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突然打一嗝……」白無常嚇得口吃。
「現在對不起也來不及了。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屍體卻撞得面目全非。」
「你想……這個趙子透會肯原諒我們嗎?」
黑無常遲疑半晌,「不原諒又如何?人都死了。」
「可是,婚禮變成喪禮……」
「唯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補償他,讓他答應不洩露我們的過失。」
「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難道你想驚動冥王,讓我們真的去當牲畜不成?」黑無常沒好氣的道。
白無常一張臉更是雪白,「當然不想!」
「這就對了,我也不想。」
「那……」
「叫醒他。」
白無常依言頷首,蒼白無血色的大手使勁點了下趙子透的腦門。
望著他濃密的睫毛扇動,在他眸光迸射之際,白無常蒼白的平板臉孔不禁對他展露出笑容。
睜開雙眼的當下,過度的震驚讓趙子透的聲音梗在喉嚨。
青綠色的眼睛?!怎麼會有兩雙像充斥了電光的眼睛看著他,且炫目得讓他幾乎看不清他們的長相?
他不信的眨眨眼,再定睛端倪,這才發覺他們竟然是飄蕩在半空中,而且,身上穿的……竟像是壽衣的玩意兒?!
更誇張的是,那個白臉白衣服的傢伙對他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將一口潔白的獠牙顯露在外——
不可能!
趙子透猛地直起身子,用力甩了下腦袋,再次撐起頭時,眼前卻依舊是兩張嚇人的面孔。
「怎麼會?我……我一定是看花眼了!」好半晌,他找回了遺忘的聲音,啞聲的乾笑出來,「不、不可能的!大白天的,我不可能真的見鬼。一定是眼花了。」
可是除了鬼,不可能有人真的長成這副德行啊!
披散在肩膀的亂髮,青綠發亮的眼睛,沒有鼻子的平板面孔,再襯上像血一樣鮮紅的大嘴巴,這副鬼樣隨便走出去都會嚇死人。
然而,任憑他再怎麼眨眼,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還是沒有消失。
而他身處的地方,像是棉花糖?這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是陽界和冥界的交界。」
「你出了車禍。」
趙子透大吃一驚,不可思議極了。這兩個黑白臉的傢伙竟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明明沒開口啊!
「如果你心裡的聲音太大,我們就聽得見。」黑無常對他解釋。
趙子透震驚的掉下下巴。
這兩個……管他是人是鬼,總之,他們真的能猜中他的心思。
「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是鬼。」白無常的聲音非常的高分貝,聽來刺耳得很,「你沒聽說過冥界的黑白無常嗎?我就是白無常。」
「我是黑無常。」
「那我就是閻羅王。」趙子透回神冷笑說。
「閻羅王是什麼東西?」黑白無常面面相覷。
「最大的鬼頭目。」
「冥王才是最大的鬼頭目。」兩個鬼表情肅穆的道。
他可沒有美國時間陪他們耗下去。趙子透不耐的擰起眉,「你們別再裝神弄鬼了,我的時間不多,快帶我離開這個地方,我的未婚妻還在教堂等我呢!」
聞言,黑白無常再次互望了一眼,面有難色的轉向他,「已經沒有婚禮了。」
「沒有婚禮?!」他呆愣的問。
黑白無常同時點頭。「不過,如果你想參加自己的喪禮,那倒還來得及。」
「我、的、喪、禮?!你是說——我已經死了?」
說完,趙子透嘲諷的咧開嘴角,愈來愈相信自己是置身迷離詭譎的夢境中。
太好笑了,他至今還沒作過這麼離譜的夢,而且這個夢裡還有兩個黑白無常,簡直靈異到極點。
「你還不相信你已經不在人世了,是吧?」黑無常忽然開口問他,披著亂髮的腦袋明白的點了點,「很多鬼都是這樣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鬼。」
「就帶他去看看吧,小黑。」白無常接道。
「你們……」想叫他們別再鬧了,趙子透卻發覺自己突然脫離了棉花糖。
天啊!他猛低頭一看,原來這棉花糖不是真正的棉花糖,是雲!
