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中午,艷陽高照。
平常這個時候,葉翊廷都會等在法學院側門。然而,今天卻不見他人影……因為校長杯棒球賽。
芊芊說好去加油的,興奮地跳上208公車,向校總區前進。說起來還真討厭,各個學院分佈在好幾處,每當他沒空,她就得靠大章魚般吐著黑煙的公車來往於總區與法學院之間。距離說遠也不遠,只是嫌麻煩了一點。
懷著忐忑的心情,信步朝棒球場踱去。
只不過是個局外人,又不是要上場,怎麼緊張成這樣,自己也覺得好笑。遠遠的,便發現棒球場那頭,漫天飛揚的煙沙塵土和嘈雜震耳的吶喊叫囂融合為一股撼人的氣勢,直入雲霄。芊芊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將近半個月的纏鬥,電機系一路過關斬將,像一匹氣勢如虹的黑馬,躋身於決賽之列。今天的冠亞軍之爭,他們將和化工系一決死戰。由於精彩可期,第四堂課一結束,人潮便一波波地湧來,打氣加油的、純粹看熱鬧的、相干的、不相干的,全自動在棒球場集合,還有不少人預先買好便當,蹲在欄杆旁就吃了起來。
雙方球員正亢奮地練著球。
從莊宇翔自信的笑容看來,今天的狀況似乎不錯。以他為中心點用視線劃個圓,芊芊在護網後找到了那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孩。
芊芊嘴角牽著一抹狡黠的笑,躡手躡腳來到茜茜身後。
「嘩!」芊芊用力拍了茜茜肩膀一下。
「啊!」坐在欄杆上的茜茜大大吃了一驚,差點趺下來,「姐,幹嘛啦?你想嚇死人啊?」她翻了翻白眼嘀咕著。
芊芊笑著,也縱身一跳,坐在茜茜身旁。「怎麼?下午不用回醫學院上課?」
茜茜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好意思地順了順俏麗的短髮,視線心虛地飄向遠方,小聲地說道:「哎呀,下午的課不重要啦。」
芊芊還是不肯放過她。「下午上什麼課?」
「生理……和……生理實習……」她吞吞吐吐聲音微弱。
記得曾聽茜茜抱怨過,這學期的生理課很難搞,現在又說它不重要?羊芊正想開口數落她,機靈的茜茜倒先下手為強。
「姐,沒關係啦。生理課又不點名,而且再跟同學借筆記就好了。等等要上實習課時,比賽差不多也結束了,再叫小親親載人家趕回醫學院就行了。哎,煩死了,每次生理實習都得做些殘忍噁心的實驗,偏偏助教會點名,又不能不去。像上一次每組分到一隻牛蛙,說要觀察它的神經系統,必須把它的神經用鎳子和解剖刀挑出來放在解剖盤上。助教捉了一隻牛蛙作示範,把它的肚子朝向自己,只見牛蛙成了個大字形,喉嚨的地方還咕嚕咕嚕地縮脹著,助教就拿起一把剪刀,把它的頭硬生生地喀噤喀嗦剪下來,丟棄在水槽裡。他還說反正牛蛙很快就死了,也不需要麻醉……結果,水槽中就擱著一堆半圓形的牛蛙頭,像小山一樣。還有啊,上次觀察……」
「好了、好了。」芊芊只覺胃裡驟然一陣翻攪,連忙制止茜茜繼續這噁心的話題,慶幸還好自己還沒吃午餐。「看球吧,開賽了。」她指了指場內。
「嘩——」裁判一聲的哨音劃破天際,雙方人馬迅速就位,芊芊和茜蕾同時接到了葉翊廷和莊宇翔拋來的笑容。
加油!我愛你!兩姐妹相信他倆一定懂得她們的唇語;就算不懂,該也有些默契吧。
難怪人家說台灣只有夏和冬兩季。頭頂上高張的火傘,似乎只是懸在半空中,以極近的距離烘烤著大地。今天的太陽特別碩大、特別燠熱。
在浮躁的氣氛和喧騰的吶喊聲中,莊宇翔從容不迫地走向投手丘。
芊芊在茜茜眼中看見光榮與驕傲,她相信當自己凝視著擔任三壘手的莊宇翔時,該也是同樣的神色吧。
「Sttikeout!」主審做了個誇張的手勢。莊宇翔迅速解決了第一名打者,大快人心。
「耶!」芊芊與茜茜揮著手歡呼。芊芊常聽茜茜得意洋洋地提起莊宇翔犀利的快速球,沒想到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只見莊宇翔輕輕鬆鬆投了幾球,不費吹灰之力結束了化工系的進攻。他們似乎招架不了他的球速,唯一一個碰到球的,也只是擊到捕手上方被接個正著。
「Change!」主審一聲今下,雙方互換攻守位置。
