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來了,寒流也來了。
這幾天,電視機老傳來關於西洋情人節的報導;什麼紫色玫瑰多少錢啦、紅色玫瑰多少錢啦、幾朵玫瑰代表什麼意思啦,還有到哪享受情人大餐最適合等等。街上的便利商店、百貨公司,也是到處陳列著琳琅滿目、包裝精美的鮮花、糖果和巧克力。
這種熱鬧而溫馨的氣氛對方容來說,無疑是種不折不扣的折磨;而這種煎熬,至少將會持續發燒到後天。
一轉眼,她和趙至新分手已經兩個月了。
今年,她得一個人過西洋情人節。
說是一個人,一點也不為過。趙至新消失了,爸媽和弟弟也到美國的阿姨家去玩,臨行前一再勸方容也一塊去;但是,她就是絲毫提不起興致。如今,她就像一個獨守空閨的可憐女人,整日只以電視消磨時間。
她想邵翌,斷斷續續地想、不知不覺地想……
每當接到他的電話,都會讓方容雀躍個大半天。後來方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實驗中那只被制約成聽到鈴聲就會流口水的狗一樣;而她,則是聽到電話鈴聲就會心跳加速、興奮莫名。
是矜持作祟吧。方容雖不願,還是得逼著自己處在被動的地位。除了邵翌找她,她根本提不起勇氣主動撥電話給他,更遑論約他出來談談心事、見見面。
畢竟,他已經有了相交多年的心上人。
即使事與願違,她還是得接受這個既定事實。
方容和欣玉說起來還算熟,她更不可能容許自己破壞他們倆的感情。她不斷提醒自己,邵翌是欣玉的男友,卻只是自己的乾哥哥呀。以一個乾哥的身份來說,邵翌為她做的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但是,說歸說,她還是控制不了對他的朝思暮想、日夜牽繫……
方容閒來無事,翻出了皮夾,把裡頭的磁卡、名片,大大小小拉里拉雜的東西全掏出來整理。
她癡癡望著皮夾裡原本放著她和趙至新的合照,現在卻是空空如也的相片護套,不由得又發起呆來……
半晌,才將家當整整齊齊收回去,連鈔票都一張張對齊四角疊好。
赫然間,兩張已經被她遺忘了的MTV保留卡吸引了她的視線……
啊?!說起來也算歷史久遠了,這是當初還和趙至新在一起時買的。因為以前和他約會就像例行公事,根本沒啥地方好去,乾脆一口氣買了幾張買二送一的保留卡,沒事就跑MTV。反正要是影片不精彩,他們也可以在裡面聊天說笑、大快朵頤,一點都不會影響到別人。
方容瞅著這兩張保留卡出神,腦中好似有著一台回憶的錄影機,不斷地播放著……
忽然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兩張紙片好像他留給她的贍養費。
她暗罵自己神經,只能苦笑一聲自我解嘲。
正要將它們收起,霎時響起電話鈴聲。
「喂,麻煩請找方容。」是哥哥?!
「我是。」方容難掩心中的喜悅,音調也亢奮了起來:「哥哥,人家正無聊呢。」
「所以這就叫心電感應呀。」他不忘逗她。
還好電話只能聞其聲、不見其人,他不會發現她又羞紅了臉。
「找我有事嗎?」她忙著轉移話題,盡量裝成若無其事。
「沒有啦,只是想問問你這幾天好嗎?」他笑道:「你這個小鬼,老是喜歡鑽牛角尖,我實在不放心。」
他一定不會知道她傍徨心煩的原因,大部分是因為他。
「人家才沒有呢。只是不曉得找什麼事做,家裡又沒半個人,悶都悶死了。」方容嘟著嘴抱怨。
說也好笑,她原先還巴望著這個寒假快些來臨呢。
「嗯……」他猶疑了一會兒,隨口說道:「這樣好了,今天下午我們要到汐止出外景,下班後我去接你,一起吃晚飯如何?」
出外景?!
