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芷在研璽車上,頻頻回首窗外一片澄紅的驚奇。
「Happy,你看!木棉花開了耶!」天芷凝望著那一片鮮活的生命,也被感染了新生的喜悅。研璽發現天芷竟開始用這個聽來滑稽的綽號叫他,只能苦笑一聲點點頭。
「快看快看!」天芷仍舊雀躍無比。「木棉樹好團結喔,就像約好似的一棵一棵迸出花朵來,一古腦兒湧出生命的色彩,而不是一朵一朵孤芳自賞、爭奇鬥艷!」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研璽微笑望向人行道,只見春日的陽光篩落,為艷紅的木棉花染上一層胭脂般的醉意,洋溢著春日的柔情與浪漫。
研璽偷偷瞄了瞄身旁的天芷,此情此景,撩撥他忽而乍來的一陣感動與翻騰。
燃燒橙嫩的鮮紅濃麗,將城市融入一片濃情蜜意中。身旁有個她,即使身處在灰飛擾攘、車聲鼎沸的路上,心中仍有一片清新、一方晴天。
隨著引擎的運轉,天芷的視線也自窗外收了回來。順了順流瀉肩上的髮絲,她隨口一問:「我們今天上哪兒看海呀?」
「別急別急,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嘛。」他聳聳肩,微笑地賣了個關子。
天芷心想:反正自己是個有名的路癡,就算他當真說出目的地,自己也不一定曉得,於是不再追問。一邊拉著他聊天,一邊隨著CDplayer傳送出來的音符,哼著CelineDion的歌。
直到基隆港的大船映入眼簾,就算再沒方向感的人也猜得出來這是哪兒,更何況這是昔日她和士閩常來的地方。「我們……要去……和平島?」她輕握拳頭,微撐住下巴,茫茫然地問。
他側首對她淡淡一笑。「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嘛。看來,想把你載去賣也沒那麼簡單嘍。」未料刻意的逗弄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心裡覺得納悶,研璽只有勉強把唇角彎成一道弧線,有點無奈的意味。輕輕踩了煞車,緩緩靠邊停下。「怎麼了?不想去?」
天芷猛搖頭,想用開自己無名的愁緒,卻在無意間流露出不搭調的無辜表情。
「怎麼一回事呢?本來還好好的啊,為何突然不開心?」研璽歪著頭認真思考了幾秒。「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沒有啦,別瞎猜。」天芷連忙笑著說道。「你不要理我,我只是……有些觸景傷情罷了。」怔怔望著旁邊的7-ELEVEN,玻璃門因為來往的人潮一開一合,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響,攪得她心裡悶悶的。
觸景傷情?他覷了她一眼,馬上就明白了。他拍拍她的頭,輕聲哄著:「出來玩應該開開心心才對呀,別胡思亂想跟自己過不去。」
「我……。」天芷不知如何偽裝心頭隱隱的邑郁。畢竟她曾是如此真心誠意、無怨無悔地付出了感情——給了一個不懂珍惜的男人。那種獻出真心,卻被絕情糟蹋的感覺著責難受。
今天舊地重遊,人事已非,雖然事過境遷,天芷心中幾乎已是雲淡風輕;但是,人就是這種奇怪的動物,一旦被景物勾起不堪回首的過去,總還是無法避免一陣慨歎和唏噓。
「沒關係,」研璽非但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溫柔地撫著天芷毫無表情的臉頰,眼神充滿著體諒與心疼。「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可以換地方呀!或者我們回台北,看你想去哪兒都行,嗯?」
「不要不要!」他停在她臉上的雙手,傳送出一股醉人的溫暖,天芷突然像被大槌子打醒似的,恍然大悟自己無異是世界上最傻、最偏執、最無聊、最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到現在還陷在士閩布下的無情網中,而忽略了研璽無微不至的關心與呵護。