果真是場龍爭虎鬥。對方投手也不是省油的燈,第四棒的葉翊廷才剛在打擊練習區裡揮了幾棒,電機系也慘遭與化工系同樣三上三下的命運。
莊宇翔再度踏上投手板。他揚起手高過頭,擺出投球姿勢,瞬間,手上那顆小白球,就像出閘猛虎一般向前奔去……捕手手套是它唯一的方向。
芊芊偷偷瞄了瞄身邊的茜茜,她的眼神鎖定在莊宇翔身上,一刻也捨不得離開,紅撲撲的臉上寫滿了崇拜。
芊芊將視線移回場中,忍不住會心一笑。也難怪茜茜如癡如醉,莊宇翔身著藍白球衣的英姿煥發,真是令人無法抗拒。莊宇翔和葉翊廷雖是不同類型的男生,卻有著一樣高大挺拔、英氣咄咄的外表,牢牢吸引了不少前來觀戰女孩的眼光。芊芊向著三壘方向望過去,葉翊廷帥氣的身影讓她就是一陣怦怦心動,不覺盯著他出了神……
「Sttikeout change!」主審突然大吼一聲,把望著葉翊廷發呆的芊芊嚇了一大跳,主審誇張的動作讓芊芊聯想起志村健,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
莊宇翔又連續投出三個三振。
換場的一團混亂中,芊芊瞥見化工系隊員個個咬牙切齒的模樣,趕緊叫茜茜看,兩人搗著嘴竊笑了許久。
第二局的下半場,葉翊廷首先站上打擊區,臉上堅毅的表情,更增添了幾分殺氣,與平時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是芊芊從未見過的;然而,現在的他更讓芊芊深具信心。
化工系的投手,氣勢洶洶投出第一球。「Sttike,」葉翊廷沒揮棒。
彈指之間,第二球又如子彈般射向本壘。「Sttike two!」他仍是站在原地不動。
場外的叫囂聲如雷貫耳,「Home run」與「三振!」的吶喊嘶吼交錯著。
「鏘!」當球棒擊中球的一剎那,一連串的驚歎聲此起彼落。
好高、好遠。
在外野手拔腿狂奔……在界外接殺。
驚歎聲瞬間被失望與遺憾取代。然而,葉翊廷離開打擊區時露出的微笑,令芊芊感到疑惑。
難道他已成竹在胸?
接下來的兩名打者,都因為擊出軟弱無力的內野滾地球而被刺殺在一壘前。
「Change!」主審拉開宏亮的嗓門大喊。
「姐,快看!」芊芊指著化工系的投手,跟芊芊咬耳朵:「他好像一隻狐狸。」
芊芊瞅了瞅他暗自好笑的樣子,豈止是狐狸,根本就是一隻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的狐狸。
比賽儼然成為投手戰,雙方的打擊都被兩個超水準的投手封鎖住,沒有半點施展的機會。就算有人僥倖上壘,也因為隊友後繼無力,突破不了敵方堅不可摧的守備而毫無進展。
零比零的僵局一直持續到第八局。換場時,芊芊和茜茜分別遞了瓶礦泉水給葉翊廷和莊宇翔。雖然系學會準備了足夠的水,但她倆希望藉此為他們打氣加油。其實,打從她們一出現,便造成場內、場外一片議論紛紛,此刻,更是羨煞了在場的異性。
「廷,怎麼啦,都打界外?」芊芊臉上有著一絲惋惜。
「安啦,看我的。」葉翊廷做出拍胸脯的招牌動作要她放心
「小親親,累不累?」茜茜綻開一朵燦爛的微笑,拿著手帕為莊宇翔拭去淋漓的汗水。
芊芊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茜茜手臂上輕輕捏了一下笑道:「喂,你很肉麻耶。」
茜茜轉了轉眼珠,故意提高聲調:「是喔,有人一天到晚廷呀、廷呀地叫就不肉麻……」
兩姐妹的拌嘴把葉翊廷和莊宇翔逗笑了。他倆喝了幾口摻著濃濃愛意的礦泉水,將瓶子交還她們,又急忙跑回場邊集合。
只見兩隊教練都慎重其事地對球員面授機宜,緊張的情勢節節升高……
芊芊赫然想到什麼似的看看表,啊,三點了。
一把抓住茜茜的手臂,說:「喂,該去上課了。」
茜茜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心裡暗忖:算了,被點到一次算什麼?憑我的聰明才智還怕被當嗎?於是,她佯裝沒聽見芊芊的提醒,眼神仍舊直直定在投手板上。
頓時,芊芊明白了——原來茜茜早有預謀。突然,念頭一轉,這場比賽扣人心弦,連場邊的旁觀者都不忍離去,更何況現在投手板上那個意氣風發的莊宇翔是她的男朋友。
為了愛,逃一堂課算什麼?