方容這才想起邵翌從寒假開始就在婚紗攝影禮服店兼差。
「好啊好啊!」她急急答應了,害怕若是遲了一秒,他就會改變心意。
「你喔,想到吃就來勁。」他笑鬧著她。他不知道她來勁並非因為食物,而是因為——他。「派給你一個任務,想想去哪用餐吧。乖乖待在家,等我按電鈴再出來,OK?」
「沒問題。」她近乎手舞足蹈,腦子開始盤算該穿哪一套衣服赴約。
就這樣,方容在不斷試衣服和思考哪家餐廳較合適中度過整個下午。
最後,黑灰相間的條紋緊身套頭毛衣、黑色短裙和灰色大衣終於雀屏中選。嗯,鏡中的自己有著一股不尋常的冷艷神秘,令她滿意極了。
一直到被電鈴聲嚇了一跳,她還徘徊在鏡子前。
見她打扮得如此成熟,邵翌訝異極了。
從未見過她這般打扮,就像個……充滿韻味的小女人。
「哥哥。」方容拉拉他衣角,眼波流轉間撒著嬌。
「小鬼。」他笑盯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幹嘛穿這麼漂亮?要去相親啊?」
面對他的挪揄,方容早有心理準備。他老愛在言語上欺負她,彷彿見她難為情是他最樂見的事。沒關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對他這種愛開玩笑的個性早有了免疫力。
她故意擠出一個最嫵媚的笑,雙手抱著他手臂,將頭斜倚在上面嗲聲嗲氣說道:「哇,哥哥好厲害,居然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人家今天就是要跟一個叫邵翌的帥哥相親……」
冷不防被將了一軍,這下子換他臉紅了。
方容驚覺他不好意思的模樣好可愛,她得意地跳上他的車。「走吧,我們去基隆怎樣?」
「廟口?」他有些詫異,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呀。」方容臉頰飛上一抹期待的神采。
「確定?」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穿這麼美……要去吃路邊攤?」
「有何不可?」她抱住他的腰。「還是你反對?」
「當然不反對呀,而且這次我可以吃泡泡冰了喔。」他使了一個淘氣的眼神。「嗯,就依你。」
☆ ☆ ☆
再次來到基隆廟口——這次只有她和他。
走在充滿人聲笑語的小吃街中,陣陣隨風飄來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動。
果然,天寒時食慾會狂增。方容一口氣吃光了滷肉飯、鼎邊銼和天婦羅,露出滿意的表情,磨搓著脹鼓鼓的肚子對著他笑。她的樣子就像剛被媽媽餵飽,躺在樹洞裡懶癱著的小松鼠。
她已經許久不曾像今天一樣,有如此驚人的胃口了。
她暗暗想著:難怪人家說「心寬體胖」,原來是因為心放寬了,有了極佳的食慾,才能吃下一堆東西,自然而然身體就變胖了。
想到這裡,她竟被自己天馬行空、無厘頭的胡思亂想逗得樂不可支。
見她這麼開心,邵翌的心情也high到了極點。
是的,這樣的女孩本來就該屬於歡笑、屬於陽光,他如是想。
「吃飽了嗎?」他只是隨口問問,因為任誰都看得出方容吃飽撐著的滑稽表情。
沒料到她竟然語出驚人:「哥哥,人家還想吃一個東西……」
「呃?」她的話讓他吃了一驚,他難以置信地問:「還想吃什麼?」
她故作神秘,頓了幾秒才宣佈答案:「泡泡冰啊。」
「好好好,受不了你這個小饞鬼!」他恍然大悟露出笑容。
真拿她沒轍,原來她對泡泡冰還是念念不忘。
他們倆各捧著一杯香芋口味的泡泡冰沿著河岸散步,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聊天。
東張西望的方容瞥見路旁閃爍的「視聽廣場」霓虹招牌,赫然想起那兩張靜靜躺在皮夾中的MTV保留卡。她猶疑了一會,將它們抽了出來——
機會是屬於懂得製造機會的人。她考慮了一會,決定還是試試吧。
於是,她以一種自認為最最平緩的語氣問他:「最近有空嗎?」
「什麼事?要請我啊?」他還是不正經。
「沒……沒有啦。」方容好氣自己沒先盤算好如何表達便洩漏了心事。「我……我有兩張MTV的保留卡,不知要找誰去看。」她情急之下扯了個大謊言,藉以試探、暗示他。
其實,她身邊還有滿滿一堆蒼蠅黏著她,哪怕找不到人陪?只是這個大小姐過分地挑剔,一個也看不上眼。
「唔……」他嘴角泛起一抹笑,這笑容讓方容更加忸怩不安。他盯著她緩緩說道:「明天行程很滿,大概分不開身……後天嘛,又是情人節……」他凝視著方容低垂的小臉,終於說出了那句讓她難堪的話:「我得陪女朋友。」
邵翌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留給她?!竟然當面無情地拒絕她!即使方容早已作好接他這招的準備,心裡還是起伏得難受。
這是一種拒絕嗎?心虛的方容有種無地自容的糟糕感覺。
都怪她,被一晚的幸福沖昏頭,竟忘了他從未屬於她!