兩個黑白鬼竟然挾著他在幾萬尺的高空中飄飛?!
「怕就閉上眼睛,很快就到了。」白無常看出他眼中的驚恐。
閉上眼睛?趙子透覺得他就快要窒息了,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感覺到風在自己臉上吹拂,而他的雙腳沒辦法著地的騰空著。
幸虧這一切就像白無常所說的那樣,很快就到了。
當腳底重新有了踏實感,他面色如土的張開眼睛,定了定神,看見黑白無常同樣分站在他左右,只是,眼前的景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殯儀館?!」
他確定自己看見了很多花圈和花籃,從殯儀館的街頭綿延到街尾,像是什麼重要人物要出殯的樣子。
而那些來來往往致哀的人群,都是他熟悉或似曾相識的面孔。
「這是誰的葬禮?」該不會是他熟識的某個政經界長輩又赴黃泉了?
「你的。」白無常拔尖的聲調告訴他。
「我的?」腳還在發軟的趙子透很想大笑,可是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因為每個花圈和花籃上真的都寫著趙子透三個字。
這……為什麼全世界都在詛咒他英才早逝?這到底是什麼怪夢啊!
「這不是夢。」黑無常注視他震驚的表情,「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信的話,你到前面去看看。」
「前面?」
對了,遺照!總不會真的掛他的照片吧?
要是真的這樣,他就要翻臉了,因為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趙子透眉間凝聚起怒氣,邁步往前走,想著他待會兒站在眾人面前時,要怎麼嚴厲痛斥這種不入流的玩笑。
他惱怒的走到入口,對著處理奠儀的秘書挑高了兩道濃眉,可是她竟然無視他的怒火。
他在她面前揮手,她還是沒反應。
簡直反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忽略讓趙子透的心情惡劣到極點,正想大大發飆的時候,眼角餘光卻先瞥見一個曼妙玲瓏的身軀。
「朱娣!」
太好了!朱娣是局外人,她一定不會參與這些人無聊的玩笑。
「寶貝!」他笑著敞開雙臂,等著朱娣投進懷抱。
然而難得打扮肅穆的朱娣對他視若無睹,逕自交給秘書一封白色奠儀。
「朱娣,別開玩笑了,你看得見我的!」見她在簿子上洋洋灑灑的簽下她的大名,趙子透不禁表情愕然。
朱娣為什麼也裝作看不見他?為什麼他的聲音明明從喉嚨裡出來,卻像飄散消失在空中一樣,完全無法傳達到她和秘書的耳朵裡?
「朱娣?」他不信的再喚一次。
這次朱娣終於轉過頭來。
趙子透心中一喜,看著她直直的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再度張開他的雙臂。
「不!」下一秒,他驚恐的睜大了眼
一襲黑衣的她竟然穿過他白色的身軀?!一瞬間,他就像水份飽和的海綿被用力擠出水般,覺得自己整個扭曲變形。
朱娣……穿透了他?!