於是,芊芊不再絮絮叨叨。
不可思議的,第九局上下半場,雙方皆難逃三上三下的命運。難道莊宇翔和化工系的狐狸投手都是如此精力過人、威不可遏?雖是令人難以置信,但計分板上的兩顆大鴨蛋的確清清楚楚宣告這事實。
延長比賽——
投手丘上的臉孔依舊如此熟悉,莊宇翔抿緊唇,投出球……
擦棒界外!被三壘手葉翊廷快馬加鞭衝上前,伸手一撈,接殺。
輪到化工系的指定打擊強打第四棒,從對方觀眾群中傳來的一波波整齊加油聲:「犀牛、犀牛……」不難發現他是背負著眾望,來勢洶洶。
芊芊偷偷在心裡笑著:「什麼犀牛……還河馬咧……」咦?河馬!?腦中浮現逸志張大嘴的笑容。若是平常時候,芊芊早已笑得東倒西歪,但此時,她卻笑不出來。
只聽見鏗鏘一響,一道白色光束劃過天空。
外野一陣手忙腳亂……三壘安打。
「犀牛」果然有一套。
芊芊總覺得攻佔上三壘壘包上那只討厭的犀牛老露出若隱若現的一抹笑,就像在挑釁……可惡,一副不可一世、趾高氣揚的樣子。他比葉翊廷矮了半個頭,體積卻是葉翊廷的兩倍。不知他的綽號是來自於過人的爆發力,還是驚人的體積?
體積吧,芊芊笑著心想。
上來對方的第五棒,似乎也不是好惹的。經過了九局的觀察,他有些摸熟了莊宇翔的球路。
「Ball」內角偏高,壞球。
「Balltwo!」外角偏低,未進好球帶,
「BALL!」又是一記壞球,顯然主審並不欣賞莊宇翔的變化球。
莊宇翔深吸一口氣,盯著打擊區的打者,心裡暗暗盤算著該如何應付:糟了,連二壞,不,不能保送他,但是球路刁鑽主審似乎不會欣賞。好,就用直球跟你拼了。
事實上,在兩人出局、三壘有人的情況下,這種決定是極其危險的;但他的自信和堅持,也讓原本遲疑不安的捕手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Sttike!」使出拿手的快速球。
「Sttiketwo!」沒人相信經過十局的纏鬥,莊宇翔的球威仍令人傻眼。
兩好三壞滿球數,兩人出局,三壘有跑者。莊宇翔揚手扭腰,投出……
大夥兒還來不及眨眼,「啪!」一聲巨響,球進了捕手手套。
揮棒落空。
「Sttikeo rt change!」主審嘶吼著,拉了個大弓箭,令人想起陳義信。是的,這種緊急情況下,三振是最保險的。
輪到後攻的電機隊,似乎仍然沒什麼起色。第一名打者好不容易上了壘,這會兒竟被無情地雙殺。
不會吧?這樣難分難解下去,難道要無限延長比賽?
