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什麼時候會來啊?」五歲的小男孩拉扯著父親一身繁複的戎裝。
「時候到了自然會來。」站在塔上,瞭望遠方,身材高壯、霸氣十足的偉岸男子抱著手中的兩歲小女娃,柔聲呵護著。
「娘來了,我是不是就要去陪外公?為什麼娘不能和我們待在家裡呢?」
意識到孩子也開始有了感受外界生活的能力時,白鷹磊心中不禁對兒子有些愧疚。「你不喜歡嗎?外公對你不好?」
「不會呀!兩個外公都很疼我。」小男孩看見父親眼中流露出擔心,立刻展顏一笑。「雖然這裡可以盡情的騎馬奔跑,可是外公們那裡也有新的玩意兒,也不會無聊!而且一、二個月很快就過去,我又會回來了,不是嗎?」
知道才五歲的兒子已能懂得體貼他人!白鷹磊不免感動。他蹲了下來,輕撫兒子的小腦袋。「慎之,再忍著點。總有一天,你娘會回到這裡的。」
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年僅五歲的小孩子瞭解現實的嚴苛?白鷹磊苦笑著。
手握重兵、權傾一方,以北方霸主白家當家的身份受封朔方節度使,又娶了皇上親生女兒、楚廷王義女——朔方公主李音為妻,看來風光之至,然而其中苦處卻不足為外人道。
就是因為忌憚白鷹磊在北方的勢力,才不惜下嫁公主也要籠絡白鷹磊的朝廷,知道鷹磊深愛著李音,於是表面上在京裡賜封公主府邸,實際上卻變相的將她軟禁起來,以此杜絕白鷹磊可能的叛變。
雖然他對朝廷並無二心,但是不這麼做,朝廷卻不能安心,只能期盼有朝一日能獲得朝廷信任的白鷹磊,仍是接受這樣的安排,總比失去愛妻好吧?
每年,白鷹磊會進京兩次,而李音會到北方兩次,每次停留短短的一個月,這就是他們夫妻倆唯一能相聚的時光;而在音回白家的同時,他們的長子白慎之,也將會進京留在宮中,看起來是很溫馨的祖孫團聚,說穿了,不過是人質交換罷了。
為了能光明正大的結合,白鷹磊和李音選的這條路,對彼此相愛的兩人而言,仍舊是相當殘忍的吧?生離痛或是死別苦?只有他們才能體會了。
不過,就北方的人民而言,因為朝廷放手將北方的事務交給白鷹磊全權治理,能因此免除白家和朝廷可能發生對立的內戰,絕對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正因為相聚的時光很短,白鷹磊也格外的珍惜能見到音的機會,甚至在得到她已啟程的消息,他一有空,還來不及褪下戰甲,就迫不及待的登上高塔,遙望她的車輦何時才會進入白家土地上。
一望到遠處掀起的煙塵,白鷹磊立刻興奮的抱起孩子們衝往大門。
「別忘記爹吩咐你的,凡事要謹慎!三思而後行,以大局為重,別惹你兩個外公不高興。」白鷹磊殷殷叮嚀著。
為兒子命名為慎之,其意在此;誰讓他愛上了那個身世顯赫的李音?
雖然眼前,機靈聰明的白慎之還相當受到皇上和楚廷王的寵愛,但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哪天童言無忌開罪了陛下,會發生什麼事?白鷹磊當然不希望兒子有所差池。所以不論孩子能不能理解,白鷹磊仍是再三叮嚀。
「外公他們很寂寞,所以你要做個好孩子,懂嗎?」
「我知道的。每次我要回來時,王爺外公他都偷偷地躲回房間哭,我有看到哩!」白慎之得意的眨了眨眼。
白鷹磊臉色一黯。「慎之,你又多嘴了。」
「少主,夫人到了。」換了服裝的沛吟,出聲打斷白鷹磊父子別離的場面。
「知道了。」白鷹磊將兒子交給了沛吟。「就麻煩你費心了。」
過去幾年,每當白慎之進京時,都是沛吟代替鷹磊和音在照顧他的。
一如往常,衛沛吟這次也收拾了行囊,準備跟著小少爺入京。她比誰都來得同情少主與夫人這對夫妻,硬說她有幫上忙的話,也只有這件事了吧?