「我們說過,你已經壽終正寢。」黑白無常來到他的身邊。
「可是……」眼瞼眨動間,趙子透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週身上下又變得完好如初。
他呆望著朱娣的背影,一時之間汗流浹背。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在幾萬尺的天上飛也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可是怎麼會?如果我死了,為什麼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試著回想看看。」黑無常歎口氣,「你在山路上開著車,有一輛相同的銀色敞篷車與你並駕齊驅,還記得嗎?」
「相同的銀色敞篷車……」他呢喃著。
天!他想起來了。
在山路上,有一個和他開同樣敞篷車的老頭子超他車,沒多久,他就莫名其妙翻了車……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耳邊縈繞著蘇格蘭風笛,席琳狄翁的聲音還在唱著——
Near,far,wherever you are
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on
Once more,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on……
原來,這不是夢。
「我真的死了?」
他呆若木雞,拋下黑白無常自言自語的走進會場,看見自己的遺照。
他走過每個人的面前,發現所有人都無視他的存在。
不,該說是他們看不見他才對。
「不可能的……」他頹然的頓下步伐,怔怔地注視自己抬起的雙手。
「別捏了,」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你捏不痛自己的。」
大手真的穿透了燕尾服的下擺,空無一物似的,他果真捏不到自己的大腿。
趙子透驚惶失色的愣在當場。
「你現在是幽靈了。」白無常說。
「幽靈?」
「幽靈的意思就是看起來存在,實際上,早已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個體。」
「那麼我屬於哪裡?」他惶然的問。
「冥界。」
「我說過,我們是來自冥界的使者。」
「那麼你們是來帶我回冥界的?」
「這……」黑白無常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趙子透不解的看著他們。
黑白無常轉身背對他,嘰哩咕嚕的不知在爭執些什麼。
不一會兒,兩個鬼愁眉苦臉的轉回來,欲言又止的瞧著他。
「趙子透,」黑無常遲疑的先開了口,「有件事我們必須告訴你。」
「什麼?」趙子透一臉困惑。
「就是……」白無常面有愧色的低下頭,「我的追魂索拋錯了方向。」
「拋錯方向?」
「沒錯,」白無常好似擦了粉的白臉,一陣青又一陣白的驚疑不定,「其實,該死的人不是你,是那個小老頭。」
☆ ☆ ☆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事了!
「荒謬……」聽完解釋的趙子透因震驚過度,聲帶裡只能冒出這唯一的辭彙。
「對不起!」愧疚的白無常對他道歉認罪,「我們一定會試圖補救。」
「補救?」驚愕中的趙子透終於回過神,找到他原本就該發的脾氣,「你要拿什麼補救?」
正值壯年的他無緣無故在婚禮前喪命,然後被迫參加自己的喪禮,一切就只因為這個白無常喝太多汽水打了個嗝?
他這個天之驕子擁有世間凡人所羨煞的一切,無論財富、外貌、女人,卻在一夕間被這兩個白目的傢伙給毀於一旦。
補救?!
「你放心。」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我們一定會找個家世一流,富可敵國,一出生就銜金戴玉,勝過你的前世千萬倍的好人家,讓你重新投胎轉世的。」
「我只要當我的趙子透!」他火大的叫道。
「來不及了,你已經撞得體無完膚……哎喲!」白無常被擰痛得彈跳起來,含怨帶怒的瞪住黑無常。
黑無常警告的瞪他一眼,示意他別胡亂說話,跟著掏出懷中的一本小黑冊子遞給趙子透,「這是你的生死資料簿,你過目過目。」
生死資料?憤恚難平的趙子透接過手,隨意翻了翻,發現自己的生平大事竟都被記載在這本小冊子裡。
「最後一頁。」黑無常不過點點食指,立刻就將他手中的小冊子翻到了尾頁。
趙子透吃驚的抬起頭,原來,這兩個冥界使者是有法力的。
「裡頭的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你的生辰是西元一九七0年的九月十七日寅時,死亡的時間是西元二00一年的八月二十一日子時。」
「換句話說,」黑無常頓了頓,頗有深意的看著他,「就算小白沒收錯魂魄,你也只剩一年的陽壽可活。」
一年……
趙子透目瞪口呆的闔上小冊子。
「令人驚訝的是,一年後的你同樣是死於車禍,死亡地點也同樣是在那段山路上。」黑無常沉吟的道,「我猜想,這也許是磁場相符的巧合。」
「巧合?」一絲冷笑浮在趙子透嘴角。
他憑什麼相信他?人都可以撒謊了,何況是鬼。
「你以為你的死亡時辰是我們故意捏造的?」看出他的心思,黑無常禁不住咧嘴笑,「當然,活著的時候你連人都不信了,死了當然更可以不信任鬼。」
聞言,趙子透不禁擰眉。
「你想問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瞭解你,是不是?」
望著那張狐疑的神情,白無常笑著接口,「趙子透,不僅僅是你的生死資料,對於你的為人和生平,我們都瞭若指掌。」
黑無常頗具深意的瞧著他,「你父親當年和你大伯的圍牆之爭,讓你從中得到教訓,認為信任和付出四個字是只有傻瓜才會做的傻事,對吧?」
趙子透緊抿唇,不發一言。
沒錯,他老爹從前就告誡過他,有財有勢的世界裡,最難一見的就是真心。
當年他大伯強奪老爹理當繼承的遺產,還嫁禍讓老爹無端吃了幾個月的牢飯,就證實連兄弟之間都沒情義可講,更何況他身旁那些趨炎附勢、逢迎拍馬的傢伙?