葉颯廷走上打擊區,振奮了大家的精神。他額頭上泌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在夕陽的折射下,一閃一閃晶瑩著。
「Sttike!」角度刁鑽的變化球,葉翊廷沒揮棒。
「Sttiketwo1」內角略低的下墜球,他還是連揮都沒揮。
全場鴉雀無聲,芊芊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狐狸投手摸了摸帽沿,泛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決定像莊宇翔一樣,露一手犀利的快速直球。
芊芊發現打擊區裡的葉翊廷,忽然高舉著球棒輕晃著,微翹著臀部,眼神有種冷漠無情的冰冷。這姿勢、這表情,好似在哪見過……
啊!是職棒比賽。
「鏘!」清脆的聲響迴盪在耳邊,球就像一隻展翅的鷹,向天的盡頭衝去,載著殺氣與渴望,勾勒出一條俐落的長弧。
「Homerun!Homerun!」電機系頓時歡聲雷動,全高舉右手在頭頂上使盡全力化著一個一個的圓圈……
芊芊和茜茜先是一愣,意識過來後才猛然躍下欄杆,抱著對方又叫又跳。看來,茜茜的逃課是值得的。莊宇翔締造了完封勝,贏得了冠軍杯!
葉翊廷刻意放慢腳步繞過三個壘包,恣意享受著全場已臻沸騰的人氣。隊友早已排成一列,等在三壘邊線迎接他,與他擊掌……回到本壘,他狠狠地在上面踩跳了幾下,奪下致勝的一分。
芊芊和茜茜早已淚濕了眼眶。在她們面前,葉翊廷和莊宇翔,被情緒激昂的人群拋向天空,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冰店裡,大伙的熱情絲毫不減,反有逐漸升高的趨勢。仍喋喋不休地高談闊論剛才那場振奮人心的賽事,溫習著每一個小細節。葉翊廷和莊宇翔,成了大家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
芊芊和茜茜笑開了。在她倆心裡,他們將是永遠的英雄。
☆ ☆ ☆
校長杯的勝利一役在芊芊心中持續發著燒……
星期天,葉翊廷繫上同學約好練壘球。
芊芊坐在樹蔭下東張西望,享受著樹葉間透出的涼涼微風。
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問道:「你是姐姐吧?」
芊芊轉頭一看,原來是「老K」據說這個綽號是源由於他低迷的打擊率,因為K是棒曼球中「三振」的術語。
「嗯。」芊芊微笑點點頭。
「喔,翊廷是姐姐,宇翔是妹妹。奇怪,他們居然不會搞錯?對了,一個短髮,一個長髮……」
老K的自言自語把芊芊逗笑了。這樣說起來,好像葉翊廷和莊宇翔才是姐妹!?而且,他講話的音調真像唐老鴨,令人發噱。
他左顧右盼了一會,又問:「你妹沒來?」
「她去玩了。」芊芊應道。
老K忽然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地說難怪宇翔也沒出現。真是的,只顧著約會,不過,如果我有美女陪,可能也不會孤家寡人一個在這混。」他傻傻地笑著,接著又問:「你只是看不會無聊嗎?要不要一起玩?」
一早,葉翊廷也是不停慫恿她跟著一起練球,運動運動。但她對自己的球技實在沒半點信心,於是回絕了他的提議。現在被老K這麼一說,反而有點躍躍欲試起來。「可是,我沒碰過壘球耶。」她還是怯怯地躊躇不前,希望老K再給她一些鼓勵。
「放心啦,我碰了三年球,還不是常被K,也沒人怪我呀!」說完,挑了個手套遞給她。
咦?是投手手套。
「我們玩壘球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就是用女生當投手。我們隊上原來那個投手這學期為了考研究所,已經退出了。真是的,還有半年多才考試,現在就緊張兮兮,八成想考榜首。」老K喃喃說著。
這時,在不遠處投接球熱身的葉翊廷向芊芊慢慢跑來,見她手上拎了個手套,興奮地問:「想試試嗎?」
芊芊點點頭。
於是,葉翊廷充當起她的教練……
芊芊認真地一顆一顆努力朝他的手套丟去。多不勝數的暴投,害他到處追球、撿球,跑得氣喘吁吁,他卻沒有半點不耐煩,有的只是鼓勵的微笑和眼神。漸漸的,芊芊似乎抓到了一絲絲訣竅,球也不再是毫無目標地滿天飛了。
