭,有些藥又掉了。」妙首光光皺眉道,拿起一隻綠色陶碗,掀開碗蓋後,用陶棒挖了些藥敷在他臉上。
蘇君樵吸了口氣,頓時只覺通體舒暢,一陣淡淡清爽的薄荷清香混著不知名的藥草香飄入他的鼻中。
他好奇地垂眼看了下碗中之物,半透明的淡青色膏藥中含著許多細小的黑色和白色顆粒。
妙首光光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解釋道:「這琥珀青麻膏是我爺爺鑽研出來的,你別看它怪模怪樣,不管是治療一般的化膿、燙傷、刀傷,或是其它毒物的咬傷,效果可好了。」這是采自於終年飄雪的竊神峰頂上才有的麻生草莢果,裡頭的種子具有療傷的奇效。
蘇君樵朝她眨眼,表示自己正專注聆聽。
妙首光光滿意地點了下頭,繼續道:「你臉上、頭上全是大小不一的傷口,大部分都化了膿,甚至有些潰爛,這琥珀青麻膏除了治療外傷,還可以除疤去痕。我剛已經剃去你的頭髮,再在你的頭上和臉上的傷口敷上琥珀青麻膏,這樣才能較快痊癒。」蘇君樵又朝她眨了下眼,表示感謝之意。
妙首光光收起陶棒和陶碗,指著他現在所在的大木桶,「你身上的傷比頭臉還嚴重數倍,我沒法子像治療你的臉一樣治療你身上的傷,只好把你浸在大木桶裡,再在裡頭注入麻生草的藥汁、斷魂花的花瓣、彎月草和其它草藥,下頭以柴火加溫。連續泡在木桶裡三天三夜後,你的傷口會漸漸開始痊癒。」
蘇君樵垂眼看了下自己所在之處,她不提,他還沒注意到自己正浸泡在一個大木桶裡,脖子以下全泡在這黑錄色的溫熱藥汁當中。
「其實將你泡在藥汁中還有另一道原因。」她邊說邊丟了幾根木柴到火堆中。「你身中七、八種劇毒,若要強行解毒,以你現在虛弱的體質,不用解到第二種毒,你的小命就沒了。我一直在想,錢克己是不是拿你來試毒?不然你怎麼會一口氣中了七、八種劇毒,而且中毒時間還前後不一。」
妙首光光走到桌前端起一碗熱騰騰青褐色的米粥回來。
「為瞭解你身上的劇毒,我在你浸泡的藥汁裡放了斷魂花和鴨毒紅,利用你身上的傷口讓這兩味毒草進入你體內,暫時壓住你毒發的時間。等你身體養好些,我再想法子解掉你身上的劇毒。斷魂花和鴨毒紅在十大毒物之中毒性居三及六,可是它們的解毒功效也不容忽視,尤其是鴨毒紅,它除了毒性驚人之外,還可用來解除任何毒性輕於它的毒物,或暫時壓製毒性重於它的毒物。之後兩天,我會每天增加這兩項藥物的份量。」
她舀了匙熱騰騰的粥,先吹涼後才餵他。「吃吧。」
蘇君樵垂眼瞟了下她手中的粥,又看向她,詢問這東西的作用。
「這粥裡我加了六、七種不同的穀物、枇杷、川貝、不僅營養成分極高,也有潤喉的作用。」
蘇君樵又朝她用力地眨了兩下眼,以示他衷心感謝之意,才小心地微張口,吞下她喂的粥。
見他吃得高興,妙首光光在心裡暗歎口氣。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那夜她明明已經轉身離開樹林,為何又會突然回頭?
回到樹林後,她見到他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也沒細想就將他帶回現在居住的綠竹谷。她雖然沒奶奶的善良好心,但是平時在山上見到受傷的小動物還是會伸手援救。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她現在哪來那麼多閒工夫照顧他?多事地把他帶回來後,光瞧他全身上下的傷口劇毒,她就算花上半年也只能將他治好個七、八分。
唉!她真是自找麻煩啊!
「什麼?!」錢克己用力往桌上一拍,雙眼猙獰地瞪著跪在地上的數名心腹弟子,臉上的怒意看得眾弟子無不自動退後三大步。
「找了這麼多天,你們竟然還沒找到人!」他怒不可遏地大聲咆吼,氣得不停來回踱步。「我到底養你們這些廢物做什麼?三更半夜讓人摸進來把人劫走也不知道,還找不到人!」
眾弟子聽他罵得聲嘶力竭,紛紛低下頭,不以為然地暗忖,那晚他不也沒啥知覺,人被劫走了他不也是次日早晨聽人回報才知道?
「漢英。」錢克己重哼一聲,站在大弟子身前,怒道:「人呢?
我派你守住蘇君樵,他現在人呢?」
石漢英在心裡暗咒一聲,知道師父現在找不到蘇君樵,遷怒於他。
他狡詐地硬撐起一抹笑容,道:「師父,那天晚上不是弟子輪的班,弟子真的不知道蘇君樵是怎麼讓妙首光光劫走的。」
其它四名守衛的弟子一聽見大師兄將罪過推到他們身上,全都怨憤地在心中暗罵他卑鄙。隨即在對上師父的目光後,四人當下心中一驚,個個嚇得面色慘白。師父的心狠手辣他們哪不明白?連對異姓兄弟之子都能下毒手,關他十年,還不斷拿他試毒,對他們會客氣嗎?
