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頓河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七章

    在羅斯托夫城郊和羅斯托夫城裡苦戰了六天。

    在街道上和十字路口進行巷戰。赤衛軍曾被迫兩度撤出羅斯托夫車站,但是兩次又把敵人從那裡趕出去。這六天的戰鬥中雙方都沒有留一個俘虜。

    十一月二十六日黃昏時分,本丘克和安娜路過貨站時,看見兩個赤衛軍戰士正在槍斃一個被俘虜的軍官;本丘克有點挑釁似地對扭頭不看的安娜說道:

    「這是很英明的,應該殺死他們,毫不留情地消滅他們!他們是不會憐惜我們的,我們也用不著他們的憐惜,也用不著可憐他們。叫他們見鬼去吧!把這些妖孽從地球上掃除!總而言之——既然是有關革命前途的重大問題,那就不能感情用事。這些工人幹得對!」

    第三天,他病了。勉強支持了幾天,但是總覺得噁心、想吐,全身軟弱無力,——腦袋象生鐵鑄的一樣沉重、疼痛難忍,而且嗡嗡直響。

    十二月二日黎明,傷亡很大,嚴重減員的赤衛軍部隊撤出城去。本丘克由安娜和克魯托戈羅夫攙扶著,跟在一輛載著機槍和傷員的大車後面走。他艱難地拖著軟弱無力的身子,就像在夢中似的倒動著兩條僵硬的、不聽話的腿,覺得安娜那哀求、驚慌的目光彷彿離得很遠,她說話的聲音也像是從遠方傳來的:

    「你坐車吧,伊利亞。你聽見了嗎?明白我說的話嗎,伊柳沙?求求你,坐車吧,要知道你是病人呀!」

    但是本丘克沒有聽明白她的話,也不明白自己已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傷寒病正在向他進攻,而且征服了他。一些陌生的和非常熟識的聲音好像是在身外的什麼地方喧吵,但是卻不能進入他的意識;安娜的兩隻瘋狂、驚恐的黑眼睛是在遠處的什麼地方閃爍,克魯托戈羅夫的大得出奇的鬍子在搖晃,旋轉。

    本丘克捧著腦袋,把寬大的手巴掌貼在火熱發紫的臉上。他覺得眼睛在往外滲血,覺得彷彿有一道無形的薄幕把他和整個渺無邊際、飄忽不定的世界隔開了,這個飄忽不定的世界彷彿倒豎起來,要從他腳下掙脫。他那夢囈般的想像塑造出一些異想天開的形象。他經常停下來,抗拒想要把他扶到大車上去的克魯托戈羅夫的行動。

    「不用!等等!你是誰?……安娜在哪兒?……給我一個小土塊……要把這幫傢伙消滅——按我的命令,用機槍掃射!正對著他們,瞄準射擊!等一等!太熱啦!……」他沙啞地嘟噥著,把自己的手從安娜的手裡抽出來。

    他們強迫他坐到大板車上去。有一段時間,他還能聞到一種混雜、難聞的氣味,他感到恐怖,竭力想使自己保持清醒,控制住自己——可是後來,他便慢慢地沉沒在一片膨脹的無聲的漆黑之中了。只是在高處的什麼地方,有一小塊染成天藍色的什麼東西在燃燒,還有金黃色的閃電射出的曲折、波動交叉在一起的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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