「結兒!」三個月前京城一別,再見面他仍是欣喜莫名。一看到愛妻下了馬車,白鷹磊立刻來到她身旁。「身子有哪兒不舒服嗎?這三個月還好吧?」
「你說呢?」李音只是神秘一笑。以往她為了早點見到鷹磊,總是拋下隨從們,領頭策馬狂奔;不過眼前可不容她這麼隨性了。
「不會是……第三個?」白鷹磊先是一愣,而後狂喜的摟起妻子轉了一圈。
「咦?你的袖口又破了。」衛沛吟看著剛下馬的姜仲堯臉色頗為沉重,立刻走上前。「等會兒在路上我幫你補吧?」
對姜仲堯,沛吟一直也是極為同情的。聽聞他對夫人的心意永遠不能實現卻仍在皇上面前力保夫人時,她曾經感歎佩服姜仲堯的癡情與度量。
而夫人回白家,小少爺到京城,都是姜大人負責接送的,一路上看他對少爺愛屋及烏的疼愛,真的讓沛吟不禁想,若夫人選擇了姜大人,也未嘗不是良緣一樁啊?
但,人生只有一次,選擇了是不會重來的。只希望上蒼也能給這樣的他一點補償吧!何時,他淒涼的內心深處才能得到一絲的溫暖?
「謝謝,不礙事的。每次都是麻煩你。」姜仲堯笑著婉拒了沛吟的好意。自從成全音之後,失意的他,過了好一陣子不修邊幅的消極日子,直到他後來奉旨接白家小少爺入京、被衛沛吟數落了一頓之後,才又振作起來的。
看著小別勝新婚的恩愛夫妻,姜仲堯徐徐的歎了口氣。「現在似乎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有什麼大事嗎?」沛吟試探的問道。這就是他看來悶悶不樂的原因嗎?「不會是陛下又下了聖旨吧?」
「你說得沒錯。」姜仲堯向前走了數步,又轉回身。「不過,看這場面,還真難開口。」
「朝廷到底想要怎樣?讓相愛的兩人分隔兩地,飽受相思之苦,這樣還不夠嗎?直到現在,朝廷難道還不信任我們嗎?」
姜仲堯意味深長的輕笑著。「……信了。」
「既是如此,怎麼又降旨要求什麼……」
一道童稚的聲音打斷了姜仲堯的回答。
「姜叔叔。」白慎之一把衝上前,拉著姜仲堯的衣袖跳呀跳著。「這次進京要玩些什麼?」
「……這次不進京了。」姜仲堯憐愛的摸摸白慎之的小腦袋。「你也很久沒見到你娘了,和她好好聚聚吧?以後,別忘了逢年過節,回去你外公那兒看看就是了……去同你爹娘說吧?」
看著小男孩又跳又叫的衝到爹娘身邊,衛沛吟瞪大了眼睛看著姜仲堯。「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所說的聖旨不會是……」
姜仲堯輕輕的點了點頭。「近來西南戰事又起!國庫吃緊,所以陛下決定收回朔方公主的湯沐邑及京城的府邸,節省一些支出。」
「意思是……」沛吟驚喜的看著姜仲堯。
「套句太子的話,結了婚還吃穿娘家的,成何體統。讓音去吃垮白家吧!」
「真是太好了。」沛吟高興的說著,前方不遠的白鷹磊也似乎得到了兒子的傳言,詫異的挽著愛妻與兒子,就要走過來。
才走沒數步,沛吟突然停了下來。「那你呢?就這樣一個人回去覆命嗎?」
姜仲堯無奈的聳了聳肩。「你說呢?總不會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沛吟也不知為何俏臉紅了起來。「說的也是。既然少主不進京了,我當然不可能跟你到京裡。」她心裡猛然像是少了什麼,有份莫名的失落。
「不過……我希望你能來。無關白家,如果你願意來……我會很歡迎你。」
沛吟愕然一抬頭,對上他欲言又止的溫柔神情,雙眼迷濛,她啞然而笑。
春,到了,和風揚起,暖意拂遍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