他遊戲人間的心態其實是冷眼看世事,從他老爹和大伯的身上,他就已經得到教訓,連親人都不能盡信啊!
而因為無法信任,所以無法付出,又因為無法付出,所以無法愛人,他毫不懷疑自己所依循的生存法則,不管他會不會因此而失去更重要的人事物……
不!對他而言,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重要的人事物。一想及此,趙子透忽然發覺自己的怒氣緩緩消散了。
反正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更震驚的了,不是嗎?
他都已經死了!
見他思忖良久,黑白無常的心分別提得老高。
「其實不管你相信與否,說來,短了一年陽壽換來另一個天之驕子的身份,你也不算損失太大。」
「再說,來世投胎的條件比你的前世更為優厚,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彌補你,你就接受吧!」
黑白無常輪番說服他,想要息事寧人,庭下和解,不然萬一像兩千五百年前那樣鬧到了冥界,驚動冥王,他們鐵定被貶到凡間做牲畜。
「趙……」
「別說了,我考慮考慮。」這兩個黑白鬼一搭一唱的,弄得他心煩氣躁。
沒錯,一年後死和此刻死的確是沒什麼差別,頂多只是多了秦甄這個寡婦,或者再多個遺腹子罷了。
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還想做些什麼……
趙子透開始環視在座的人,這些臉孔絕大多數都是他所熟悉的,每個人的表情不一,還有些人正不斷的附耳低語著。
「想聽他們說些什麼嗎?」黑無常微微一笑,對他點點頭。
陡然間,原本模糊的聲浪真的清楚的傳到他的耳邊。
他仔細的聆聽——
「這麼早就到天堂去報到,真是想不到。」
「天堂?哼!我看是地獄。他玩了這麼多女人,聽說地獄的油鍋最喜歡油炸花心鬼了。」
趙子透泛出笑意,知道說話的兩個人是他的下屬。
「來參加喪禮耶!你還穿得這麼花枝招展?」
「那可不,我還沒撈到他一點兒油水就給我掛了。幸好這姓趙的認識一堆政經界大老,我想看在這兒還能不能再釣到一個凱子。」
「這麼說來,我算不錯的,八克拉的鑽戒勉勉強強嘍!」
這堆嬌聲浪語,不就是他一卡車中的幾個情婦,還包括跟了他最久的朱娣。
接下來的則是他娛樂事業的幾個股東——
「這個紈子弟死得更不是時候,我們電視台擴遷的問題還沒明文通過,他就不能晚幾天再死嗎?」
「別提了,還不知道電視台會由誰來接管呢,他死了不過兩腳一蹬,我們的飯碗卻不知道會不會捧掉。」
趙子透搖搖頭,臉上的笑意更深。老爹說得果然沒錯,人世間最難見的就是真心。
反正他也沒付出過什麼,沒有人為他的死真正悲傷落淚也是可以預期的,這也算是扯平了。
看來早一年走,晚一年走當真沒什麼分別,他真的沒有什麼可牽掛的。
「你答應了?!」黑白無常露出驚喜的表情。
趙子透正想點頭卻突地瞇起眼,看著前方唯一一個身穿喪服,為他跪在草蓆上披麻戴孝的女子。
「等等。」
是秦甄!老天,她……是以未亡人身份送他走最後一程嗎?她還尚未真正嫁進趙家門啊!