想到這兒,天芷趕忙轉了話:「你別誤會啦,人家所謂的『觸景傷情』,是因為……因為7-ELEVEN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能進去買杯飲料解解饞,只能望梅止渴,當然就……觸景傷情嘍。」丟下一個無厘頭的解釋,天芷擠出自認為最完美的鬼臉,為這段轉得極硬、極不自然的話劃下句點。
「喔,原來是這樣啊。」研璽倒也識相,沒再追問,會心一笑說道:「原來是我疏忽了你的『生理需求』。好吧,下車,隨你愛喝什麼都行,就算要把7-ELEVEN搬光,我都依你。」
再回到車上時,天芷捧著甜滋滋的思樂冰,滿足地吸吮著。「嗯,好甜好甜,perfect!」她將塑膠袋中的「藍水晶」遞給他,模仿著電視廣告中金元萱的怪聲怪調:「藍水晶,我的男朋友。」
「小笨蛋!」研璽接下瓶子,也學了個張菲擠眉弄眼的招牌動作。「這個……這個……謝謝啦。」
「哇!好像喔!沒想到你也這麼八卦!」天芷被他一逗,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研璽挑挑眉,故作神氣聳聳肩。「你以為只有你家有電視啊?」說完,便將瓶子裝回天芷握著的袋子裡。
「唔,」天芷仍停不住笑。「你不喝啊?」
「現在要上路了,開車不喝水,喝水不開車,待會到了和平島再喝。」
「幹嘛,繞口令啊?」天芷將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杯迅速捧至研璽面前。「怕你流口水,施捨一點給你吧。」
研璽為免被眼前胖鼓鼓的飲料杯擋住了視線,連忙啜了幾口敷衍敷衍。天芷笑吟吟瞅著他的和顏悅色,剎那間又有了鬼點子。「對了!你叫Happy,Happy者,快樂也,而所謂的『思樂冰』,顧名思義就是『思念快樂』的意思嘍!所以呀,以後我的家一定要有7-ELEVEN作鄰居,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天天喝思樂冰,天天想你。哇!我詹天芷真不是普通的聰明!」說完,禁不住眉開眼笑,得意洋洋。
「你喔,不只是聰明,還聰明過了頭呢。」聽她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研璽雖覺得啼笑皆非,卻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將她緊緊攬著,懷抱裡滿是愛寵。他欣慰地撫著她柔軟滑順的秀麗長髮,在她耳畔輕聲呢喃:「傻瓜,嫁給我不就可以天天見到我啦?何必天天藉著吃冰來想我?得忍受日日思君不見君的痛苦不說,搞不好還吃成了大胖豬。」
天芷緩緩揚起頭,用最純真的美對他微笑,停駐在他堅實溫暖的臂彎中。
半開的車窗斜斜灑入和煦、金黃的陽光,在天芷水清清的側面鑲出一道耀眼的輪廓。她偎在研璽的懷抱中甜甜笑著,任髮絲拂過酡紅的臉龐,彷彿傾聽了風的告白,徜徉在一片奧妙優美的天地中……。
☆ ☆ ☆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久違的和平島。
甫下車門,迎面的海風幾乎是傾洩而出的,前呼後擁將人連衣帶心撐得滿滿盈盈的。
眼前這片海景,在四季更迭中,換上了變幻萬千的舞衣。好風如水,漫天漫地襲來,吞吐間,儘是春的氣息、甦醒的喜悅。
研璽牽著蹦蹦跳跳的天芷,走進以奇巖異景聞名的和平島濱海公園。
天芷一會兒蹲在橋邊找尋螃蟹的蹤影,一會兒又拉著研璽湊過去瞧瞧釣客們的收穫,樂得手舞足蹈,跟個初次出遊的小朋友似的。
沐在怡蕩的春陽下,漫步在無垠的清景中,投身自然的情懷亦隨著親近這片好山好水而開展。
順著V形谷徐行下坡,踅過小木橋,前景頃刻間豁然開朗。一方洋溢著瑰麗的山色,一方拍打著磅礡的浪濤,成串織成一脈沁人心脾的清新山水。
四周羅列著各形各樣的奇巖怪石,構建出已然一體的瑰異景致。天芷喜出望外地跑向前,伸腿一蹬,縱身躍上一顆怪石,微仰著頭,張開雙臂讚歎著。
好一片藍茵茵的天、水灩灩的海!