為了維護僅剩的一點自尊,她淡然一笑,佯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將手上捏得皺皺的兩張「廢紙」硬塞給他。對她來說,這的確成了道道地地的廢紙了。
「有空和欣玉去看吧,反正我也用不到。」她故作爽快地說,一面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冰。奇怪?這冰明明是甜的,為何吞進肚子裡竟是酸楚?
他接過了方容的「好意」,仔細看了看,又遞還給她。「留著吧,下次有機會還是可以用呀。」
方容刻意營造出大方的假象,對邵翌燦然一笑。
「就當我送你和欣玉的情人節小禮吧。幫我問候『大嫂』,小妹祝你們情人節快樂。」每說一字,她的心就像被針扎一下。還好,隔了一大段距離才有一盞路燈,河畔也並不亮,否則她必定隱藏不了眼中的悠悠淚光。
「……」他默然。
她的心好涼,不住地暗暗咒罵自己鐵定發了神經,竟在寒流來襲時吃冰!
從體內竄升而來的寒凍感和體外的刺骨冷風起了加乘作用,她微微地顫抖起來……
「冷嗎?」他的眼神中帶些憐惜。
方容咬著牙,倔強地猛搖頭。
邵翌沒信她,連忙拿出一條駝色圍巾,不由分說便繞上她頸項。
說實在的,她真的很感動;然而,此時的感動竟讓她不知所措。
他就是這麼討厭,總在她沮喪時給她溫暖,讓她消除不了、也控制不了對他日益蔓延的情愫。
「欣玉送的?」方容假裝隨性問問。
他點點頭。
見他點頭,方容不等他阻止,便拉下脖子上這條如救兵般的圍巾,輕輕塞回他手中。
「我不冷,還是你用吧。這是欣玉對你的情意。」
他好說歹說,還是拗不過倔強的她。他只好無奈地雙手一攤,乾脆又把圍巾塞回車後座的置物箱裡,陪她一起冷。
城市裡的光害,讓高距縹緲天幕上的星子黯淡無光,一顆一顆無聲無息地泯滅了……
☆ ☆ ☆
方容在不斷回憶懷想與邵翌同游基隆廟口的點點滴滴中,勉強度過了第二天。
他的瀟灑身影、俊俏面容、一顰一笑,就像錄成了一卷清晰的影帶,在她腦中一再地播放、倒帶、播放……
夕陽隱入地平線,她又渾渾噩噩虛度過了一天。
其實沒啥胃口,隨手沖了一碗泡麵,純粹只因為到了晚餐時間,總得虛應一應故事,敷衍敷衍空無一物的可憐小東西——她的胃。
不知為何,她就是懶洋洋的提不起勁,甚至還誇張到有種使不上力的虛弱感覺。
煩死人了!電視機的螢幕上,依舊充斥著五顏六色、包裝炫目的糖果和巧克力;連轉到新聞台想避避,誰料記者採訪的也都是關於情人節的消息。然而,這些訊息對方容來說,根本就是「垃圾」。
垃圾、垃圾,全是垃圾!方容好氣,連電視這個白癡盒子都跟她作對,不肯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泡麵還剩半碗多,她便停住了筷子。
奇怪?她為何一點胃口也沒有?