趙子透一時間心亂如麻,連忙跨步上前,望著那張比白麻更顯蒼白的小巧臉孔。
「含羞草?」他不由得輕喚,雖然明知她聽不見。
然而那雙美麗的大眼倏忽抬起與他對視。
「你看得見我?!」他心中一悸,這才發現她的眼神是那樣異常的空洞。
她看不見他,他還以為……
周圍的人群突然間騷動起來,秦甄的家人過來牽扶她起身,是要將他的棺木送去火化的時候了。
步伐移動間,纖瘦的秦甄看來是很需要旁人的扶持,但那雙大眼始終沒有淚光,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脆弱得淚流滿面。
「也好。」趙子透覺得自己鬆了最後一口氣,他可不希望有什麼事牽絆了他。
仔細想想,他們也不過是相戀三個月的時間,和他相好一年半載的朱娣都不傷心了,秦甄心中的哀傷自然也不會多到哪兒去。
況且,她應該也瞧見了,他的一大堆情婦今天悉數都來到這兒報到,證明他不是專屬她一個人的,她就算有些許的悲傷,也都已轉為恨意吧!
說不定,她已經在心中懊悔自己為什麼要為他披麻戴孝,所以才沒有哭。
趙子透愈想愈是安心。
「走吧!」他領頭走出人群,對後頭的黑白無常點了點頭。
黑白無常喜出望外,哪知身邊的人群忽然再次發生騷動。
慌亂間,人群散了開來,給了趙子透一個直視引起騷動源處的機會,他不信的張大了眼睛,看見秦甄緩緩栽倒在他的棺柩前。
☆ ☆ ☆
「嗚……你怎麼這麼傻?為了那個花心鬼做這種傻事……之前為他割腕……現在又吃安眠藥自殺……嗚……你要是死了,叫媽怎麼辦?」
秦母哀哀哭倒在女兒的身上,救護車在路上疾馳借道的聲音,仍掩不過她的哭嚎。
割腕!
在慌亂中跟進了救護車的趙子透怔怔地轉移視線,落在秦甄的左腕上,先是看見他送她的含羞草手鏈,接著發現那裡纏著一層紗布。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為什麼?
「秦甄,你為什麼這麼傻?」
那張已呈昏迷的清麗面容無法回答他。
趙子透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那張蒼白的容顏,修長的手卻像空氣一樣,穿透了她。
該死,他忘了,他現在摸不到任何東西,就聯想撫慰她都做不到。他吃惱的握緊了拳頭。
一旁的白無常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她的陽壽未盡不會有事的,我們走吧!」
「不!我要確定她真的沒事才行。」
黑白無常對望一眼,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很快的,救護車趕到了醫院的急診室。
出人意料的是,在搶救的過程中,昏迷的秦甄像是忽然驚醒過來,一雙眼睛雖然仍緊閉著,纖瘦的身軀卻不知打哪兒生出蠻力,不斷的抗拒、哭泣,更堅持不讓鼻胃管深入她的食道,嘴裡還喃喃的發出一些近似夢囈的哭叫。
大感棘手的醫護人員使勁壓制著她掙扎的手腳,亂成一團。
「怎麼會這樣?!」趙子透從未見過秦甄這麼瘋狂,更何況她仍是在昏迷狀態中。
黑無常皺著居,「求死的意志太強烈就會這樣。」
求死!趙子透莫名繃緊心弦,「你們難道幫不上忙?」
「只要她掙扎得累了,自然就會停下來。」
「不然,」白無常出聲提供了一個方法,「你站到她身旁看能不能安撫她。」
「身旁?!」
白無常點點頭,「雖然她聽不見你,也看不見你,但是,你身上的氣味她也許感覺得到。」
氣味…!趙子透連忙快步上前,穿越眾人靠近秦甄,口中急喚道:「我在這兒,含羞草,你感覺得到嗎?」