海風的纖指,撫弄著水波裊裊,也撩撥了她的心弦。
研璽也跟著跳了上來。「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到海邊來了。」他的眼神,悠悠地投向遠處飄然而至的帆影。
「哈!」天芷打趣地笑道:「說起來,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悲哀了!像我這種閒人,自由自在,想到哪就到哪,也不用跟任何人請假。」
突然間,話鋒一轉,她的音調低沉了下來。「只是沒人陪,自己一個人來海邊吹風,亂無聊一把的。」
研璽仔細地聽著,跟著也苦笑了一聲,問道:「你以前常到這兒來嗎?」邊說邊在地上蹭了蹭,撥去了一層細沙,巖上透出鮮明的士黃。
「嗯。」天芷微微頷首,朝前走了一步,迎向片片光影。凝望著下方那片幽藍無垠的海。「只可惜,往日如過眼雲煙,回憶也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塵灰,記也記不清了。」
研璽有感於她的咬文嚼字和若有所思,從她身後環上她的腰,柔聲問道:「你——還想他嗎?」
「呃?!」天芷猛然一驚,下意識轉過身來面對他。不記得自己曾對他提過郝士閩,怎麼他竟問得如此順口,彷彿洞悉了一切似的?
「天芷,每個人都有過去,你願意說就說出來,不要顧慮我,更不要憋在心裡悶得慌。我只想為你分擔憂愁、分擔傷痛。相信我,如果你想找人傾訴,我會盡力做個好聽眾的。」他的聲音,沒有明顯的抑揚頓挫,卻揉著令人感動的真切與懇摯。
「我……其實並不想他。我是說,我的前任男友,也是我的初戀情人。只不過,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那麼美,美得讓人恍惚、美得讓人摸不清、猜不透,甚至——不切實際。我好怕……。好怕……。」天芷說到這兒,突然吞下了未完的話,眉頭瞬間緊緊糾結起來。她無意識地伸出手略過長髮,一派地飄逸引人。
「怕什麼?」研璽匆匆攫往天芷低垂的雙手,定定地注視著她,真切地問:「怕我負了你?」
天芷淺淺一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反應。
不知怎的,腦中乍然浮現曉君那套「小心富家子,他們都把真心當狗屁」的忠告。
她咬咬嘴唇,下意識放開他的手,將雙臂交疊在胸前,無名的悵惘和不安,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般將她吸了去。
「天芷,」研璽溫柔地喚她,寫滿款款深情的面容益發動人。「不會的,相信我!雖然我們的相遇是如此的離奇,甚至不可思議;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是如此的短暫。但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夏研璽不會看錯人的!這輩子認定了你……就是你。」
見他這副自信的模樣,天芷顧不得鬱悶,頓時興起了戲弄之心。她斜睨了他一眼,佯裝輕蔑地冷哼一聲。「你當然不會看錯人嘍,我擔心的是……自己看錯人。」
天芷大概生來極具演戲天賦,即使未經後天訓練,演技仍是淋漓盡致。只見研璽又是一愣,身子僵住了,猶剩一絲冷澀、酸楚的笑意在嘴角牽動,半晌回不出一句話來。
天芷原來還為自己的胡鬧洋洋得意著,卻被他的以柔克剛擊敗了,心頭油然而生不忍與自責。一股疚悔逼著她轉身偎進他懷裡,坦承了自己的感情。「好啦,研璽,人家是開玩笑的,別那麼嚴肅嘛,一副苦瓜臉,好像人家欠了你多少錢似的。你是我的Happy耶,不可以憂愁,不可以難過,我知道,你跟『他』一定不一樣!你帶給我快樂、帶給我幸福,而我居然還不知足,是我不該、是我不對。」「天芷。」研璽順勢緊摟住她,身子因為感動而微顫著。聲音濃濁,帶有些許鼻音。「若是過去的日子,曾有某個不懂惜福的笨蛋重重傷害過你,你也不該灰心的!不該對愛情灰心、對我灰心……,你的過去,我雖遺憾無法參與,但是,未來的日子,我會更加倍地憐惜你、疼愛你,用我的愛,彌補你的舊傷口。答應我,給我一份力量,也給我們一個機會,好嗎?」
天芷壓抑住眸中如水晶般閃爍的淚影,不敢望向他,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被海風兜著飄散開來。
研璽聞言,釋然一笑,抬起她的小臉,尋求再一次的承諾。「說好嘍,以後不准隨便否定我對你的真心。嗯?」
「嗯。一言為定!」天芷仰著頭露出甜甜的笑靨,調皮地伸出小指。「來,打勾勾!」
兩指交纏,立下了誓約。