想把多餘的食物處理掉,才剛起身,電話鈴聲便刺激了她的耳膜。
「喂……」趕忙將脆弱的保麗龍碗放回桌上,生怕一個不小心灑出了湯汁,又得花一番工夫清理。
「小妹。」
「哥哥?!」聽見邵翌帶著笑意的聲音,方容再開心也不過了。「怎麼?今天不用約會嗎?」
「嗯……剛送欣玉回去。」
他的回答讓方容後悔自己問得愚蠢至極。
「有事嗎?」
「嗯,我要問你明天有沒有空?」
明天?情人節?我?不會吧?方容腦袋瓜子裡有一群跳躍的問號……
「呃……有……有啊……幹嘛?」她支支吾吾的,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有些不順暢;偷偷深吸了一口氣,緩和漸次急促的心律。
「想去看MTV嗎?」他的語氣誠懇而真摯,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我想還是應該陪你去看才對,畢竟你才是保留卡的主人。如果我自私地用掉它,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他的理由方容雖不甚滿意,但勉強還算可以接受。
「神經耶,有什麼過意不去的?我認識你又不是三兩天,你臉皮最厚了。」方容笑著打趣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欣玉知道嗎?我是說……你要陪我的事情……」
「當然嘍,我怎會瞞她?放心,我早就徵求過她的意見了。反正她明早要打工,我先陪你去看MTV,送你回家後再趕去接她下班,我想時間應該綽綽有餘。」
「這樣啊……」聽他說完,方容心底暗暗浮上一層惆悵落寞,她也說不上這是什麼感覺。
唉!他畢竟是欣玉的男朋友,而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他的乾妹罷了,還能強求些什麼呢?這樣的結果她應該滿足了。
於是,方容臉上浮現一絲淺淺的笑。「好吧,就這樣嘍。怎麼約?」
「明天早上你還是等我按門鈴再出來,我大概十點左右去接你,可以嗎?」
「嗯。」
掛上話筒,方容驚覺指尖傳來的微微顫抖。她好希望今晚的時間能一古腦兒地全消失掉,最好直接跳到明早的十點鐘。
☆ ☆ ☆
隔天,方容刻意掙脫了暖暖被窩的懷抱,以堅強的意志力在極低的溫度中起了個大早。
也不知是否因為過分興奮和期待,所以昨晚沒睡好。揉揉惺忪朦朧、睡意未消的雙眼,方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頭沉甸甸的,身體也延續著昨天那種使不上力的感覺——似乎……似乎更嚴重了一點。
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能跟邵翌見面,就算病入膏肓,她也有元氣。
外頭好冷,凜冽的寒風更是掃得人頭痛欲裂。她穿了套頭毛衣還不夠,圍上了暖呼呼的羊毛圍巾才放心。
邵翌見她猛搓著雙手,凍得直哆嗦的可憐樣,馬上將自己戴著的機車騎士專用皮手套脫下來,要她戴上。
他會為她想,她何嘗不是呢?
方容不肯聽他的。「還是你戴著吧。你騎車,一定比我冷,有你在前頭擋風,我不要緊的。」
他說不過伶牙俐齒的她,只好淺淺一笑。「真拿你沒轍!這樣好了,待會上車後就把手放進我外套口袋取暖,別凍著了,知道嗎?」
達成協議!方容在掌中哈了一口暖氣,笑著點點頭。
西門町的街道本就不大,更何況是特別的假日。狹小的空間塞滿了人,來往的陌生人群摩肩接踵;放眼所見路上走著的,幾乎都是一對對貼得緊緊、如膠似漆的情侶。
方容和邵翌一如平常鬥著嘴、說說笑笑,並肩走進MTV。
方容萬萬沒想到她會擁有一個有他陪伴的情人節——即便只有半天,她也覺得幸福洋溢。
千挑萬選,方容決定要看部沒有「利害關係」的恐怖片。她在心裡想著,第一次和他單獨相處,若是挑了支愛得死去活來的文藝愛情片,鐵定讓兩人在裡頭尷尬不已。
走向櫃抬,穿著一身紅的工讀生突然冷不防躍進他倆視線範圍內,神采飛揚地問道:「先生、小姐,片子選好了嗎?」
「嗯。」邵翌將碟片遞給他。
未料這個工讀生竟比平常多話,他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到他們面前,對邵翌說:「先生,今天是情人節,如果你向小姐說:『我愛你』,我們就會把這朵花送給小姐。」
他的手中拿著一朵沾著水珠的紅色玫瑰。方容怔住了,一語不發地盯著那朵玫瑰花,腦子胡亂衝擊著……
天哪,原來他們預設了立場——認為她和邵翌是情侶?!