「你們這群飯桶!」聽大弟子這麼一說,錢克己登時將矛頭指向那晚看守的四名弟子。「你們怎麼守的?守到人讓妙首光光那畜生帶走了都不知道?」
四名弟子中較長的一位委屈地先開口:「師父,不是我們無能,實在是妙首光光太厲害了。那天晚上我們只見一陣黃煙,隨即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壓根兒沒機會見到妙首光光。」這件事他們四個講到快口乾了,為什麼大伙總是不相信?
「沒見到他?」石漢英見師父把目標移到眾師弟身上,連忙道:
「笑話!妙首光光不過是個偷兒,咱們錢家莊的人拿不住他已經夠沒面子了,現在你們還敢說壓根兒沒見過他?」
四位師弟對師兄的卑劣行徑又氣又憤,怎奈自己身份低微,根本不敢頂嘴。
妙首光光上過少林,去過武當,各大門派和魔教也都吃過他的虧。那些武林中響叮噹的高手不但沒抓到他,連他長得是圓是扁也沒人見過。不只如此,妙首光光連皇宮都光顧過好幾回,大內侍衛高手如雲,他還不是來去自如。那些高手都抓不到的人,更何況是他們?
「漢英說得沒錯。」錢克己撫著下顎的長鬚,聽到大徒弟教訓眾師弟還不忘抬舉自己,怒容這才緩和了些。「那晚要是師父也在那兒的話,哪容得妙首光光那賊子放肆。」
四名弟子連忙附和,嘴裡言不由衷地說著「師父英明,孔明再世」的話。哼!連各派高手和大內侍衛都擒不住的人,憑他,下輩子吧!
見到師父怒氣消了些,石漢英連忙上前道:「師父,你就先讓師弟們起身吧,讓他們這麼跪著,蘇君樵也不會自動跑回來。」他附在錢克己耳邊輕聲道:「咱們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還得拉攏人心呢。」
錢克己贊同地點了下頭,對大弟子的懂事滿意極了。「你們都聽到大師兄的話了,今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放你們一馬,還不快滾?」
四名弟子連忙叩頭謝恩,言不由衷地再謝過石漢英後,急忙三步並成兩步跑開,不一會兒的工夫全都消失在大廳裡。
「師父,你看這會兒咱們該怎麼做才好?」石漢英等到所有師弟都離去後,佯裝為他擔憂不已地問道。
見他一臉憂心忡忡,錢克己拍拍他的肩。「漢英,看你這麼擔心,師父真沒白疼你。」
「漢英知道。」石漢英做出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師父最相信的是漢英,最器重的也是漢英,漢英不會讓師父失望的。」錢克己滿意地頷首,「漢英,你一向聰明,你來說說妙首光光劫走蘇君樵的原因。」
「會不會是蘇君樵讓咱們關在地牢裡的事不小心傳了出去,所以他來把人劫走,想向他索取蘇家寶庫的鑰匙?」沒道理在牆上留下「妙首光光盜寶於此」幾個大字。地牢裡什麼寶都沒有,蘇君樵也不過是個活不了多久的半死人。
「也不無可能,畢竟他劫走蘇君樵總是事實。」
「話雖如此,弟子仍百思不得其解。」石漢英道。
「什麼事?」
「蘇君樵被咱們關了十年,就算是以前在府裡做事的蘇家老僕也未曾察覺這件事。
師父,蘇君樵沒死這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而妙首光光又是如何得知他被咱們關在地牢裡?」
錢克己沉默了會兒才道:「照理說這消息不應當走漏才是。」他也正在為這件事煩惱不安。「畢竟知道詳情的都是自己人,也都是師父的親信,絕無道理把這件事洩漏出去。」畢竟大伙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將他拉下水對他們也沒好處。
「那這……」石漢英沉吟了下,「師父,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看咱們還是得暗地裡調查一下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漏掉半個。」
錢克已撫著長鬚,一點也不遲疑的點頭。「漢英,這件事師父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如有任何萬一,師父准你便宜行事。」
石漢英點了下頭,「漢英絕不辜負師父所托,會好好辦事。」
接著他又面色凝重地開口:「師父,你說蘇君樵會不會把鑰匙交給妙首光光?」這才是他擔心的。
錢克己不甚有把握地說:「這……咱們逼了他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吐出半個字來,他應該不會這麼輕易把鑰匙交給妙首光光才是。」
石漢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可是情況不同。再說蘇君樵只剩半口氣,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死前把鑰匙的下落告知妙首光光?」「這倒是。」錢克己點了下頭,同意弟子的話。「蘇君樵從小做事就沒個准,從前雖見他總是笑臉迎人,但他的心思就連他爹娘也不清楚。」
「是啊。咱們關了他這麼多年,他的性格早已大變,說不定他為了報復咱們,死前乾脆把文庫的鑰匙交給妙首光光,讓咱們落得什麼都沒有。」
他們兩人心中早已認定蘇君樵死了,他已經消失一個多月,以當初他在鐵牢的情況看來,能拖過半個月已經是奇跡了。
「這……」錢克己白了臉,他還等著寶庫裡的金銀珠實救急!
「師父,咱們現在可得小心。武林各大門派都在找尋妙首光光的下落,要是咱們遲了一步,讓其它人先……」他留了個話尾,讓錢克己自己去聯想事情的嚴重之處。
錢克己臉色登時大變,用力朝桌子一拍,陰狠地說:「漢英,你說得沒錯,咱們從現在起首要之事就是趕緊找到妙首光光那死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