這是芊芊第一次摸壘球,原來,它真的比棒球大好多;也因為它體積大、球速慢,讓芊芊在打擊練習時也揮出了幾個被笑稱「沒眼睛」的球,把她樂個好半天呢。
多了她,大家覺得更新鮮有趣,練起球來也更起勁了,而且紛紛靠過來傳授她一些技巧什麼的。芊芊真的喜歡球場上的笑語聲,還有那一顆顆年輕熾熱的心。
從此,芊芊和壘球結下了不解之緣,甚至不曾錯過任何一次練球的機會。
青春是她繽紛五彩的繡線,她要用它編織出美麗的憧憬;歡笑是她璀璨炫目的色調,她要用它揮灑出亮麗的年輕。
與他在球場上的時刻,是她珍愛的記憶……
☆ ☆ ☆
太陽沒有露臉,天空卻不顯陰鬱,沒有蕭颯的風,空氣格外清新舒暢。是個秋高氣爽的星期日。
芊芊與葉翊廷在球場上伸伸懶腰準備開始暖身運動。芊芊紮了一束馬尾,隨風飄逸著,戴著葉翊廷送的NIKE帽子,上面還有個小人投籃的圖案。他告訴她那是NBA的空中飛人Jordan。帽子下那張清麗的臉,有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和紅嫩嫩的一張小嘴,芊芊的一顰一笑、一頷首,在在牽動著葉翊廷的心,不自覺沉醉在她甜甜的笑容中,甚至望著她出了神……
突然,視野裡出現一隊人馬,拎著壘包、扛著球棒向他們走來。
果然是來報隊的,沒辦法,誰叫學校只有一個壘球場呢?對方是土木系的,看他們態度誠懇,大夥兒也歡迎他們的加入,準備來場友誼賽.
對方那個女投手,身材高大魁梧,芊芊陡然一驚,幾乎想打退堂鼓。大夥兒笑著安慰她「別怕別怕,反正只是友誼賽,打好玩的又不算分,沒關係的。」聽大家這麼說,她才吁了一口氣。
開戰時,芊芊還是有點放不開,只覺神經繃緊了,身體也伸展不開來,甚至連球都在半途就落地,根本到不了本壘。大家開始不斷給她鼓勵,甚至包括對方土木系的,也是一直幫她加油。慢慢的,她才漸入佳境,難怪人家說比賽時應該放鬆心情,原來就是這個道理。
好不容易解決了三個人,失掉了三分。雖然大家沒計分,芊芊卻暗自在心中算著。今天終於領略到站在投手板時的內心煎熬。
攻守互換時,芊芊難為情地笑著向大家道歉:「對不起,技術太爛了。」
沒想到大家對她竟不約而同一陣誇獎「很好了。第一次上場難免緊張點,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厲害了。」
芊芊覺得好開心,覺得大家都好善良。
雖然芊芊打從一開始便極端畏懼對方投手的威力;然而,隊友卻接續上壘攻下了四分,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
唉!又得上場了。芊芊再度走上投手板,原先的忐忑減少了許多。
反正注定被轟,再緊張還不是一樣的結果,於是,她強迫自己放鬆心情,一球一球耐心投出。結果這局居然只失一分,大家都笑著鼓勵她:「厲害厲害,照這樣下去,下一局以後就不會再失分了。」
雖是開玩笑,芊芊也是開心極了。
輪到葉翊廷,他還是第四棒。他優哉游哉走向打擊區,故意做出誇張的打擊動作,引來隊友一陣爆笑:「喂!幹嘛耍笨呀?丟我們的臉。喂喂喂,這人是誰呀?不認識耶。」
老K還跟土木系的開玩笑:「同學,這是不是你們班的?」
兩邊全鬧成一團,一點也沒有比賽的氣氛。感覺起來,就好像只是同一隊的選手在練球而已。
沒想到大家笑歸笑,葉翊廷還是囂張地擊出中外野一支深遠的二壘打。
他站在壘包上,雙手一攤、聳聳肩,露出一個「拿我沒轍吧!」的笑容,別說是隊友或土木系的球員,連芊芊都想衝過去扁他。
球場上的歡笑聲源源不絕……
一群人就這樣一來一往投著、打著,到後來,根本沒人記得比數了。
芊芊難免被擊出既高且遠的安打,心情卻仍出奇的好,沒有一丁點沮喪失落。不時和三壘的葉翊廷交換著眼神,他的微笑讓她好安定、好平靜。他為她構築了一道威力強大的內野防線,只要有球往他那兒去,芊芊便放心了大半,接下來,就是看他矯捷地牢牢捉起手套裡的球快傳一壘,解決正迅速向壘上奔去的跑者。
好喜歡這種感覺,他永遠都在她身旁守著她,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芊芊仰望蒼穹,太陽仍然在雲後,天涼好個秋。
等到老K第三次上場,大家又是一陣鼓噪喧嘩。「老K,雪恥啦!老被K好意思啊?」
而他,只是轉過身對大家露齒靦腆一笑說道:「我盡量啦。」有點敷衍的感覺。
第一球——三壘邊線界外。
第二球——捕手後方擦棒球。
第三球——揮棒落空,居然又被三振!