居然搞這種飛機!瞬間,她哭笑不得,露出極為尷尬的表情猛揮手,回絕了他的熱心。
「不用了,我不要玫瑰花……謝謝。」她不想帶給邵翌一丁點的困窘或難堪,也不想讓自己找不到台階下。
偏偏事情沒這麼好解決,但這個工讀生彷彿做過推銷員,即使方容一再婉拒,他仍是鍥而不捨,將三寸不爛之舌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
「先生,只要說三個字,您的女朋友就可以得到這支玫瑰喔。好啦好啦,別這麼害羞嘛……」
女友?!方容啼笑皆非,眼前一片昏花,差點踉蹌而蹶倒。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幾乎不可能的一幕,竟然發生了——
只見邵翌轉過身,把手搭在她肩上,方容聽見一個好輕、好柔的聲音:「我愛你。」
這三個字就像高壓電從她耳膜鑽進去,在她體內亂竄,她完全亂了章法、亂了方寸。
她瞠目結舌地凝視著邵翌……
這時,多事的工讀生又不甘寂寞,打破了這片刻的緘默:「先生,你說得不夠大聲、不夠堅定喔。麻煩再說一次……」
可惡!方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好想一拳打扁這個得寸進尺、害她發窘的豬頭後,再挖個深深的地洞躲起來。
誰知道這個豬頭就是有著天大的本領,讓邵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於是,再度傳來的「我愛你」又讓方容陡然一震!
當下,她實在好矛盾。真不知該氣憤還是該感謝這個豬頭的「好心」……
邵翌的神色和語氣在他人看來,無疑是一派的含情脈脈;然而,方容對他再瞭解不過了,他就是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十句話有九句是玩笑。
雖是如此,方容卻搞不懂自己為何如此飄飄然,似乎飛上了天?
接過這朵惱人的玫瑰,她踩著踉蹌不穩的腳步,覺得地板此刻竟浮了上來。
她覺得渾身滾燙,尤其是臉。
進了包廂,邵翌趕緊解釋:「剛剛我是被逼的,你可別當真喔。」他瞅著方容低垂的頭笑道:「真是的,為了一朵不起眼的玫瑰,害我做了這麼大的犧牲。」
太過分了!就算身處一片黑暗中,方容也能感受到邵翌嘻皮笑臉的表情和態度。也不知打哪來一股氣,她毫不考慮用力地將手中握著的花「咻」地甩進垃圾桶,翻了個白眼訕訕然說道:「既然不起眼,丟了算了,誰稀罕!」說完,嘟著嘴跳上軟墊。
他著實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小妹……其實……」他似乎想解釋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她斜睨了他一眼,示意要他住嘴。
邵翌不禁納悶起來……
平常方容最會跟他一搭一唱鬥嘴的,怎麼今天不過跟她開了個小玩笑,她就一副冷言冷語,不太願意搭理的樣子?
真是的!明明穿得像熊一樣圓圓的,脖子上還繞了一條保暖的圍巾,方容卻還是覺得冷。若只是冷倒還好,偏偏腦袋瓜子更重了,咽喉也腫痛了起來。
不會吧?難道她真的生病了?