秦甄依舊掙得厲害,好似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含羞草……」他不由得輕歎一聲。
彷彿真的聽見他的歎息,莫名地,她劇烈的動作忽然間緩和了下來,急速起伏的胸膛趨緩,而那些聽不清楚的夢囈漸漸清晰。
一堆醫護人員乘機動作,將她的手腳綁住,再把鼻胃管塞進去,抽取她胃裡的藥液。
昏沉中的秦甄再次掙扎,像明白自己被捆綁似的,淚水汩汩的順著眼角流下,她用著沙啞的嗓音喊了一聲,「透……」
「對不起。」趙子透不忍的別開目光,「你忍耐點兒,一切都是為了救你。」
「透……」她啞的說著一些含混的話語。
明知道那只是囈語,他仍舊忍不住俯身傾聽,「你想說什麼?」
「不要死……透……」她絕望的啜泣聲像老樹的枯籐,緊緊纏綁住他的心,「你死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了……」
趙子透怔怔地抬起頭。
離開的人只是離開了,留下的人卻什麼都沒有了……
他記不得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句話,只是,記憶相當深刻。
為什麼這個女人和他老爹說的不一樣?這個世界上為什麼還有這樣真心待人的傻瓜?這樣甘心的為他而死?為什麼?
陌生的心痛在他體內蔓延,令他更感惶然。
怎麼會這樣?記憶中自從老爹去世後,他就不曾這樣心痛過了。
「對不起,我不值得你這樣,我……我甚至……從來不曾真正愛過你……」
試圖為她拭淚的手再次撲了個空,趙子透懊惱的直起身,轉向身後的黑白無常,表情出現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們兩個,設法讓秦甄忘記我。」
「什麼?!」黑白無常呆了呆。
「把她對我的記憶完全洗掉!」
「讓她失憶?」
「別說你們做不到,我知道你們有法力。」
「等等,我們是會法術沒錯,但這違反冥界法律,我們不能……」
「不能?」趙子透咬牙切齒,一步步朝他們逼近,「是誰把我搞成這副德行的!是誰把秦甄害得自殺?我都還沒和你們算這筆爛帳,你們敢說不能?」
黑白無常被他嚇得連連退後。
早聽說人比鬼凶了,但他們倒還是第一次遇到。
「喂!你、你別想威脅我們!」黑無常鼓起勇氣挺起胸膛,「沒錯,害死你是我們不對,但一年後你還不是要死,況且,我們都說好要彌補你了。」
「彌補我?那秦甄呢?你們害她才要進教堂就死了丈夫!難道她就不在你們彌補之列嗎?」
「這……」黑白無常同時語塞。這聽起來是有些理虧。
「還有什麼好這的?」趙子透瞇眼,使出了撒手鑭,「你們要是不幫我,我就把你們收錯魂的事情,報告你們的上級!」
「啊!」兩張黑白臉龐同時變色。
「錯收魂魄應當是很重大的罪責吧?」
豈止重大!去當待宰牲畜對他們黑白無常來說簡直是最大的恥辱。
「只要讓她失去這段記憶,我就乖乖的跟你們走,要不然——」冷硬的唇部線條,說明了趙子透絕對說到做到的意念。
「等等!」黑無常氣呼呼的投降了,「我們的法術隔了兩千五百年沒用了,可不敢保證效果會如何。」
「一點兒也沒錯。」白無常也急了,「我們可不能保證她忘掉的會不會只有你而已,她有可能忘掉很多事,也很可能只忘掉一半的你……」
「忘掉所有的事情都無所謂,」趙子透握緊拳頭沉聲道,「只要讓她忘了我就行了。」
忘掉他趙子透這個人……就是他對她最大的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