碧青的天空,綴上了幾朵碎絮般的雲彩,不定地游移著,時近時遠、時散時聚。幾縷陽光透過雲隙灑下繽紛的色彩,光影四射,輝映著研璽手中的「藍水晶」。
嗯,研璽果然料想得當,早料到經過長途跋涉,這時一定會需要水分。於是,兩人開心地飲盡了瓶中的甘甜滋味,而研璽似乎沒有丟棄玻璃瓶的意思。
「幹嘛?你不會要拿回家當花瓶吧?」天芷問道。
「嗯,這也是個不錯的提議。不過,今天它有個更重要的任務……。」研璽掏出記事本,撕了一張空白頁,拿了一支筆遞給天芷,神秘兮兮地說:「來,把『他』的名字寫下來。」
「哪個他?」天芷陡然一驚,明知故問。
「你說呢?你覺得我指的是誰?」研璽輕輕一眨眼,對她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即朝旁邊移開幾步的距離,將視線掃向遠遠的海平線彼端,留給她一個私密的空間。
天芷雖然不知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只能乖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紙上寫下三個小字:郝士閩。然後,心虛地對折再對折,緩緩送到他面前。
沒想到研璽非但未將紙片攤開來一窺究竟,反而將紙折成了更小的長條形,塞進「藍水晶」狹長的空瓶裡,再不疾不徐旋上瓶蓋。
「你到底要做什麼嘛,變魔術嗎?」天芷納悶地瞅著故弄玄虛的研璽說道。
研璽淺淺一笑,將反射著藍光的瓶子交到她面前。「給你。」
「幹嘛?我又不是收垃圾的。」
「來,朝海裡丟,能丟多遠就丟多遠。」他認真地說道。
「神經啦!」天芷忍不住笑了起來。「人家才不做愚蠢的事呢,萬一不小心被管理員發現,鐵定吃不玩兜著走,跟自己過不去,不要不要。」
還不等天芷說完,只見身旁的研璽扭腰用力一使勁,半空中便劃出一道藍色光弧,然後,弧線迅速縮成一小點,落入一片湛藍中,激起一圈細碎的雪白浪花。
「丟了它,從此忘了過去、忘了不愉快。」他說。
霎時間,天芷怔住了!什麼愛護環境、生態保育的思想,全被一古腦兒拋到了腦後。
她的眼前,出現了兩個世界——他和他以外的世界。
有了他,她再也不必在乎另一個現實、殘酷的世界。
天芷微微彎著身子,兩手環過研璽的腰際,把臉緊緊側貼上他強壯的背,能多緊就多緊,不留一絲空隙。
禁不住,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一滴滴,沁入他的衣衫裡。
大海,飄去了CRYSTAL,也遠揚了淺淺憂鬱的藍。
隨著風中婀娜飄動的裙褐,揚手向天空,啜滿日清風——敬那段逝去的日子!
☆ ☆ ☆
翌日,研璽的工作剛完成一段落,他打了個呵欠,起身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正巧瞥見窗外一朵棉絮般的雲,正緩緩地飄過窗格子,興之所致,起身便朝窗子走去。
俯視著下方整齊羅列的街道,熙來攘往的車潮穿梭在夾道的林蔭間,他看著看著,竟然出了神,直到電話鈴聲響起。
「總經理,剛剛陳秘書打電話,說邱總人在高雄,短時間可能趕不回來,可否將中午的飯局改到晚上六點?」
「唔,這樣啊。」研璽停了幾秒。「晚上有其他安排嗎?」
「喔,我查過了,今天晚上您沒有其他的約。」
「OK,那就改晚上好了。你幫我聯絡邱總,晚上六點,地方不變。」
「是的。」曉君正想掛掉電話,卻被研璽喊住了。「總經理,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嗯,Miss張,既然中午空了出來,我請你吃頓飯,好嗎?」
研璽突如其來的邀約,簡直讓曉君受寵若驚,她不知不覺因為過度詫異而結巴起來。「總經理……我……。」
「怎麼了,還是你已經有約了?要是不方便,那就改天好了,沒關係。」研璽似乎有些失望,卻仍是風度翩翩,有禮地說道。
曉君怎肯錯失與他相處的任何一個機會,更何況是單獨相處的機會?當下便急忙答應了:「方便方便,我有空!」
「嗯,待會你先到樓下餐廳等我,我把剩下的文件處理完,馬上就下去,OK?」
「是,總經理。」
掛上電話後,曉君的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個沒完,只差沒衝出口來。
她暗暗忖著:他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會不會又跟天芷有關係?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是上天恩賜的貼心禮了,即使他是為了打聽別的女人的消息,那又如何呢?