她將雙手環在胸前,歪著頭靠在牆邊,屈膝蜷縮著。
邵翌沒說話,只是脫下外套為她蓋上。
方容不經意觸碰他的手,發現他的體溫也不比自己高,馬上將他的外套重新披回他身上,有氣無力地說:「穿著吧,你也冷。」
「我不冷。」他執意要她接受他的好意。「我是個強壯的男人耶,你別小看你老哥行不行?」
推拉了一陣,方容讓步了。披著他的外套,就像被他摟在懷裡……她輕輕搖著頭,卻無法搖掉陣陣的頭痛和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容的落寞隨之增加。兩眼雖是直直注視著嵌在牆上的投影螢幕,影片中的妖魔鬼怪卻壓根兒引不起她一丁點的興趣。
一想到他待會就要回到欣玉身邊,她的心無端又愁得可以……
☆ ☆ ☆
步出了MTV,邵翌還是拚命耍寶逗她開心。她充其量也只能偽裝自己來配合他的情緒,不教他失望;但是,她心中的陰霾依然存在。
他載她回家,她窩在他背後,盤算著要如何度過下午和晚上。
突然,紅燈亮起,他猛然煞車,方容抵抗不住慣性,往他背上重重撞了一下。
沒想到這一撞居然激起他的玩笑之心,他偏過頭鬧她:「還好,你身材不夠好,否則我一定背痛。」
方容見他頻蹙眉宇調侃她,不禁惱羞成怒,不甘示弱地抗議:「誰說的?人家是因為穿太多……」
「這樣嗎?」邵翌笑得好大聲,把方容氣得咬牙切齒、啞口無言。「可是……」他露出賊賊的眼神。「我女朋友就算穿再多,身材也是很好啊。」
他就是喜歡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而方容,也老中他的計。
真是見鬼了!方容實在受不了自己,竟被這個不留口德的討厭男生迷得團團轉。他必定曾被什麼高人傳授,才會擁有這種可以把她治得死死的滔天本事。
邵翌送方容回到家門口,方容懶懶道了聲再見,轉身就離去。
突然,他在她背後喚住了她。
「什麼事?」她倏地停下腳步,不自覺地圓眸一笑。
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嘴角逐漸上揚,那種笑容讓方容心神蕩漾得無法自持。
「今天快樂嗎?」他問。
方容又向他踱去。
「嗯。」她點頭如搗蒜。「謝謝哥哥。」
他摸摸她的秀髮,臨走前還不改他愛開玩笑的習性:「要不要親哥哥一下?」
誰知一山還有一山高!他萬萬想不到方容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頰上印下了一個吻。
別說是他,連方容自己都嚇了一跳。天哪,誰能告訴她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驚訝?
她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說了聲再見,一步一跳逃離現場,頭也不回地衝進家中。
透過窗子偷看他,方容發現他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
直到他發動引擎呼嘯而去,方容才捨得離開窗邊。
這樣也好,治治老愛胡鬧的他。然而,用一個吻來治他,似乎是奇怪了一點。
唉!現在想這些已經無濟於事,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被冷空氣逼進了浴室,方容洗了個熱水澡怯怯寒意。泡在浴缸中,回想著剛剛那一幕,回想著她的唇碰觸到他皮膚的那一刻……在氤氳的水氣中,她的臉蛋持續被一朵緋紅佔據著……
她左思右想,當時的他為什麼愣在原地?
她只知道他的神色有些不尋常,但她並不能肯定他的表情到底代表什麼意義。
直到皮膚泡得皺皺的,方容才不甘不願地爬出浴缸,與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對抗。
吹乾了頭髮,她再也招架不住疲累虛弱的身軀,整個人跌進了被窩裡;但即使躲在厚厚的棉被中,她還是冷得發抖……
☆ ☆ ☆
這是悲慘命運的開始!
原來前天在基隆廟口硬要吃冰的結果,現在已落到後悔莫及、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全身酸痛、四肢無力、頭昏眼花,還持續發高燒——難怪她總覺得冷,冷進了內臟、凍進了筋骨裡。
方容昏睡了一天,醒來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身在煉獄裡。
她捏了捏自己,確定不是在作夢。
不行,再這樣下去,鐵定會燒成白癡!
她費了一番氣力,撥了通求救電話給住在隔壁一條街的姑姑。
當他們慌張趕來時,方容又在床上倒頭昏睡了過去,把姑姑和姑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姑丈一把將她抱上車,闖了幾個紅燈送急診。
醫生說她感染了嚴重的A型感冒。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容緩緩睜開眼睛——她看見姑姑和姑丈擔憂的臉。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竟被小小的感冒病毒打擊得潰不成軍……她好希望身旁高高掛著的那瓶黃色點滴真能幫她解除痛苦和狼狽。
入夜了,窗外大雨如注。
只聽說過七夕情人節,當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時,喜鵲感動的眼淚會幻化成雨,卻不知道西洋情人節的夜晚也會下雨。
方容頓時愛上了窗外的滂沱大雨。
看著天空恣意地浪費眼淚——就像在發洩。
天空下的萬物,都被洗得淋漓。
在情人節生場大病,是否也是一種愚蠢的淒美和浪漫?
如果愛是道魔咒,那她寧願死在迷信的溫柔中……