老K紅著臉走回來。大家瞬間爆出一陣狂笑歡迎他,還有人大喊:「喂,老K呀,我看你不只是老K,根本就是『王光輝』,只在那『光揮光揮』,也揮不出個名堂……」
最後一局了。投完這一局,就可以去吃冰,芊芊好開心。尤其已經輕輕鬆鬆兩人出局,只剩一名打者。她在短褲上擦擦掌心的汗水,隨意投了顆內角球。
打擊出去……並不太強勁,而且又是一個小彈跳,朝葉翊廷方向而去。這樣一來,擺明了必死的嘛,誰逃得出他堅強的守備呢?芊芊正想驕傲,沒想到瞥過頭,竟發現葉翊廷一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正對著大家傻笑。
原來,在他接球的剎那,球不規則彈起擊中他的膝蓋,他突然一陣麻,腿一彈就一個踉蹌站不穩而跌倒在地。
大家在國中時應該都做過「膝反射」的實驗,拿個小槌子輕敲膝蓋骨下方的小凹處,小腿便會不自主地往上蹺。
這會兒,不管場內、場外的人,全抱著肚子笑得不能自制,就連守備的球員,也是只顧著笑,沒半個人去追球。球就這樣一直滾、一直滾,滾到了遠處,帶著大家的笑聲……
於是,「膝反射事件」成了冰店裡的熱門話題。
☆ ☆ ☆
窗外,緩緩飄落一枚秋葉。
台上,老師滔滔不絕地照本宣科。
期中考後,時序已入深秋。校園裡,不再是艷陽驕炙,也沒了汗流浹背的苦,樹葉輕曳著,送來涼爽淒清的氣息,直沁心脾。西風掠過遍地的枯葉,也拂落芊芊滿心的憂愁。
颯然的秋意,催促著芊芊眼眶中打轉的淚……
這幾天,家裡魚箱中的小魚,竟約好似的揮別了人世,放棄了脆弱的生命。諷刺的是,如此悲情的魚,它們竟有著耀眼的名——日光燈。
一切都得怪上天的冷漠無情吧。在秋冬氣候變遷更迭中,竟捨不得多賜與它們些許與溫差搏鬥的抵抗力。
放學時,芊芊心情沉到谷底,一如落英紛飛的秋。就連見到喜上眉梢的葉翊廷時,她也掙不開緊蹙在眉上的死結,笑都捨不得給一個。
遠遠見她迎面而來,葉翊廷自顧自地笑逐顏開。「芊芊,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事?」芊芊心不在焉,眼神飄向遠方漫應了一聲。
「你看!」他興奮地將藏在身後的東西往芊芊面前一擺,說道:「送給你的。」是一套保齡球具。
芊芊一愣,問道:「Why?」
他仍是笑得燦爛。「昨天的椰林杯,我打了冠軍耶。為你贏得整套球具,球剛好十磅半,挺適合你的喔。本來想打電話跟你說,但是比賽結束時已經是深夜了,不想吵醒你,所以今天才告訴你。」
「真的!」芊芊突然忘了自己正處在沮喪中,忍不住一陣雀躍。「哇!好厲害喔,我就知道你最棒了。」情不自禁在他臉頰親了一下。「謝謝,好愛你喔。嗯,沒想到這幾個月趁人家去上家教賺錢時,你去偷練的飛碟球居然這麼有威力。」芊芊以一個崇拜的眼神對他做最大的恭維。
「當然嘍。你難道不知道你老公的厲害?不過,這樣卻為我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困擾。」他故做正經地搔搔頭,裝出一副憂慮的樣子。
「怎麼了?」芊芊無端端也擔心起來。
他竟囂張自大地開起玩笑:「我怕打了冠軍後,會有太多女生崇拜我,甚至愛上我,可是我心中又只有你一個,那她們不是很可憐嗎?」
聽他這麼一說,芊芊揪著他耳垂扯了扯,忍不住笑罵著:「噁心鬼!少臭美了,誰理你呀?」
「你呀。」他還在鬧她。
芊芊更加了些力氣,彷彿他耳朵跟她有仇似的。
「啊!」他假裝傷心地抱怨起來:「你居然如此忘恩負義,我把僅有的獎品送給你討你歡心,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回報!嗚……,我真是命苦的小男人。」