☆ ☆ ☆
曉君在餐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晌午的春陽透過窗,輕落在桌腳,人也跟著暖洋洋了起來。
曉君望著瓶裡的玫瑰發呆了一會兒,研璽已經來到面前。「咦?怎麼不先點餐?怎麼餓著肚子等我呢?」
他的話中滿是體貼,忽然間又讓曉君一陣心蕩神馳。「喔,沒關係,總經理,我也才剛到而已。」
在他面前,食物已變成一件不重要的事。
曉君隨意挑了咖哩飯,忍不住漸次升高的好奇心,直截了當就問:「總經理,您怎麼會突然請我吃飯?找我有事嗎?」
「唔……。」研璽微微一笑,思考著如何開口。
看到研璽這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慧黠的曉君多少也明白了七、八分,她苦笑了一聲,忍不住替他回了話:「因為天芷?」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變化。
「曉君,我……。」這是研璽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她覺得兩人的距離似乎就在此刻拉近了許多。
「總經理,你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曉君瞅著瓶中含苞待放的玫瑰,溫柔地說道。
「我有個打算。」
「嗯?」曉君抬頭看著他。「什麼打算,非得這麼神秘?」
「我想送天芷一輛車。」
「她知道了嗎?」曉君睜大了眼,彷彿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就是不知道啊。」
「總經理,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吧。天芷那個硬脾氣,想也知道她不會平白無故接受這個禮物的,到時連我也一起牽扯進去,她肯定跟我沒完沒了。」曉君連忙搖頭,表示不贊成。
研璽似乎早已有了準備。「這點我也考慮過,所以,我們就不要『平白無故』嘛。憑我倆的聰明才智,難道不能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麼說,您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構想?」
「曉君,這件事,需要你的大力幫忙。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天芷的安全,請你務必答應。」
曉君一想,打從天芷經歷那場車禍後,便沒了交通工具,到哪兒都不方便,晚上搭計程車也不安全,更何況她近來的願望就是有輛車代步。研璽的提議,其實也是為了天芷好。
於是,曉君點頭答應了。
「我的想法是這樣……。」研璽清了清喉嚨,堅定地說:「這件事全由你出面,先別讓她知道是我送的車。你就告訴她,有一位愛才之士,願以一輛新車換她一幅畫。」
「哎呀!不行不行!行不通的啦!現在哪有人這樣!以物易物,又不是遠古時代。」曉君猛搖頭。
「一定行得通!更何況互易還是民法中明文規定的一種契約,哪有什麼稀奇。」研璽不容置喙地說。
「好吧,就算這個說法成立,可是,天芷又不是笨蛋,萬一她問起『契約當事人』是誰,我該怎麼回答她?到時不就露出馬腳了?」曉君仍是疑問重重的樣子。
「放心,」研璽笑道:「我又不打算瞞她一輩子。你就跟她說,送車的人,會在她下一場畫展的首日出現,這就行啦!到時我會給她一個驚喜,你覺得如何?」
「唔。」曉君垂下頭,仔細地思量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又有了另一個疑問:「那……你要她的哪一幅畫?」
「她最滿意的那一幅。」研璽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笑意。
曉君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蘊』?」
研璽點點頭。「怎麼?你覺得行不通嗎?難道天芷會捨不得割愛?」
「唔,不是不是。」曉君著實害怕臉上微微顫動的表情,會讓細心的他看出破綻。想了想,自己的配合也是為了天芷好,於是終於答應。「好吧,為了天芷的幸福,我會盡量幫你的,要我怎麼做,你就說吧,我能做的,一定盡量做好。」
「謝謝。」研璽感激地拍拍曉君責於桌上互握的雙手,開心地道謝。
說起來也有點好笑,曉君與他共事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她,而且還是為了別的女人的事。
「別謝了,您吩咐的事,我怎敢不照做?我才不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呢。」曉君勉強地說笑。「放心,總經理,就把一切交給我吧,包準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嗯,好,這件事就勞你多費心了。回去跟FORD的小李聯絡一下,最好能盡快交車,OK?」「等等,總經理,你還沒交代要訂哪一款的車。」
「LIATA,你覺得如何?」研璽想聽聽曉君有沒有其它更好的建議。
「LIATA。」曉君重複了一次,旋即低下了頭,一語不發。
研璽不解曉君為何突然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拍拍面前怔忡出神的她,微笑問道:「怎麼了?難道你不贊成?」
「不,不是,我只是在猜,總經理指定這款車,是否別有用意?」曉君忍不住還是洩漏了心頭的胡思亂想。
「你說呢?」研璽仔細、專往地望著曉君,嘴角掛著一抹迷人的笑容,就是那種笑,老讓曉君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定、手足無措。
「因為……你愛她?」曉君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根本就是多餘的。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他們的進展。一個是她情同手足的好友,一個是她朝夕相處的上司,他倆這段情,一點一滴,她這個旁觀者看在眼裡,一切都心知肚明。只不過先前答應了研璽,暫時隱瞞自己與研璽的關係,方便進行「天使計劃」。
其實,夾在這一男一女中間,她可是最清醒的人。
話雖如此,她依舊無法抵擋對研璽隱隱的情愫。即使努力將它完美地隱藏,自信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洞悉她的心事。
但是,也因為如此,冥冥中注定了她的悲壯與哀愁。
尤其是現在,見到研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天芷的感情,她更無法抑止猛地攀上心頭的哀戚情緒。不知怎的,躲藏在眼睫幽洞中的淚珠幾乎要奪眶而出。
「曉君,你心情不好是嗎?是不是因為最近公事上太繁瑣,害得你分身乏術?」研璽發現她的悶悶不樂。「想不想放假出去走走?」
「呃,沒有啦。」曉君連連否認,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壓抑往翻騰的情緒說道:「我只是很感動,天芷苦了這麼久,終於有個人能這麼疼她、愛她……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事實上,曉君並不完全在撒謊。在她的心中,喜仍是多於苦的。
她想,自己雖然得不到研璽,而他,既然願意為了天芷的幸福費心設想、努力,這樣的結局,也不失是皆大歡喜?
「曉君,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天芷能有你這個好朋友,才是她的福氣呢。」難怪天芷常常不經意地在研璽面前流露出對曉君的感激之情。
「唉!」曉君輕歎了一口氣,笑得惹人愛憐。「誰教我們是生命共同體!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自眾人的嘲笑和異樣眼光中走來,都是汪洋大海中一葉無助的扁舟,不互相照顧扶持,怎能在大風大浪中安然度過?」
「大風大浪?」研璽不太能體會個中含意。
曉君於是舉了許多兩人在童年時被欺負、被瞧不起的慘痛經驗。
「還好,許院長把我倆當親生小孩般疼愛、呵護,否則,現在的張曉君,搞不好就是個只會跑PUB喝酒跳舞的不良少女,或是整天跟客人擠眉弄眼的檳榔西施了。」
研璽聞言,對這兩個堅毅女孩的成長過往,油然升起了好奇心,他就像個初見藏寶入口的探險家,牢牢揪著被奉為領隊的曉君不放。
見他感興趣,曉君話匣子一開,過去的一幕幕再度活靈活現地攤在面前;說到傷心處,竟是聲淚俱下,不能自己。
自此以後,育幼院每個月都會收到兩筆數額相同的捐款,一筆署名「詹天芷」,一筆署名「張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