「誰說的,人家剛剛已經親了你一下了。」芊芊放開捏著他耳垂的手。瞥見他眼中的狡黠,她笑著半轉過身,避開他的眼光。
「什麼?就只是親臉啊?」他一點也不滿足,忽然一把拉她到懷裡,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樣才夠嘛。」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喂,你幹嘛啦?」芊芊臉上倏忽飛來一朵紅暈,漸漸擴散著。她七手八腳地掙開他臂彎,一邊咕噥著:「會被同學看到耶,笨蛋。」
他竟事不關己地說:「反正法學院沒幾個人認識我。」語畢,瞥見面露凶光的芊芊正準備對他耳朵發動另一波攻勢,慌忙中陪著笑求饒:「好好好,算我不對,別氣、別氣。嗯,晚上想去哪兒呢?」
「哪兒都不想去。」芊芊突然想起家中空空如也的水族箱,心裡一陣抽痛。
「怎麼了?」他發現她鎖上眉頭,抹上一層悒鬱。「心情不好?」
芊芊點點頭。
「不喜歡我的禮物?」
搖頭。
「期中考不及格?」
還是搖頭。
「身體不舒服?唔……那個來了啊?」
更是拚命地搖頭,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真的沒轍了。「哎呀,小寶貝,你想急死我嗎?到底怎麼了?說來聽聽嘛。」他臉上寫滿了焦慮,語氣卻是一派溫和。
於是,芊芊支支吾吾地告訴他魚兒的死訊,無法自制地滑落幾滴滾燙的淚。
他更慌了,心想她前輩子必定欠了它們的債。唉!上次是六角恐龍,這次又是小魚。
他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撫順著她的長髮,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別哭了,生命總有起有落嘛,不能強求呀。」霎時,靈機一動,有了好主意。「好了,不難過了。來,快點上車,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納悶地上了車。
他在往處附近的水族館前停下車。
「等我一下下。」摸摸芊芊的頭,旋即走進水族館。
奇怪,這會他又有什麼花招來逗她開心?芊芊仍是納悶不已。
約莫過了十分鐘,他才拎著鼓鼓的一袋向她跑來。
「送給你。」他將手中的塑膠袋遞給她。
芊芊將漫無目標的視線收回來,伸手接過塑膠袋。
是一袋魚,滿眼亮麗的紅艷,竟然是胖胖的血鸚鵡!
數一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有七隻。
「Lucky seven!」他笑著說:「養耐命點的魚吧。這可是老闆為你精挑細選的喔,保證健康又長壽。」
芊芊在他眼睛裡,看見了溫暖的光芒。
他是她的守護天使!
她再度克制不住淚,不同的是,這次是喜極而位。
闔黑的街道,因著他的愛,竟浪漫得過分。
她踮起腳尖,攀著他頸子,傳送出無盡的感謝與情意,點燃了兩顆同樣熾熱的心……
當晚,芊芊在魚箱前凝視了許久。她看到了兔子魚的生命力,也看到了他無邊無際的愛和付出。
是的,沒有枯萎腐壞,哪來喜悅新生?生命的璀璨若已燃盡,何不欣然接受它翩然自在的告別,一如深秋的落葉,
箱中的魚兒怡然悠遊,箱外的人兒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